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莫卡辛乔现在很愤怒。

嗯，莫卡辛乔虽然性格温和，几乎不会和谁发生冲突，但在遭遇入侵者、需要守卫自己的领地时，它也会变得非常危险。

没关系，不用我们帮忙，它自己可以解决。

看样子，入侵者已经被莫卡辛乔赶跑了，不过它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与人近距离接触，你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先去安抚它。

不用担心，它不会伤害我，我很了解它。

好久不见，莫卡辛乔。是我，你的老朋友，还记得吗？嗯，看来你还记得我。

刚刚你做得很好。入侵者已经被你赶跑了，不用这么紧张，放松一点，可以趴下来。

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喜欢趴在枯叶堆里听鸟叫？

你似乎没有什么改变，莫卡辛乔。可这五年里，我好像变了很多。

还记得以前我和你提到过的那部在露天放映会上看到的纪录片吗？嗯，就是那部爱熊者死于棕熊屠杀的纪录片。

影片结束的时候，观众们都在讨论爱熊者提摩西这一生的价值，而我却代入了熊的视角，觉得自己似乎成为了那只棕熊。

提摩西口中所谓的爱，以及他因为爱而做出的那些疯狂的行为，在我看来只是无趣的徒劳——我想棕熊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为什么时而痛哭、时而狂喜？他们反复传颂宣扬的爱又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想，我是人群中的棕熊——我是一无所知的旁观者。

可同时，我又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些羡慕提摩西的结局——至少，他能够死在自己挚爱的棕熊手里。

他的心脏在跳动时，是有去处的跳动；在停止时，也如他所愿归向了去处。

可我的心脏，却似乎早已在某个不曾被注意的瞬间枯死，更遑论有所去处。

那时我就这样在撕裂的混沌中摇摆，人类或是野兽——我急迫地需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定位。

于是我想到，也许我可以试着接触一只棕熊。

我想借此确认自己和你们相通，确认自己能够像你们一样冷漠疏远地看待人类，从而支持我即将走向的道路。

如果能够因此幸运地死去，也算惊喜的收获。

于是我往荒无人烟的原野走去，别人问起时，我告诉他们这是一场试炼；可实际上，莫卡辛乔，只有我和你知道，这是我对自己的放逐。

后来我认养了你，为了保密用中文和你交流。而同你倾诉得越多，我也越能确认自己与你的相同——也许我的确是只野兽。

在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把自己当作一头原野上的野兽”，这样的想法帮助了我很多。

不过现在，莫卡辛乔，我开始不这么想了。似乎是在与她的相处中，我慢慢产生了变化。

只属于人类的感情特征渐渐出现在我身上，我开始变得会动摇、会犹疑、会心软、会舍不得，有几个瞬间，我甚至变得胆小。

曾经我以为这只是为了得到她信任的伪装，可实际上，如今我回过头去看，这似乎是我在和她相处中不受控制暴露的真心。

我没有忘记你，莫卡辛乔，只是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一直搞错了一件事情。

归根结底，我不是你。

这也是长久以来人类为了追寻最快的解脱和安放而走入的误区——

也许我们之间确实有可以类比的相同之处，但很遗憾，人类对动物对自然的一切探索和隐喻，关注的仍旧只是它们身上投射的自己。

我以为我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你，但实际上，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想通这些，我就不必再借助“把自己当成原野上的野兽”这样的想法来让自己平静了。

她让我平静，而在她给予的安宁中，我渐渐开始能够直面自己。

不再需要借助晦暗的隐喻或是艰涩的投影，在她的眼睛里，有着最完整的我。

我愿意，也开始接受这样完整的我。

所以这次，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将从那片原野上回归自由，莫卡辛乔，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够从人类的投影中走出来。

好，我会把你介绍给她的。乖一点，她很喜欢你，你也会喜欢她的。

过来吧，莫卡辛乔平静下来了。

嗯？好奇我和莫卡辛乔说了什么，不仅让莫卡辛乔平静下来了，看上去我的心情也更好了？

因为我准备同莫卡辛乔道别了……别担心，以后我们还能来看它的，只是我需要一个道别。

因为只有道别之后，我才能更好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