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

纠结了片刻,我决定让陆沉带我来礼堂听专家讲座。

刚一落座我便环顾四周,发现礼堂内的同学果然都是同龄人。

有几位大概是陆沉的校友或是相识的商业人士,还特意前来和他礼貌问候了一阵。

待他们一一离去,我们再次坐下,我按捺不住玩笑的心思,戳了戳陆沉的手臂。

我:“看来陆总上学的这几天要注意形象管理了。这么多眼睛盯着,你可别上课偷偷打盹,有损总裁风范哦。”

他神情自若地抓住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

陆沉:“我忽然想起昨天有位小姐信誓旦旦地说,会在上学时力所能及地为我分担一些。那么形象管理这件事,也可以请你替我分担吗?”

我:“这有什么难的?就算你不这么讲,我也会注意言行举止,好好上课的。毕竟一来我们这三天会同进同出,大家都会看在眼里。

二来,和你一起上学的机会这么难得,我当然会好好珍惜每分每秒。”

我言之凿凿地挺直脊背,打算在接下来的讲座好好表现、为陆争光,但没想到很快就被打脸了——

夏季学院到底还是面向成人的课程,讲座内容居然是分析国际经济趋势,理解的门槛也很高。

我虽对校园生活万分期待,但苦于实在无法听懂,又因为昨晚过于兴奋而睡眠不足,就渐渐靠着舒适的椅背犯起了迷糊。

本想干脆就这样偷个懒,然而夏日晨光炽烈,正好透过落地窗照在脸上,我狰狞着眉头,在高温的炙烤中苦苦挣扎——

既因困顿睁不开眼睛,又因阳光无法安然入睡。心烦意乱间,我不经意对上了一道带着笑意的目光。

我本能地睁大眼睛,看到陆沉的嘴唇正在张张合合,像在小声与我说些什么。

我缓慢地眨了下眼想去仔细辨听,下一秒他笑着向我靠近了几分,一时间头顶上方多出了一片凉爽的阴影。

刺目的阳光随之消失,所有不适都离我而去,我慢慢舒展了眉,沉沉地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呲啦——

一道尖锐的话筒噪音将我惊醒,我迷蒙地睁开眼,歪斜视野里,那名经济学专家仍在台上口若悬河着诸多我听不懂的名词。

意识慢慢回笼,我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哪里,而我的头正倚靠在陆沉的肩膀上。

我下意识抬起视线,看到陆沉脊背笔直却仪态松弛,一只胳膊自然地放在礼堂座椅的扶手中间,神情自若地注视着讲台。

但他的肩膀显然向我这一侧倾斜着,整个人暴露在逐渐升温的烈阳中,细细看去,后颈的碎发已经微微沁出了一些汗水。

我愣了愣,恍然明白过来在我睡去的时候,陆沉一直在用身体为我遮挡阳光。

我连忙坐直,有些内疚地拽了拽他的袖口,贴向他耳边。

我:“你怎么不把我叫醒呀?”

陆沉的双眼微弯,俯身也贴近我的耳朵。

陆沉:“我一开始是想叫醒你的,但是看到有位小同学睡得那么香甜,我就有些于心不忍了。”

我:“那你刚才坐这么直,是在帮我遮阳光吗?”

陆沉闻言点了点头,轻柔地将我脸颊一侧的碎发别到耳后。

陆沉:“我看你睡着以后就皱着眉,猜测你大概是被阳光晒得不太舒服。”

一丝甜意在心里绽开,我忍不住扬起唇角,又拿出纸巾,心疼地为他擦了擦后颈的细汗。

我:“下次可不要这么傻乎乎地给我遮太阳啦……不对,没有下次了。我刚才还说要替你形象管理呢,现在却在讲座上睡着了。

我再次郑重承诺,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定会好好表现,请陆总监督!”

看我伸出手指煞有介事地做出发誓状,陆沉轻声笑了起来,垂下的眼睫在阳光的勾勒中轻轻颤动。

陆沉:“那如果xxx同学下次又睡着了,我却还是不忍心把她叫醒,该怎么办呢?”

我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忽而涌上玩笑的心思,忍不住向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当然还是要把她叫醒的,只不过…或许叫醒的方式可以特别一些。——比如,像王子叫醒公主那样,给她一个甜甜的吻之类的?”

陆沉的微笑愈加肆意了一些。

陆沉:“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讲座结束后,我们来到教室上第一堂课——占星与天文学。在自由分配座位的制度下,我和陆沉自然便成了同桌。

老师简单地开场问候了几句,清点人数后他开始分发教材,旋即又有些抱歉地看向我们。

老师:“十分抱歉,由于我统计错了人数,少带了一本教材。有没有两位同学愿意分享同一本?”

我环视了一圈安静的教室,正准备举手,陆沉已经转过头礼貌地向我示意。

陆沉:“如果xxx同学不介意的话,我们看一本就可以了。”

我:“当然啦。”

陆沉朝我扬起唇角,将老师手中的课本接了过来。

老师:“感谢这两位同学。大家拿好教材后,我们就开始上课吧。请大家翻到目录后的第一页,我们先简单地了解一下天文学的常识……”

陆沉将书本摊开,随着老师的指示翻到了其中一页,又把课本向我们的课桌中间推了推。

我打起精神准备认真听讲,手臂刚放到课桌上,却不小心擦过了陆沉的臂膀。

洁白的校服衬衣若有似无地蹭着我的肌肤,昨日洗净烘干的味道还未散去,令我有一瞬的失神。

我忍不住轻抚了下那片痒痒的皮肤,离他远了一些,但想看清楚书上的字,又下意识再次凑近陆沉。

这样屡次三番下来,不知不觉中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手臂的酥麻吸引走了。

我偷瞄了一眼陆沉,发现他倒是很专注地看着老师,似乎完全没有发觉我内心的小心思。

我连忙在心里告诫自己也要认真听讲,于是便再一次把手臂移开,这一次却忽然被一道温暖的力度握住了手腕。

那力道干脆又不容拒绝地将我的手腕拉到桌子下面,我还没反应过来,手心就被宽大的手掌轻轻扣住了。

我诧异地望向陆沉,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听着课,嘴唇却轻轻地开合。

陆沉:“Focus.”

……原来这人也没有看上去那么专心嘛。

我抿唇窃喜,想努力忽略桌下十指相扣的温暖,便端正腰背看向黑板。

可刚一抬头我就傻眼了,短暂的分神中,黑板上原本简略的内容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行陌生的公式。

讲桌旁的老师推了推眼镜,看向教室里的同学。

老师:“有同学知道这行公式叫什么吗?”

如同学生时代被老师提问的场景,在座的同学纷纷心虚目移,躲避着被点名的命运。

而我这不合时宜的端正模样显然吸引了老师的目光,他的镜片闪过一道光,举步就朝我走来。

大事不妙。学生时代遗留下的本能告诉我——我要被提问了。

我慌了神,忙不迭低头在书上找线索,但由于刚才一直在走神,现在根本不知道讲到了哪里。

我只好抬头向陆沉求助,却发现这位同桌正一只手撑着脸,气定神闲地侧头看我,像是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这时,老师已经满脸期待地走到了我的座位旁。

老师:“这位同学,你知道答案吗?”

我带着尴尬的笑容慢吞吞地起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感觉桌下的右手被陆沉轻轻捏了捏。

也是在这瞬间,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幻觉般的声音。

陆沉:“洛希极限。”

我:“……是洛希极限。”

下意识地,我复述了一遍那声音传递的信息,而老师果然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转过头看向陆沉时,他的眼里正好掠过一抹血红。是他的天赋。

而这时,老师又扶了扶眼镜。

老师:“回答正确!那关于洛希极限,这位同学可以继续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话音未落,我毫不犹豫地捏了捏陆沉的手心,示意他继续帮我作弊。

陆沉的眉宇间划过一丝讶异,随即又露出了一点愉悦笑意。紧接着,那道声音便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陆沉:“当一个天体的自身引力与另外一个天体对它造成的潮汐力相等时……二者的距离便被称为洛希极限。黑板上的这行公式应该是在理想状态下、针对固体天体的计算。”

因此,实际的洛希极限与公式表达出来的会有一定差距。

……

终于,在陆沉的帮助下,我有惊无险地回答出了所有问题。

课程继续进行,我慢慢坐下平缓着加速的心跳,回过神后感激地望向了我的救命恩人。

正准备压低声音和他说话,我又灵机一动,抓过笔在课本的留白处画下一个惊讶的小人,并配上了一行文字——

我:“哇,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了解!”

我不动声色地把课本推向陆沉那边,手中的笔尖也轻轻戳了戳那行字,示意陆沉去看。

余光里陆沉低头看了一会,伴随着一声轻笑,他拿过我手里的笔低头写起了什么,不一会,他又把课本往我这边推了推。

大约是因为课本留白的限制,陆沉原本舒朗开阔的字迹都和我的挤在了一起。而在那行字的旁边,他还学我画了个微笑的小人。

陆沉:“其实也不算了解。只是恰好高中时的天文课老师提到过。”

我:“那也过去十几年了。你的记性好好!”

他沉吟片刻,正要提笔回答我,黑板前的老师忽然拍了拍手,示意我们回神。

老师:“好啦,今天的课程内容基本结束了。剩下的十五分钟,让我们来做一个随堂小测试。”

随堂测试??虽然只是在体验温德米尔的课堂,但这四个字还是让我下意识紧张了起来。

不过还好,如果遇到实在不会做的题目,我还可以抄一抄可靠的同桌——

正这么想着,老师忽然拍了拍手。

老师:“麻烦大家在做测试前,先打乱座位。”

我:“……”

我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陆沉被老师调到了我的对角线,又望了一眼新同桌在我旁边抓耳挠腮的样子,叹了口气。

我将注意力拉回到测试题上,老师拢共布置了三道,前两道基本是课堂中的原题,所以答得比较顺利。

但最后一题居然是要求还原洛希极限计算公式的推导过程,我瞠目结舌地愣在座位上,完全没有头绪。

四周同学的答题进度渐渐同步,教室里不约而同响起一阵长吁短叹。

老师:“看来有不少同学卡在了最后一道题。有同学做出来了吗?”

教室里零星几人举起了手,我转头一望,果不其然看到陆沉也在其中。

老师:“好吧,那我们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没解出最后一题的同学,要留下来进行课后补习哦!”

不会吧——

我正耷拉着肩膀转头冲陆沉挤眉弄眼,示意他等下下课千万记得等我,老师又继续补充了一句。

老师:“不过好消息是,按照惯例,课后补习需要同班同学进行互助式补习。”

诶?那不就意味着我可以找陆沉为我进行课后补习了?

我蓦地喜笑颜开,见我变脸如此之快,对角线的陆沉也跟着笑了起来。

远远地,我又对他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我:“那就拜托陆同学啦——”

陆沉眸光明亮,唇边噙着柔软的笑意轻轻开合。

陆沉:“能辅导xxx同学,也是我的荣幸。”

待其他同学也陆续找到了补习的小老师,下课铃声正好响了起来。

老师欣慰地合上书,离开前又一拍脑门。

老师:“哦对了!按照学校的传统,记得补习结束后,要送一个表达谢意的小礼物给补习小老师。不可以太贵重哦!”

教室的门刚合上,同学们就像普通高中生一样骚动活跃起来,纷纷开始了互助补习。

陆沉背起书包,抱着纸笔走到了我身边。

我:“陆老师来了!陆老师多多关照!”

我故作乖巧,动作夸张地用衣袖将身边的座位扫了扫。

见状陆沉莞尔坐下,语气轻缓平和地开始为我讲解推导的过程。

他的辅导方式深入浅出,纸上分明还是晦涩的公式,但这一次我却很快就领悟了过来。

于是我又埋头伏案,磕磕绊绊地尝试着自己将推导过程复现。不知过去了多久,我终于把这道题解答了出来。

我欣喜地抬起头,对上了陆沉笑意盈盈的双眸。

陆沉:“xxx同学果然很聪明。”

我:“嘿嘿,也是老师教得好嘛!”

我像往常一样美滋滋地抱住陆沉的手臂,又很快反应过来我们现下还在教室里,连忙松开了手。

再环顾四周时,却发现不知何时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都已经离开了。

我:“啊,都忘了还有下一节课!”

陆沉:“在阶梯教室,离这里很近。不用着急。”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在铃声的催促下飞快地收拾起了东西。

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抬起头,正好看到黑板上的粉笔字迹。身为学生的自觉本性忽然被唤醒,我站起身来,准备去把黑板擦干净。

陆沉马上就意会了我的想法,他先我一步,走到了讲台上。

陆沉:“我来吧,你收拾书包就好。”

说完,陆沉便不急不缓地擦起了黑板。

我将书本一一收好,拿起桌上的便利贴时,忽然回想起了老师刚才的嘱咐。

不如就速写一幅我和陆沉的小画像,当作送给他的补习小礼物吧?

然而刚画下几笔勾出我的轮廓,又觉得速写人物画像还是有些费时……正纠结着,我余光瞥到书包上的小熊挂件,不由灵光一闪。

我立刻抽出新的便利贴叠在旧的上面,简单几笔生动地勾勒出了一只Q版的小熊。

憨态可掬的小熊只身在便签中间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我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心中一动,便再次动笔,补上了一只小兔。

大功告成!看着亲密无间的小熊和小兔,我满意地举起便利贴,比在陆沉身边。

嗯……这么一对比,我画的小熊果然显得呆呆的。想到这里我不由偷笑出声,却不小心吸引了陆沉循声望来。

姣好面庞不偏不倚地迎上金灿暖阳,如雾的光斑中,陆沉头顶的绒发如润玉般泛起淡淡的光泽。

有细碎粉尘在周围安静地飞扬,于阳光中如同星星的碎片,将他拢在不真切的光芒之中。

我这时才发觉衬衣的袖口被他卷了上去,正乖巧地服帖在紧实的肌肤,晃眼间透出几分少年的风姿。

我不禁看得有些出神,手上也停下了动作,只捏着手中便签望着他。

陆沉缓慢地眨了下眼,见我表情失神,唇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陆沉:“发生了什么吗?”

我:“没什么……”

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向他示意我手中的便签。

我:“就是趁你擦黑板的工夫,我准备好了一份报答补习小老师的礼物。”

陆沉闻言向我走来,接过便签垂眸看了一眼,便舒展了眉眼。

陆沉:“送我的礼物,原来是你的自画像吗?”

我愣了愣,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搓开了两张叠合的便签,而叠在下面的那张,正是前一版人物速写的草稿。

我手忙脚乱地凑上去想拿回来,陆沉却反而举高了便签,另一只手一气呵成地拿出钱包,郑重地将它夹在了里面。

收起钱包后他低头看向我,笑眯眯的双眼难得掠过一丝得逞的狡黠。

陆沉:“但我很喜欢。谢谢。”

近在咫尺的气息撩过我的鼻尖,引得心弦轻软地震颤。交叠的目光中,不知为何,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想要吻他的大胆冲动——

但余光瞥到了墙角的监控。我只好对他做个鬼脸,捞起书包匆匆跑开。

上午的课终于结束,我们简单地在食堂吃过了午餐。下午又上了一节课后,今日的课程安排便全部结束了。

我将书包整理好后看了一眼时间,与陆沉肩并肩走出了教室。

我:“你们平常下课都这么早吗?现在还不到三点呢。”

陆沉:“嗯,温德米尔的教学理念很注重学习的自发性,也因此十分提倡给予学生足够的成长空间。所以下午两点后的时间,一般都是由学生自己自由安排。”

我:“这么人性化!听得我都想来温德米尔上学了。”

陆沉:“看来这位同学似乎忘记了一个事实——现在的你已经是温德米尔的学生了。”

我:“对哦……”

陆沉轻声笑了出来,将我肩上的单肩包顺手接了过去。

陆沉:“那这位迷糊的同学,想怎么安排接下来的时间呢?”

我轻抿嘴唇,认真思考了片刻。

我:“比起我来安排什么,我更好奇当时小陆沉的活动安排。所以不如带我重温一下你当时的校园日常吧!”

陆沉欣然答应,带我一路来到了图书馆,选了几本书后我们便在沙发区里舒适地窝着。

沙发区内低声回荡着潺潺水声和钢琴曲,令人心神平静。

我:“果然是陆沉会选择的课外活动……”

我边感慨边看向不远处的陆沉,发现他表情专注,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兴致,心里顿时有些好奇。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旁,想看看他在看什么专业的书籍,却发现他正津津有味地捧着一本《西方奇事异闻》。

我在心里暗自咂舌,原来陆沉闲暇之余也会看这一类课外书,难怪他仿佛无所不知的样子。

从图书馆出来,陆沉又带着我来到了学校的密林中。他拿出刚刚买好的三明治,让我掰成小块扔在树下,说马上就会有小松鼠来抢食。

我:“你上学的时候也会专门买三明治来喂它们吗?”

陆沉:“并不会。那时食堂每周二都会供应一道三明治,味道…很难评价。一开始学校还允许我们剩下餐食。但后来浪费的人多了,食堂就有了各种规定和限制,所以……”

我:“所以你就偷偷把三明治带出来,再喂给松鼠吃?”

陆沉弯起眼睛点了点头,我被他生动的往事逗得扑哧一笑,这时树叶传来簌簌声响,一只小松鼠身姿灵活地蹿了下来。

它小心翼翼地跳到面包渣附近,用爪子捡拾了几粒塞进嘴里,却又很快都吐了出来。

见陆沉也有些意外,我忍俊不禁地开起了玩笑。

我:“看来当时有不少像你一样偷偷喂松鼠的人,让它们把三明治都吃腻了。”

在密林待了一会,我们便又继续进行着陆沉接下来的课外安排。

我们到校外不远处的咖啡厅里吃了些点心,又牵着手在学校所在岛屿的小径上散步消食。

我们前往小岛的灯塔下吹了会海风,也去往丛木茂盛的公园里安静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傍晚时我们躺在学校草地上,陆沉说这个角度的天空很好看,从前他下课后,偶尔会来这里放空。听到这里,我感慨一声。

我:“陆沉,原来你的课外时间也并不是全都用来学习呀?我一直以为你在校时成绩斐然,是因为你是那种在课外也发奋读书的类型呢。”

陆沉枕着双臂看向我,脸上转瞬即逝一丝戏谑笑意,我正要仔细探究,那笑意又很快变成了少见的委屈。

陆沉:“我只是看xxx这么期待我的校园生活,就忍不住多为你安排了一些课外活动。没想到,这些安排却损害了我在你心目中的“好学生”形象。”

我:“怎么会!我只是有些意外而已。而且知道要好好休息放松是值得夸奖的,刚刚我都想摸摸你的头夸夸你了。”

这么手忙脚乱地解释完,我又想到了刚才他说的话。

我:“不过,原来你是为了我才特意安排了这些活动吗?”

陆沉:“也不全是。我上学时也的确会见缝插针在空闲时做这些事放松。但不会像今天这样,一个下午就只是放松。不过,我想这并不影响你给予我毫不吝啬的夸赞。”

他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的话中所指。

于是我憋着笑凑近他,故作正经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又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空。

天光温和而纯净,白云低垂,似乎伸手就能够到那些团团白絮。果然如陆沉所说,这个角度看到的天空格外好看。

也不知道陆沉以前躺在这里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而且我更在意的是——

我:“我还是很想知道,你那时候一天的真实日常是怎样的。说给我听听吧?高中时候的、十几岁的你。”

但身边的陆沉却没有马上回答。

我转头看他,发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的云,似乎跌入了某段从前。

沉默将这段静谧的时间拉得很长。

长久到我以为这个话题要随着当年的过往消散在无声的风中时,低沉的嗓音才慢慢响起。

陆沉:“下午两点结束课程之后,我会去图书馆。复习上午的课程内容、做个人或是小组作业,做完之后还需要预习明天的上课内容。单是这三样,基本就要花去一个下午的时间。

而下午结束之后的傍晚,我通常需要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基本都是一样无趣的宴会,这里的和光启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和在光启时不同的是,那时的我对这里来说,是外人。所以不论我愿意与否,我都必须去认识他们,让他们记住我的名字。

听到这里我心里微动,想起我之前走错的血族宴会,应该与陆沉刚才口中的宴会是一样的性质。

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在光启他是陆氏的少爷,或许还可以松懈一点,但在这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只身参加宴会,又努力在一众成人之间泰然自若地社交,让更多人认识自己。

想到那样野蛮生长背后的无可奈何,我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点酸楚。

不由自主地,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陆沉仍旧只是轻轻笑着,反而又安慰般地回握着我的手。

陆沉:“宴会结束之后的夜晚,我就需要去执行任务了。来自家主的命令,或是这里的血族的考核。看上去花样百出,但本质与从前试炼都差不多。而我必须尽可能地多做一点。”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我明白那时的状况只会比他从前经历的试炼残酷许多。

毕竟想要在一个新的环境站稳脚跟,自然不能单靠宴会的社交,更要向那些人证明自己有实打实的力量。

至于那些证明的过程、个中的艰辛,也许只有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年才知晓…我在心底叹息一声,而一旁的陆沉嗓音依旧平淡。

陆沉:“实在疲倦了,我才会回到宿舍洗漱休息。第二天起来,就又是昨天的重复。”

密不透风、令人无法喘息。是血族一贯的作风,我本就应该想到。

但听到陆沉亲口这样说、我又随着他的讲述再去想象那时的他,我的心还是会跟着颤抖。

或许是我的沉默让他察觉到了什么,陆沉偏头看我,温柔地捏了捏我的手。

陆沉:“别难过。今天你也看到了,我还是会做一些放松自己的事情的。下午在图书馆,偶尔有些空闲时间,我也会去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

按首字母排序开始看,翻了几页如果觉得无聊就放下,如果觉得有意思,就继续看完。又或者是从图书馆出来,喂松鼠、散步、躺着看天空……”

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很诚恳,我知道他没有骗我,但总觉得这些忽然放松的举动背后还藏着些其他的缘由。

按照我对他——或者说,我对那时的他的了解……

我:“……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没头没尾地问出了这句话,但陆沉似乎默契地心领神会,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像是在说果然瞒不过我。

陆沉:“嗯。刚来这里的前三个月,我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口气,活的很……用力。因为离开光启与陆氏之后,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由”。

一种有代价的、相对的自由,但对那时的我来说已经足够。我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去拥有一些自己的东西。而想拥有,就必须失去。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于是我这样坚持了三个月,而第三个月的月尾,我终于生了一场病。”

陆沉顿了顿,微垂的眼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大片的云彩渐渐掩去了阳光,让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许久许久,然后才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声音又很快寥落在风中。

陆沉:“我发了一场高烧,不得不停下一直紧绷的日常。但也因此有很多事情被耽搁。学业的、血族的,而在我恢复之后,又不得不花费更多力气弥补回来。得不偿失。

于是自从那天起,我开始命令自己去做一些闲事。大概也是那个时候,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最开始那三个月的我的紧绷,其实也是一种软弱、一种害怕。而我也必须将这种软弱舍弃。”

平静的话语逐字道尽,填补了陆沉高中时期的最后一块碎片。

可是好奇怪。明明他最后学会了放松,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是这样沉重?

似乎是因为,对于那时的陆沉而言,所谓的放松就像是出现故障的程序在排除错误后,增加的一段修补的补丁。

而这段补丁又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至少能让他在某种程度上维持稳定——就如同天体的运动,也必须要有固定的轨道。

因此这种所谓的放松,其实也是另一种紧绷;而这种控制,其实,也是另一种失控。

他就是这样紧绷着、控制着自己,走到了今天。

我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当作劝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和他起安静地望向天空。

黄昏将要隐没,天际染上细碎霞光,整个世界也都跟着黯淡下去,眼前晴空便在这时显出了几颗星星。

看到星星,也就想起了刚才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

我故作轻松地指着其中一颗,说那时的他是不是很像在茫茫宇宙中,一颗必须按照固定轨道运转的天体。

陆沉像是愣了一下,很快笑着赞同了我的想法

我:“所以,你高中的时候应该还挺喜欢天文学吧?不然怎么连洛希极限的推导过程都记得这么清楚……”

陆沉:“是比较感兴趣,但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对洛希极限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时的天文老师,他用洛希极限做了一个比喻。”

我探究地望过去,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叙述。

陆沉:“他将洛希极限中两个天体比作相爱中的——或者说,任何一种亲密关系中的双方。并由此得出,不论是怎样的亲密关系,其最好状态是保持一定的距离。一旦越过了那个被规定的距离点,一方就注定如同飞蛾扑火、走向毁灭。”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我的目光却怔忪了片刻。

理智告诉我这样的比喻其实有一定的依据,但内心的某种情感驱使着我产生了一种去否定这个说法的冲动。

我还没有来得及整理这股莫名的想法,陆沉便接着说了下去。

陆沉:“可那时的我不能理解,更无法赞同。天体运动可视为自然法则的规定,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明明可以选择。怎么会有人不顾粉身碎骨的危险,去靠近另一个人呢?”

黄昏落下去,夜色同灯光勾勒出迟暮时世界的寂寥轮廓,风声与虫鸣都细细,于是世界在其中就都显得沉静。

终于,在这句问句里,陆沉转过头望向我。

也是这时我这才发觉,我们交握的手竟在微微地颤抖。

是谁在颤抖?陆沉还是我?

也许都是。

就像我和陆沉之间,不知道究竟是谁就算粉身碎骨也甘愿靠近对方。

也可能,都是。

我恍然惊觉,刚才下意识想要劝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原因——因为陆沉需要的,不是劝解或安慰。

更不需要由此生发出什么原谅或是和解。

我们需要的是一起粉身碎骨。我们需要一起坠落。

我的眼眶酸胀得发烫,在泪水落下之前,我努力张开最大的怀抱,抱住了陆沉。

陆沉也抱住了我。

身上还沾着碎草末与细小的尘砾,拥抱时难免会令人觉得疼痛;但我们还是紧紧拥住了彼此,在心跳声中、在疼痛中。

再开口时,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们之间就像始终面对着彼此的卡戎和冥王星。

但是陆沉……我不要只是站在同一个地方、和你相隔着一段距离,面对着你——我要的,是哪怕最终会变成碎片,我也会跨过世界上的所有距离,走到你的身边。

也许我会变成流星雨,这样的话,你可以向我许好多好多个愿望。又或者,幸运一点,我可以成为你的星环,永远永远守护着你。总之,我会向你走来、我会站在你身边。所以——”

所以,你不需要超出自己的轨道,也不需要害怕失控,更无须紧绷着给自己打上一个又一个补丁。我会向你走来。

又或者,我们一起朝对方走去也没关系。我们会一同粉身碎骨、一同变作碎片或流星。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夜色终于铺天盖地,像一场大雨或是一笼轻纱将世间一切都掩藏其中,似乎能让人暂时躲过岁月的颤动。

此时此刻,漆黑夜空里,又似乎恰好有一点流星划过。

被撕裂的天体坠向大地,而我们相拥在一起。

陆沉:“谢谢你,xxx。”

夜幕降临,学校的喧嚣趋于平静,渐渐地,怀中的呼吸也变得均匀了。我悄悄垂眸看着陆沉熟睡的脸,松懈的神情令我的心柔软了几分。

学校的路灯倏地亮起,白炽灯光令他眉间蹙起细小的褶皱。我下意识学着他给我遮阳那样为他遮光,但那抹褶皱并未被抚平。

微风拂过,心上所蒙尘的点滴纷乱被恍然吹散。我弯了弯眼睛,低头轻轻吻上了陆沉的唇———他的眉舒展开了。

★★★★★

高低节律

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