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前篇❈

白鸽伴着教堂的钟声飞向天空,婚礼过后,陆霆的新婚妻子便搬进了陆氏城堡。

在她之前,陆沉记得,陆霆还有过一任妻子,那段婚姻仅存在三个月,她就因难产去世。

陆沉对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印象,她总是深居简出,婚礼潦草,葬礼也简单。

毕竟血族生来感情淡漠,陆霆很好的沿袭了这一点。他甚至未过丧期便开始物色下一任血族妻子。

无人对此事感到意外。陆沉也一样。

他想。他以后应该也会一样。

但这一任新娘,和从前那位不一样。

她叫玛丽安,她爱笑爱说话,不像之前那位的深居简出,陆沉总是能在城堡各种地方看到玛丽安。

陆沉能感觉到,这不是刻意的讨好,只是性格使然。因为她对仆从也是同样亲切。

于是在某一天,她端着自己制作的蛋糕,笑盈盈地放在了陆沉的面前。

在血族,还遵循着许久以前的古老规则,三餐定时,食物定量,菜单几乎不会更换。

餐桌上的肉食和蔬菜五分熟,只需果腹即可,也从来不会出现甜食、水果这些华而不实、让人沉溺于口腹之欲的美味。

陆沉望着玛丽安眼里的善意和不该出现的草莓蛋糕,沉默了一会,他本该像城堡里其他人一样转身离开,最后却只是礼貌地摇了摇头。

陆沉:“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

玛丽安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失望,却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继续询问。

玛丽安:“也许你是不喜欢蛋糕?”

陆沉:“不,我只是……”

玛丽安:“只是什么?不喜欢就告诉我,没关系的。”

陆沉:“我不喜欢吃蛋糕。”

陆沉又摇了摇头,重新看向手里的书。但玛丽安以为这是默认,所以还是会变着法送东西给他。

有时候是新鲜的冰镇水果捞,有时候是手工做的各种精致面点,但陆沉一次都没动过。

他生来就是血族,应当恪守血族的生存规则但也许,他是对所有的拿取都感到不自在。

除了对糕点制作很拿手之外,陆沉还听说,玛丽安将叔叔的起居打理得很好。

很多时候,陆沉经过草坪,都会看到她在花园里享用下午茶或是哼着歌给花浇水的身影。她的身上充满了一种奇怪而矛盾的激情。

有一次,陆沉偷偷和周严躲在城堡外打弹珠,弹珠滚动的声音里,他敏锐辨别出了爷爷渐近的脚步声。

陆沉:“周严。”

周严立刻会意。但玻璃珠并没有那么听话,一颗珠子从陆沉的指缝中溜走,滚到了爷爷的脚边。

老人毫无表情地盯着陆沉,等待一个恰当的解释。陆沉冷静站起来,习惯性地准备撒谎。

陆沉:“家主,这是手工课老师布置的作业……”

可这个时候,手里拿着一束白蔷薇的玛丽安出现了。

玛丽安:“太好了小少爷,你找到那颗珠子了。不好意思家主,是我花瓶上装饰的玻璃珠掉了,所以拜托小少爷来找。”

家主并没有分给玛丽安一个眼神,他浑浊的眼睛最后看了陆沉一眼,越过他走进了城堡里。

陆沉主动去向家主领了罚,并且下意识地,开始远离玛丽安。

偶尔他还是会远远遇见她,或是从佣人口中听到她的事情,秋天她收集桂花做桂花蜜,冬天会和大家一起扫城堡里的雪。

也是在那个冬天,陆沉开始听到打骂的声音,据说是因为玛丽安爬上围墙,想看看远处的家。而这件事被陆霆知道了。

那个声音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但这座城堡厚重的石壁吞没了所有的呐喊,没有人前去阻止。

有一天夜里,破碎的惨叫声里透露出尖锐的绝望。陆沉停在幽暗的走廊上许久,本不该转动的脚步还是调转了方向。

叩叩——

门被打开,从缝隙里,陆沉看到了那在地毯上倒下的人的眼睛。

他只扫了一眼就平静移开了目光,看向手持着染血长鞭的陆霆。

陆沉:“叔叔,家主找您。是关于英国血族,他说有事情要和您商量。”

这件事他并没有说谎,不过只是将时间提前了。

不过爷爷并没有因为擅作主张而惩罚他,但他仍觉得隐隐不安。

惨叫声在继续,显得夜晚越发静谧。直到所有人都一致默许了这种声音的存在,只有陆沉无法入睡。

他回想起那一刻让他调转脚步的冲动,那是一种名为怜悯的东西,它的存在只会带来可以预见的软弱。

在血族的世界里,软弱意味着被猎杀。

于是他没有再去阻拦过,成为了缄默者中的一员。

随着冬天的冰雪融化,城堡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说玛丽安的精神出了问题。

陆霆不再经常回来,十天半个月也出现不了一次。玛丽安也不再出门,她种的那些花草和瓜果无人打理后渐渐死去。

不久之后,医生诊断玛丽安是真的病了,可没有人看望她,只是派人将一日三餐放在她的房间门口。

再后来,给玛丽安送饭的事情突然落在了陆沉身上。

也许是因为他曾在婚礼上和玛丽安单独说过话,也许是因为他阻拦了陆霆对玛丽安的暴力。

但不论哪种原因,陆沉都知道,这是爷爷的一个警示。

是对他生出的怜悯、软弱,还有无用的勇气和冲动的警示。

他沉默地接下了这个任务,见到了苍白得失去生气的玛丽安。

玛丽安本来就不是少言寡语的性格,更何况她对陆沉这个少年完全没有戒备,即使是病了也总是忍不住和他说些什么。

有一次,陆沉和周严去送饭,但玛丽安一反常态没有用餐,只是坐在床边,抚摸着一张烫金的纸。

纸张残旧,应该是被人摩挲过很多次,陆沉将餐车停在桌旁,玛丽安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眉眼间仿佛又回到原来的模样。

玛丽安:“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来自法国的一所厨师学校。如果陆霆没有选中我,我本来就会出国,去法国学厨艺。”

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叹息里没有怨恨或是愤怒,只有怀念和惋惜像羽毛一样飘落在空气里

玛丽安:“和我的爱人一起。”

房间里的女仆像是被吓坏了,赶忙去关上外面的门。

但门关的再严,城堡里的人也总会知道。

注视着女仆关上窗,玛丽安乖顺却又并不在意地抿了抿嘴,重新低头去看那张录取通知书。

玛丽安:“我爱上了一个人类。可大家都说,这是错的。”

陆沉没有说话,而周严却更感到困惑。

周严:“大家?大家是谁?”

玛丽安安静地垂眸思索了一会,最终却露出一个宽和而又无奈的笑容。

玛丽安:“那些爱我的人。我知道我生来就是要为了家族和别人联姻。只是为什么,血族就不能拥有自己的意志吗?

血族……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被束缚。刚出生时,被血脉里的诅咒束缚,长大后,又要被自己束缚。”

她眼里写着一种茫然的困惑,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又或者她曾经呼喊过,但却无人回应。

陆沉看着玛丽安,仿佛看见她灵魂中摇曳的火,一瞬间心间的枷锁仿佛松动了一下,于是他近乎迫不及待地追问。

陆沉:“那你反抗了吗?”

玛丽安:“当然。但我反抗的后果是,我的家族杀死了我的爱人。”

未动的晚餐已经没有了热气,周严抱臂靠在墙角,合上了眼睛像睡着了一样沉默。

只有玛丽安,夜灯照亮了她的脸,她的眼睛好像被种下了火把,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但那光彩只存在于旧日,而现在只剩茫然的空白。

玛丽安:“所以我认命了。我不再去爱任何人,也不再去追求爱。我尽心尽力做一个好妻子,可为什么一切还是变成了这样?”

灯光里,玛丽安微阖上眼睫,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天真。

陆沉:“你一开始就应该认命。”

陆沉并没有选择安慰或是粉饰,他只是残酷地揭开真相,可比起陈述,却又像是一种试探。

陆沉:“如果一开始就认清了命运,不让自己爱上别人,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玛丽安:“像你一样吗?”

玛丽安歪头看向他,轻笑了一下,眼神却在询问,你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吗?

陆沉刺痛般地别过目光。他明白,剥离痛苦并不指代快乐。可血族注定无法放纵,情感意味着软弱,而软弱指向死亡。

无言的沉默流淌在灯光的阴影里,时钟的指针一格格向前缓慢循环。

在指针统一指向整点时,玛丽安像是突然回过神,向前伸手抓住了陆沉。

玛丽安:“你能帮帮我吗?这里只有你才能帮我了。”

她用力的手指抓痛了陆沉的手臂,摇晃的灯光在陆沉的眼里明明灭灭,他沉默了半晌,还是抽出了手。

陆沉:“很晚了,我该离开了。”

出门前,他叫醒了靠墙的周严。周严端起没动过的餐食,跟在他身后朝门外走去。

玛丽安:“但不论怎样,我还是不后悔。我接受命运,但不代表我承认自己做错。”

陆沉在门口驻足回过头,看见玛丽安坐起了身,眼神异常的明亮。

床幔的影子披在她的肩上,她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神情温柔又宽容,就像是在凝望着未曾懂事的孩子。

玛丽安:“你现在不理解,孩子。等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恍然间,陆沉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走廊里静悄悄的,连脚步声也被深红的地毯吞没。

周严走在陆沉旁边,突然叹了口气。

周严:“我觉得二夫人好可怜。”

陆沉的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看见周严脸上的同情。

陆沉:“为什么?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做什么。明知故犯的人,有什么可怜的。”

周严:“可是当我很喜欢玩一样玩具的时候哪怕知道不可以玩,还是会偷偷玩的。”

陆沉沉默地垂下眼睛,忽然不知该怎样回答。

陆沉:“那如果,血族的规矩就是不能玩呢?”

周严:“啊?我要么只能玩玩具,要么只能当血族,必须二选一吗?”

陆沉:“嗯。”

周严紧皱起眉头,脸上各种情绪斗争激烈,最后他迟疑着摇了摇头。

周严:“那就不做血族了吧?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最近的训练真的太累了……”

说着说着,周严开始偏题,小声抱怨起最近训练的严酷。陆沉看着因为这些事唉声叹气的他,竟然觉得有点羡慕。

那天后,玛丽安似乎振作了一些。她尝试着走出房间,重新做起自己喜欢的事情,整理枯萎的庭院。

只是好景不长,多日不见的陆霆又回来了。

熟悉的争吵爆发,玛丽安自此后便消失了。

一日,两日,三日,数日。

陆沉再也没有见过玛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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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节律

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