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我根据直觉选择了南边。出发后不久,一条由大小不一的石板铺就的古道便出现在我们眼前

古道两侧是高耸的岩壁,而道路平坦狭长,上面还薄薄堆着一层风卷来的细沙,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于是我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我:“陆教授之前也经常在这样的地方独自考察探险吗?”

陆沉:“叫我陆沉就可以。野外考察时常会有,但在这样荒芜的无人区还是第一次。”

我:“那这一次的考察课题,对你来说应该非常重要吧!”

陆沉:“嗯,这次的课题,是有关昪朔古城及其宗教文化。你听说过,在昪朔古城的外城有一个特殊的石雕阵法吗?那个阵法似乎蕴藏着某种古老的神明之力,希望我们这次能亲眼见证。”

我之前也曾听闻过类似的神乎其神的传言,犹豫了一会还是试探着说出真实的想法。

我:“关于昪朔古城的各种离奇传闻,多年来一直层出不穷。但我还是有些怀疑,像你说的这种超自然力量真的存在吗?”

陆沉沉敛的眉眼弯了弯,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质疑并不感到意外。

陆沉:“起初我对那些匪夷所思的传闻,也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但后来我注意到,那些极其强烈的愿望,似乎总能在信仰中得到回应。这很有意思。”

我沉默着思考他的话,他却轻笑一声。

陆沉:“不过即使这个阵法没有蕴含特殊力量,据说,它本身也承载了很多信息,是珍贵的史料。对我这次的研究应该会很有帮助。”

我:“既然这么说,我也有点想看看了……途中我会帮你留意的。”

风又携来一阵热浪,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依旧只有一片黄沙。不知为何,从进入遗迹开始,我总觉得有谁在跟踪我们。

这时陆沉低缓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

陆沉:“那我也可以问问,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其实我本来也是打算到昪朔古城附近考察的,因为……一些个人原因。”

陆沉:“因为猜测自己是昪朔族的后人吗?”

慢悠悠的问话声落进耳畔,我心中微惊,他果然从在古董摊相遇时就猜到我是昪朔后人了。想了想,我又觉得也没有那么出乎意料。

他邀我组队的真正原因恐怕就是看中了我的血脉,但我的血脉对他会有什么帮助么?难道是与他说的那个阵法有关……

见我抿唇思考似是在防备,陆沉不禁失笑。

陆沉:“其实,我也是昪朔族后人。”

我惊诧地看向陆沉,一时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一个玩笑。只见他的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陆沉:“因为族谱比较完善,我对古城的历史文化了解得更多一些。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我可以尝试为你解答。”

我:“好呀,谢谢陆教授。”

越往深处走,周遭好像越发安静,连脚步碾过石缝间草茎的“簌簌”声都可以听清。

这时,深长的古道尽头隐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遮挡物。

我们步履未停,直到来到巨物面前,那是一块几乎遮天蔽日的石碑,青苔与藤蔓遍布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在下方若隐若现。

文字的排布也十分古怪——左半块刻着凹陷的阴文,右半块却是凸起的阳文。

我上前一步,细看那块石碑上镌刻的小字,发现竟与外婆笔记本上的字符惊人地相似。

只可惜,我接触这种古文字的时间太短,还是难以读懂。

陆沉也正望向那块石碑,他的表情平淡,目光平稳移动着,像是在阅读碑文。

我:“陆沉,能讲讲上面写了什么吗?”

陆沉:“是关于昪朔古城的历史。大概是说,古城经历过一次政权更迭。所以,所谓的昪朔族其实也有两脉,分别为昪族和朔族。”

我点点头,之前我查资料的时候也有了解到这一点。

这两个民族虽在信仰和文化上有诸多冲突,却又求同存异,对立统一,不仅融合出了统一的文字体系,还共同成就了昪朔古城的繁荣。

现在石碑分成两半,大概也是分别记载了两族的事迹。

陆沉为我讲解了一会朔族兼并昪族、形成昪朔族的历史,忽然转头看着我。

陆沉:“我来自朔族,家族中第一位有记录的祖先就是政权更迭后,两个种族共同的执政者。你知道自己属于哪一脉吗?”

我摇摇头,陆沉笑着抬手理了下我动作间散落的刘海。

陆沉:“无论是不是同脉,我们都属于昪朔族,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不必和我客气。”

我:“那就先谢谢啦。”

研究完石碑上的内容后,我们开始重新思考前进线路的问题。

我:“前行的路好像被这块石碑堵住了,我们该往哪儿去呢?”

石碑挡住了此处唯一的通路,两侧峭壁孤悬,而石碑和峭壁间也只有一指缝隙。

陆沉皱了皱眉,掏出地图重新确认路线。而我凑到缝隙上,试图看看石碑背后是什么。

透过缝隙看去,我发现石碑背后也没有可供人行走的道路,只有一口奇怪的大井。

青黑色的井口让人看着便觉得压抑,风化严重的砖石匿在阴影里,说不出的阴森。

我:“陆沉你快来看,石碑后面有口奇怪的大井……那总不会是什么入口吧……”

陆沉放下地图,也凑过来看了看。

陆沉:“不会。我听说在昪朔族的文化里,这种八边形的井口是专门用来封印恶灵的。”

我:“恶灵?”

我虽然不太相信这些说法,但定睛一看,井身四周真的围着一圈已经褪色的朱砂符纸,密密麻麻堆叠的样子,确实像是在锁着什么。

而此时符纸凌乱,向外翻卷,简直就像有什么东西破了禁制、从里面冲出来了一样……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陆沉似乎有所发现,在石碑侧面蹲下身。

陆沉:“这里倒是有一行和前后文无关的小字……大意是,“负一人之重,远行将始”。”

陆沉的目光在地上扫了一圈,定格在石碑底座,我看到那里有一块写了相同文字的石砖。

陆沉试探着先站上去,接着向我伸出手。我会意,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探索者需要负一人之重,所以总共需要两人的重量。

于是我跟着他慢慢地站上去。刚刚站稳,脚下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嗒”声,石板开始缓缓下降。

到达地底后,面前便出现了一条幽深的地道。我们打开手电筒,在地道里摸索着前进。

随着我们脚步的深入,两侧逐渐出现了一些石刻,看上去年代非常久远。

我和陆沉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达成一致,决定停下脚步研究这些石刻。

我正借着手电的亮光仔细研究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我再次回头,却只捕捉到一道快速闪过的白光。

我环顾四周,再无其他发现,怀疑自己是专注了太久,眼前产生了虚影。

我将关注重点再次转移到面前的石刻上,向陆沉询问一段文字的含义。

陆沉:“我猜测,这是有关永生之术的记载。”

我:“……永生之术?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陆沉:“在昪朔古城的历史记载中,确实有人通过献祭他人性命的方式,成功换取了自己的永生。”

我:“太不可思议了,是怎么做到的?”

陆沉:“据说要把足够多的活人,聚在一个拥有神明之力的地点。通过某种特殊的仪式,把这些祭品的灵魂抽出,汇集在那个想要永生的人身上。”

我:“但是这怎么能算作永生呢?明明是通过吸取别人的灵魂来给这个灵魂续命呀……”

陆沉:“没错,一段时间后,这个人就需要摄取新的灵魂才能继续存活。”

我:“如果这是真的,那个人岂不就是活着的恶魔了……”

昏暗的光照下,陆沉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些晦暗。他动了动嘴唇,仿佛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工作间隙,我和陆沉坐在地上休息,分享带来的口粮。陆沉从包里取出一支褐色的口服液,一饮而尽。

我:“那是什么?你身体不舒服吗?”

陆沉:“没有,就是些普通的营养品。”

我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休整好后,我们接着往前走,面前出现了一个分岔口。我们根据方位选择了其中一条,点燃了墙上的火把。

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行着,这时,前方隐约传来一些类似咀嚼声的怪响。

陆沉将我护在身后,手中的手电筒往前一探,光束照亮的场景让我的心脏骤然收缩——

几具尸体横陈在前路,旁边还有一个佝偻的人形生物,正趴在尸体的胸口。

那怪物手拿着一团暗红色的东西正在啃食,我看着尸体空洞的胸腔,忽然想起什么,呼吸一窒。

前两日在连漠村落脚时,就听当地人说过最近有吃人心脏的怪物出没,没想到是真的!

一股寒意猛地沿脊背窜起,进退两难之时,那怪物抬起头来,好像看到了我们!

它放下手中的猩红,嘶鸣一声,忽然向我们冲来!

看清它的全貌时,我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的身体结构和人类非常像,但要更高大一些,脊背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蜷曲着。

更可怕的是,它的皮肤上到处都是裂纹,好像腐烂一般淌着黑色粘稠的血液。它的眼中没有瞳仁,整只眼充斥着血红。

我回过神,连忙拔出匕首格挡。此刻怪物几乎近在咫尺,周身散发出的血腥气让我几欲作呕这时身边却响起清脆的枪声,怪物应声倒地。

我偏过头,看到了正稳稳举着枪的陆沉。

但怪物并没有死。受伤的它一边挣扎一边发出急促的尖啸,短促凄厉如指甲划过石板。

紧接着,洞穴深处隐约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我的直觉疯狂预警。

还来不及反应,怪物的身后出现了一大群它的同类,如潮水向我们汹涌而来!

陆沉:“快走!”

紧要关头,陆沉一把把我拽到身后,让我先走。

他且战且退,精准的枪法解决了不少怪物,但这仿佛更激起了怪物的凶性,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还有几头最活跃的直接扑了上来!

陆沉:“他们的指甲和牙齿都有毒,要当心。”

我点点头,用匕首刺穿那几头怪物的喉咙,又从墙上摘下火把在身前挥舞,同时往另一条岔路上奔逃。

陆沉紧跟在我身后。奔跑时,我好像听到他的背包被怪物抓破了,有什么东西掉出去碎在地上,但根本无暇顾及。

怪物们的速度极快,在我们拐过一个弯时立刻又追了上来。陆沉只身抵挡着,枪声震耳欲聋,总算争取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哼。我急忙回头,见陆沉未持枪的手捂着胸口,额角冒出了几条青筋。他被怪物抓伤了?

我用力将手中的火把丢向怪物群,逼退了附近的几只怪物。

想要回身拉起陆沉的手臂时,却发现他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红光,嘴唇微微翕动好像在无声地念着什么。

来不及深想,我拉住他就往外跑。

我们一路狂奔,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的怪物嘶吼声好像突然安静了许多,也没有怪物再追上来。

不知跑了多久,我们从漆黑的山洞跑到天光大亮的平地,跑到再也跑不动了,我们才停下脚步。

我喘着粗气,回头望去,只见洞穴的出口已经被我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我:“陆沉,你怎么样了?”

陆沉靠在一块风凌石上,轻喘着冲我摇了摇头,像是宽慰。

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镜在这场奔逃中丢失,热浪肆虐过他的衣衫,敞开的胸膛上一片红肿。

才十几分钟过去,创口就隐隐透出溃烂的痕迹,很可能是剧烈运动加快了毒素渗入。我的心好像被揪了一下。

我:“你的伤……别担心,我有办法,不过可能会有点痛,你得稍微忍耐一下。”

我对付蛇毒还算是有经验,但这次的情况和蛇毒多少有些不同。我的手在背包里急切摸索着,心跳如鼓点般剧烈。

终于,我翻找出一瓶清水,熟练地清洗他的伤口。但陆沉的症状看上去没有丝毫减轻,嘴唇渐渐泛白,被噬咬的皮肤边缘却开始泛黑。

既然如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不假思索地低下身子,将嘴唇紧贴在陆沉的伤口上,用力吮吸起来。

毒液带着刺鼻的气味和针扎的痛感迅速涌入我的口中,仿佛是一股火流在舌尖上灼烧。

我吐掉一口,微微蹙眉,再一次覆上去吸吮……

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我感觉到伤口中的毒液

已经被清除干净,口腔中的灼烧感逐渐消退才停了下来。

陆沉:“谢谢,我好多了。”

陆沉的声息带动了我耳畔的发丝,我看到他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长长松了口气。

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几乎都趴在他的身上。

我的双手按在他结实的臂膀,他微弱却温暖的呼吸扑向我头顶的发丝,这样的姿势,好像一个古怪的拥抱……

想到这里,我的心跳一阵加速,连忙从他身上离开。

我:“你没事了就好……是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在那个时候让我先走,为我殿后,也就不会受伤了。”

他泛白的唇扬起弧度,淡淡地摇了摇头。

陆沉:“还记得我们刚刚来到这里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我一愣,看着红瞳中漾着的温柔,恍然想起他也曾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我,说身为同族,会给予我关照。

那时我只当是句客套,并未放在心上,可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他真的不顾自己安危,站在了我的身前。

想到这里,我的心底涌上一阵被照拂的暖意。

天光渐渐染上了暮色的沉静,之前的地道被怪物盘踞,我们只好重新寻找落脚点。

我们向着远离怪物的方向前进,周围愈发荒凉寂静,本以为今天不会再有什么收获,我却突遇一份意外之喜。

一块引路石上刻着疑似其他探险者的留言,文字模糊不清,大约是说东方几公里有一处特殊的遗迹。

而石头的背面刻了一个潦草的图案,圆形的阵法边缘立着四根石柱。

我隐隐有种预感,连忙叫陆沉过来一起看。他见状,眼中也闪过一线光亮。

陆沉:“这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阵法。看来这一程柳暗花明,我们继续往沙漠深处走就好。”

距离破解这里的谜题又近了一步,我的心情愈发雀跃。

沙漠广大而苍茫,虽然前路未知,但此刻我的心中却生出了无限的希冀,好像没有什么能拦住我和陆沉。

夜幕降临,我们找了个相对平整的沙地停歇下来。

我们用防水布和捡来的树枝搭了个简易小巧的帐篷,随后烧起一个小火堆,加热食物,补充体力。

万千星辰在夜幕之上睁开了眼睛,远处的风带着凉意掠过周身。

借着火光,我一一清点背包里的物品。

数着数着,我突然意识到,里面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我:“我的考古罗盘不见了!”

先前对付怪物时我从包里翻找过武器,很可能是那时拉链没有拉好,在仓皇逃跑时弄丢的。

我下意识站起了身,陆沉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烧火的木柴站起身。

陆沉:“别急,我记得罗盘的样子,我去帮你找。”

我:“我去就好了。你已经受了伤,要是再遇到那些怪物怎么办?”

陆沉:“我刚翻看了一下随身物品,发现也少了几件,正想着再回去一趟。有所准备就不会出事。况且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你帮我处理后已经好多了。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出乎意料地坚持,我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去。

月色稀薄,我看着陆沉踩在泛着光泽的沙砾上,身影渐渐消失在沙漠里。我坐回了陆沉原先的位置,拿起那根烧火的木柴,拨弄起火堆。

烧火声噼啪作响,我看着跳动的火焰,回忆起今日的种种,此时才有些缓过神来。

传说中的阵法,邪恶的永生之术,可怖的怪物……这一天实在是经历了太多。

思维正发散时,忽然,风刮过身后,那种微妙的被窥视感又来了。

我:“谁在那里?”

我警觉地站起身,目光如炬地扫视四周。

然而黑夜里,沙漠依旧沉默,只有我的影子在随着火光摇摆。

就在这时,月光的尽头,出现了陆沉高大的身影。我忍不住快步走向陆沉的身边。

我:“陆沉,你回来的时候有见到其他人在附近出没吗?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在偷看我们。”

陆沉:“是吗?我没有遇到其他人。”

惊疑过后,我才注意到陆沉的异样。

在橘红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依旧异常苍白,额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他的呼吸粗重,看着比白天中毒时还要虚弱几分。

我:“陆沉,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还是中毒的地方没有清理干净?”

陆沉摇了摇头,嘴角牵起安慰意味的弧度。

陆沉:“没有,放心。可能是因为刚刚爬上一道岩壁,有些耗体力。对了,这个是不是你的罗盘?”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正是我遗失的罗盘。

我:“就是这个!它是我外婆留给我的,对我很重要。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我满心欢喜地去接失而复得的罗盘,陆沉却没有立刻放手。

陆沉:“既然帮你找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是不是应该索要一些报酬呢?”

错愕间,我抬眼看向陆沉。

晚风拂过他棕黑色的刘海,狭长的眼中含着近似兽类的狡黠,就好像夜幕上忽闪忽烁,无法捉摸的繁星。

我:“你……想要什么报酬?”

陆沉:“机会难得,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会。”

他轻笑了一声,低醇的声息混杂在夜风里,听上去很是期待。

我:“对了,那你丢失的东西,找到了吗?”

陆沉:“已经破损,不能用了。”

那一瞬,他的表情看起来少有的凝重,但很快又变回了往常那般沉稳淡然的样子。

夜色逐渐浓郁时,我们钻进了那顶简易帐篷。

帐篷内部空间紧凑,仅能容纳两人并肩卧下,躺下时,身体不经意间就会相互触碰。

身下的沙砾传来细微的触感,我闭上眼睛,控制吐息的频率,小声呼吸着。

陆沉好像格外疲惫,却又有几分燥意,他先是安静地躺了一会,很快又频繁地翻来覆去,最后索性睁开了眼睛,仰望着帐篷的上方。

陆沉:“你看,透过帐篷的篷布,可以看见一点星光。”

我张开眼,头顶上方的缝隙里,果然闪烁着天穹上的微光。

但比起夜景,此刻更让我在意的是陆沉的状态。耳畔传来的声音格外沙哑,我偏过头,看到刚刚他苍白的脸色现在又好像有点泛红。

我:“嗯……陆沉,你看上去确实很疲惫。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陆沉:“我入睡一直有些困难。你要睡了吗?”

身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陆沉侧过身面朝着我,声音近得像在摩挲我的耳垂。我呼吸一紧,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我:“嗯……应该吧。话说,这里的昼夜温差比我预计得大一点……”

陆沉:“感觉冷吗?”

他边说边朝我靠近了些,寂静的夜里,我不自觉加快的呼吸频率变得有些明显。

我:“有一点。你是不是也觉得冷?”

陆沉半阖着眼,在我身边微微点了点头。他凑得有些太近,扑来的温热声息让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在原地。

半晌,他虚弱的样子唤回我的思绪。我支起身摸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后又掖了掖他的睡袋口。

我:“我还有一些热水,如果你需要,我去帮你拿。”

陆沉:“嗯,暂时还不需要,谢谢你。”

黑夜又恢复了宁静。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明明灭灭的星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沉朦胧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陆沉:“我知道想要什么样的酬劳了。”

闻言我瞬间清醒了不少,陆沉的声音沙哑粗重,却又好像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我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陆沉:“既然我们入睡都有些困难,可以唱一支安眠曲吗?”

我怔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要求的竟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看到他闭着眼安静躺着的样子,我的心头一阵泛软。

我在记忆的角落搜寻了一阵,想起很久以前外婆时常唱给我听的儿歌,轻轻哼唱了起来。

我:“犀照驱妖妄,余晖挽未迟……”

歌声虚无缥缈,悠扬的曲调乘着夜风飞远,仿佛为寂寥的荒野蒙上一层月纱。

我唱得很轻很慢,希望能抚平一些他的疲惫,为他开启一个温柔的好梦。

一曲唱完,耳边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我还在犹豫是否该说点什么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突然靠进了我的颈窝。

他的气息轻轻喷洒在我的皮肤上,均匀绵长激起一小片发烫的战栗。

耳畔传来的呼吸声平稳绵长,他终于睡着了。我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帐篷外,隐约传来一阵又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沙声,渐渐地,我也沉沉睡去。

半夜时分,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身边竟空无一人。

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他回来,想起他睡前的身体状况,我到底不太放心,索性起身去找他。

月亮躲在云层背后,夜里的大漠漆黑一片。我走出帐篷,在附近找了一会都没有见到人,脚步不由得越来越急促。

这时,我发现沙漠上有一串脚印,像是陆沉的足迹。我沿着它走去,走出几百米开外,终于看见了陆沉的身影。

他静静地伫立在广袤无边的沙漠里,背对着我。他的面前是一块巨大的风凌石,脚边放着一—个绘制着复杂花纹的布袋。

我本来想喊他一声,又莫名觉得他的状态有些奇怪,于是我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绕到他右侧的一块石头后躲好,才探出脑袋看向他。

这个角度一看,我的心中一惊。漆黑深夜里,陆沉的眼底闪烁着一簇红光,嘴巴里似乎也在喃喃着什么。

而在那巨大石块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更深重的东西在其中蠕动和呼吸……

我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于是调整了一下角度。正好此时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天边遮住月亮的云层。

月光照亮大地,石块阴影里的东西也被一并照亮——

我:“?!”

是白天在山洞里见过的人形怪物,高大的身体佝偻着,开裂的皮肤上流淌着黑色血液。

我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想去掏匕首,却发现自己半夜出来没带在身上!

而这番动静,已经让那怪物注意到了我。

怪物嘶吼着朝我扑来,血盆大口近在咫尺,我根本躲闪不及!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怪物周身忽然一震,一举一动不知为什么竟变得迟钝起来,眼睛也亮起了幽幽的红光。

下一秒,它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的沙漠中。

等到那头怪物在黑夜里彻底销声匿迹,我才松了口气,看向陆沉。

陆沉已经转过身,也正看着我。他背对着月光,面容与身影都有些模糊,一时竟给我一种出奇的陌生感。

但至少,他眼睛里原本闪烁着的红光已经消失不见,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人了。

可我仍然有些惊疑不定,刚刚发生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依次闪过——

陆沉和怪物眼中如出一辙的红色幽光,陆沉面对着阴影的喃喃自语,骤然停下动作、像是被控制着离开的怪物……

难道,陆沉是在对着阴影里的怪物说话?

这个陡然冒出脑海的猜想让我不寒而栗,以至于在陆沉向我走出一步时,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而他仿佛觉察到了什么,竟也站在原地不动了。

隔着几步之遥,我们在清冷的月光下沉默对望着,风沙声如同此刻滚过脑海的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像是叹了一口气,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俯身捡起脚边的布袋时微微颤抖的手。

我:“陆沉,你……”

想到他身上的伤,我下意识便唤出他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心他?可他刚刚诡异的行为分明有蹊跷;怀疑他?但他白天时又确实保护了我。

我嘴唇反复开合,却迟迟无法出声。而陆沉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

陆沉:“夜里沙漠危险,还是先回去吧。今晚的后半夜,我会睡在帐外。”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地温柔。现在我明明知道这个男人很危险,却依旧难以从他身上感受到侵略性,反而是令人贪恋的安心。

考虑到深夜的荒漠确实危机四伏,我们还是回到了营地,随后也默契地照着陆沉说的那样,他睡在帐外的睡袋里,而我在帐篷里。

外面的篝火将陆沉的影子映在帐篷布上,我久久凝望那片黑色,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这个夜晚已经过去大半,却变得格外漫长,这时,我忽然听到一阵低沉的嘶哑絮语。

陆沉:“不!离开!……离开我!……我不喝……我不是怪物……”

是陆沉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含着极大的痛苦,像是负伤野兽的低吼。我连忙爬起来掀开帐帘。

陆沉躺在篝火旁的睡袋里,唇色惨白,脸上泛着诡异的潮红。我俯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滚烫,他在发高烧。

他的眉心紧蹙,浑身发抖,像是被梦魇困住了。我连忙摇晃起他的身体。

我:“陆沉?陆沉?是做了噩梦吗?快醒醒!”

他没有被我叫醒,却像是在与梦中的什么东西对抗一般挣扎起来,颤抖得也更加剧烈了。

陆沉:“诅咒……要找到石雕阵法……”

我又唤了陆沉几声,依旧无济于事。我只好翻出退烧贴,贴在他额头上,等到他稍稍平静下来后,咬牙将他拖进了帐篷。

拖拽时,我的手背不小心被蹭破了皮,但我无暇去管。因为我注意到陆沉的手臂上也出现了诡异的开裂,就像我们遭遇的怪物那样。

我帮他消毒了裂口,用干净的毛巾擦去陆沉额上的汗水,偶尔帮他掖掖睡袋防止感冒……直到第一缕天光出现,他的温度才降下去一点。

我略略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把困倦的躯壳塞进睡袋里。

但这一觉睡得也并不安稳。阵法,怪物,还有陆沉的神情一直在梦中交替出现,我很快便被惊醒。

一醒来,我便下意识去确认陆沉的状态,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地面。帐篷里只剩下了我一人。

与昨夜不同的是,这一次连陆沉的行李都不翼而飞了。我直起身时感到手背微疼,低头发现昨天的擦伤已经被人贴上了创可贴。

我的睡袋边缘贴着一张便签,我揭下来,读着上面有些仓促的字迹。

字条:“xxx,不告而别,我很抱歉。但此事凶险,又本就与你无关。将你卷进来是我的私心,也是我的错漏。

大漠东北向为生门,速速离开,切勿回头。石雕阵法的相关资料,如果我能回来,会再找人转送给你。”

短短几行字,我却茫然地看了好久。我似乎无意间卷进了什么危险的事情中,而这很可能与怪物和阵法有关。

看上去,陆沉为了保护我,决定独自面对这一切,并催促我赶紧离开。甚至在这危难关头,他还记着我想阅读有关阵法的资料……

我心下五味杂陈。我和陆沉不过萍水相逢,结伴而行的时间也不算长,而我也已经真切感受到了怪物的危险。

理性告诉我,我应该按他说的那样做,尽快离开这里,但……

我看看手中的字条,又看看创可贴,眼前不由得闪过陆沉护住我的背影、把罗盘交还给我的手、在噩梦中呓语的虚弱模样……

他的身上疑点重重,但至少一次都没有伤害过我。何况他现在还发着烧,万一再遇到危险…想到这里,我再也按捺不住,站起了身。

迅速打包好行李,我望着远方,一时有些晃神。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习惯了有一人陪在我身旁,以至于现在感觉这无边天地格外孤寂。

我:“既然东北向为生门,那……”

我取出罗盘,确定方向。风沙迷眼,烈阳灼热,但我却毫不在意。

我:“西南方的死门,应该就是陆沉出发的方向了。”

我朝着陆沉可能的去向,独自启程了。这一次,辽阔荒凉的无人区里真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早已习惯了与我并行的脚步,习惯了侧头望去时始终在那里的身影。沿途炎热、荒芜、毫无生机,让我的行进变得格外艰难。

渐渐地,我有些体力不支,看到不远处的石洞阴影,我决定先到那里休整一下。

靠近时,我才发现石洞中似乎还有别人。那人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吞咽的声音。

我心生戒备,正打算转身离开,目光却不经意间瞥到了地上放着的布袋。布袋上的花纹让我顿住了脚步——是昨夜陆沉脚边的那个!

我迟疑着重新看向那个背影,犹豫了许久才试探着喊道。

我:“……陆沉?”

那人身形一僵,吞咽的声音也停止了。石洞内骤然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认命一般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慢慢转过身来,看向我。

陆沉的手心里是一捧粘稠血液,他的嘴上、脸上甚至鬓角的头发上也都沾着血。而他的面前,赫然是一条被放空了血液的沙蛇尸体。

我愣在了原地。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沉,糜烂的血色加深了他的轮廓,显得格外野性而危险,而他的眼中不加掩饰地晃动着血红的光。

但我却不觉得多么可怕。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野兽般的狼狈反而让我觉得有些难过。

我盯着他手心的那捧鲜血,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了一路上陆沉喝的红褐色“口服液”。

从他帮我找罗盘的那夜起,我好像就再也没有看到他喝过那种“口服液”了。之后不久他就开始发烧、出现皮肤裂口。

难道他已经损坏的遗失物就是“口服液”?我继而又想到了昨天深夜,噩梦中陆沉说出的那些梦话——

陆沉:“不!离开!……离开我!……我不喝……我不是怪物……诅咒……要找到石雕阵法……”

诅咒、怪物、奇怪的口服液、喝血的陆沉、怪物和陆沉眼中相似的红光……一个个线索连缀在一起,我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我:“陆沉,那些玻璃瓶里装的所谓口服液,其实都是血,是吗?”

他缓缓点了点头,额发垂在他眼前,遮去了其中的神情。

我:“所以那昨夜的高烧、皮肤上的裂口,是因为剩下的……口服液,在我们逃跑时砸碎了吗?”

陆沉像是无力开口一般,只是又闭上眼,点了点头。

我:“那……昨天晚上的那个怪物……”

陆沉:“昨天晚上的怪物,还有山洞里的那些,他们,都曾是我的族人。”

不等我问完,陆沉接过我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他的表情镇静,可声音仍发哑,即便竭力压制,依旧隐隐有些颤抖。

陆沉:“我是朔族人,而朔族,是一支受到诅咒的血脉。在我们刚开始探险时,我告诉过你,陆家第一位有记录的祖先曾是昪朔城的执政者。而他,就是朔族诅咒的根源。

在成为执政者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其实一直兢兢业业,每日勤于政务,孜孜无怠。人们因此信任他、拥戴他,地位、名望、荣光,还有随之而来的金钱,他几乎坐拥一切。

但也正因如此,随着年岁渐长,他开始恐惧死亡。他不想死、不想离开,不想就此放弃自己为之付出一生的执政者之位。于是,他开始寻找永生的方法。”

永生……又是永生。

洞穴里那描绘着祭祀场面的宏大石刻与繁复的铭文再度浮现在我的脑海。

陆沉仿佛知道我回忆起了什么,眼神进一步黯淡下去。

陆沉:“没错,石洞壁画上记载的,就是那时他使用的永生之术。借助石雕阵法之力,献祭他人生命、为自己延年益寿。

他成功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上天对朔族血脉的诅咒——朔族后人世世代代,从成人那天起,必须日复一日饮血维生。

如果饮血不足,就会逐渐异化,最终变成……依靠啃食人类心脏才能活下去的怪物。”

啃食心脏。我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想起了在漆黑洞穴里趴在尸体上的怪物,顿时手脚发麻,心底生寒。

而陆沉的神色像是一道深渊,平静死寂的表象下,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陆沉:“堕落成怪物后,他们会完全丧失理智,只依靠对鲜血和心脏的本能渴望行动。只有极少数……”

所谓“天赋异禀”的族人能够与怪物产生共鸣,从而控制它们的行为、抵挡袭击与灾祸。

第一次和怪物短兵相接时,我就看到过他对着怪物的方向无声言语,那之后我们就成功地逃脱了。

而昨夜他的眼中也曾闪过诡异的光芒,对着阴影喃喃自语后,袭击我的怪物也像是提线木偶般离开。

我:“所以,之前几次怪物突然停止攻击离开,都是因为你在与它们共鸣?”

陆沉:“嗯。我就是那极少数能和它们产生共鸣的人之一。”

陆沉顿了顿,微微低下头去,望着自己掌心的鲜血,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因此比起普通的族人,我对鲜血的需求会更强烈。而失去血液摄入后产生的不良反应,也会更严重。与其说是“天赋异禀”,不如说,我只是比普通族人要更像怪物罢了。

我:“那今天,你为什么还要偷偷离开?血……口服液已经没有了,你又已经开始异化……既然这么不舒服了,为什么还要坚持去找——”

担忧的话语出口一半,我突然明白过来。

陆沉脸上自嘲的笑,提及执政者、共鸣与怪物时冰冷的目光,他对自己身份明显的厌弃…

我:“难道阵法能帮你解除诅咒?”

陆沉:“不,做不到。但它能帮我结束这一切。怪物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对所有人,包括它们自身都是一种折磨。”

如果怪物消失,也许陆沉就不需要因为共鸣消耗自己了吧?但我却莫名觉得,他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个……

陆沉:“而寻常攻击无法杀死那些怪物。只有将永生的阵法逆转为必死之术,才能够彻底消灭它们。”

他翻转手腕,将手心的鲜血倒向沙地,它们很快就没入沙土,消失不见。

但那些留在陆沉身上的血迹,却不能像这样轻易消失。

所以他才选择自己斩断这样的诅咒。所以他刻都不想再等下去。

他是一名生而背负诅咒的无罪者,即使沾染污垢,也要亲手打破这个不幸的循环。

一时无人开口,我突然想起了字条上的内容。

我:“那,你找上我是因为……还有你说的错漏和……私心……”

陆沉抬起眼,难得地愣了愣。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我的声音也不由得低下去。

刚刚那一席话,他说得冰冷坚定,到此时脸上才浮现出一点生动的表情,让我感觉到平日里那个陆沉又回来了。

陆沉:“其实在这次之前,我已经走到石碑前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直到前几天和你一起,我才第一次进到地道。”

我愣了愣,想到井边的机关需要两个人开启,现在想来,很可能是需要昪朔两族的血脉一起才能触发机关。

陆沉:“至于缺漏和私心,是因为……”

陆沉垂下眼睫,轻轻笑了笑。

陆沉:“是因为那天晚上,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那天晚上?是因为那支安眠曲吗?我想起伴着我的歌声,陆沉侧躺在我身旁静静睡去的模样,也许只有那时候,他才能短暂地放下苦恼。

想到陆沉对那晚我们相依而眠的场景念念不忘,我的心头忍不住泛起一阵涟漪。

但很快,陆沉就收敛了笑意,摇了摇头。

陆沉:“但我不能因为这点私心,拖累你。就像那天晚上突然找上门来的怪物一样。我的存在会吸引这些同类,而它们会伤害你。

更何况,这条路前面究竟会发生什么,阵法究竟在哪里……又究竟要怎样才能逆转阵法,我都没有任何把握。所以,我很抱歉。”

陆沉看着我,温柔坚定的眸子此时只剩下一点黯淡的光,悔意、担忧、决绝……还有其他我一时没有读懂的情绪。

脆弱的他,狼狈的他,温柔的他,和哪怕陷入危险也要保护我的他……我也想守护这样的他,正如他执意守护我一样。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突然胀满胸腔的情绪,索性干咳一声,故意摆出姿态。

我:“作为弥补,接下来的路,你要带着我一起走。”

陆沉有些诧然地抬眼。

我:“陆教授,我们都是搞研究的,你不会不懂其中关窍吧?一手调查总结的资料才能写出一手的论文——至少为了我的论文,我也得牢牢跟着你才行呀!”

陆沉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我也跟着笑起来。直到此刻,我才真的觉得我站在了陆沉的身边。

我:“总之,你不能抛下我。石雕阵法,还有你说的逆转永生之术,我会和你一起亲眼见到。”

达成一致后,我们之间的气氛也轻快了许多。眼看天色渐晚,我们索性在石洞里搭起帐篷过夜。

陆沉找出先前收集的有关石雕阵法的资料给我看。我翻看了一些内容,逐渐想起外婆留下的资料里似乎也有相似的字眼。

我对古文字没那么熟悉,大部分内容都是一知半解,再加上昪朔族古文字实在冷门,因此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深入研究。

而这回不一样,我有了陆沉。

我和陆沉分派工作、齐心协力,花了大半个夜晚,终于译出了一个坐标位置。

我:“这会不会就是石雕阵法的位置?”

陆沉:“嗯,很有可能。”

我们相视一笑,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动力。

我继续对照着双方带来的资料,一点一点译读。

终于,在一张残页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行写着“逆转永生之术”的字。

我指给陆沉看,他低头研究了一会,冲我点了点头,苍白如纸的脸上焕发出欣喜的光泽。

我:“有用吗?”

陆沉:“嗯。这句话的意思是“借洁净之血,方可逆转永生”。和我之前调查的,对上了。”

我:“太好了。”

其实在听过陆沉的自白后,我对有关阵法和永生之术的说法,依然抱持着少许怀疑。

但现在有了外婆留下的资料佐证,我进一步相信了它们的存在。

至于剩下的,我需要亲眼见到。

就这样梳理了一会思路,我又想到一个新的问题。

我:“不过,洁净之血是什么意思?”

陆沉有些迟疑地望着我的双眼,似乎也在思考答案。我也顺势加入了思考。

想到刚刚进入外城时,巨大石碑上的阴文阳文,我脑海中灵光乍现。

我:“之前你说,朔族是受诅咒的血脉。那与之对应的所谓洁净之血,也许就是未受诅咒的昪族人?”

陆沉望着我,若有所思地颔首,我感到豁然开朗,自信十足地拍了拍自己。

我:“就是我!”

最后一个关键要素竟然就在我身上,一切问题仿佛都迎刃而解。整个过程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我既激动又感慨。

我:“没想到阴差阳错,正好满足了条件,简直是天注定要我和你一起去解决朔族怪物。”

更重要的是,陆沉,还好遇到了你,不然这些资料很可能就在我手里白白浪费了。看来,我们之后肯定也会顺顺利利的!

陆沉愣了愣,眼里光影明灭,最终,他轻轻笑了起来。

陆沉:“一定会顺利的。”

收集好信息,我和陆沉形成了最终计划——陆沉用共鸣能力聚集周围怪物到阵法上后,我再将自己的血注入阵法,启动逆转永生之术。

尽管不知道需要多少血液才能启动阵法,我却没有太多犹豫。我知道我们要去做的事有多重要,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拼上一把。

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破晓时分,我和陆沉像前夜那样靠在一起稍作休息,为接下来的行程养精蓄锐。

第二天一早,我们迫不及待地再次出发。

但陆沉异化的速度也比我想象得更快,半路上,他再次发起高烧,整个人虚弱得几乎无法独立行走。

再接下去,情况更加糟糕,他会在旅途中不时陷入昏迷,昏迷的频率也在逐渐变高。

为了让他保持仅存的一线清醒,我不断地在他耳边同他交谈。

我和他说了很多考古时经历的趣事,比如在遗址中挖出了一个小箱子,大家激动地围上去,里面只有一块刻着“此路不通”的石头。

再比如我们在一个古代官员的墓里发现了许多页书卷,经过一星期的修复后发现是他自己杜撰的爱情小说。

除了这些琐碎的小事,就连沿途遇上的一只浑身灰扑扑的沙漠兔子,我也要跟他唠叨个半天,编造出一个小剧场。

入夜,他蜷缩在睡袋中,眼下乌青,嘴唇开裂,几乎昏死。我看着这样的他无比心焦,真害怕他再也走不出这片沙漠了。

我甚至鼓起勇气问他,要不要喝点我的血稍微缓解一下,但他固执地把脸别到一边,说什么都不肯。

对他而言这好像是某种底线,而在这条底线面前,似乎连性命都不足为重。

我别无他法,只能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搀着他走得更快些,希望能早点找到阵法、完成他的愿望。

就这样又跋涉了大半天,我们终于抵达了资料所示的那座石雕阵法的所在地。

幽邃的山洞中,一座古老的废墟映入眼帘,四根石柱巍然耸立着,而四根石柱的中央,布着一个造型古怪的石雕阵法。

这和我们掌握的资料、以及旅人留下的石刻几乎一模一样!

这些天的探险中,我已经看过很多符号和图腾,一走近便立刻认出柱子上面刻的分别是代表昪族和朔族的符号。

和先前看到的石碑一样,昪族的符号是凸起的阳文,朔族的符号是下凹的阴文。

再次看到这种阳文和阴文并列出现的景象,我还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这里就是石雕阵法了吧?”

陆沉:“嗯。只是荒废太久,有些部分被弄乱了。”

说着,陆沉慢慢走到了阵法中间,他环顾了一圈四周,俯身放下了一个陈旧的布袋后,便躬下身子修复起脚下凌乱的法阵。

我虽然不太了解细节,依然能看出在他的整理下,原本混乱无序的法阵逐渐显示出某种有规律的纹路。

而这些纹路的最终汇聚处,就在圆形法阵的正中。而那里躺着一个布袋,正是陆沉刚刚放下的那个。

我有些疑惑地盯着那个法阵中间的布袋。它的出现似乎不在我们商量好的计划之内。

布袋上的花纹繁复而古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我很快回忆起来,那天深夜陆沉和怪物交流时,这个布袋就在他脚边。

这几天来我的精力都在寻找阵法和陆沉的身体状况上,竟然忘了问这件事。

我张了张嘴正想提问,但陆沉已经整理布置好了阵法,直起身冲我比了个手势示意一切就绪。

陆沉:“我这里准备好了。”

已经走到这最后一步了,我没有过多怀疑,大步走到阵法前,抽出自己腰间的折叠刀准备好,冲陆沉点了点头。

陆沉的眼睛开始散发淡淡的红光,口中念念有词,我屏息静气,知道他开始与怪物共鸣了。

很快,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数不尽的怪物们像行尸走肉一样汇聚过来,与我擦肩而过。

不多时,阵法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怪物。我本能地感到一阵畏惧,但努力抑制着,站在原地继续等待时机。

忽然间,我的余光看到一道奇怪的白影划过山洞洞顶,但我此刻分心乏力,因为怪物已经全部汇聚到了阵法当中,我该登场了。

得到陆沉的眼神示意后,我把心一横,划开了左手静脉。鲜血一下子涌出来,我将它注入阵法凹下去的纹路。

粘稠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淌过指缝。感受到渐渐变冷的手臂,我不免有些胆怯。

但陆沉狼狈而决绝的模样再次映入脑海,我想起他的决心,跟着收获了动力——这么做既是为了陆沉,也是为了那些被怪物威胁性命的人。

这份使命感化作胸中的一簇火,我重新振作起来。当血液填满纹路时,阵法终于散发出淡淡的绿色光芒,开始顺时针旋转!

我朝陆沉投去一个惊喜的眼神,而陆沉却没有觉察,不知为什么,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阵法,而是抬头望向洞顶,口中念念有词还在加快。

忽然,所有怪物像被抽去魂魄一样,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那些怪物在绿光中渐渐融化成一滩浓稠的液体,自动流向了阵法中央的布袋。

裹布被怪物化成的液体腐蚀,露出其中的东西——是一颗人类头骨!

森白头骨很快被怪物化作的液体包裹起来,渐渐地,它们竟然逐渐化作血肉,又在头颅之下化作躯干和四肢,直至成为人形、站了起来。

我:“陆沉!小心你的背后!”

那新生的怪物离陆沉太近了。但他毫不理会我的提醒,依然望着洞顶,口中念念有词。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怪物的形体都融进了那个人形。就在这时,一道白光从洞顶降下,钻入人形之中。那个人形睁开眼,活了过来!

年轻的五官,和陆沉依稀有些相似。他欣赏着自己的躯体,又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啊,我终于回来了。不愧是能够助人永生的昪族之血。自我被封印在井中,已有千百年过去了吧?

陆沉,我的孩子,做得不错。你是我逃离封印后第一时间感应到的人。我果然没有看错。”

重生的怪物轻声笑起来。虽然他的容貌年轻,声音却嘶哑苍老,诡异的氛围比黑暗山洞内的空气更加凝重。

但更令我心凉的,是那些话里的内容。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我不愿相信的真相。

这怪物称陆沉为“孩子”,又与陆沉肖似,极有可能就是陆沉说过的那个献祭他人、获得长生的祖先。

后来他也许经历了一些事,灵魂被封印在井里,随后逃了出来,找到陆沉,目的就是让陆沉帮助他再次利用永生之术变回人类。

所以,陆沉骗了我。

他告诉我,借助洁净之血能够逆转永生,但按照这头新怪物的说法,洁净之血——或者说昪族之血,反而恰恰帮助他得到了永生。

此情此景之下,再想到之前那所谓空前顺利的研究、上天注定的巧合,我不由得一阵怀疑和心惊。

很可能,陆沉早就知道了阵法的位置以及启动阵法的方法。但他缺少昪族之血。

于是在集市上,他找上了我。

从我们相遇开始,到被怪物袭击时他救下我,再到他刻意露出破绽、向我倾诉,而我最终上钩,自告奋勇要和他一起走到最后……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里。

但异化的痛苦呢?高烧濒死的可能呢?那些分明都是我亲眼所见。就算是苦肉计,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我看向陆沉,想从那朝夕相处的面孔中找到一些线索。阵法旋转着的绿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加捉摸不定。

我无力地张了张嘴,又觉得没有追问的必要了,毕竟结果已经摆在眼前。

就在这时,陆家祖先朝我缓慢踱了几步。

陆家祖先:“对了,这位洁净的昪族后人,我还没有好好嘉奖你。启动了永生阵法、助我重生,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可以尽管提出来。知识、金钱、地位、名望……待陆家重归巅峰,你都可以拥有。”

我难压心头的厌恶,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陆家祖先审视着我,再度发出诡异的笑声。

陆家祖先:“呵呵,我知道了。不如赐你成为我的一部分,和我一起共享永生吧。”

我心里一惊,而陆家祖先的双眼已经亮起了与怪物如出一辙的红光,闪动着嗜血般的兴奋,好像要把目之所及的一切拖入地狱。

我本能地想要跑开,双腿像中了邪术一样根本无法动弹。我就这样被定在原地,眼前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有个庞大的血影正要吞噬我——

“咔哒。”

那是一道很轻的声音,却不知为什么在山洞中格外突出。我认出那是手枪解除保险的声音。

而我眼前的血影也在这声音中忽而消散了。我回过神来,定睛看向眼前。

陆家祖先站在阵法中,只差一步就能离开。而他身后的陆沉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枪,枪口正抵在他的背上。

陆沉:“我的……先祖,仪式尚未完成,你又要去哪里?”

陆家祖先的脸色瞬间凝固,正要张口说点什么,陆沉已然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声,陆家祖先的胸前瞬间破开数个血洞!

接着,陆沉单手掐住陆家祖先的脖子,将他狠狠甩到了阵法中心,他重生的地方。

又是几声砰砰枪响,这回子弹尽数打在陆家祖先的四肢上。

似乎因为肉身已经重塑为人,陆家祖先与那些不畏惧子弹的怪物不同,被击中四肢后完全动弹不得。

陆沉上前几步,冷漠地垂眼打量着躺在血泊中抽搐的祖先。

陆沉:“本来,我是不准备理会一个整日对我耳语的游魂的。毕竟我是……最有天赋的怪物,这样的絮语,从小到大我已经听过太多。

直到你告诉我,你就是那位曾经获得了永生的先祖。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开心。”

陆沉笑了几声,肩膀都跟着耸动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收起了手枪,却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

在我惊异的注视中,他的锋刃转向自己的右手手心,用力一抹。

伴随着他的血液滴入阵法,下一刻,阵法忽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反向运转起来!

与刚刚我滴入血液时不同,这一次,法阵运转得更加狂暴,仿佛正在散发恶毒的诅咒,将整个山洞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陆沉:“从我知道了朔族诅咒的那天起,我一直在寻找破除诅咒的方法。我找到了石雕阵法,也知道了在永生之术之外,阵法的另一种用途——昪族的洁净之血助人重生。

而与之对应的朔族的诅咒之血,则能让血脉中的诅咒在瞬间生效。肉体将在其中彻底毁灭,灵魂也不能再入轮回。可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方法只能对人类起效。

但你已经是被封印的鬼魂了,我无法借此毁掉你,这可怎么办?我苦恼了很久,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

不知是因为阵法在起效,还是因为陆沉说的这些话,陆家祖先的脸色飞快灰败下去。

但到底是在死神面前负隅顽抗的游魂,他望着陆沉逐渐想到什么,露出狞笑。

陆家祖先:“可你现在也在阵中,如果不停止,你也会——”

陆沉:“可我又不害怕灭亡。”

陆沉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谈论日常。而阵法旋转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好像要把身处其中的两人都吸入深渊。

在一片红光中,陆家祖先和陆沉的皮肤都开始像怪物那般开裂腐坏,淌出黑色的血液。陆家祖先发出痛苦的尖叫,而陆沉却一声不吭。

我不忍心看下去,又被巨大的震惊牢牢钉在原地。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才会如此平静地为自己安排结局?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那个,现在转身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迈不开脚步。

陆沉的确骗了我,但那天山洞里虚弱的自白都是真的。

所以异化的痛苦他也可以忍受,因为他根本不想活了。

陆家祖先越发尖利的嘶叫拉回我的注意力,阵法中央,陆沉和祖先的肉身已经严重损毁,法阵红光与血光交织,让我不忍心再看。

陆家祖先:“你疯了!你要带着我死?!我不允许——”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陆沉冷冷地,用匕首洞穿了他的咽喉。

做完这些,陆沉像是丧失了最后的意志,缓缓歪倒在了地上。红光越来越炽烈,看着陆沉几乎湮没其中的身影,我的胸口窒闷得发痛。

我忽地想起初次见到他时,古董摊位边他意气风发又有些狡黠的模样。

在沙漠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我们为了生火从沙鼠手里抢夺少得可怜的树枝,篝火点燃的那一刻,彼此脸上都映着欣喜。

后来他向我坦白了家族的秘密,我们在帐篷里彻夜研读资料,为每一个小小的发现欢欣雀跃。

我不知道在那些时刻里,陆沉在想什么,那些举动是否是出自真心,但我的心意清晰明了——

在这些时刻里,我是快乐的,我是抱着一颗真心的。

我的心豁然开朗,一咬牙就冲进了阵法里,在一片混乱的光影中,紧紧握住了陆沉的手腕。

也许是因为阵法,他的手腕脆弱冰冷,毫无生气。我只是轻轻一握,他就吃痛松开了手中的匕首。

他艰难地抬眼,血污模糊的脸上,那双依旧属于人类的红色眼睛中满是错愕。

我握着他的手腕一拽,他整个人轻飘飘的,竟被我轻易地拉进怀里。我索性抱住他冲出阵法的风暴,重重摔倒在一旁。

而下一秒,阵法中的红色光焰便彻底吞没了其中的一切。祖先的厉声诅咒也淹没其中,终于归于平静。

我这才松开怀抱,低头一看,却发现陆沉已经昏死过去,身上的伤痕也全无消退的迹象,反而还在愈演愈烈。

可怖的黑色纹路如同蛛网般布满全身,狰狞可怖,而那些纹路还在不断细密增长,让皮肤几乎碎裂剥离。

我:“陆沉?……陆沉?!”

我慌了,手足无措喊他的名字,而他紧闭着的眼睛似乎动了动,人却没有醒来。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将他包裹。

他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呓语,我连忙俯下身,凑近他满是裂纹的脸庞。

陆沉:“抱歉……xxx,欺骗了你,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自私,是我自私……怪物,生来就是,所以自私……抱歉……xxx……”

他的意识几乎涣散,却还在喃喃自己是怪物……

我咬紧了下唇,心中涌起强烈的愿望:我想救他,想帮他摆脱这种痛苦和自我厌弃。

然而越是在这种时候,脑子越是乱成一团麻,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我焦急地握紧他的手,连手心的伤口再次挤出血液也毫不在乎。

陆沉冰凉的手掌,在我的紧握之下逐渐散发出微热。我忽然觉察到一丝奇异,抓起他的手一看,霎时惊呆了——

他掌心那几乎皲裂成碎片的皮肤,在沾染上我的血液后,竟然在迅速愈合!

是因为我的血吗?为什么会这样?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忽然,外婆笔记残页上的话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我:“饮下圣泉之水,昪族后裔自此涤尽尘垢,终至净化之境……净化……”

我又想起来到曳门关前,每次梦到昪族人的仪式,醒来后就会感到身心格外轻盈……

难道那并不是我的错觉,“净化”是蕴藏在我们血脉里的力量?所以,我的血才能阻止陆沉的异化?

我的心怦怦直跳起来。可是,具体该怎么做?

没有时间容我仔细思考了,我掏出折叠刀,咬着牙,对准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又划下一道。

啤酒·饮料陆沉的异化不只是发生在皮肤,涂在伤口上可能不是最快的办法。我将重新淌血的手掌凑到陆沉嘴边,尝试把血液喂给他。

用百货我屏着呼吸,看着鲜血流进陆沉的唇缝里。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他皮肤上的皲裂伤在变浅,面部也恢复了少许血色。

我:“好像有用!”

我迫不及待地挤压手掌,再次给陆沉喂下几滴血。

而伴随着血液流失,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觉得难受,反而在心底涌起了一阵力量,像是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我的身体里苏醒。

鲜红的颜色已经布满了他的嘴唇,我一边给他喂血,一边在内心祈祷着奇迹出现。

终于,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片刻后,那张原本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庞终于趋于平静,周身伤痕都加快了愈合的速度。

陆沉仿佛从一场毁灭的长梦中终于醒转,手指微微动弹,随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我:“我……我成功了?陆沉?能听到我说话吗?”

陆沉看着我,眼里还残留着的几分痛苦逐渐被茫然和不可置信取代。

陆沉:“……我……你……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下意识看一眼自己掌心的伤口,飞快拢住,脸上挤出一个也许更像哭的笑容来。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把你从阵法中救了出来。也许……也许是天注定,是“上天”原谅了你,所以你不能死。”

陆沉静静看着我,一眨不眨的眼睛里定格着我的身影。

稍许,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握上我的左手。他的体温因为虚弱而偏低,掌心却是滚烫的。

十指相扣,我们掌心的伤口也紧紧贴在了一起,血肉相连。

陆沉:“我知道了。谢谢……原谅。”

我握紧他的手,满怀庆幸地感受着他复苏的温度,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

我抬眸,正对上他温柔似水的目光,藏匿在眼底的星辰,仿佛照亮了昏暗的山洞。

我们沉默地感受着在彼此之间流淌的温度,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我才开口。

我:“但是,你毕竟还是做了错事,需要弥补。”

陆沉:“嗯,我不应该骗……”

我:“不是这个!……咳咳,我是说,我觉得“上天”说的你做错的事,不是这件。而是你的同归于尽,不值得。”

陆沉怔了怔,看着我,慢慢露出一个柔软的笑。

陆沉:“我明白。但对我来说,这个课题有点难。因为我并不觉得这是不值得的。”

我:“不愧是搞研究的陆教授,你还真是固执。但如果你这么固执,那就更应该继续活着了。”

陆沉:“……为什么?”

我:“因为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责任,那得一件件解决了,才能离开。只是一死,并不能彻底解决所有的问题。就算抛去那些杂七杂八的不说……你还欠我一篇论文呢!”

我有些沮丧地垂下肩膀,不得不承认我实在辩论不过,或许也不该去辩。生和死,归根结底都是陆沉的自由,我不该横加干涉的。

我找的这些理由,幼稚,简单,漏洞百出,或许也多少有些“绑架”的意味吧?

但我还是这么说了,就当作是我自私。我觉得陆沉这么好的一生,不应该在这里结束。

我还在兀自出神,陆沉的鼻翼微动,忽然露出一丝讶异的表情。

我:“怎么了?”

陆沉:“我闻到了一阵……气味。血腥气之外的,很干净的味道。这就是书上说的,泥土的香气吗?”

我愣了愣,也跟着努力嗅了嗅,但并没有闻到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但很快我又反应过来,陆沉之前常年饮血,大概鼻尖总是萦绕着血腥气。

此刻他的感官世界是否也在悄然绽放呢?于是我点了点头,装出一副很有研究的样子。

我:“嗯,没错。除了泥土有香气,湖水啊树木啊,也有不同的气味呢。”

陆沉:“那月亮呢?”

我:“呃,糟糕,这我好像没有研究过。那我们下次一起闻闻?还有太阳、星星、风和雨,应该也都各有气味吧?都得一起闻闻。”

陆沉:“好,就都一起闻闻。”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我搀扶着陆沉慢慢离开了这片废墟。

此刻又是黎明,初升的日光越过层层云雾,破开沉寂的夜色,将漫长无边的阴霾与黑暗尽数驱散。

光落在陆沉的脸上,照亮了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如同一场洗净浮尘的新雨,也似上天对新生的他的祝福。

藏着悠远秘密的古城遗迹被我们留在身后,不远的前方,烟火尘世正向我们敞开怀抱。

在寻常生活里,仍有很多事情等待我们解决。

而这回,我很感谢这些需要处理的事情。

因为多一件,我就多一个让陆沉留下的理由;多一件,我就又能多与他同行一段时日。

陆沉也许会从那些崭新的、鲜活的琐事碎片中,重新拼凑出对生活的定义。

★★★★★

高低节律

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