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收拾柜子❈
“我们先收拾柜子吧。”我用抹布擦掉柜子上的灰尘,刚拉开柜门,一个浅米色的毛绒玩具掉了出来,“这是……兔子布偶?”
兔子是由碎布拼成的,似乎已经是多年前的旧物了,肚子上还有些泛黄的污渍。
陆沉拍了拍兔子身上的灰,“或许是木屋主人留在这里的。”
“那我们还是放回去吧。”擦干净了小兔子,我轻手轻脚把它摆回柜中。
夜里,雨渐渐小了。收拾完房间,生好火,我卸下一天的疲惫,躺进睡袋里准备迎接好梦。
我:“蛇和老鼠不会钻进来吧?”
陆沉:“我已经检查了三遍,不会有的。”
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我又扯了扯陆沉的衣袖。
陆沉:“嗯?”
我:“你不会消失吧?”
陆沉笑了笑,帮我将碎发绕到耳后,“不会,我保证。乖,快睡吧。”
尽管没有认床的习惯,但对于第一次在野外过夜的我来说,还是有些难以适应。刚睡着就梦到了白天的蛇,我从梦中惊醒,一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水壶,“哐”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没吵醒陆沉吧……”我转过头,却发现炉火旁只剩下空荡荡的睡袋,身旁的人已不见踪影。
我的心一沉,起身穿好鞋袜,准备出去看看。
我:“不会有什么事吧……”
雨不知何时停了。刚打开门,远远的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木屋前的大树下,微微仰头,望着垂挂于树梢的一条黄丝带发呆。寂寂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看上去有些孤单,像另一棵被遗忘的树。
我裹紧衣领,顺手捎了件外套,朝那个背影走过去。
感觉到肩上落下外套的重量,陆沉转身,略有些惊讶。我却一眼注意到了他握在手中的那只布偶兔子。
陆沉:“怎么醒了?”
我:“做了个噩梦,看到你不在,就出来找你。”
陆沉:“冷吗?”
我摇摇头,指了指身上厚实的衣裙,“你一晚上没睡吗?”
“睡了一小会儿。”陆沉垂下眼帘。
我似乎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比如现在,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为什么眼底好像浮着稠稠的寂寥?
我不禁望向他的掌心,布偶兔子正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们。
我:“我小时候,妈妈和外婆工作很忙,常常留我独自在家。因为经常搬家的缘故,我交不到知心朋友,外婆就做了一只洋娃娃陪我。一个人玩很寂寞,于是洋娃娃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给她做了好多小裙子,还给她取了名字。”
陆沉笑了笑,将我被风吹开的领口拢了拢。
我:“陆沉,这只兔子……”
陆沉:“这只小兔子是我一个朋友的。”
我:“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
陆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们席地而坐,他把外套披到我的肩上,“他从小出生在充满尔虞我诈的大家族,不被父亲喜爱,母亲也整日郁郁寡欢。他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多余品,即是在‘家’里,也常常感觉到无处可去。
有一次,他意外获得了学校积木比赛的冠军,父亲表扬了他。少年像是找到了生活的方向,每日都沉迷于积木和手工之中。”说这些话时,他的脸上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同情,而是非常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陆沉口中的那个少年就是他自己。
我:“或许他因此找到了自己的爱好。”
陆沉:“他曾经也这样笃定地认为。但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将是他一生最愚蠢的决定。他花了好几个夜晚做了一只棉花兔,上面缝了父亲的名字。想要在父亲节的那一天送给他。
那天,少年坐在门口等啊等,却等到了父亲牵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回家。他着急献给父亲棉花兔,谁知那个女人接过,不小心被遗留在上面的针扎到了手。棉花兔被父亲撕碎,扔在地上,少年在地窖跪了三天。”
我:“他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陆沉:“他母亲目睹了这一切,却什么都没说。”
一股莫名的情绪堵住胸口,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如果当时我在现场,一定会保护他,不让他受伤。”
陆沉:“可是少年的确做了错事,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拼命摇头,看着陆沉毫无温度的笑容,心被牵扯得很疼。“是亲手制作礼物送给父亲是错事?还是害人扎到手是错事?如果这都是错的,那么擅自抢走礼物、撕碎践踏他人心意的又算什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少年都不该被这样惩罚。”
陆沉转过头,眼神有片刻的模糊。月亮倒映在他眼里的湖泊,湖面微微晃动。
是错觉吗?为什么在他眼睛深处我看到了些许的水汽,还有那迷雾般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在夜色中我看得并不清楚,心里却更加难过。
我:“因为真正爱他的人,不会那样对他。不会以爱的名义惩罚他、伤害他。而是会感谢他,把那份用心制作的礼物当成珍宝对待。他的父亲,根本不配得到那份礼物。真心珍贵,要交给值得交付的人。”
陆沉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头倏忽燃起了一簇微小的火苗,然后呼啦一声,照亮了整个世界。
片刻的静默后,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吗?”
“嗯。”
陆沉:“少年从地窖里出来后,父亲再没出现过。”
我:“为什么?”
陆沉:“那天他是回来告别的。”
我:“那少年,恨自己的父亲吗?”
陆沉没有回答,可寒冷的风中似乎有答案在飘荡。
陆沉:“后来少年默默地把兔子缝好,偷偷跑出去找父亲。他看见向来冷漠的父亲,却对另一个少年,笑得温柔,像个真正的父亲。”
故事听到这,我心里一阵酸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沉:“觉得惋惜吗?”
没有犹豫,我用力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我希望少年可以永远忘了父亲。被血缘捆绑的关系不能称之为‘爱’。并不是所有生下孩子的人都有资格做父母。爱不是占有,不是逼迫,而是让人安心、给人庇护,是信任与依赖。那才是比血缘更深的羁绊。
对了,我想到一个弥补遗憾的好办法,跟我来!”
抓住陆沉的手,我们一路小跑回木屋。
我从包里翻找出一些碎布料和简易工具包,“这只兔子自己在这里孤零零的,我们给它做一个永远的同伴吧。”
陆沉:“你准备怎么做?”
我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抓起兔子,狠下心,剪开了它的身体。把肚子里的填充物分一半,布料也分了一半,正好可以再做一只相同的小兔子。
我:“这就是后天的‘血缘’。它们相互陪伴,也就不会再孤单了。”
黎明将至,深灰的天空一点点被血色照亮,像是从时光那头传来名为释怀的火光,燃烧着往事,清理着回忆的伤口。
哗啦啦——雨水再次打在窗户上,仿佛从未停止。那个期待中的日出被划进遗憾的那一页。
我:“好可惜,还是没有看到日出。”
陆沉拿起小兔子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他的笑容轻松而舒朗,“没关系,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日出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自然现象。最美的日出,其实是心里升起的希望。”
他望着我,深深看进我的眼底,“而我,已经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