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幻想画❈
犹豫一番后,我选择了那幅用大胆热烈的笔触,绘出了一场澎湃花雨的艺术幻想画。
推开门,出现在我和陆沉眼前的,是碧海蓝天之间一座依海而建的老城。
这里也是夏日,阳光呈现出金色丝线般的质地,树木与花朵在其中都显得秾丽,有柑橘树已经挂出果实,橘黄色在日光中也更澄明。
并不宽敞的街道被分成一级级陡直台阶,沿着岩壁的崎岖走向朝不远处的海岸边延伸;街道两侧的彩色房子也随之起伏,连缀成轮廓。
空中浮动着橄榄树影与海水的潮湿,又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迷迭香气。而在视线与嗅觉的尽头,就是那洁白沙滩与湛蓝大海。
我:“哇,好漂亮!这样漂亮的地方,也会有遗憾没能实现的愿望吗?”
陆沉:“似乎越美的地方,遗憾反而越多。因为在这里,人们总是会抱有更多期待。”
我:“嗯……确实。走,那就让我们去解决这里的遗憾和愿望吧。”
沿着长长的下坡的台阶,我和陆沉向海边走去。
老城似乎也正值假日,街道上人来人往。
有头戴太阳眼镜、手拿冲浪板,边走边说说笑笑的,他们的身上与眼里都有着太阳留下的痕迹。
有穿着学校制服的年轻孩子,他们三两结伴,讨论着这个假期要去哪、要见谁,衬衫被海风吹起,沿街落下一点笑语。
还有许多人,零散着坐在街边或店里,他们闲聊、看书,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晒太阳。
玫瑰与天竺葵在街角墙边摇摆,也投落斑驳花影;猫咪舒展着身体,在柑橘树的角落里瞌睡
在这里,一切都悠闲自在,人们可以百无聊赖,随心所欲地做或者不做什么,反正夏日漫长,只等浪费。
被这样的氛围感染,我和陆沉的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就到了海岸公路。我靠在栏杆上,情不自禁地张开手臂,海风扑满怀,深呼吸时身心都畅快。
我:“好舒服的地方!要是知道是哪就好了,下回休假,我们可以来这里。”
这么说着话,有一阵风吹过,一朵花翩跹掠过眼前。
我一时兴起伸手去捉,却扑了个空,眼看就要错过,一旁的陆沉伸出手,那朵花便停留在了他的掌心。
陆沉:“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比埃里茨。”
一边说着,陆沉一边微微俯下身,将那朵花插入我的发间。
他还仔细调整了一下花朵的位置和角度,才满意地点点头直起身。
而我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哎,你怎么知道?难道这个梦境就是你的愿望?”
陆沉笑起来,摇了摇头。
陆沉:“不,只是推开门前,我看到了那幅画角落里写着一行字——“比埃里茨的夏天”。想来,应该就是这幅画的名字。
而刚刚路过的一处礼品店,店门口的招牌上,也写了比埃里茨。”
我:“原来是这样……”
我仔细回忆起刚刚在花园里看到的其它画作。
我:“说起来,这应该是唯一一幅有名字的画吧?感觉会是个线索。”
陆沉:“嗯。不过我已经试着回忆过,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和这个名字相关的血族。”
我思索着,又看向眼前的公路。公路另一侧排布着各色商店,水果店、甜品店、餐厅……最终我的目光落在了街角的一家小书店上。
我:“也许……书店里会有和这个名字相关的线索?”
陆沉:“好,那就去看看。”
陆沉点点头,握住我的手,走向街角的书店。
推开书店的门,悬挂在门上的贝壳风铃发出一串清脆声响。
书店不大,藏书却出乎意料的多。而且大都是微微泛黄的二手书,它们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书架,从地面一直堆砌到天花板。
除了二手书之外,店里还有不知什么时代的黑胶唱片、如今已经很少见到的随身听和磁带、一些手绘的纪念衫和贝壳海螺做成的装饰品。
角落里,老式的唱片机正缓缓转动指针,爵士乐从中流淌而出,将整个书店都浸润。
书店里除了我和陆沉,没有其他人,前台挂了一块“店主有事,请自助”的木板。
那就只能我们自己找了。望着眼前的书海,我和陆沉默契地分头行动,一人从左边、一人从右边开始,去寻找可能有关的线索。
一头没入书海,书籍琳琅满目。我从上到下一层层一本本仔细辨认过去,脚步又不由自主踩上音乐的节奏,随着书架的排布来回曲折。
音乐切到不知第几首时,终于,我还真看到了一本名叫《比埃里茨的夏天》的书。
我:“太好了!陆沉——”
我高兴地抬头,小声喊陆沉,没想到他已经在我面前。
就在我一步之外,陆沉靠在书架上,指间与衣摆落了点晃动的光,正低头笑着看我。
我:“哎,你怎么不出声呀。不会是在这守书待兔吧。”
陆沉眉眼弯弯,笑出声来。
陆沉:“没有,我也才看到这本书。正准备喊你,就看到你踩着音乐走进来了。很可爱,所以想多看一会。”
想到刚才自己扭得旁若无人的步伐,我脸上一热,耳朵也发烫。
陆沉眼里笑意更深,他走近我,伸手捏了捏我发烫的耳垂,又在我反击之前,越过我抽出了书架上的那本书。
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反击暂停,我凑过去,和陆沉一起翻开了这本《比埃里茨的夏天》。
不过,这本书的内容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太一样——看起来,它似乎就是一本旅游手册。
城市总地图与分街区详图、特殊庆典与特色食物,还有各处景点商铺的介绍,大到教堂花园,小到街角涂鸦雕塑,都在书里被一一记录。
其中一页的“花瓣火山”景观项目,让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上面介绍说,是收集玫瑰花瓣放到死火山口,再利用特殊的大型装置喷出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火山喷发、带来了无数花瓣。
我:“哎,陆沉,这真能实现吗?”
陆沉仔细看了一会,点了点头。
陆沉:“嗯,之前有过一个艺术家,做过火山喷发花瓣的创意。看来,这里是效仿了那名艺术家的创意,做成了一个景点。”
我:“哇,真想看看……”
我想象起那样的画面,有些向往起来。
这本书并不厚,耳边的这首曲子尚未放完,就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但依旧没有什么和具体某个人的愿望有关的信息。
我有些不死心地又哗啦啦重翻一遍,最终还是抬头看向陆沉,摇了摇脑袋。
我:“……这好像,就是一本旅游手册。我还以为会是那种浪漫爱情故事呢。”
陆沉接过旅游手册正重新翻着,听到我的话,他挑一挑眉,看向我。
陆沉:“浪漫爱情故事?”
我:“对呀,那种夏日的邂逅、转瞬即逝的爱情。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陆沉:“夏日的邂逅啊……”
陆沉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手里的书仍在翻,但指尖已经无意识摩挲起书页边缘。
看他这副模样,我实在忍不住,清清嗓子准备逗逗他。
我:“嗯,每次看这些电影,我都会想象自己也能遇见这么一场邂逅。邂逅的对象我都想好了呢。”
果然,陆沉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想要阻止我去想,又找不到什么好理由。
而我憋着笑,一本正经继续往下说。
我:“最好和我不是同类,这样比较符合夏日邂逅主打的一个新鲜感。身高嘛……最好186,皮肤白一点、胸肌大一点。最好戴眼镜,眼睛得是红色。当然,名字叫Evan那就再好不过了。”
起初陆沉还稍稍蹙眉凝神听着,随着我的话继续,他逐渐觉出一点不对劲,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更是笑出了声。
他就这么笑着注视着我,又在默不作声中,向我靠近了一步。
本来我们就靠得很近,现在更是只要他低头、我抬头,我们的呼吸就会交融在一起。
陆沉:“那,邂逅了Evan之后呢?电影里一般会怎么演?”
陆沉故意压低了声音,嗓音藏在乐声底下,反而更动人心弦;那双深红的眼睛又那样一眨不眨地注视我,眼里跳跃着光,也带起我的心动。
书架间的过道本就狭窄,随着他的靠近就显得越发逼仄,到最后,陆沉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
身后是书架,身前就是他,我的视线也因此不自觉地落在了他近在咫尺的柔软的唇上。
而我的脑海里,又随着他的提问浮现出电影里那些浪漫邂逅的桥段——
大部分都……相当火热。我忽然有些口干舌燥,脸颊也开始发烫。
而就在这时,书店门口的贝壳风铃忽然又响了一声。
原本就因为浮想联翩有些心虚,我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慌乱中手肘不小心撞到了书架,虽然陆沉及时扶住了我,但还是发出些声响。
踏进店里的脚步声便因此一顿,朝我们的方向走来。很快,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年轻大便出现在书架外,还十分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
老板:“哎呀,二位下午好。想找点什么书?”
看来这人就是书店老板了。我轻咳一声,刚想开口问些消息,老板的视线却已落在我们手里的书上,笑了起来。
老板:“看来,二位也是因为《比埃里茨的夏天》结缘的?”
我:“……也?”
我愣了愣,下意识反问道。
而老板呵呵一笑,并不介意花时间为我们解惑。
老板:“是呀,这可是我们比埃里茨很有名的浪漫故事之一呢。”
接着,他开始给我们讲起了这个关于夏日和邂逅的爱情故事。
两位来到比埃里茨旅游的年轻女孩和男孩,在机缘巧合下错拿了彼此的旅游手册,并因此相识。
两人决定结伴而行,他们一起去过教堂看阳光穿过彩绘的玻璃窗、去过悬崖上的玫瑰园漫步、也去过海边等待日落……
这段奇遇般开始的旅程中,两颗年轻的心相互靠近、暗生情愫。但谁都没有先开口,两人只约定在最后一站告别。
那最后一站,便是比埃里茨的花瓣火山。
老板:“而在火山喷发而出的花雨里,还是谁都没有开口。两人就此告别,此后几十年都不曾再见面。后来老去的少女回到比埃里茨重游故地,在她的讲述中,这个故事才得以留下。
少女沿着从前的路线走了一遍。可到了火山脚下,却被告知装置被送去维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启项目。
看来,即便重游故地,也总是遗憾。只有少女红宝石一般的眼睛,一如往日啊。”
我正沉浸在老板讲述的浪漫故事里,忽然听到这句话,不由愣了愣。
我:“……红色的眼睛?”
老板:“是啊,很特别的眼睛。哎呀,这么一看,就像你身边这位先生一样。”
我下意识抬头看向陆沉,而他和我对视一眼,点点头,又向书店老板开口。
陆沉:“或许,有当时的照片,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老板:“当然有,二位稍等!”
这么说着,老板一路小跑钻进书店的库房,很快,他拿着一张照片又回到了书店里。
照片上,老妇人站在教堂前,脸上带着一点温和笑意,凝视着镜头。照片有些褪色,但那红色的眼睛却依然鲜艳。
陆沉认真辨认片刻,眸光微动,随即将照片归还。
陆沉:“多谢。”
老板:“客气客气。”
老板将照片仔细收回抽屉,恰在此时又有人踏进店里,他立马热情地上前去招呼。
而我和陆沉默契地退到靠窗的书架旁,轻声交谈起来。
陆沉:“是血族。不过几十年前,她已经叛出。所以我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
我:“叛出?”
陆沉:“对。只是具体的细节我并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叛出血族者会逐渐失去天赋能力,最终与常人无异。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她会和普通人一样老去。”
我点了点头。
我:“那这个梦,应该就是她尚有能力时留下的了。只是不知道,她想在这个梦里实现什么愿望。”
于是我又回想了一遍——邂逅、相伴,分别,去掉那些浪漫修饰,所有叙述都只集中于他们之间,二人各自的前因后果都是空白。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也太没头没尾了一点。
而这样的一段相遇,又会让人产生怎样的遗憾和愿望?
我:“难道,她是希望能弥补当年没有说出口的遗憾?比如当年没能说出口,其实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意外、有什么隐情。
又或者,在分别之后,他们其实有过一次重逢,却有其它原因,还是错过。毕竟现在我们听到的故事,是由老板复述的,说不定会有什么遗漏和模糊……”
但说到一半,我又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些想法。
而陆沉听着,也摇摇头,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否定的看法。
陆沉:“这样的话,那这个梦的时间节点,应该放在她年轻的时候。而现在我们所处的时刻,一切都已经过去。”
我:“也是。可如果排除了没有说出口的遗憾,那整个相遇相伴最后分别的故事……好像也没什么需要弥补的了。”
我有些苦恼地皱起眉,陆沉思忖片刻,又开口。
陆沉:“刚才老板提到,几十年后,她再次来到这里。虽然按照从前的路线走了一遍,却没能见到最后的花瓣火山。
也许她的愿望,并不是改变当年的选择。而只是想再看看,重游故地时,没能看到的当年花雨。”
我:“对哎,很有可能!那我们就先试试重走一遍当年的路……让她再看一遍花瓣火山吧?”
陆沉:“好。”
我们买下了这本《比埃里茨的夏天》,又拜托老板画出故事里两个人曾经走过的路线,才向他道别走出了书店。
此时,暮色已经笼罩了比埃里茨。街灯次第亮起,像漂浮在昏暗中的萤火。而我和陆沉十指相扣,漫步其中。
我:“我们明天出发的话,那今天吃什么好呢……是比埃里茨特色的海鲜炖锅、贻贝烩饭,还是咸奶酪烤鱼?”
我盘算起待会的晚饭,而一旁的陆沉难得没有帮着出主意,他似乎正思考着什么。
于是我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模仿起他平时的语气。
我:“陆沉,在想什么?”
陆沉看向我,笑了笑。
陆沉:“在想刚刚你给这个夏日邂逅的故事,提出的那些别的可能性。如果没有注意到梦境的时间点,我想我也会往你说的那些可能想。”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我之前那些给这个故事加上点意外、原因、隐情的猜测。
我:“诶,你也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匆忙吗?”
陆沉点了点头。
陆沉:“毕竟,能让一个人几十年后还要重走一遍,那这个故事,一定有什么令人难忘的东西。起伏跌宕或是一波三折。而这个邂逅故事,其实有些普通和平淡。”
我:“是啊。不过后来我又想,也许是因为我们不是其中人。说不定这一趟重游旅程,能让我们感受到其中魅力呢。”
陆沉看着我,眼睛里映出一星摇曳灯火,像被照亮的水潭,将我的影子也在其中包裹。
他点点头,又笑着来握我的手,我们便这样肩并着肩,沿着蜿蜒的海岸公路向前走。
海风吹来,浩荡又开阔,想来它应该已经吹过很多故事,好的坏的、悲伤的快乐的,被铭记又或是被遗忘的。
故事也总有开头。
这趟重游旅程的第一站,是一座伫立在海岸边的教堂。
我和陆沉是早晨来的,远远地听到钟声响起,四下日光已然充沛。
尖顶教堂沐浴在淡金色晨光中,几只白鸽扑棱着翅膀从圆形花窗前掠过,彩绘玻璃上,天使在光芒中浮动着宝石般的色泽。
踏着钟声进入教堂,我和陆沉肩并肩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耳边是唱诗的歌声。
歌声里,日光穿透高耸的彩窗,落下来时又变成瑰奇的华彩,它在我们身上游动,又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变换。
我偷偷去看陆沉,却发现他似乎早就看着我,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笑起来,微微侧身靠近。低低的声音,伴着温热的呼吸,落在我耳畔。
陆沉:“(ID),你的无名指上,有一只蝴蝶。”
我疑惑地看去,才发现是玻璃窗投下的彩色光影,在无名指上,像是一只欲飞的蝴蝶。
而我动动手指,蝴蝶的翅膀也会随之忽闪。我忍不住笑出声,又抬眼去看陆沉。
此时,一片深红色光斑正落在他胸前,花瓣缱绻又舒展,像是几朵曼陀罗。
学着他的样子,我也压低声音。
我:“陆沉,你的胸口上,开了好几朵花。”
陆沉低下头,那些深红的花朵便随着他的动作,跑上了他的肩头。
就这样,我们寻找起身上流动的光影。
袖口是蓝色的潮水、衣摆是铺开的湖光,连发梢落着的光斑,也好似白日闪烁的星子。
我又拉着他的手掌一起摊开,掌心便在一片落下的光里,浮现出玻璃窗的斑驳纹路。
我:“那现在,我们两个都变成彩色玻璃做的雕塑品啦。在童话故事里,接下来的走向,应该会是……阳光落下去、彩色消失后,我们会变成碎片。”
闻言,陆沉偏头,笑着看我。
陆沉:“你说的童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可怕。”
我:“哎呀,成人童话嘛!”
陆沉看着我,眼里笑意更深。
此时此刻,那双深红眼眸里盛满了瑰丽的光彩,又随着他的动作悄然流转,教人沉溺。
陆沉:“那,在阳光落下去、我们变成碎片之前……(ID),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跑?”
我:“嗯?”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而陆沉已经握住我的手,带我跑出了教堂。
而那些覆在我们身上的彩色的玻璃纹路,便在我们的奔跑里,倏尔消散。
接下来,我和陆沉循着故事里当年女孩与男孩的足迹,去到了玫瑰园。
位于悬崖上的玫瑰园——百尺之下是翻涌深海,而百尺之上,是一片玫瑰色的梦。
我和陆沉便走入了这场梦。
入口的区域是成片自然生长的玫瑰花丛,往深处,则做了一些造景。
有攒成动物形状的玫瑰雕像、摆出诗句的玫瑰花墙,又或是从高墙上层层叠叠垂落,落成一座玫瑰花的瀑布。
风吹过时,整片玫瑰园都会随之摇摆,像是梦境的晃动,于是其中漫步的我们也都随之轻快了脚步。
这样走着,我忽然又意识到,平时好像只顾着欣赏玫瑰,却很少注意它的香气。
可惜此刻我们已走到造景的区域,玫瑰花都高高悬在头顶的花架上。
我有些纠结要不要走回头路,而这时,陆沉停下了脚步。他看出了我的犹疑。
陆沉:“是想闻闻玫瑰花是什么味道吗?”
我:“哎,你怎么知道?”
陆沉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我的鼻尖。
陆沉:“你想闻些什么的时候,鼻子就会下意识皱一皱。比如有时拥抱后,你会好奇我身上有没有留下你的味道。”
没想到平时那些下意识的举动和小心思都被陆沉注意到了……
我哼哼一声,没有辩驳解释,而是开口把话题转移回眼前的纠结。
我:“但现在这些花都太高啦,要是回去的话,又得绕一圈。”
陆沉笑起来,他没说话,而是径直走到那面玫瑰花墙下,伸手握住一枝垂落的玫瑰,轻轻将它压低了一些。
我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走到他身边,就着他的手,凑近去闻那朵玫瑰。
可是……听觉会影响嗅觉吗?明明鼻尖都快碰到花瓣,我感觉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闻到。
只有心跳声,它铺天盖地,将我围困。
而我在这样怦然的心动中再抬起头时,陆沉也正垂眼看着我。
花枝微微颤动,玫瑰香气终于绕上鼻尖。但很快,就都淹没在一个吻里了。
陆沉的吻,落在我唇边,也落在我的发梢、眼睛与鼻尖,直到最后,他的气息将我彻底包裹浸润。
这才是玫瑰色的梦。
再下一站,我们去了海边。
但我们没有像故事里讲的那样等待日落,而是选择了去追逐海面上的余晖。
陆沉租了一艘游艇,单手握上舵轮,引擎的轰鸣声里,游艇破开海浪,迎面的海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飞扬,衣角也在其中猎猎作响。
而我们将要追逐的夕阳,就在前方。
落日要西沉,我们当然追不到,但那个傍晚,而我们将要追逐的夕阳,就在前方。
落日要西沉,我们当然追不到,但那个傍晚,我们在自由与畅快的笑语中,看到了最长的日落。
渐渐地,我和陆沉不再满足于只是复刻重游当年的路线。
商量一番后,我们确定了花瓣火山作为实现愿望的最终的目的地;而在去那里之前,我们可以享受自己的夏日。
些从前的陆沉做过、而我还没有体验过的事,现在也有足够的时间带我重新体验一遍。
比如,在海边高耸的礁石上,后空翻跃入海面。
我的目光随着陆沉看向海面,他坠入水中又很快破水而出,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又望向我朝我伸了出手。
这种举动完全不像是陆沉平时会做的,但反而让我也生出一些跃跃欲试的勇气。
于是在陆沉的目光里,我也朝海面一跃而下。
冰凉的海水瞬间没过头顶,不等我感到恐惧,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臂便稳稳托住我的腰。
陆沉半拥着我,带我浮出水面,我得以大口呼吸起来,心跳也因为一瞬的释放而兴奋得快要挣脱胸口。
陆沉:“(ID),感觉怎么样?”
我:“挺刺激的!还有一种,我的精神下来了,但我的身体还停留在半空的感觉……不过陆沉,你以前也经常这么做吗?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陆沉笑着摇了摇头。”
陆沉:“不那么经常,只是有时会突然想去找这么一个没人认识我的海边。往下跳的时候,就好像灵魂能把身体甩在后面。很轻盈,很快乐。”
这么说着,陆沉给我一个眼神,手指又滑入我的指缝与我紧紧相扣。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我随着陆沉潜入了海面以下的世界,耳边的喧嚣顿时安静了下来。
阳光穿透清澈的海面,晃成一道道流动的光影,陆沉含笑的眼眸近在咫尺,其中似乎也流淌着荡漾的水光。
不再多加思索,我伸出手,勾住他的后颈,直直吻上他的嘴唇。一串透明的气泡从我们相触的唇间冒出。
当然也有许多事,是陆沉也没有做过的。我们便一起笨拙地去尝试。
跟着一位老渔夫用最原始的方法出海捕鱼、找比埃里茨的当地人学习快要失传的古老语言。
结果抛出的渔网在海风中,缠成了解不开的一团,捕鱼一天归来,还是向老渔夫买了些鱼才做了晚饭。
而那古老语言实在太拗口,我们学了点皮毛去和当地人说话反而被误会,还是路过的书店老板解了围,不然恐怕免不了要去警局走一趟。
诸如此类,还有许多。尝试有成功也有失败,成功了就吃顿好的庆祝一下,失败了也不觉得气馁或者丢人。
毕竟只要我和陆沉一起体验过,就已经是最快乐。
就是这样自由、快乐、酣畅淋漓,又漫长的夏日。
而在这样的夏日中,我开始隐约感受和理解了,那种虽然不跌宕起伏,但依旧令人难忘的情绪。
比起大风大雨的、起承转合的跌宕,这种情绪与感受像是雾气或是香气,轻盈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总是缭绕心中。
某个我们决定什么都不做、就在民宿里浪费一下时间的午后,我向陆沉提起了这种感受。
那时陆沉正在翻一本书,听我开口,他合上书页,目光望向我。
我:“……所以,我感觉我可以理解她在几十年后选择故地重游了。不是因为还有什么前因后果,还有什么更重的遗憾。就只是为了找回,或者说,再体验一回那种……曾经缭绕心头的感觉。”
思忖片刻,陆沉点了点头。
陆沉:“嗯,而且对她来说,这种模糊感受,还会多一些意味。”
我:“多一些意味?”
陆沉:“萍水相逢的夏日、捉摸不定的情意、无法确证的爱……它们不可能会再有答案,所以反而令人留恋。像是忽然出现在天空的烟花。要是加上前因后果,反而会更黯淡。”
加了一层滤镜的回忆,正因为无疾而终,才更让人念念不忘。
之前一直纠结的问题得到了解答,我长出一口气,觉得更加畅快。
不过……
我:“自由、快乐、畅然……好像都能描绘这段时间我的感觉,又都不够完整。而且,当我尝试去想,是什么场景让我有这种感觉时……我又很难定位到某个具体的、清晰的时刻。”
我有些苦恼,说的话也模糊,只能看向陆沉。
此时午后阳光正透过玻璃照进来,民宿主人在落地窗上贴了蓝色玻璃纸,于是将房间都浸成深海一般的浮动颜色。
我们仿佛身处海底,四下寂静。
陆沉偏头思考着,半晌,也摇了摇头。
陆沉:“我也无法去准确地描述出什么来。回忆起来……似乎只是一种感受,甚至是一团模糊的颜色。”
看着眼前的陆沉,我忽然好奇起来。
我:“那,你会为了再体会一次这种模糊却令人难忘的感受,而重游故地吗?”
陆沉顿了顿,很快做出了回答。
陆沉:“我会。不过,更准确一点的回答是——我会为了你,故地重游。我愣了愣。”
我:“……为了我?”
陆沉:“嗯。因为无论这种感受究竟是什么,归根结底,它都来自于你。而令我难忘、迷恋,甚至是流连的……也都只是你。”
陆沉注视着我。在一室浮动的蓝色中,他那双深红色眼睛反而更幽深,而我几乎要跌入其中。
这时,我忽然反应过来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的含义——
有时候,故地重游的前提,往往带着遗憾。
也是这时,我才意识到陆沉刚刚的回答,是带着怎样的决意。
不再犹豫,我伸出手,紧紧抱住了陆沉。
温度与心跳因此交融,拥抱能够消融一切可能的不安与担忧。
我:“其实,我也会想要重游故地。那等到我们把想去的地方都去遍,开始想要回忆回忆从前时,也都一起去吧。”
陆沉的呼吸声落在我耳边,半晌,他的声音才又轻轻响起。
陆沉:“好,一起去。”
我和陆沉,就算重游故地,也不会是因为遗憾。
这是一句多少有些狂妄的承诺,但在陆沉身边,我总是有这样的信心和勇气。夏日便在我们的拥抱中逝去。
在这漫长的时日中,我和陆沉几乎走遍了比埃里茨的每个景点、每处角落。
终于,我们来到了这趟重游之旅的终点——花瓣火山。
这是当初那位重游故地的血族女孩未能实现的遗憾,也是我们要离开这处梦境必须实现的愿望。
而在这些因素之外,在翻看旅游手册的时候,我和陆沉本身也对花瓣火山很感兴趣。
可当我们来到火山口的大门前时,却只看到一块冷冰冰的“暂停开放”的告示牌。
我:“……满怀期待来到这,却发现关闭了。好吧,我现在完全能理解,她为什么如此耿耿于怀了。”
我夸张地叹了口气,而陆沉走上前,仔细查看起旁边贴着的通知。
陆沉:“不过这上面,倒是没有明确写关闭的原因。也许,还有转机。”
环顾四周,不远处,一位工作人员正朝这边走来。他胸前别着工作证,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本,看样子是在做例行巡查。
我们快步迎上去,礼貌询问起项目关闭的原因。
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装置早就修好了,但因为成本太高,不得不暂停。
说起这事,他又颇为不满地抱怨起来。
工作人员:“说起来,就前段时间呢,有一次说准备开项目。我们想了不少办法,辛辛苦苦收集了几吨花瓣存放在冷藏库里。
结果临门一脚,就差最后拉开关装置的那一下,上面突然又紧急叫停了。唉,真是浪费经费……”
这番话反而让我心中一动,我抬头,正碰上陆沉的目光。看来是有了同样的想法。
默契地向工作人员道谢告别后,我和陆沉离开了火山口。
走出一段距离、走到一处僻静的观景台时,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陆沉:“(ID),要不要一起“疯”一把?”
我心领神会。
我:“当然!而且反正这里是一个梦,就更没有不试试的理由了。”
陆沉:“好。刚刚,我记下了他们巡逻的时间表。通常中午会有一次换班。趁这个空隙时间,我们可以溜进去、启动装置。”
想起刚刚与工作人员交谈的时候,陆沉分明只扫了一眼对方手里的记录本,要不是我一直在看他,都不会注意到他的视线扫过。
我:“你只看了一眼,这也能记住?”
陆沉挑挑眉,眼里露出一点得意神色。
陆沉:“当然。”
我们在山脚下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详细制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返程时,我们路过了一处电动车租赁点,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脚步。
转头看向陆沉,却发现他也在打量着这些电动车。
我:“我怎么有种预感,明天会用到这个……”
陆沉笑了起来,点点头。
陆沉:“我也有这种预感。而且在这个梦境里,我用不了天赋。”
我:“那就更得租一辆,至少,能让我们逃跑的时候不那么狼狈。”
果断租下了一辆黄色的,我们回到民宿,又在院子里进行了一番“逃亡演练”。
第二天,我们来到火山口附近蹲守。
终于等到正午时分、巡逻人员换班的空档,我和陆沉溜进了火山口旁的操作室。
操作室的门安装着一种老式的电子锁,但在陆沉面前也不是什么难题。
他只观察了片刻,手指便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起来,咔哒一声,门锁解除。
甚至进入操作室后,面对上锁的启动系统,陆沉也三下五除二,绕过防火墙与警报,解除了系统的锁定状态。
冷藏库的大门缓缓开启,看着其中储存的、仍旧鲜艳的玫瑰花瓣如潮水般倾入火山口,我佩服地朝陆沉竖起大拇指。
我:“陆沉,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陆沉:“目前……好像没有。”
陆沉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两秒,说完后自己反而先笑了起来。
这样说笑间,最后一片玫瑰花瓣也滑入了火山口,系统中喷发装置的指示灯由红转绿。
陆沉:“接下来,只要拉下拉杆,花瓣火山就会重新“喷发”了。(ID),准备好了吗?”
我:“我准备好了!”
陆沉笑了起来。
我们一起握住启动的金属拉杆,倒数三、二、一——
随着沉闷的轰鸣,火山口装置开始运行,地面甚至都隐隐震颤起来,简直就像是真正的火山要喷发的前兆。
外面立刻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与警戒声,隐约还有工作人员惊慌的呼喊夹杂其中。
我一把抓住陆沉的手,我们一起跑出门外,那辆黄色的电动车早已等待多时。
按照昨天演练的那样,陆沉利落地跨上车,而我跳上后座环住他的腰,开启了这场“逃亡”之旅。
在我们身后,花瓣火山已经“喷发”,万千玫瑰花瓣轰然绽放于蔚蓝高空,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花瓣雨——
花瓣在风中翻飞,空气中浮动着浓郁花香,几乎整个比埃里茨都被笼进了这场绯色的梦。
拖长的警报、路人的惊呼、火山喷发时的轰鸣……有无数声音在这场梦中盘旋,它们交织成混乱的乐章,世界仿佛都要在其中颠倒。
而在这个颠倒世界里,我和陆沉在逃亡。
我们将一切都甩在身后,世界或命运、故日与愿望,还有海风夕阳,悬崖上的花香与岸边的钟声,一切都可以弃掷,我们只需要彼此。
我抱着陆沉的腰,从雨中捉了一朵完整的玫瑰,放在他的胸口。陆沉低头看了一眼,笑声被风带到我耳边。
陆沉:“(ID),开心吗?”
我:“非常开心!陆沉,到现实里,我们真的去看一趟花瓣火山吧?”
陆沉:“好。不过,不只是花瓣火山。比埃里茨的所有地方,我们都会一起,再重游。”
也是这时,梦境的愿望得到了实现,世界开始崩塌。
而这场雨仍未停下,不断有花瓣落在我们的发顶、肩上,又随风去向远方的海面。
它一直一直下,像是要到这个梦的尽头、要将我们淹没。
但就算被淹没,也没有关系。
因为我们仍旧在一起。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在梦中还是梦外,我们都会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走入世界或者逃离它,迎接命运或是颠倒它,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有着必然的勇气和爱。
世界变换,爱始终如一。
世界变换,我们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