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馆❈

蝴蝶人体彩绘?体验卡的背后,一行彩色小字攫住了我的目光——蝴蝶馆最新科普项目,尽情创作,展现人与自然之美。

陶之行:“怎么样,要不要去试试?”

和陆沉对视一眼,我们默契地点了点头。

我:“对了,陶馆长,您应该也很喜欢蝴蝶吧?”

我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上衣领口,示意道。

我:“就连衬衣纽扣都是。”

陶馆长愣怔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陶之行:“我不过是爱屋及乌,真正热爱蝴蝶的人是我太太。”

我:“看您这么紧张纽扣,这件衣服一定有段美好的故事吧?”

陶馆长舒展开眉目,就连皱纹也泛起一丝平淡的温柔。

陶之行:“很多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在英国攻读昆虫学博士。这件衣服,是毕业那天她送给我的,也是那一天,她成为了我的妻子。”

我:“那陶太太也在博物馆工作吗?”

陶之行:“她比我优秀许多,毕业之后,一直留在大学研究所。”

我:“原来如此……”

我踌躇了一会儿,略有些不好意思。

我:“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构思和蝴蝶有关的设计概念。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想拜访陶太太,请教一些细节。”

陶之行:“那恐怕很难了。”

陶馆长的声音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凝滞。

陶之行:“说起来,相比“陶太太”,她更喜欢别人称呼她“林教授”。就连墓碑上,刻的也是Prof.Lin……”

我微微愣怔,一时语塞。陶馆长却笑着摆摆手,示意我不用在意。

陶之行:“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在秘鲁做项目考察的时候,遇到了山体滑坡。人生就是这样,明天和意外,总是不知道哪个会先来临。”

我正想说点什么,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陆沉,却突然开口。

陆沉:“恕我冒昧。您所说的林教授,是不是Lordton昆虫学系的Kristie Lin?”

陶馆长:“你……认识她?”

陶馆长微微睁大双眼,有些意外地看向陆沉。

陆沉:“在学生时代,有幸参加过教授带队的昆虫调研项目。当年那场意外发生后,学校还自发进行过搜救行动。只可惜,结果并不如意。”

所以……陆沉还对研究昆虫感兴趣吗?我微微侧目,反光下,镜片遮盖住他的双眸,让人看不清神色。

陶之行:“Kristie如果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无论如何,还是谢谢。”

陶馆长缓缓蜷起手心,包裹住那枚小小的纽扣。他的目光游移到出口,那狭长的走廊看起来深不见底。

陶之行:“有时候我觉得,Kristie……或许早就已经回来了。”

尾音落下,陶馆长便躬身向我们道别,四周又安静下来。

我:“总觉得陶馆长的话,有些奇怪。”

陆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轻轻揽住我的肩膀。

陆沉:“我想,归来的意思并不是只有一种。”

午后的博物馆愈渐热闹,我和陆沉循着指示牌,来到蝴蝶馆。展厅内标本繁多,透明的生态温室里,各色蝴蝶翩跹飞舞,宛如春日花园。陆沉落在我背后小半步,身体微微侧向我。

陆沉:“过来一点。”

他不动声色地将我圈在怀中,不至于被穿梭的游客打搅。

在斑斓色彩中,我被其中一枚蝴蝶标本吸引住了目光。它通身明红,即使已然失去生命,翅膀的轮廓依然泛着圆润的弧光,仿佛将要振翅而飞。我不由得凑展近了些,想要看得更仔细。

展台并不大,左边陈列着标本,右边注明了品种与发现时间。

我:“——不死蝶,2018。好特别的名字。”

可惜和旁边介绍详实的其他蝴蝶相比,关于它的信息寥寥无几。

我:“只写了主要分布在南美洲,倒是很神秘……”

我轻声说着,抬头看向陆沉。他的双眸稍显低垂,一片淡淡的阴影浮动在眼睑下方。

陆沉:“嗯,确实神秘。”

在展厅内逛了许久,可惜始终没能找到电影里那只红蝶。临近傍晚,我们来到彩绘体验区,那是二楼最里侧的小房间。

工作人员:“两位是想让工作人员协助绘制,还是准备自行体验呢?”

正犹豫着,陆沉却勾起唇角,难得的率先做出决定。

陆沉:“我们想自行体验。”

还没等我应声,大门已然缓缓阖上,隔绝了外界声响的房间顿时静谧下来。

眼前是各式各样的彩绘用品,陆沉踱步上前,手指在排列整齐的绘笔上缓缓滑过。我这才反应过来,轻轻敲了敲旁边干净的调色盘,踮脚看向他。

我:“你把工作人员赶走了,那谁来帮我画呀?”

陆沉的手指朝下一抵,最末的那支细排笔弹入掌中。长长的笔杆被他完全握住,指腹慢慢摩挲,仿佛建立起了某种隐秘的联系。

陆沉:“由我来为我的小姑娘画她想要的,可以吗?”

我:“可以是可以……那你觉得,要画在哪里比较好呢,手臂?”

陆沉没有出声,微微侧过头,似乎对我的提议有所保留。

我:“不然画在脚踝上?”

我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玛丽珍鞋,画上翩然飞过的蝴蝶,应该也不错。然而陆沉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我:“也不行吗?那不然你帮我选一个地方吧!”

他俯身靠近我,画笔的尾端点上我的前额。冰凉的触觉沿着眉心缓缓滑到鼻梁,接着在唇珠上停留几秒,很快继续向下。

我屏息等待着他的建议,身体紧绷,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他的动作。

陆沉:“我想,有个地方或许不错。”

随着低醇的声音拂过耳廓,陆沉的视线最终落在我的左肩。

他注视着我,明明什么也没说,我却在这道视线下,鬼使神差地背过身。

指尖攀上肩头,缓缓解开背带裙最上方的搭扣,露出一小截微微泛红的肩膀。

身后传来陆沉的轻笑,似有若无的声息让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有些焦灼。

陆沉:“看来,你也喜欢这个建议。如果能让蝴蝶栖息在你的肩胛骨上,我想会很美。”

我的双颊升起热意,努力躲避他刻意不紧不慢追过来的目光。见半晌没有动静,只好又小声开口。

我:“我们……还不开始吗?”

陆沉撩开我的长发,指尖从后颈划过,缓缓停住。

陆沉:“你还没有告诉我,想画什么样的蝴蝶。”

其实,还在蝴蝶展馆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我:“就画不死蝶吧。总觉得它很有生命力,颜色也最饱满纯正。”

陆沉:“好。”

我微微向前倾身体,把即将作为画布的后背完全呈现在他面前。趁陆沉低头专心调配颜料,我问出了萦绕心中许久的问题。

我:“陆沉,你对昆虫很感兴趣吗?”

陆沉:“为什么这么问?”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缓缓补充道。

陆沉:“与其说对昆虫感兴趣,不如说对某个物种感兴趣。”

我:“诶?”

衣料窸窣摩擦,是陆沉靠拢的声音。我微微侧身,余光瞥见他手中的画笔。

笔尖已经沾染上与我记忆极为接近的,鲜活得像血液鼓动的红色。

冰凉的颜料落在皮肤上,只是轻轻一触,就让我瑟缩着颤了一下。

我:“好痒……”

陆沉没有停下,空气中渐渐散开松节油的味道。

陆沉:“虽然在伦敦念书,我却很不习惯带伞。有天下课回家,半路上突然下起了雨,所以只好躲进距离最近的礼堂。

那天下午,正好是林教授的讲座。她的演讲深入浅出,我不自觉地停在门口。当说到昆虫习性的时候,她提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我:“是什么?”

陆沉没有立刻满足我的好奇心,而是放缓了手中的动作。

陆沉:“现在,你应该适应它了吧?”

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沉浸在陆沉的讲述中,全然忘记游走在后背的画笔。

我:“嗯……好多了。”

陆沉抬起手腕慢慢往上游走,与他动作同步传来的,是微凉的濡湿。

陆沉:“如果一直乱动的话,我很难保证,到底会画到什么地方。”

他伸手擦去画出界外的线条,随着指腹摩挲,我难耐地牵动起身体。

我:“我会努力的……”

按照陆沉的提示调整好角度,他也从善如流地为我解开谜底。

陆沉:“林教授提到,蝴蝶破茧后,会第一时间交尾繁衍,但有一种蝴蝶却不一样。它从破茧开始,就在寻觅死亡。这并不符合生物学规律。”

我:“所以,你是因为好奇,才去参加考察的?”

陆沉:“嗯。寻找死亡的借口有很多,但求生几乎是一种本能。很难想象,会有生物能违抗本能,毫无理由地奔向生命的终点。”

我:“说得我也好奇了,那后来呢,你找到了吗?”

陆沉:“很遗憾,并没有。二战之后,这种蝴蝶几乎被认定为灭绝物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2018年,它曾经出现过。”

2018?好熟悉的数字,是在哪里见过吗……我恍然抬头,下意识地微微直起身体。

我:“难道你说的……就是不死蝶?”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不疾不徐地置换了调色盘。

陆沉:“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它真实的样子。”

他在盘中混入了些许黑色,让原本饱满的鲜红逐渐化为熟透的浆果。

陆沉:“还剩下翅膀没画,会感觉冷吗?”

我:“还好……”

话音未落,陆沉的气息停在我右肩上方,缓缓吹拂皮肤。

陆沉:“我想这样,应该能干得更快。我会轻轻地,不会碰到它。”

温热的呼吸尽数扑洒过来,沿着肩头扩散得到耳根。好痒……我绷直了肩颈,竭力忍住从喉头溢出的声音。

陆沉:“不舒服的话,可以和我说。在我面前,你可以坦白所有的感受。”

而我却无法放松,只觉得温热声息拂过的地方,仿佛要即刻融化。

我:“陆沉……”

陆沉:“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

我:“现在博物馆里的标本,会是最后一只不死蝶吗?”

陆沉:“我想不会。”

笔刷软毛的涂勾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手指若即若离的触碰。然而每一下都没有落到实处,像破茧前苦苦挣扎的酥麻。

陆沉:“大部分都快干了。”

陆沉停顿片刻,似乎回忆着什么。

陆沉:“那次考察,林教授向我们提起了关于不死蝶的另一个传说。”

我:“传说?”

陆沉:“嗯,之所以用传说来指代,是因为它充满了奇幻与浪漫。她说,当不死蝶遇见命定的对象,就会停止对死亡的追逐。

它会在花间授粉,也会自然繁衍,度过普通蝴蝶应该拥有的一生。”

我:“为什么?”

陆沉:“因为它明白了死亡的真正意义。”

死亡的……真正意义?

思索间,陆沉将一面镜子递到我面前,调整到能让我看见后背。

陆沉:“喜欢吗?”

后肩的蝴蝶栩栩如生,它双翅舒展,似乎随时都会飞离。而其中半边翅膀居然由无数只小红蝶组成,它们渐渐向外扩散,如同一场盛大无声的羽化。

我:“很喜欢,谢谢你,陆沉。”

陆沉收起镜子,指尖挑开落在我颈边的几缕长发。

陆沉:“最初,我只打算忠实于它的原貌。但你的声音,你的气息就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声息漫长也短暂。

陆沉:“我想,或许这才是最合适的画法。”

余光瞥见布满油彩的皮肤,鲜艳的红色流淌开,让人想起一句短语。

我:“向死而生……对吗?”

我:“对不死蝶而言,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值得停留驻足。但总有一次相遇,能让它明白生命真正的含义。那个时候,其中一半翅膀就不再配合另一半向死亡行进——”

我侧身转向陆沉,而他也在斜阳温柔的霞光中,低头看向我。

陆沉:“这半边翅膀将会化作无数振翅的小蝴蝶。它会用尽全力,向另一个生命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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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