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钗❈

除夕刚过不久,屋外寒风料峭,卷着细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给光启城的街巷覆上了一层茫茫的白。

屋内的炭盆烧得正旺,橘红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雪天的寒意。

除了送来的庚帖外,锦盒里还有四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任我择取一件作为定亲信物。

信笺上的字迹遒劲洒脱,我在落款处的“陆沉”二字上轻轻摩挲着,他的字倒是比他的人来得更锋芒毕露一些。

数日前,在陆沉送来的定亲信物里,我挑选了一对龙凤钗。

待我们互相交换了庚帖,他又遣人送来了正式的聘书。

至此,我与他之间的关系,算是真正定了下来。

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一连几日我都有些恍惚的不真实感,直到今早陆沉差人送来一张请帖,邀我一同去京郊赏梅。

信笺上没有写邀约的理由,好像只是兴之所至,这样的相处方式,倒是与寻常定过亲的夫妻别无二致。

心里涌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我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推开客栈的大门。

前几日刚落过一场大雪,天地浸在皑皑白雪里,四下皆白。

陆沉已在门口的马车旁等候,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引得来往行人频频侧目。

他身后的马车较之寻常马车几乎要大上一倍,乌木车身雕着暗纹,月白色的帘幕底边缀着银饰,显得气派又惹眼。

见我走近,陆沉率先踩上马车,随后转身朝我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停在半空中。

我抬眼看去,他的面容在周遭的雪色中愈发显得英俊而鲜明,我抿了抿唇,将手放在他微凉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上了马车。

车帘一落,我瞬间便被包裹在融融的暖意之中炭盆里燃着银丝炭,靠着车壁的紫檀小方桌上摆着茶壶并茶杯。

马车缓缓启动,车内却依旧稳稳当当,陆沉将食盒的盖子揭开,一股清甜的香气漫了出来。

陆沉:“准备了一点小食,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一瞧,木制锦盒内填着锦缎,里面满满当当盛着干果花糕,样样精美,最上面还盖着一张印着汇福楼标识的油纸。

这汇福楼的糕点样式尤其别致新颖,在光启城名气颇盛,但价格也昂贵,这一盒少说也要二两银子往上。

我:“你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陆沉:“冬日天寒,去京郊还有一段路,马车需得防风保暖才好,不能委屈了你。”

陆沉为我斟茶,眉眼间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

话虽如此,钱庄的挤兑潮还没过去,正是要用钱的时候,这委实有些铺张了。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莫不是……为了在外充面子才这样破费?若真如此,我也不好直说,伤了他的颜面就不好了。

陆沉:“怎么了?”

似是看出了我的迟疑,陆沉温声开口。

我想了想,面子终究不如里子重要,还是该委婉提点一下才是。

我:“这食盒味道很好,就是有些贵了。若是自己买了材料去做,价格起码能往下降五成。现下情况特殊……这钱,要不咱们还是省着点钱花?”

陆沉微怔,随后眼睛里涌上星星点点的笑意,他定定看着我,过了片刻,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陆沉:“嗯,你说得是,咱们是要省着点花。”

我:“那下次出门可以坐我的马车,再装上几块店里新做的花糕,不会比这食盒差。”

陆沉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陆沉:“好,那下次就坐你的马车,再尝尝你店里的花糕。”

我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暗暗肯定他的从善如流。

哒哒的马蹄声在窗外有节奏地响起,我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蓬松的白,偶有几只麻雀自天空掠过。

我呼出的热气瞬间便化作白雾消散在空气中,一阵冷风吹过,我小小地打了个哆嗦,将帘子放下来。

我侧过头,正瞧见陆沉正支着下巴望着我,目光专注而深邃。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挠了挠鬓角,又摸了摸鼻尖。

嗯,一定是车里太安静了,找个话题就好了。想到这里,我轻咳一声打破沉默。

我:“你怎么突然想到约我赏梅?”

陆沉:“只是听闻京郊的梅花开得很好,所以想要同你一起去看一看。”

我:“就只是这样?”

陆沉:“这个理由不够吗?”

我:“我还以为是京郊那里有什么适合做生意的庄子铺子,所以你才邀我去看。”

陆沉愣了一下,随即便低低笑出声来。

陆沉:“陆某虽是商人,却也有休沐日的。”

他说这话时的尾调微扬,有些调皮的感觉。

陆沉:“今日休沐,不谈公事。”

那我们现在这样就算是私事了吗?心尖轻轻动了动。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京郊,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红影在雪中若隐若现。

随着马儿一声嘶鸣,马车稳稳在梅园入口处停下,我与陆沉相继下了车,顺着铺满碎雪的小路缓步踏入园中。

园中的梅花开得正好,光启城中也有不少百姓过来赏梅,孩童们绕着梅枝追逐打闹,瞧着欢快,却也有些吵闹。

我轻轻拉了拉陆沉的衣袖。

我:“我知道一处人少的地方,我带你过去?”

陆沉:“好,那就由你带路了。”

路上积雪湿滑,我生怕滑倒,走得小心,陆沉的手臂曲折成一个适合搀扶的姿势,悬停在我身侧,既不过分亲近,又透着妥帖的关照。

行走间,我们袍服的袖摆在空中虚虚碰在一起,我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沿着小路走了片刻,便到了梅园深处,周遭静谧,终于能静下心欣赏眼前的景致。

万山皆白,唯有枝头的红梅映着白雪,倒颇有几分像是文人墨客留下的写意山水画。

我深吸一口气,凛冽的雪香混着梅香沁人心脾,心绪也跟着舒畅起来。我侧过头看向陆沉,他也正望着远处,眼中透出几分淡淡的怀念。

陆沉:“这里倒有些像琛州的景色。”

我:“琛州地处北境,比起光启,一年之中能见到雪的时候想必会更长吧?”

陆沉:“嗯,琛州的冬天很长,庭院里常年积着雪,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梅花开时,才有几分不同的色彩,到那时,我便会坐在湖边,一边看账册,一边看雪看梅花。”

我:“不错,也算是雅俗兼备了。”

我朝手心呵了口热气,双手交叠搓了搓。

我:“就是……天寒地冻的,捧着账册不会冻手吗?”

陆沉似乎被我的话逗笑了,也学着我的样子呵气搓手。

陆沉:“会,所以要再煮一壶热茶,暖一暖手。”

一枝红梅被积雪压得低垂,风过处,簌簌落下几点雪沫,恰好落在我发间。

我正要抬手,陆沉却轻声唤住我。

陆沉:“别动。”

他抬起手,仔细地替我拂去发上的落雪,指尖擦过我的耳廓,我抬眼去看他。

却见他接住一朵被风吹落的红梅花,轻轻插在了我鬓边。

陆沉:“今日便借这朵梅花祝你四时顺遂,新岁吉祥。”

陆沉望着我的目光温暖又柔和,我心头一暖,也捡了一枝新落的花想给他簪上。

“想花祝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好,你的祝福,我收下了。”

我后退了两步打量了一下,红梅灼灼,衬着陆沉深色的锦袍虽然也相得益彰……

但在这样万山载雪的纯白里,忍不住便想看他穿些浅色的衣服。

陆沉:“怎么了?我这样戴着花,很奇怪吗?我摇了摇头。”

我:“你戴着很好看。我只是觉得,这花若配着浅色的衣裳,穿在你身上,想必也很适合。”

陆沉低下头,也随着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衣袍。

陆沉:“我倒是没有留意过衣服的颜色,向来是侍从备好什么,我便穿什么。仔细想想,好像的确都是些深色的衣服。”

我回想起光启城的衣服铺子里挂着的长袍,倒的确十件里有八九件是墨黑、深棕的,偶尔有几件浅色的,也很是不好看。

便是现下想要换一身浅色的衣裳,恐怕也买不到合心意的,我颇为理解地点点头。

我:“也不能怪你家侍从不准备,这光启城衣服铺子的审美真真是古怪得很。前段时间他们还兜售过绿丝布裤搭配棕黄外袍的装扮。走在街上像是半截小葱插在土豆上。”

陆沉忍俊不禁,他摸了摸下巴,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来。

陆沉:“被你这么一说,我倒不知道该去哪里买合适的衣裳了。”

我:“没关系,等我以后做成衣买卖了,就送一身衣裳给你。”

这话没多思考便脱口而出,对上陆沉眼中加深的笑意,我才惊觉,男女之间互送衣裳是极亲密的举动。

但转念想想,我们又不是寻常关系,我又大着胆子迎上他的目光。

我:“我是你定过亲的夫人嘛,送你一身衣裳不是也很正常?正好你穿出去,也能叫大家都知道我与你的关系。”

陆沉便也朗声笑起来。

陆沉:“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夫人送什么衣裳给我,我便穿什么。他顿了顿,又低低地补充一句。再古怪也穿。”

“嗯,养在花瓶里,它还能开上许久。”

“扶着我走是会更稳当些。”

“想要暖一暖手?这里的温度的确比其他地方高一些。”

“若是按照琛州的习俗,定过亲的男女,再亲密一些也可以。”

梅花插在陆沉的鬓间总是不安分,稍微有些动作,就要滑落下来。

陆沉索性将花枝取下握在手中,转而蹲下身,掬起一捧干净的新雪,攥在手中用力团了团,做出个雪球来。

我望着陆沉将手中的梅花插在雪球里,心头生出几分疑惑。

我:“这是在做什么?”

陆沉:“梅花离了枝头,不消片刻便会蔫败,将它插在雪里,能让花留得更久些。”

他待会是打算带回去么?手指都已冻得通红了。

我:“你后院不就有许多梅花吗?”

陆沉抬眼望向我,眸子似乎盛着半融的雪光。

陆沉:“不一样,这一枝是你送给我的。”

我的心头蓦地一暖。

我:“那……等这枝花谢了,我再捡一枝送你。”

陆沉:“好,看来这个冬天,我们会来这里赏许多次花。”

不知不觉就定下了日后的约定,倒像是被他牵着走了似的,但看着他唇角绽开的笑意,我也有些高兴。

风卷着雪沫掠过梅林,枝头的梅花瓣簌簌落下来,有的沾在他发间,有的落在我肩头,铺满两人之间的那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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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节律

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