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长廊露台❈

冬季的夜晚来得尤为早,细雨朦胧的窗外,陆续亮起了错落灯火。

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我拨通他的电话,却始终都是等待音。

是还没回来吗?我望向玻璃门外愈发细密的雨帘,橙黄色的路灯都被镀上了一圈灰蒙蒙的边

我:“你好,大概一个半小时前,有位穿西装戴金丝边眼镜的男士从这边离开了请问你有看到他回来吗?”

酒店前台:“您是说陆先生吗?他刚才已经回来了,应该是往C栋的vip露台去了。”

C栋的露台,我目测了一下距离,虽然不远,但从这里过去要通过一条露天的走廊。

我:“不好意思,可以问你们借把伞吗?”

酒店前台:“伞的话……不好意思,目前已经借光了,但这里有把陆先生留下的伞,您看一一”

迟疑了一下,我还是接了过来。握住伞柄的时候,指尖突然像触电似的跳了好几下,一缕强烈的恐惧袭来,直入心脏。

这是陆沉残留的情绪吗?不安和担忧促使我加快了脚步。

虽说是vip露台,一路却很顺利。我推开顶楼的玻璃门,远远便看到了陆沉。

他独自站在栏杆边,没有打伞,雨水顺着脸庞缓缓滴落。可他并不在意,只是眯起眼睛,好像在想什么。

我正要上前,却看到周严走了过去,递上一块手帕。陆沉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指缝间隐隐可见红色的污渍。

那是……血吗?!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我知道此刻最好的选择是视而不见,转身离开。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告诉我留下来,去看看这个陌生的他。

周严:“老板,是我的疏忽。需要处理吗?”

陆沉:“不用,他还有用。”

他们在做什么?

我胡乱地想着,扶在墙边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眼前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或者说承受范围。

周严:“好的,我马上备车。小姐还在等你,是否需要——”

陆沉:“我不是为她回来的,把车开到楼下。她问起来,就说我有事先走了。”

周严:“是。”

雨好像暂停了一秒,让我看清了他此刻的表情是麻木的,不关心任何人、任何事的麻木。

我曾经有想过,在陆沉温柔周到的背后,会是怎样的另一个他?

会站在高高的地方孤独地望着世界吗?还是一个人自在地坐在海边,听一整天的海浪声都不觉得无聊。

会因为想起我们相处的点滴,而出神微笑吗?

可是都不是。我甚至有种感觉,那些我在乎的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他也毫无兴致。只有我在乎而已。

酒精的气息和血的腥味让我想吐,我转身离开这里。

伞扔在地上的声音不小,周严却并不意外。他只是将伞捡起,递过去。陆沉没有打开,任由雨落在身上。

周严:“车还需要开过来吗?”

迟疑片刻后,陆沉的喉头“嗯”了一下。

周严:“家主对您这次擅自提前回来很不满,他要见您。”

陆沉:“知道了。”

陆沉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永远的黑色,和过去的每个夜晚都没有不同。未来也是一样。

手机屏幕上,女孩站在VCR里的自己前面,笑容温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一层层楼梯跑下去,明明电梯就在旁边,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不去深想很多事情。

身后不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而回头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迎面吹来的江风让我打起哆嗦,还没到半夜,就已经这么冷了。

胃里难受得厉害,我只好停下脚步,扶住栏杆蜷缩起身体。

远处的江面依然美丽,我盯着它看了好久,久到觉得这一天很没有意思。

脖子上痒意难耐,我烦躁地挠了两下,却忽然想到是那条丝巾。陆沉为我戴上的那条。

陆沉:“原本航班确实是取消了,不过也许是我的心声被听到了吧,天气放晴了。”

我记得听到这句话时的开心。好像都可以从他的笑容里看到那片辽阔的、逐渐放晴的天空。可也许从头至尾,我只是一个观看者。

我们之间,一直以来都是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向我靠近或走远,向我微笑或露出背后的伤口,既坦诚又设防,连虚伪都显得真诚。

于是就有了那些所谓的默契、亲密与在意,我一遍遍复习、描摹,直到它们成为懂得的证据我以为我会是那个懂他的人。

或许其实根本没懂过。

拨开天空和我之间的迷雾,风景照旧,他仍站在世界之外,从来都是那样远。

而我却早就把他划入了我的世界,这不公平。

模糊的视线里,一双深棕色的皮鞋缓缓靠近,我难受地直起身。

陆沉:“怎么醉成这样?”

熟悉的语气让我突然不愿抬头,我害怕看到的还是个滴水不漏的笑容。我告诉自己,如果是那样就离开,当做一切从未发生,他不值得。

可他没有笑。他只是用那双深褐色的眼眸看着我,递给我手帕。明明只是个简单的动作,可我能感觉到,他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

见我没有接过,他沉默着收回手帕,将撑着的伞递到我面前。

陆沉:“不要手帕的话,至少把伞拿着,不然会生病的。”

我还是没接过,只是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的虚假。那样我就可以潇洒地拍开他的手,毫无遗憾地离开。

可是为什么没有?

陆沉:“把伞拿着,听话。”

是听错了吗?他的语气里甚至泛上来一种悲伤。为什么要这样跟我说话,觉得悲伤的不应该是我吗?

我难受地转过身,不再看他。

我:“我不用,谢谢。不是很忙吗?你可以走了。”

陆沉:“我送你回去。”

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想要抓住我的手腕,却忽然顿了顿,最后只握住了我的肩膀。

我挣扎着想要脱开,却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攫住推搡之间,酒精尽数吐了出来。

看到污秽溅在他的衬衫下摆上,我的心里竟然升起了报复似的快感。

陆沉静默片刻,将手里的西装外套披到我肩上。

陆沉:“你现在需要休息。我保证,把你送到房间后,就会离开。”

话音刚落,一双手臂从我腰际穿过。

沉重的疲惫感慢慢剥削着我的意志,陆沉的体温隔着湿濡的外套贴过来,是一种不同以往的,潮湿的暖意。

就像,被雨中的云朵包裹,即使我从来没有体验过那种感受。

浑身难受得厉害,我没有再拒绝,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礼貌地搀扶着我,如同两个陌生人。

回到酒店,房卡刷过感应区,走廊的灯光透入房间,黯淡如薄纱。

落地窗外,是暗沉沉的天空,没有月亮和星星,让人觉得很孤单。

几缕光线照亮窗台,蔓延到地板。

将我放在沙发上,陆沉打开灯,调整空调温度,又将一张备用房卡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陆沉:“醒酒药和干净的衣服已经在让人送来了,你先忍耐一下。

这是我的私人套房,不会有人来打扰可以安心休息。

有问题的话,可以打给周严。”

他背对着我,一如既往的绅士,或者说又变成了以往那个淡然的模样。

我:“刚才吐了你一身,不好意思。”

我也平静地开口。也好,面对无法回避和言明的问题,这样的姿态足够体面。然而内心深处却格外难过,好像我突然变得不再像自己了。

陆沉:“不介意的话,我去套间清理一下。”

我点了点头,陆沉将热水放在茶几上,转身离开客厅。

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哗哗的水流声。淋浴室的磨砂玻璃渐渐腾起热雾,在暖色调的光线里氤氲开来。

我盯着房卡看了一会儿,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手机震动的声音。我将手机拿过来,却发现那是陆沉的。震动停止,屏幕上映出我的脸。

锁屏被打开了。鬼使神差的,我划开屏幕。是相册的界面,上面是那张我发给他的,与VCR的合照。

看着照片里有些陌生的笑容,渐渐地,我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哪里改变了。

是真实。因为害怕受伤,所以将自己包裹起来,冠之以“体面”、“尊严”或“教养”,去对待那个在他面前我从不需要伪装的人。

然而要做到谈何容易呢?伪装是人的本能。我有些烦躁,目光忽然落到茶几旁那杯喝了一半的红酒上。

视线停顿片刻,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没有料想中的辛辣,但也足够让脑袋暂时清醒。

陆沉出来的时候,穿戴整齐。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处在一个空间里。

醒酒药已经送上来了,被陆沉放在茶杯旁。

陆沉:“我先走了,早点休息。”

声音落下的瞬间,脚步声同时响起。

我站起身,决定问个明白。哪怕他什么都不会回答,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我对得起自己

我:“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要回来?你和周助理的那些话,我全都听到了。”

陆沉:“听到你很难受,所以就过来了。”

陆沉回过身,有一瞬间我觉得,这些事情他其实早就知道。

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谢谢。我好多了,以后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陆沉:“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说这话时,他竟然笑了。那笑容很真,还有些决绝。

我:“所以醒酒药、这间房间、把我送过来都是为了让你放心?”

我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然而他却只是点了点头。顶灯下,他的脸看起来仿佛蒙上了一个棕黄的面具。

我:“果然还是那个面面俱到的哆啦A梦。”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用言语刺他,只是很想,很想把他脸上的面具揭下来。

陆沉:“嗯。”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反驳,始终用那双充满罪恶感的眼睛看着我。

我终于明白过来,他希望我恨他。

直觉告诉我,他就要离开了。今晚过后,他将永远地戴起面具,我所认识的那个陆沉,不会再回来。

我再也按捺不住——

我:“那你放心好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喝醉,绝对不会——”

指甲嵌入掌心,尽管周围的空气很温暖,我却依然感觉体内深处阵阵发冷。

瞳孔有一瞬刺痛,视线陡然变得模糊,眼前闪过大片大片的血红。

顷刻之间,心口如同翻涌出无数只蚂蚁,向四肢百骸肆虐侵蚀。啮噬般的疼痛让我弓起脊背,跌向桌角发出一记刺耳的摩擦。

陆沉立刻扶住我,他的目光停在那只高脚杯上眸色忽变。

陆沉:“你什么时候喝的?!”

我将手撑在桌面上,腾起的热气几乎要将人灼烧,只好本能地扯开系在颈侧的缎带,好让自己舒服些。

我:“刚才……”

我:“这是什么……好难受……”

晦暗不明的光线下,陆沉攥紧手指,紧到几乎能看见月白色的关节。他腕管下汨汨流过的血液,如同无数道红线,让我变得无比兴奋。

意识逐渐迷蒙,有一股奇怪的欲望叫嚣着,要从身体里破土而出。

我:“陆沉……”

在我叫住他名字的那一刻,苦艾香混合着馥郁的血腥味,向我压来。

陆沉:“不要推开我。”

尾骨撞到写字台,我吃痛地张了张嘴,口腔毫无防备地被陆沉侵入。

陆沉宽厚的手掌径直穿过我散落肩头的长发。手指扣住下巴,迫使我迎上他。

陆沉:“很快就会好的。”

唇齿却被陆沉撬开,重重地含吮。我用尽全力挣扎却毫无办法,只能更重地咬回去,像要宣泄什么。

玻璃杯轻而易举从手中滑落,殷红的液体流淌开,将便签本染成绯色。

我:“唔——”

鲜血不断从陆沉唇角溢出,一点一点被我吞入,像在沙漠里走了许久,喝到的第一口水,我不断索取着,身体难以抗拒地软下来。

原本抵在他胸膛的那只手,只能胡乱抓住敞开的衣领。

忽然,门外传来“笃笃”两下。

沉闷的音节在眼前混乱不堪的声息中,显得尤为清晰。

周严:“陆总,到时间出发了。”

熟悉的声音撩开一丝残识,我试图抽离开沉沉欲坠的身体。

我:“有……”

“人”字来不及说完,就被陆沉汹涌地堵了回去。

他的身子向我压来,粗粝的指腹掐住腰,长发原就紊乱地盘着,转眼已经散了大半。

我的指甲划过他的皮肤,几乎要把唇咬破,担心一松口就溢出软喃。

小腿一阵酥软,覆在他胸口的手慢慢收拢,褶皱从指间渗出。

我抓住他结实的手臂,指甲划过皮肤,克制住难耐的喘息。

脚步声在门口短暂徘徊,终于渐行渐远。回过神的下一秒,就被陆沉抱上写字台。

原本放在那里的文件,此刻尽数摔落在地。

呼吸声此起彼伏,我伸出手,用力揩去嘴角上的血渍。

我:“我刚才是怎么了?”

陆沉拿起高脚杯,指尖在杯口处摩挲着,却没有看向我。

陆沉:“杯子里的是hereafter,普通人误食后,会诱发吸血的欲望。”

我:“所以你不救我,我就会死是吗?”

陆沉:“不会,但你会很痛苦。”

我:“所以这样做还是为了让你心安,对吗?”

我鼓足勇气逼视着他。就在刚才,我看到了他的面具有刹那脱落,露出里面的脆弱和疯狂像头野兽,但至少足够真实。

陆沉:“不是。”

我:“那是什么?”

陆沉张了张口,眼里涌上一些可以称为茫然的东西。

陆沉:“抱歉,我不知道。我想我可能,没办法解释清楚那些东西。”

他嘴角的血迹凝固了,碎发狼狈地垂在额前,熨帖的衬衣皱得乱七八糟——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似乎只有这样,撕开隐秘的伤口,直面痛楚与困惑,我们才能更加靠近。

我:“你……”

我抬起头,却看到陆沉的手臂撑住桌檐,俯身与我平视。

陆沉:“如果我说,今天的我,才是真实的我呢?觉得失望吗?还是害怕?”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锋利。却又像水面上的影子,一碰就碎。

好像在跟我说,他就这样,从来都不是良善的人。以后的路,不会只有和煦的风和温暖的光,更多是危险,也许是无底深渊。

而我该怎么告诉你,又该怎么让你相信,我不失望,也不害怕呢?

陆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被永远困在了一个地方,你会感到厌倦吗?想离开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我伸出手,攥住他的领口。

我:“永远被困在一个地方……听起来很可怕。但只要我喜欢那个地方,就不会。”

我颤抖着,覆上陆沉双唇,下一秒,他反客为主攫住我,力道比刚刚更加重。

不止是唇齿间的安抚,而是从下颌开始,沿着颈线寸寸侵略。

我毫无招架能力,就像一层层化不开的雾遮挡在眼前。陆沉炙热的掌心,贴上我的脊背,细腻地游移,然后慢慢往上走去。

他的吻像伪装成沾满露水的玫瑰,让人在缱绻中轻易沦陷。

我的手指不自觉伸进他发间,稍稍仰过头,只能听见花开时,那细微的湿润声。

夜色中,衣服不再平整,心中的褶皱亦然如此。我想,他回国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吻不知倦意地持续了一会,我才得到清凉的空气。

我喘息着,半闭着眼,感受陆沉抵着我的额头。

月凉如水,照在房间里,混着霓虹的灯光,让一切都混沌起来。

这一天实在太累了,累到我只能伸手环住他的肩膀。

时间过了很久,陆沉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很想回抱住眼前的女孩,但最终,他没有。

破皮的嘴唇有点干,舔了一下,淡淡的血腥味,连同今晚发生的点点滴滴一起,慢慢翻卷上来。

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让她看到真正的自己。那个肮脏的、卑鄙的、虚伪的,残暴的自己。最好能厌恶自己。离得越远,就越安全。

所以当看见她拒绝自己,脸上有天然的害怕和恐惧时,他只觉得高兴。

原本只是因为听到女孩身后追踪的脚步声,想把她安全地送到房间。

然而当她用愤怒的话语不断刺向自己、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讨厌,反而全是怜悯的时候,他彻底不知所措了。

明明被推开的是她,为什么却像是自己失去了所有。

他知道总有一天,当女孩看透了他以后,必然会选择离开。

她更会明白,沉沦在黑暗里的人,光对他来说只会是折磨。

当——当——遥远的夜幕之外,是沉闷而悠长的钟响。

但今夜还未过去,还可以暂时不去想日出后的一切。就像死刑的缓期。

陆沉闭上眼,再次亲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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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节律

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