好了，泥料已经足够均匀湿润，可以开始塑形了。有什么想做的东西吗?

我第一次做的陶艺吗?是一个杯子。

想复刻一只同款杯子?……那可能会有点难，因为那只杯子在被送进窑炉前没有经过风干，它在烧制的过程中塌成了一个盘子。

虽然很高兴在女朋友心里，我什么都能做得好但很遗憾，对于那个时候的陆沉来说，犯错是很常见的情况。

不是多么有趣的经历，但如果你想听，我当然可以和你分享。

那是我刚到英国的时候。有不少需要适应的东西，特别的天气，食物，新的学业，还有接手不久的那些血族事务。

我以为自己会很擅长这种适应，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直到今天，我也没办法准确描述出当时的感觉但简而言之，就是我的情绪变得容易挑动。

大到计划不顺利，小到城市地下中心线的轰鸣都会让我陷入一种奇怪的焦灼。

有时我能通过一杯咖啡把它压下去，更多的时候，我只能和它对坐在黑暗里，谁拿谁都没有办法。

我也尝试过忽略，毕竟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微末的情绪，但那只是情绪而已。

只可惜，这个方法也没有奏效，相反，它对我的影响越来越深重。

在某次家族事务中，我出现了一个严重的疏漏任务目标逃脱了我布置的追捕，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它足以在未来留下相当大的隐患。

那个晚上，我独自走在刚下过雨的街上，盛夏的空气闷热到有些滞涩，那些一直被忽视的感受翻滚上来，在我胸口仿佛暗火一样燃烧。

我发觉自己失去了判断力，也失去了目标，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很惊讶，是么……十六岁的陆沉是这个样子。

想抱一抱他?那就抱一抱我吧，我把你的拥抱转达给他。

……谢谢你的拥抱，我现在感觉很好。

嗯，我没有回租住的房子，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街角的小屋还亮着灯，一缕白烟从烟囱飘出来，好像是那个夜晚除了我以外，唯一醒着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我走到了那间小屋前，那是一家很小的陶艺室，老板被我突然的造访吵醒，迷迷糊糊地看了我一会，然后问我要不要试试做陶艺。

也许是因为店里摆放的陶瓷粗糙而漂亮，也许是因为那时的我乐于接受任何选项，我答应了。

但我做得并不认真，手上捏着泥土，心里想着我的失误，想着后续的计划，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在做陶艺，我大概会看起来无措又慌张……

临近清晨的时候，我完成了它，顺手放进了窑炉，过了好一会才想起忘了风干的步骤。

嗯，它果然没有成型，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但看着它的那一瞬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好像……身体里所有残破的情绪都被我剔除掉，埋进了杯子里。

更好的是，老板告诉我，上面的颜色是稀有的窑变色。

像是某种俗套的启示，我想到了我的计划，也许这次失败没有那么糟糕，我可以利用对方的逃脱，获取更大的战果。

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我的情绪，再试着解决它。即便解决不了，我也只需将这件陶器束之高阁，留下的自己依旧完整平静。

这是我找到的解决方式，从此以后，我常常去做陶艺。

……比如，遇到了难缠的对手，我做出过张牙舞爪的盘子，不太实用，但确实让我冷静了下来。

还有一次，我和周严起了争执……我当然也会和人起争执，只是那时，我可以用来消弭分歧的时间并不多。

我告诉自己，一个下午。一个下午之后，我会按照我的想法行事。

于是我们一起去了陶艺店，花了一整个下午做罐子，结果……还不错。

当然，也不全是在低落的时候，第一次尝试到手握权力的滋味，那是种近乎狂躁的快乐，所以我也将它存放起来，防止乐极生悲。

嗯，是存了很多件。我把它们放在阁楼的柜子。

好，等我们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去看，不过也不是每一件都附带着一个故事。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又不再依靠它了，开始单纯地享受泥土在指尖流动的感觉。

理不清心绪的时候吗，还是会有的。但比起十六岁的陆沉，我有了更好的应对办法。

比如……找个有阳光的地方，将它们在脑海里铺开，晒得薄而暖和，相信这就是我的一部分。

……被你发现了，是从你的身上，确切地说是从早上我们一起挂到阳台的被子上得到了启示。

现在我会用一种更温和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慢慢来也没有关系，不急于梳理清楚也没有关系。

爱你这件事，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很多时候，我也会分辨不清你带给我的那些丰饶又复杂的情绪，也会困惑该怎么恰当地向你表达我的感受。

但我想，我们还有足够多的时间，能让我把它想清楚，再慢慢表达出来。

在那之前，我会抓住每一个想要向你表达的瞬间。

有时候是突然浮到嘴边的几句话，有时候又是想要送给你的某件礼物，或者只是想见到你的心情。

你愿意等我慢慢说给你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