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根据我的考古经验,那些特殊的发现,往往隐藏在地势险峻、人迹罕至的要塞。
于是,我向陆沉提议沿着四条路线中最曲折的北方路线进入。
达成一致后,我们沿着这条路线进入外城。前行没多久,空气中漫开湿润的水汽。一条溪涧蜿蜒在青翠的山谷之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陆沉:“我们乘那艘木筏过河吧。”
顺着陆沉的示意,我看到了不远处的溪畔边停靠着一艘简易木筏,像被人弃置在此。
我:“好,等我一下。”
我在附近的林地搜寻到两根粗长的竹棍,一根分给陆沉。
登上木筏后,我们将竹棍当作船篙划动,清澈的山溪破开一层层涟漪。
为了维持木筏平衡,我特地站在更尾端的位置,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陆沉身后鼓鼓囊囊的背包和肩下的配枪。
想起初见那天,我也无意中看到陆沉的背包内藏着各种户外考察设备,没想到他今天特意准备了武器。
我:“陆教授,你平时是不是经常在外探险?我看你装备齐全,经验应该很丰富吧。”
闻言,陆沉轻声笑了,温和的声线融进簌簌的划水声里。
陆沉:“真正的实战经验,其实并不算多。因为家里人热爱收藏古董,我从常年往来的古董商那里学来了不少探险知识。”
陆沉说着,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木筏前行的方向,轻巧绕开水中央的一块石头。溪流划行过半,河对岸遥遥在望。
我默默咀嚼着他的话,心底犯起了嘀咕。
懂得如何在古城探险的古董商可不多见,更何况还会使用枪械这类武器,难道…跟他往来的是盗宝的土夫子?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提问,余光忽然瞥见了对岸发生的异常。
河畔边,一头正低头吃草的野牛突然栽倒在地。它的四蹄在半空乱蹬,不一会儿口鼻流出鲜血,染红了四周草地。
我:“陆沉,快看河边!”
我急忙收住划行的动作,大声提醒陆沉。
竹筏依然在顺着惯性靠近河岸,我再定睛一看,那头牛周围的土地很不对劲,泥土表面微微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方蠕动。
陆沉同样眯着眼睛细看,同时警觉地从肩下拔出枪来。
就在这时,土地下突起的轨迹一转,调转方向。下一刻,从岸边到水下,一道黑影迅速由远及近,逼近竹筏……
砰——砰——陆沉毫不犹豫地朝水里开枪。与此同时,我加快划动竹筏,使尽力气向岸边靠拢。
匆匆上岸后我们回头察看,发现水里的东西并未被击中要害,竟然紧追着我们重回岸上。
它破开水面的时候,我看清那东西通体赤红,身形至少有一米多长……是条巨型蜈蚣!
陆沉又连续开了几枪,但它总能敏捷地遁入地下躲避,沙土飞扬。即使被击中,它也只是行动稍缓,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我观察了一会,跑到不远处的灌木中,捡起一根趁手的木棍,将荆棘密密匝匝地缠绕其上。
我:“陆沉,接着!我帮你拖住它,你直接击打它的头部也许更有效!”
陆沉接住我自制的武器,转手将手枪抛回给我。
我稳稳接住手枪,转身射向蜈蚣,果然成功拖住了它的步伐。
趁它行动变得迟缓,陆沉纵身跃上那具躯壳,狠厉地击向它的头部。
一下又一下,陆沉的击打准确而有力,都打在它的要害上。就这样过了很久,它终于不再动弹。
我和陆沉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看见瞳眸里映出彼此狼狈的模样,又相视一笑。
我来到他身前,把枪交还给他。
我:“陆教授的身手不错。”
陆沉:“也多亏了你制定的战术。”
我笑了笑,垂下视线,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
再次抬头的时候,陆沉也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身上的装备。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忍不住拿他与其他接触过的荒野探险客比较起来。
虽然他声称是探险新手,但除却皮肤稍显细致之外,他的体格与胆量不仅毫不逊色,甚至更加出类拔萃。
他把手枪重新塞进肩胛下的枪套,抬手间,臂弯鼓起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身上新增添的道道划痕,凌乱敞开的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饱满肌肉……这些细节都在他原本温和的气质里增添了野性与不羁。
收整完毕,林荫筛落的日光里,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低垂下去。
他举起垂坠在胸前的那块饰品,近乎虔诚地落下一吻。
我一愣,小心翼翼地问。
我:“那是……?”
陆沉:“这是个护身符,是一位熟悉的古董商送给我的。据说它也来自昪朔古城。戴着它,我已经好几次化险为夷了。”
我不由得有些意外。本以为从事学术研究的人都崇尚科学,没想到他竟然会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想到后面的旅途也许会更加艰辛,我忍不住委婉地提醒。
我:“这趟行程才刚刚开始,就比想象得更加凶险。如果你只是为了考察学习而来,不如我先陪你在相对安全的地带走一走?”
陆沉似乎早已料到会有类似的质疑,听到我的话,笑着摘下墨镜,摇了摇头。
陆沉:“因为我对昪朔古城的文化很感兴趣,一直想着找机会亲自来一趟。不必担心,虽然实战经验不多,但这一次我的准备还算充分。”
见他决心坚定,我慢慢点了点头。想到他刚才对来自昪朔古城的护身符那般珍视,我也开始有些理解他想要亲身一探的心情。
稍作休整后,我们继续上路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荒原尽头,前方就是主城。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主城入口处的低矮小门,走进了一条地下通道。
陆沉握着手电,来回扫过沿途的墙壁。突然,他的动作一顿,光线聚焦在某处。
陆沉:“这里好像有东西。”
我凑近陆沉所示的位置查看,墙壁上确实有若隐若现的图案轮廓,只是它们被一层厚厚的青苔覆盖,细节全都模糊不清。
陆沉稍微用手抹了抹,青苔很厚,与石壁严丝合缝。见他有些迟疑,我挽起袖子走上前。
我:“我们考古人平时经常被人当成“土夫子”,要么就是和你们学历史的混为一谈。现在,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考古人的技术了!”
陆沉:“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苔藓在沙漠中也会生长,我也早已准备好了工具。第一步,先是用软毛刷轻快地扫去壁上的青苔和松散的泥巴。
接着我换了把稍硬的刷子,蘸上清水,清理那些难以去除的部分。等到用刮刀轻刮去最后一层时,石壁上的图案终于完整地显露出来。
简单的线条勾勒出让人费解的图案——人的头颅形状中,一株细小的植物正在萌芽。
陆沉看到的一瞬,昏暗的环境也掩不住他眼中绽出的光亮。
陆沉:“是“昪教”的种子图腾。”
我努力回忆之前查阅过的资料,“昪教”这个词不算陌生。
我:“我记得它是昪族原始的信仰。但后来朔族与昪族融合、在文化上占据主导地位后,昪教也就逐渐没落了。所有信仰一旦失去了它的传教徒,后世也就鲜少有人能够知晓教义的具体内容。陆教授知道的话,能仔细说说吗?”
陆沉:“嗯。原始的昪族人相信,每个人的意识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他们认为,在念头里播下种子,并持续用信念浇灌,种子就会发芽。”
抱持着这种信念的人们,希望每个人都能在念头里种下象征光明的种子。当种子日复一日生长,盘根错节的叶脉不仅会向内,蔓延到身体里,更会向外,蔓延到族群中。届时,昪族将成为向光而生的族群。
我在脑海中渐渐勾勒出对昪族的具体印象。相信心灵的力量,向光而生…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性格单纯温良的种族。
陆沉还在继续讲述,而我听着科普的同时,还不忘清理石壁、拓印石刻图案。
工作间,我视线的余光捕捉到石壁上的一丝异样——那种划痕,似乎是暴力撬动留下的痕迹。
我:“我们得小心,这里很可能有土夫子出没。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地破坏遗迹,这些家伙真是可恶。”
我看着被毁坏的石壁,心头忍不住生出愤慨。陆沉看着我愤愤不平的样子,不由得轻笑。
陆沉:“说到土夫子,我记得当初在明华大学授课的时候,同事分享过一件趣事。他们曾经在一座帝王陵墓里,发掘出一个上世纪生产的保温杯。”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正要发笑,脑海忽然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明华大学?明华大学正是我的母校……
我不由得再次打量面前这位陆教授。尘埃四起的光线里,眼前男人的眉目,与那位在讲台上授课的年轻教授渐渐重合。
我:“原来您就是那个陆教授!我上过您的课!”
我几年前发过一场烧后,有些记忆就不太清晰了,现在才回想起陆沉多年前曾经在明华大学
教过课,在首都大学任职应该是后来的事。
那时他的知识储备就大得惊人,擅长引经据典,把历史讲得特别生动而富有哲理,所以无论走到哪里,课堂上都挤满了学生。
陆沉:“其实那天邀请你同行的时候,我就想起你了。不过我记得,以前在课堂上见到你的时候,你留着短发,脸更圆一点,白一点。”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
我:“自从学了考古之后,我总在野地里工作,晒黑了嘛。”
陆沉顺势问起我在野外工作的经历,我就打开了话匣子,和他分享了很多趣事,还有自己在实践中学到的小技巧。
我:“……比如说,底部的墙砖缝间若是没有灰浆粘合,很容易能抽出砖块。”
我示范了一下,果真顺利地抽出了砖,只不过墙后依旧是墙,没什么特殊空间,于是我又把砖塞回原位。
陆沉:“手法很娴熟,已经是很专业的考古人了。”
陆沉笑着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又帮我把之前挠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眨着眼睛看着陆沉。
我:“对了,陆教授当时的主要研究方向是近现代史,和昪朔古城的研究好像相隔挺远的。所以这一次来考察,完全是出于个人喜好?”
陆沉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他点了点头。
陆沉:“嗯,毕竟我接触昪朔古城,比接触近现代史更早。在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翻看父亲的藏书,当时就被昪教的教义吸引了。”
我:“这么早啊,那……按照昪教的说法,你有没有在脑海中种下什么念头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陆沉提起这个话题,眼底里似乎同时出现了怀念和疏离。
陆沉:“我的父母也是从事考古研究的,经常需要在外考察。那段时间我总是独自待在家里,感觉很孤单,于是就在脑海里种下念头——
父母把书本和知识留给了我,这是他们能给予我的最好的东西。所以,他们依然以某种形式陪在我身边。”
我点了点头,淡淡的涩意泛上心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陆沉看上去倒是早已对陈年往事释然,注意到我又清理完一块石壁,便靠近我身边,研读起上面的图画和文字。
我好奇地打听起上面的内容,陆沉指出人们围坐一圈的画面和旁边的几行文字。
陆沉:“简单概括就是,古城的人们正在借助昪教的仪式预言未来。”
我:“预言未来?当时的人们有这种能力吗?”
陆沉:“不知道。不过对于未知的事物,我还是倾向于保留一些原始的敬畏。读大学的时候,我去到一个古老的村落考察,亲眼见证过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
一次大暴雨后,山上草木经过风雨摧折,竟然形成一只倾倒的沙漏图案。村里的巫师看过后,说那是冥神的记号。
她劝大家赶快离开,但大部分人没有听从她的话。我离开村落不久,那座山被雷劈中引发山火,仍然留守在那里的人都不幸遇难了。”
说到这里,陆沉呼吸微顿,我也惊异得瞪大双眼。
陆沉:“那次的经历过后,我翻阅了大量材料,试图用科学来解释这些现象。可我不仅没能找到答案,反而得知了更多令人费解的事情。
后来我逐渐倾向于相信,世界上存在着一种高等智慧,像神明一样俯瞰着我们。”
我懵懂地眨眨眼,一时说不出话来。陆沉似乎很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宽慰地笑了笑,视线从石刻滑落至我的眼底。
陆沉:“抱歉,话题好像有些远了。”
我:“不会,你的观点对我很有启发。我要慢慢消化一下。”
陆沉:“我也要谢谢你的帮助,否则我无法那么顺利解读出这些藏在泥土下的秘密。”
我:“没想到我们会配合得这么默契,说是最佳搭档也不为过吧?”
陆沉笑着点了点头,眸中晃动着星星点点的光。接下来,他帮我收拾好工具,我们继续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深入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这些通道里布着不少机关,比如,每走五十米左右就能看到一个破旧的蓝色瓷瓶,碰到它时会触发一个地下陷阱后来我们几乎把这些机关当成了测距的工具。
光影跟随着我们在墙面上游走,我用工具清理,陆沉在旁做着记录,直至手电的光束聚焦在一幅两人肢体交融的石刻图案上。
空气中瞬间掺进了尴尬诡异的意味,光束很快移开,我装作没看见,重启话题缓解尴尬。
我:“陆沉,那你小时候在脑海里种下的那颗种子,后来发芽了吗?”
陆沉:“没有,我种下的信念很快就被颠覆了。有一次我的父母离家很久,回来后告诉我,他们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要分开了。
我还是成为了被留下的那个人。那个关于“爱”或者“亲情”的萌芽,只停留在我的头脑里,并不能映照进现实。”
陆沉停顿了一会,手指轻轻摩挲石壁,仿佛试图触摸那个远去的幻梦。
陆沉:“后来,我带着书本离开了家,进入寄宿学校开始独立生活。从那时起,处理眼下的问题,变得比“相信好事会发生”更加迫切。
到了成年的时候,我因循惯例得知了一些家族的秘辛,精神上再次备受困扰。于是我参加了那次村落历史的考察,看到了冥神的沙漏。
这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过往的经历,逐渐形成新的观念。现在又在这里遇到昪教的遗迹,也许要和它开启一段新的缘分也说不定。”
他的最后一句话蓦然触动了我的心扉。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觉得和这个宗教有些缘分。自从外婆失踪后,我身边也没有亲人了。但我从不觉得她离开了我,还莫名相信,未来我还能在某个地方找到归属感。然后我就根据指引找到了这里,不知道算不算让脑袋里的种子发芽了?”
陆沉笑了笑,温和注视着我的双眼,就像森林深处一弯隐秘的湖泊。
陆沉:“既然你的祖先来自昪朔古城,他们应当也崇尚过昪教。也许,这种信仰的力量已经融入了你的血脉。”
我心头微微一颤,陆沉的话里不再有什么掩饰,他果然早就知道我是昪朔族的后人了。
我:“只是,我还不确定自己究竟属于昪族还是朔族。”
陆沉蹙起长眉,似乎陷入了思索,短暂的沉默后,又再次缓缓开口。
陆沉:“在准备这次考察之前,我了解到昪朔族中流传的一个传说。据说在昪朔古城的地下深处,隐藏着一个被废弃的祭坛。这座祭坛上,栖息着昪教所信奉的“昪神”沉睡的灵识。”
唯有昪族和少数被选中的外族人,有资格和神缔结连接,进入神的意识世界。而在那里,他们可以获得精深的智慧,洞察世间万物。
陆沉讲述的时候有些犹豫,我却捕捉到了暗含的向往,心头一时闪过诸多情绪。
我:“听上去好神奇……虽然眼下我还很难完全相信,但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去看看。”
陆沉:“嗯,不过这消息也不算确切。何况地底的情况错综复杂,没有详细的地图指示,可能会遇到一些未知的危险。”
我有些遗憾地点点头,转而继续埋头工作。
我清理石壁的流程先于陆沉,所以到分岔路口之后,我先行拐到了另一条小路上。
我正全神贯注地拼凑着一幅被打碎的石刻,突然,身后响起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心头刚刚浮出一丝异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横在我的脖间。
土夫子甲:“别动!给我们带路,去找冰玉种!”
我无奈地举起持着清理工具的双手。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不比你们更熟悉路。”
土夫子甲:“哄谁啊,你身上都没什么伤,肯定有地图!”
土夫子乙:“就是,我们买的地图都是假的,一路过来踩了好几次雷。快带路!”
身后的土夫子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冰冷的刀刃几乎贴上我的脖间。
这蛮横的态度让我有些着恼,深吸了口气,我手腕一翻,用硬刷手柄砸向持刀者的虎口,他的刀随即脱手飞出。
我紧接着用另一把软刷扫向身前那位的眼睛,他本能地抬手遮挡。趁此机会,我反身一脚将身后的挟持者踹倒在地。
土夫子丙:“不许动!放下手里的东西!”
我没来得及松口气,暗处居然走出了第三个人,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的太阳穴。
我一愣,只好停下动作,站在原处。
陆沉闻声赶来,见我被挟持,也立刻要去拔枪。然而土夫子人多势众,先一步阻止了他的动作。
陆沉见我被枪指着,只好先不动声色,让他们缴走了身上的枪。土夫子见形势完全为自己掌握,重新放松下来。
土夫子丙:“都说了带我们去找冰玉种,我们只求财,不害命,懂不懂?”
陆沉:“我们不是为了你们所说的冰玉种来的,只是来这里做学术考察而已。”
持枪的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土夫子丙:“这种地方到处是坑,不为了赚票大的到这干嘛?”
土夫子乙:“就是,在这儿,就冰玉种最值钱!少给我装了!”
土夫子丙:“快带路!再敢骗我们,就别怪我们不客气,直接让你俩做鬼夫妻!
我和陆沉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之下,只好先按他们说的照做。
陆沉:“虽然我不太确定,但冰玉种的具体位置,很可能藏在这些沿途的石刻上。”
土夫子乙:“那赶紧好好看看!”
陆沉:“我需要她来帮我清理石壁,所以你们能不能放开她?”
土夫子甲:“行,但你们要是再敢搞花样,我们的枪可不是闹着玩的!”
耳边的枪口终于挪开,在这三人的紧盯下,我上前继续做起了清理石壁的工作,而陆沉神态自若地钻研起石刻的内容。
土夫子们也好奇地凑上去一起看。注意到石刻上一个水滴状的图案时,他们忽然兴奋起来。
土夫子甲:“嘿,你们说这个是不是就是冰玉种?”
三人成虎,他们越说越觉得像。其中一个人急切地推搡陆沉。
土夫子乙:“别光闷头看,告诉我们这墙上的字儿都在说什么!”
陆沉慢条斯理地站直身子。
陆沉:“这里讲的是朔族人进入昪族人领地后发生的事。朔族人不相信昪教,他们崇尚力量和掠夺。
昪教的信仰让昪族人保持着纯真与善意,但这也让他们无力对抗敌人的心机和谋算。很快,朔族的势力篡夺了昪族的王权,还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清洗”。”
正说着,陆沉突然牵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细微地挠动着。
陆沉:“打败昪族之后,朔族人就夺取了昪教的圣物——冰玉种。据说这颗冰玉种是半透明质地,每当夜幕降临,就会散发出神秘的光芒。
它的内部时不时会透露出一些神谕,因此昪教将它供奉在这幽暗无光的地底深处。朔族得到它后,也没有改变原本供奉它的地点。所以,它应该还在地下。”
听着陆沉的讲述,我脑中忽然有些混乱,这个冰玉种难道真的存在吗?而且还有如此神乎其神的属性……
就在这时,陆沉停下了在我手心的挠动,与我对视一眼。我忽然心领神会,在他挠我手心时,说的应该都是谎话。
陆沉的目的,很可能是想引诱这些土夫子和我们一起进入地底深处。这样,我们依然可以借机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昪教祭坛。
陆沉的计划不错,但是也没有那么容易成功。几个土夫子面露怀疑,彼此对视一眼。
土夫子丙:“在地下?我们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
这些人混迹三教九流,果然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我心道糟糕,连忙帮着打圆场。
我:“你们之前不是被假地图折腾了一番吗?得到的消息是假的不是很正常嘛?”
土夫子乙:“你还敢犟嘴!真有问题,让你们先抗雷!”
说罢,他举起枪在陆沉的背上威胁地戳了戳,气氛重新变得紧张起来。而陆沉却从容地往前走了一步。
陆沉:“别急,石刻上面的文字,我还没有全部解释完。下面还有一些。这里讲的是,在朔族得到冰玉种的第二年,一位擅长设计机关的夏侯王派遣族人深入山中……”
我微微一愣,历史上确有一位擅长机关的夏侯王,但他根本不是昪朔古城时代的人。
陆沉是历史学教授,绝不可能犯那么明显的错误,话里一定是在暗示我什么……
是和机关有关吗?刚刚一路过来,我们确实见到了不少设在地板上的机关,它们每隔一段路程就会出现,我们所在的附近大概也有。
和陆沉对视一眼,我恍然明白,陆沉是想利用古城的机关,把那三个土夫子引诱到地下。
我的视线暗暗扫过四周,果然在不远处角落里找到了能触发机关的蓝色瓷瓶,于是不动声色地挪过去。
与此同时,陆沉正站在石壁前,模仿我之前的技巧,把手伸到石刻底部抽出了一块砖。
我趁机偷偷踢倒瓷瓶,地板猛地打开,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土夫子乙:“好家伙,他们说的好像还真是!”
土夫子丙:“行吧,既然石刻上记载了冰玉种的事,机关又通往地下,那我们就下去。”
计划达成,我和陆沉偷偷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微笑。
通往地下后,面前出现一条幽长的通道。原本被设计为陷阱的入口附近危机重重,我和陆沉排除了很多阻碍后,终于有所发现。
三米高的青铜大门,看着就气场不凡。而当我们推开时,发现这竟然是一间地下墓室。
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去,眼前的场景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地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雪白骸骨,它们无序地堆叠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我无法想象当时这里发生了多么残酷的场景。
更加诡异的是,在小山的顶端安放着一口玉棺。我注意到玉棺上刻着一个我非常眼熟的神树符号。
而玉棺之外,还有一具佩戴着华贵首饰的尸骨紧紧环抱着它。
我们一行人被眼前的惨烈震慑得失语,片刻之后,陆沉的声音才打破了沉寂。
陆沉:“石刻中记载的那场“清洗”,原来真的曾在这里发生。相传当时的昪族女王退无可退,只好将孩子藏在棺中。
她告诉孩子,大人们在玩一场战争游戏,让他乖乖藏好,直到熟悉的族人来接他。女王临终前一直守护在棺材外面,用声音编造着美好的故事。
她摇晃着风铃,大概还在唱着歌谣安抚孩子不要害怕。她至死都没有说出真相,就是希望给孩子脑海中种下光明的种子,而非仇恨。”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堵,因为故事的结局我们已经知道了。黑暗依然战胜了光明,希望的种子没有发芽,反而被践踏了。
几个土夫子听到这里却激动极了,迫不及待踏着遍地的尸骨冲向玉棺。
土夫子甲:“冰玉种这么珍贵的宝贝,昪族女王一定会留给小王子,绝对就在在棺材里!”
土夫子们很快围住那古老的棺椁,手电的光映出他们贪婪而扭曲的表情。陆沉警觉地蹙起了眉。
陆沉:“这棺材的年代太久远,你们还是先探查一下,不要贸然行动。”
我也急忙跟着劝阻,但土夫子们早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拿出各种夸张的工具,只用片刻的功夫就撬开了沉重的盖板。
咯咯咯——就在棺盖缓缓开启的瞬间,一阵诡异的声响从棺内传出。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棺内起身,竟是一个三岁模样的孩童!他面色青白,双眼空洞,虽然身材很小,却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邪气。
土夫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有人转头就跑,有人颤抖着掏出武器。但小孩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那身影敏捷得像一头野兽,跳上一人的肩膀,冲着脖颈就咬了下去。
伴随着血点飞溅,他甚至不屑于躲避此时射出的子弹,立刻便转向第二个猎物……
惨叫声在封闭的墓室内此起彼伏。转眼间,三人就已经没了气息,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陆沉和我躲在墓室入口的位置,有所遮挡,因此那个孩子并未注意到我们。
在我和陆沉惊恐又震惊的眼神中,僵尸小孩竟然爬到昪族女王的尸骨旁边,依偎了上去,轻轻拨弄起母亲手中的风铃。
风铃碰撞,发出悠扬而独特的和音,我霎时间愣住了。
小时候,外婆哄我入睡时,也常常一边拨弄风铃,一边哼唱着一首童谣。
这一刻,我终于确定了自己就是昪族后人。也就是说,墓室内所有尸骨,都是我血脉相连的族人吗……
我闭上眼睛,整理了好一会情绪,才于心不忍地拉住陆沉小声说道。
我:“别再惊扰他了,我们走吧。”
突然,风铃声停了下来。
我惊觉不对,转过身,只见那双阴冷的目光锁定了我们所在的方向。到底还是被他听到了……
伴随着一声低吼,他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扑来。陆沉见状,果断起身挡在了我前面!
不行,太快了!只见陆沉身形猛然一震,护身符在小孩的利爪下瞬间碎裂。
眼见陆沉避闪不及,我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拾起了土夫子手边那把原本属于陆沉的枪。
砰——枪声在寂静的墓室内回荡,瘦小的身躯应声倒下。
望着孩子的身形无声无息地融进那一片骸骨我的心底恐惧和悲伤交加。为什么最终还是变成了这样,由我的手亲自终结了一切?
在沉重的愧疚中,我缓缓来到女王身边,取来她手中的风铃,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沉睡的小孩子身旁。
做完这些,我回到陆沉身边默默坐下,望着族人的骸骨发呆。
我:“陆教授,你要不给我讲讲课吧?你之前经常谈起历史的轮回啊,演变的规律啊,我现在特别想听你说说这些。如果把眼前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必然,说不定我心里可以好受一点。”
陆沉抬起手,轻柔地抚摸过我的脑袋。
陆沉:“你的请求让我回想起了我上学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刚得知家族内的暗昧之事,心中烦闷,只好醉心于学术。整日沉浸在真理那宏大的美丽之中,便逐渐忘却了现实中的烦恼。”
我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
我:“的确是这样……如果能感受到自身的渺小,那么痛苦也会变得稍微无足轻重一点吧。”
陆沉:“既然说到这里,我想,我可以和你分享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了。”
我:“来地下,是为了找祭坛吗?”
陆沉:“没错,自从得知那个传闻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神的意识正是我向往的至高智慧,那么进入其中,是不是就能触碰真正的真理。”
我望着陆沉深沉的眸光思考了一会,感受到了些许好奇和向往。
我:“真理……是啊,谁不向往真理呢。不过每个人渴望真理的理由都不一样。得到真理后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想解决你提到的,曾经给你带来痛苦的家族过往?”
陆沉的眼睛柔和地弯起,面庞映上手电筒的白色光束,竟像是萦绕着神圣的辉光。
陆沉:“不。接近真理本身,去探寻最本质、最纯粹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是最美妙的事情了。”
我淡淡吃了一惊。人们学习钻研,积累学识,往往是有所求,有所欲。
而像他这样,只是单纯想要追逐真理的人,我却极少遇到。
如果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我大概会认为他在夸夸其谈。但和陆沉一路走来,坦诚心迹,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我们都理解真理的美,知道真理能如何帮我们走出世俗的苦恼,指引生活的方向。
此时看着他的眼睛,我感觉自己的心灵也被荡涤一新,平静而坚定的底色之上,对真理的渴望不断涌现出来。
陆沉却话锋一转,平和的视线与我相交。
陆沉:“不过现在,比起侃侃而谈的“陆教授”,我更想做一个值得依赖的人。在你需要慰藉的时候,给你一个肩膀。”
我笑了笑,歪着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踏实温暖的感受,迅速填补了此刻的空洞。
我:“谢谢你……现在好像确实感觉好一点了。听了你的话,我也更想去看看祭坛了。”
他站起身,朝我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握着他有力的手掌,现在从心底涌现的不仅仅是对真理的渴望,还有一种庆幸。
在这条有些孤独的、可能没有尽头的道路上,我竟然遇到了一个同路人。
我们重新踏上旅程。途中陆沉告诉我,土夫子口中所谓的冰玉种其实并不存在,只是一些人编纂的野史罢了。
又经历了数个陷阱和一条狭长的隧道,我们终于找到了古城最深处的祭坛。
祭坛的上方悬挂着巨大的火把,陆沉划开一根火柴点燃了它,光焰在黑暗的空间迅速扩散开来。
映着火光,陆沉解读着祭坛上的古文字。
沉:“上面说,昪族后人可以直接借助祭坛,达成与神沟通的目的。而外族人如果想要和神明建立交流,需要昪族的族人作为媒介,举行一些特殊的仪式。这样,外族人可以和昪族人一起与神建立交流。”
我:“特殊的仪式?”
这时,陆沉的目光移向墙壁上两个纠缠的人形。我明白那就是特殊的仪式,脸颊有些隐隐发烫。
陆沉:“你愿意给我指引吗?”
我望着他暗红色的眼眸,如同深邃而清澈的湖泊。我也能够给他指引吗?明明这一路上都是他在指引我,我才能走到这里。
我:“其实,刚刚看到祭坛,听到你说真的能和神交流,我还有点犹豫。如果遇到了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东西,却没有人可以分享,那种感觉可能会有些寂寞吧。所以,我愿意给你指引。”
陆沉:“好。”
我与他一同踏上祭坛的那刻,一股强烈的悸动从心室传来,仿佛直觉告诉我,确有神明在这里沉睡。
不知道是谁主动伸出了手,恍惚间,我们和墙面上的人像一样紧紧相拥。
抚摸比燃烧的火焰还要炙热,每一次触碰似乎能将彼此融化。
那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受。我们变得无比轻盈,好像飞上天空,又穿过海底,最终搁浅在沙滩上,一片白光笼罩着我们。
当呼吸稍微平复,我与陆沉同时睁开眼时,耳畔突然传来一种异响。
那并非具体的言语,像一种呢喃,又像是一种原始的震颤声,穿透了时空的屏障。
古城、甚至是人类文明千万年来的兴盛衰败,如走马灯在我们眼前一一流转。
我们像两条扁平的鱼,淌入了属于神的意识的深海,窥见洞穴处那一抹光。
我见证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摄人心魄的美,好像宇宙爆炸之初,绽放在无尽黑暗中的玫瑰云斑斓眩目地燃烧。
它燃烧着,从时间诞生伊始到尽头。
它贯穿了万千生命,居高临下地包容了我们所有的迷茫徘徊,所有的狭隘无知,也回应着我们的每一份求索。
当我的内心接触到那色彩的一刻,它也像一个小宇宙一般绽放开来,延伸向无尽的远方,直至融入那更为宏大美丽的景象中。
在那触手可及的远方,我与他同在,与万物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