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十点的夜晚，酒店餐厅里的客人已经少了许多。

舒缓的音乐声在明亮的灯光与玻璃窗间流淌，三三两两的食客坐在餐厅里，悄声交谈着。

而餐厅的侍者正注意着墙壁上悬挂的钟表，在心底悄声数着指针的走动。

终于时间走到十点整，侍者看向马路对面，果然，那道笔直颀长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红绿灯下。

侍者已经连续好几天在那里看到他了。

早上八点钟一次，晚上十点钟一次，总是一身黑色的大衣，却因为本身温和疏离的气质很难让人忽视。

他来时总是匆匆，站不了几分钟就又会离开好像只是趁难得空闲的时间来这里看一眼。

而只是看这一眼，也能让他原本紧绷的状态稍稍松动一些。

指示灯由绿变红，又在倒数结束后转为绿色不断有人群从他身边走过，并不远的距离，但他却只是沉默伫立，从未走过那条马路。

不过今天，在绿灯亮起时，男人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越过了马路。

但他依旧只是站在玻璃窗外。

侍者犹豫了几秒，还是推开玻璃门，走到了对方身边。

侍者：“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男人看向了侍者，镜片背后是一双绯色的眼睛，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侍者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力。

他咽了口口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侍者：“您别误会，是这样的，我看您连着好几天都在对面站着。今天第一次走到我们店门口了，就想问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助……”

陆沉：“有位女士，会固定在这个时间来餐厅。”

男人沉默了一会，突然说。

年轻的侍者顿时警觉起来。他记得那位女士一个年轻的上班族，每天都很忙碌的样子。

他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对方看上去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侍者：“您是那位女士的暗恋追求者……还是跟踪犯？”

侍者语气严肃了一些，男人却没有因为觉得冒犯生气，只是挑了挑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反而因为这个问题好像好了一些。

陆沉：“你认为呢？”

侍者仔细地看眼前的男人，昂贵的大衣、手表西装三件套，不像什么不务正业的人，这几天来，他也只是看着，没有做出奇怪举动。

如果这些都不足以判断，他必须仰赖自己的直觉，而直觉告诉他——

侍者：“如果是暗恋者，您应该是情根深种的那种。”

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

陆沉：“那位女士每次来都会点一杯咖啡，是吗？”

一种无形的、也更加强大的威压落在了侍者身上，他下意识地给出了回答。

侍者：“是的，大部分时间是美式。”

男人点了点头，他似乎在犹豫，侍者感到一种违和，仿佛犹豫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是不应该存在的。

终于，对方再次开口。

陆沉：“也许你今后可以向她推荐些别的。”

原来是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要求，侍者放松下来。

侍者：“当然，我们有许多招牌饮品，选择权尽在那位女士手里。”

眼前的男人不再看他，只是望着远处想着什么。

其实站在红绿灯下时，陆沉并不想自作主张插手。

只是，他远远地看着忙碌的女孩，明显察觉到对方日渐糟糕的状态。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勉强，异国的街头，或汹涌或闲散的人群，他却总是一眼就看到她的疲惫。

明明很累，明明就要撑不住了，却依旧倔强地抿着嘴，什么也不肯显露出来，强迫自己清醒地、正确地往前走。

终于，他无法再劝自己袖手旁观。

总在应该休息的时间喝咖啡、熬夜，长期循环往复，她的睡眠恐怕再难以恢复。

手表上的指针轻叩了一卡，陆沉回过神来，准备走回马路对面的位置。

这时，侍者伸手拦住了他。

侍者：“您……要不要进来尝一尝我们的美式？这是我们餐厅的招牌。那边几个位子都空着的。”

侍者随手点了几个卡座。陆沉抬眸看去，心中不由失笑——

几个位子“正好”都在她常坐的位置旁边。

他没有回答，只是抽出一张面额还算可观的钞票递到了侍者面前，后者反应过来，一脸惊讶又高兴地看向陆沉。

侍者：“这是这份邀请的报酬？”

陆沉：“是不要告诉那位女士我来过的报酬。”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侍者看了一眼餐厅悬挂的钟表，和前几日一样，没超过十分钟。

拐过一个街角，深重的夜露几乎沾湿他的衣角。陆沉不由加快了脚步。

忽然，一阵熟悉的面包香气从他身边飘过，是他带女孩去过的那家面包店。

而抱着面包的人，穿着和早上离开酒店时一样的衣服。

他们擦肩而过时，女孩的脚步似乎停滞了一瞬。

但他仍旧往前走着，只是耳朵不自觉地向后捕捉着她的声音。

他听到她的呼吸和心跳，继而是她向被她挡住去路的路人道歉的声音，又很快归于平静。

可唯独没有脚步声。她没有离开，仍然站在原地，看着人流，也许也看着他的背影。

陆沉依旧没有回头。

直到转过拐角，他才缓缓停下，任由闷闷的笑声从胸腔中传出。

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简单的凝望竟然会让自己如此开心。

月光从云层背后露出来，落在他身上。他抬头看了看，是很美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