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后篇❈

又过了一个礼拜,英国血族那边传来了消息。

他们找出了叛逃者,而叛逃者与人类政府达成了合作,想将血族的存在公之于众。

在被觉察之后,叛逃者索性选择了叛乱,不到数日就蚕食了大片血族的领地。

英国的血族迫切希望陆氏提供援助。

家主:“陆沉,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不要犯错,不要让我失望。”

陆沉垂下眼,顺从地点头。

陆沉:“我明白了。”

第二天,陆沉便动身去了英国。那也是他第一次离开故乡。

与英国血族的人会合后,他们又从英国一路追到了法国。

手上的血迹从没干过,它们一点点渗入皮肤纹理。一开始,陆沉还会感到不适,但慢慢的,搏斗厮杀似乎永无止境。

沿途的风景只存在于车窗的方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陆沉总是注意到落日。

也许因为落日是血色,会将天地都照得模糊也显得他手上的鲜血不足为奇了。

终于,旷日持久的战斗以血族的胜利收尾,陆沉也接到了这次行动最后的指令——将叛乱的首领拉塞尔带回英国。

战场上,破旧的帐篷充当了临时的监牢,许多俘虏倒在里面,拉塞尔也是。

他受了重伤,满脸血污,超出了血族自愈能力的范围,无法愈合的伤口开始腐烂流脓,刚刚愈合的又因为推搡重新开裂。

陆沉身旁的看守走上前去,从尸体堆里拽出了拉塞尔。他的动作很粗暴,像从地上翻捡出一块破布。

如果拉塞尔是一名单纯的被俘首领,也许这名看守的动作会更尊敬一些。但这甚至不是一场光荣的战争。

拉塞尔被狼狈地连拖带拽出了帐篷,陆沉跟在他们后面。营帐门在他眼前落下了,陆沉犹豫了几秒,脚步还是停在了门内。

那些战士需要一些没有外人的时间。

果然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斥责声。但说“斥责”似乎并不合适,这声音是这场背叛中,所有受难者的诘问。

看守A:“拉塞尔……上将,您到底是为什么,要发动这场叛乱?您一路来的经历,大家都看在眼里。从弃婴,到因为天赋高被看中栽培直到统领四大家族的军队。

我们原本,至少能生活在和平里。可现在你打碎了我们来之不易的平静。英国血族四分五裂,越来越多的冲突和战争.很多人都因为你所谓的英雄行为死了!

拉塞尔,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称王吗?”

到最后,看守变得激动,许多人的脚步声也围过来,他们都在等待拉塞尔的回答。

但是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寂静里,只能听到他艰难沉重的吐息。

哀恸的诘问于是变成无望的怒火,人群变得暴躁。

看守B:“他不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他问心有愧!”

看守C:“那就给他一个教训!我死去的兄长,我要为他报仇——!”

无数拳头落在了拉塞尔本就残破的身体上。

有人一拥而上,有人叹息着离开。一声闷响也许是拉塞尔又一次倒在了地上。

陆沉皱了皱眉,那种令人软弱的情绪又出现了。拉塞尔是背叛血族的罪人,没什么好同情的。他提醒自己。

但即便这么想,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出了帐篷。拉塞尔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但他没有让自己去管,只是径自走到越野车前拉开了尾门。

陆沉:“好了,把人带走。别浪费时间。”

报复的暴行停下了,愤怒的人群也逐渐归复平静。

看守看着倒在地上的拉塞尔,深吸一口气,恢复冰冷的神情。他再次拽起拉塞尔,把他粗暴地扔进了车辆后备箱里。

一个将军被塞在后备箱里,尾门关不上,索性就这样半开着。

越野车驶上乡间小路,车辆颠簸,后备箱里时不时传出拉塞尔痛苦的呻吟,无人在意。

血腥味和腐臭味萦绕在车厢内,陆沉试图让自己不去在意,于是他扭头看向窗外,惊觉又是

就在这时,越野车前低空掠过一群乌鸦,开车的看守没有看清,一脚急刹。

后备箱里的拉塞尔撞上了座椅靠背,又是一声闷响。

副驾上的看守探头看了看,发现拉塞尔似乎因为刚刚的急刹滚落在了地上,忙喊停车。

粗粝砂石黏在拉塞尔变黑的伤口上,他咳嗽着,又因为痛苦不停挣扎着。

他似乎想要翻身,来缓解胸前的疼痛。但他做不到,他的脊骨早在战斗中断裂了,到现在都没能长好。

即便他能做到,一旁的看守也不会让他做到。鞭子狠狠甩到了拉塞尔身上。

看守A:“别想趁机逃跑。当初背叛我们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自己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旧伤口又开裂,这具残破身体的血像是永远流不尽,血腥味更浓了。

拉塞尔害怕了,趴在地上不敢再动,只有嘴唇颤抖着,发出战栗的嗫嚅和痛苦的呻吟。

现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一点上将的气质了。

这个怯懦的男人就是带头发动叛乱的人吗?陆沉想。这时他又发现,他甚至记不起几天前战场上拉塞尔的模样了。

同情心卷土重来。

陆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心要拒绝这种松动于是他转身想走,可趴在地上的男人却在此时开口说话了。

拉塞尔:“战争……战争明明早已结束。”

陆沉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会,回向拉塞尔。

他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尘埃里他挣扎着抬起头,也看向了陆沉。

拉塞尔:“可我的士兵们,却因为错误的命令不得不再次进攻,最后死伤惨重!那道错误的命令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上位者自己的内斗!”

声音变成嘶吼,近乎泣血。

拉塞尔:“他们根本不把士兵当回事,我和我的士兵们,凭什么要为了这样的人卖命!”

看守却不为所动,不等拉塞尔继续说,又是一鞭子落在他的身上。

看守A:“你现在说得高尚,当初是谁给了你生命和荣耀?如果没有血族,你早死了,恩将仇报!”

长鞭卷起猎猎风声,落在身体上时却只有闷响,皮肉翻绽开,甚至有血珠甩到了陆沉脸上。

可拉塞尔始终不肯低头,鞭子也一直没有停下。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轻。陆沉擦了一把自己的脸。他抬眼看向远处,太阳彻底落下去了,那些流不尽的血让他烦躁。

陆沉:“停下。我说了,别浪费时间。”

话音刚落,两名看守都看向他,陆沉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转身朝越野车走去。

这不是同情,陆沉反复告诫着自己。这是为了任务。他需要把拉塞尔活着带回英国。

身后的鞭挞声没有再响起,陆沉听到男人恢复了呼吸,于是内心的烦躁也稍稍平息了。

终于,入夜了。

车开了一天,拉塞尔逐渐没了声息,看守们再次下了车,打开尾门时发现,后备箱里男人的脸苍白得吓人。

看守走上前,拍了拍拉塞尔的脸,也没有反应。

他们没了主意,就都看向陆沉。

看守B:“少爷,这要怎么办?”

陆沉皱了皱眉,上前用手一试,很烫。

陆沉:“把他放到前面的座位上躺着。先去医院。还有,为了防止他逃跑,记得打针药。”

车辆拐向血族专门医院的方向,不知道是因为到了前座还是因为那针药,拉塞尔清醒过来脸色看上去也稍微好了一些。

过了一会,他又嗫嚅着说想上厕所。

陆沉透过后视镜看向拉塞尔的表情,发现对方好像也在盯着他,一脸求救的表情。陆沉刚想说什么,一旁的看守先开了口。

看守B:“上什么厕所。拉塞尔诡计多端,是想借着上厕所的机会逃走吧?送你去医院是少爷慈悲,我们对你早就仁至义尽了,自己憋着吧。”

陆沉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原来一直在怜悯。

他咽下了没说出口的那句话,依旧保持着沉默。

只是路上的行程实在太长,等到抵达医院时车里的血腥味和尿味已经混作一团。

护士护工们脸上也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护士:“你们怎么搞的?怎么能这么对待病人。”

看守B:“他是拉塞尔,就是前不久那个发动了叛乱,还威胁要把我们暴露给人类的背叛者。”

护士护工们的脸上神情变化了,有嫌恶的,也有同情、犹豫的。

而陆沉只是站在一旁,仍旧沉默着。

诊断很快结束,医生说拉塞尔是因为丧失自愈能力,再加上伤口一直没处理,需要先挂水,再看情况做手术。

医院没单间了,拉塞尔的身份又不适合去和别人一起,看守和医生合计来合计去,腾了一间狭窄的储物间。

看守看向陆沉,他没有提出异议。

储物间没有窗户,本就潮湿的霉味足够扰人,与拉塞尔身上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简直要人窒息。

两个看守心不在焉地抽起了烟,陆沉看了眼拉塞尔,又看了眼他们。

陆沉:“你们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呆着?”

两人被呛到了,咳嗽几声,又很快对视一眼,赔笑着附和了几句这里的气味实在不好闻。陆沉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陆沉:“出去透透气吧。但不要离开太远。”

两人忙不迭点头,又说了几句恭维话,连忙离开了。

陆沉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离门口和病床都有恰好的距离。

其实他也不想待在这里。这里是和停尸间一样的地方,这里的人也近乎腐朽的尸体。

但这又是他生来的使命。

又或者,他本身也是其中之一呢?在排风扇的努力下,烟味散去了,可血腥味和腐臭味仍浓重。

气味实在太难闻,即便肚子很饿,陆沉也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但当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形容枯槁,嘴唇皲裂,他还是出门买了几个面包和一瓶牛奶。

就当是为了自己喘口气。陆沉想着。

回来时,他将手里的食物放到了拉塞尔床头。

拉塞尔:“谢谢。”

拉塞尔艰难地看他,满是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感恩的神情。

这让陆沉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的软弱被看出来了。

于是他没有说话,摇了摇头,沉默着坐远了。深夜降临了。深夜的时间最是难熬。

外头刮起了大风,而拉塞尔又开始痛苦的呻吟。

从白天一直到现在,声音嘲哳,又断断续续的,像是生锈的齿轮。

墙上的挂钟在这声音里好像走得也变慢了,每一秒都被呻吟声拉得更长。

陆沉终于无法忍受,他觉得心烦,想上前,又想起拉塞尔眼里的神情。

他咬了咬牙,转身推开病房的门,离开了。

陆沉快步走在法国的街头,没有目的,只是行走。风很大,云卷起,雨开始落下,倾倒砸落。

他下意识寻找躲雨的地方,却又发现周围的人并不像他这样焦躁匆忙,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心情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扰。

这里是法国。连日的追逐和战斗后,他终于意识到。这里是玛丽安嘴里的法国。

陆沉想起了玛丽安。她与她的爱人、她的渴望和反抗、她的宽和与无奈……她对于血族命运的困惑与迷茫。但为什么,唯独没有恨?

陆沉停下了脚步,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接住了一滴砸落的雨水。

回到医院时,那两个看守匆匆朝陆沉迎了上来。

他们说拉塞尔因为过敏而呼吸困难,但一直没人发现,直到刚刚才被送去急救。

言语里两个人都在推卸责任,没有人想承担这件事的后果。

陆沉看了看那盏亮起的灯,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刚刚自己没有离开,会不会就能早点发现?那呻吟也许就是拉塞尔在求救,可他却觉得厌烦,因为逃避而离开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以为自己一直在同情和怜悯中挣扎、以为自己一直在松动,但实际上,他原来也还是心硬的。

他低下头看手掌心,上面的纹路好像又开始渗出血色。他明明已经杀死了很多人,又为什么仍旧无法接受一个罪人因为自己的疏忽死掉?

而这么想着的同时,他又仍在担忧这样的想法是一种软弱。

他有点看不清自己了。他想。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口的灯熄灭,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救回来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因为各种原因,在这句话里松了口气。

终于,陆沉回到国内,任务的圆满完成让家主难得地点了点头。

家主:“这次你没让我失望。但更重要的是,要记得那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并且引以为戒。”

引以为戒。陆沉在心底重复了一遍,他看懂了家主眼里的神情,点头应下。

陆沉:“是。我会记得的。”

陆霆也似笑非笑地在一旁附和夸奖,这次他的演技好了一些,起码笑起来没那么假了。

但很快,陆沉便知道,陆霆是因为另一件事才笑得真诚。

玛丽安快死了。

仆人们窃窃私语着,讨论多久会迎来第三位夫人。而陆沉走在他们身后,默默地听着。

他们的讨论是那样的理所当然,甚至于平淡。风把雨水吹进连廊,这些话也被雨浸得透彻,生了锈,带着一点血腥的味道。

他觉得他应该去见玛丽安一面,但今天已经过了送饭的时间。

于是第二天,他来到了这里。

玛丽安面色枯萎,躺在床上。

如果说,面对拉塞尔时,他还可以反复告诫自己,对方是背叛了血族的不可饶恕的罪人。那眼前的玛丽安呢?

他想起了之前他对玛丽安说如果她一开始就认命,不会这样痛苦。可顺从命运的拉塞尔最后还是因为试图反抗而面目全非。

而玛丽安,她从一开始就追求自由、渴望挣脱束缚,尽管她在失败后还是服从了命运,却也将要死了。

好像血族就不能动这个念头。不然就会万劫不复。

他想到了自己,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但他没有让自己哭,只是表情特别难看。

玛丽安看着他,却笑了。

玛丽安你只是出去了一趟,就好像变了很多。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不是一下就会变得不一样?

陆沉:“……你觉得我哪里变了?”

玛丽安撑起身体仔细打量他,半晌摇了摇头。

玛丽安:“我说不上来。也许是你的心。”

陆沉:“变成了什么?”

玛丽安:“我感觉你变得……”

陆沉:“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

陆沉打断了她。玛丽安愣了愣,了然点了点头。

玛丽安:“那说说我吧,如你所见,我快死了。不过别难过,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陆沉想问谢什么,又觉得自己好像早就知道了答案。

陆沉:“那我还能帮你点什么吗?”

玛丽安犹豫了一下,表情看上最后也还是摇头。

玛丽安:“不,算了。我不能死了还连累你。”

她努力用轻松的口吻,可眼前的少年反而更加难过。

他没有哭,他只是看着她,而窗外依旧在下雨。

玛丽安:“像我之前说的,我还是不后悔。因为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而爱……”

她顿了顿,像是在仔细措辞。

玛丽安:“而爱不是错误。所以,不要把自己想得不堪。”

风大雨大,烛火摇晃。玛丽安闭上了眼睛。

不是错误吗?可如果爱不是错误,那眼前的这一切到底错在了哪里?不然为什么,他们都死了?

陆沉默然掐灭了烛火,他离开房间,依旧隔绝了最后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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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节律

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