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阁楼❈
挂断电话,我看向眼前的几条岔路陷入思索。
沿着望不到尽头的旋转楼梯前行,我推开了阁楼斑驳的矮门。
昏暗的吊灯是狭廊里唯一的光源,灯绳摇摇晃晃,连带着四周陈列品的影子也摆动着,被拉长扭曲。
我:“早知道就不和陆沉分开了……”
???:“这位漂亮的、落单的女士——”
一个外国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他抬了抬礼帽,微微欠身向我行了个绅土礼。
外国男人:“如果害怕的话,我愿意陪同左右。”
他的笑容温和又真诚,但出于对陌生人的警惕,我还是摇摇头编了个理由婉拒他。
我:“谢谢,不过,我在等我的男朋友。他就在楼下,马上就来找我了。”
外国男人:“好吧,祝你们玩得愉快。”
男人遗憾地耸耸肩,转身又走回了尽头看不清的阴影里。
我继续向前探索,视线慢慢扫过墙上色调昏暗的油画和雕饰精美的暗格,脚下却忽然传来一连串叮啷声。
原来是踢到了一盏铜灯,繁复的花纹攀绕成手柄和灯架,玻璃罩上残存着隐隐被熏黑的痕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点燃。
这个念头跃出我脑海的瞬间,“啪”的一声响起吊灯的光亮忽然熄灭,四周坠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小心地伸手向四周摸索着,刚走出两步,就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我:“陆沉……”
身处不安之中,本能似乎总是先思考一步,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回应我的是火柴擦燃的声音,朦胧的暖光照亮了眼前人的轮廓。
陆沉:“我在。”
我:“真的是你!”
我松了口气,紧张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将全部的力量安心地交给这个怀抱。
我:“不是说分开找的嘛,你怎么会来这里?”
陆沉:“本来是打算回房间等的。但路过楼道的时候,听到我的女朋友在喊我。”
他特意把“女朋友”三个字咬得重了一些,声音里的笑意在黑暗中尤其分明。
我:“我什么时候喊你了?”
我有些茫然地问道,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和那个外国男人的对话。
我:“啊……是刚才……”
陆沉:“你的声音不小,而我的听力刚好也还不错。”
火柴的光芒摇晃了几下,在四周暗色中勾勒出陆沉的笑意,我却被火光照得脸颊隐隐有些发烫。
我:“哪有,明明是酒店太大了,有回音。”
陆沉认真地点头,似乎是在认同我的话,但火柴的尾焰摇曳而明亮,让我轻易就能看到他眼尾毫不掩饰的笑意。
他伸手托住我举着提灯的手,将古老的灯芯引燃。温黄色的余辉滑落我们重叠的掌心,好像捧起一个温暖的小世界。
灯芯闪动了几下,徐徐燃烧起来。淡绿色的火苗飘摇,像是风中的草叶,让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陆沉:“走吧,去亮一点的地方。”
我们牵手向楼下走去,铜灯的火苗随着脚步摇动,连带着墙壁上的影子……我不经意扫了一眼,脚下却突然如生根般定在了原地。
明明是并肩同行的两个人,墙上却只映出了我自己的影子。
我:“陆沉,你的影子呢?”
陆沉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目光微微凝滞。我再次举起他的手对着灯光挥了挥,墙上却依然只有我手臂摆动的轮廓。
还没等我弄清楚原委,脚步声在楼下响起,那个戴礼帽的外国男人很快又出现在了眼前。
外国男人:“美丽的女士,我们又见面了。”
你还没有等到你的男朋友吗?
我:“诺,这不就是吗?”
我将手指挤到陆沉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举到半空中晃了晃。
眼前的男人看着我摇晃的手,微微怔住,紧接着了然地眨眨眼,笑得有些无奈。
外国男人:“拒绝绅士的邀请可以更真诚一些,说谎可不是个好方式。”
我:“说谎?”
他是不相信陆沉是我男朋友吗?如果十指紧扣都无法证明的话,那……
我看向陆沉。
我:“不然,亲一下?”
陆沉:“虽然我很乐意这么做,但我想,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我还在想着办法证明,余光却瞥见那个外国男人忽然警觉起来的神情。
外国男人:“你在跟谁说话?”
我:“我男朋友啊,就是他,就在这里。”
我指了指陆沉,荧绿的火苗被气流带动忽然扑闪了几下,配合着此时无端蔓延的沉寂,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男人的目光在灯影和我的身侧打转,神情逐渐由茫然转变为惊恐。
外国男人:“难道血族传说是真的,这间酒店真的有问题?”
他喃喃说道,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净,嗫嚅着嘴唇向后退了两步。
外国男人:“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
他对着我身边的空气比划一下,手指微微颤抖。
外国男人:“……和你男朋友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好几次脚步都绊在了一起。
我:“奇怪,他这是怎么了?”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盯着男人很快消失的背影沉思了一会儿,把我带到了转角处的古董落地镜前。
一尘不染的镜面,只映出了我一个人错愕的脸。
陆沉:“果然是这样。”
我拉着陆沉又换了几个角度,可无论从哪个视角来看,镜子中都只有我孤零零的影子。
我:“怎么回事,分开前明明还很正常的!”
陆沉把我手中的提灯接了过去,手指轻轻敲了敲灯罩。幽绿的火苗扑闪了两下,仍在我们的注视中静静地燃烧着。
陆沉:“或许是因为我点燃了它。”
我:“你是说,点了这盏灯,别人就看不到你了?”
陆沉思考了片刻,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陆沉:“这原本是个血族传说,传闻有种蕴藏神秘力量的灯,点燃后会有不寻常的效果。”
我:“看来这家酒店,也不全然只有一些虚张声势的噱头。那为什么别人看不到你,我却可以?”
陆沉:“大概……你是唯一见证我点灯的人。”
我将那盏神秘的圣灯举到眼前仔细观察,但怎么也看不出和普通的灯有什么差别。
外形很简单,花纹也是古堡里随处可见的装饰,唯一不同的,好像只有荧荧闪烁的淡绿色火苗。
我:“如果是这样的话,想要让你恢复原样,是不是只要把灯熄灭就可以了?”
我摇了摇这盏“圣灯”,里面的灯油大概还有半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自然燃尽,索性打开灯罩准备把它吹灭。
奇怪的是,不论我怎么用力;那绿色的火苗都只有轻微的颤动,转瞬便又恢复如常。
我有些着急,鼓起腮帮子又连着吹了好几下火苗仍然纹丝不动,耳边却飘落一声轻笑。
陆沉:“看来这盏灯的神秘力量不止隐身,还能把小兔子变成小仓鼠。”
我:“……你还有心思打趣我!要是灯灭不了,你就会一直是消失的状态,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陆沉:“不是还有你在吗?你就是我存在的证明。就这样绑定在一起,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种羁绊更为亲密。”
我:“那要是有一天连我也消失了呢?”
我脱口而出,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回音已经在走廊里悠悠地飘远了。
我本能地想要阻止陆沉沿着这个不算好的假设想下去,他却在我转换话题之前开口给出了答案。
陆沉:“那我就和你一起消失。如果要和这个世界告别,这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方式。”
如常的语调和笑意,甚至更多了几分轻松。我却用力摇头,伸手抱住了他。从镜子中看去就像是抱着一团虚无的影子。
我:“才不要呢,我不会消失,你也不准消失。之前还说要带我去滑雪,去海底看珊瑚,想赖账啊?”
陆沉握住我的手。我垂眸看着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我掌心的纹路,好像是这声轻若云烟的承诺也被郑重地放在我的手中。
陆沉:“好,我答应你,不会让自己消失。”
我笑着点点头,然后指了指那盏燃烧的灯。
我:“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对付这盏可恶的灯?”
陆沉:“可以试一试把灯芯剪断。”
我:“对哦,是个好主意!”
将圣灯放在窗台上,我和陆沉四处找起工具。矮柜抽屉里放着血族的秘典,暗格里藏着鎏金的面具和锁链,却找不到一把普通的剪刀。
窗户在此刻传来轻微的响动,一道小小的黑影从我脚边飞快跑过去,蓬松的长尾巴带起一连串浮尘,绿色的光芒在其中一闪而过。
我和陆沉一愣,同时回头看向窗台。果然,那盏圣灯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糟了!灯被小松鼠叼走了。”
陆沉:“走,去看看。”
我们追到门前的街道上,刚好看见那只作乱松鼠从塔尖轻盈一跳,跃到了旁边的树上。
幽绿的火苗掩映在树冠浓密的阴影之间,几次都快要将枝杈点燃。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小松鼠却像是察觉到了我的脚步,再次叼起圣灯迅速朝着远方跳走了。
好在树上除了一个黑魆魆的圆形印记以外,并没有造成什么失火事件。或许这也是圣灯的不同之处吧。
路边摆着一排用来出租的脚踏车,看样式有单人和双人的两种。
我:“骑车去追,应该能赶上……”
我和陆沉对视,随即目光同时锁定在一辆双人自行车上。我正准备付钱租下,老板却按住了车把,对我摇了摇头。
老板:“等一下,你一个人的话,只能租单人车。”
我这才想起他看不见我身边还站着一个陆沉,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编了个有些蹩脚的理由。
我:“没关系,我力气很大的,一个人也可以骑双人车!”
老板:“那可不行,到时候出了事可是要算我的。”
就在和老板僵持的时间里,小松鼠的影子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眼下抓紧追上松鼠拿回圣灯才是重要的事,我只好将一辆单人车推到陆沉面前,拍了拍后座。
我:“上来吧,我来载你。”
陆沉:“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坐上兔子小姐的专车。”
我:“我的“豪华专车”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我笑眯眯地拉长了尾音,将陆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我:“不过,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我就把唯一一个终身会员的名额赠送给你吧。”
陆沉:“是我的荣幸。”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急着上车,而是看向了路旁的森林远处,枝叶繁茂无垠,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陆沉:“想好先从哪里开始找了吗?”
我:“还没有呢,不过可以顺着它消失的方向找找看。”
陆沉:“据我了解,附近的小松鼠们大多聚集在森林公园,而它逃离的方向,刚好也是那边。”
我:“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快上车吧!”
陆沉:“我很高兴能成为你“唯一”的乘客,不过,还是想让你能轻松一些。”
陆沉指了指旁边的站台,停靠着几辆白色的敞篷游览车。2路观光车就是去森林公园的。
我看了眼这台单薄的自行车和陆沉修长的身影以及眼前全是陡峭上坡的路面,不得不承认的确还是观光车更实际一些。
按下心里蠢蠢欲动想要载着陆沉环游的念头我点点头,和陆沉一起朝着车站走去。
观光车上的游客并不多,我一眼就看中了车厢后排两个相连的空位,只是下一秒,走在前面的人已经在那里坐了下来。
这下只剩下零散的单人座,我只好就近选了一个坐下来,邻座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正靠在窗户上呼呼大睡。
陆沉站在我的身侧,高大的轮廓投下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的影子。
去森林公园应该还要很久,就算暂时隐身的人也会感觉到疲惫。我想了想,挪动身体让出大半个座椅,又扯了扯陆沉的手。
我:“陆沉,和我一起坐吧。”
我压低了声音喊他。陆沉垂眸看我让出的座位,笑着点了点头,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和我挤在一个狭小的单人座上。
为了节省空间,我抬起他的胳膊圈在我的肩膀上,整个人顺势依偎进他的怀抱,苦艾的气息在我的鼻尖缭绕。
我:“刚刚还觉得外面冷呢,这下好了,暖和多了。”
陆沉将我往怀里又拢了拢,柔软的毛衣和体温将我毫无缝隙地包裹起来,我的脑袋忍不住蹭了蹭,毫不意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我仰起头来去看,陆沉的视线并未落到我的身上。观光车摇晃得人昏昏欲睡,景物在玻璃上缓缓后退,他却始终注视着窗外。
我:“在想什么呢?”
陆沉:“想到了一部小时候看过的黑白电影叫做《隐遇》。”
大概是看出我困倦的眼睛里亮起些许兴趣,陆沉笑了笑,继续讲述电影的情节。
陆沉:“电影主人公是一个被养在城堡里的少年,每天重复着枯燥且相似的生活。有一天,他意外获得了一件能让自己隐身的斗篷,于是,他逃出了城堡。
少年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跟着马戏团上台,又溜进电影院……那是他第一次品尝到香甜的爆米花,”
还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女孩。
他停顿了一下,笑意由唇角探入眼睛。我顺着他的视线仔细去看,才发觉从刚刚到现在,他目光的终点一直是玻璃上我孤独的倒影。
陆沉:“当时的我很羡慕,也幻想过,如果自己也能隐身就好了。只是现在真的做到了,反而失去了很多自由,还给你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平静的语调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波澜,我却从中听出了淡淡的歉意。
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理论?有一位著名的哲学大师曾说过:情侣之间,越是麻烦对方,对方就会越爱你。”
陆沉的唇角始终噙着浅笑,听完我一本正经的说辞之后,才缓缓开口。
陆沉:“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那请问是哪位大师呢?”
我:“嘿嘿,大师就在你面前!”
见他不说话,我在他怀里坐起来一点,凑近了他的下颌。
我:“怎么,不相信?这个理论可是有实验佐证的。”
陆沉:“什么佐证?”
我:“我就是最好的佐证啊,你觉得你在麻烦我,可我却觉得自己比前一秒更爱你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给他看我们重叠在一起的衣摆。陆沉的表情有片刻停顿,紧接着忽然笑了起来。
陆沉:“还真是有理有据。”
话语的尾音连同他的气息一起朝我靠近,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声音和吻都轻得仿佛一朵云,坐在我旁边睡着了的女人却恰好在此时嘟囔着翻了个身。我下意识抬手,捂住了陆沉的嘴巴。
我:“嘘——”
即使被我捂住了嘴巴,笑意也会从陆沉的眼角跑出来。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掌心移开贴在他的脸颊上。
陆沉:“你是不是忘了,她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对哦。”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陆沉没有趁机使坏,只是轻笑了两声,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
没有再说话,我只是将头靠在陆沉的肩膀,静静地感受这个怀抱的温度。此刻他的轻笑与故事,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观光车在公园门口停靠,我们牵手走下车,森林公园的牌子赫然立在眼前。
葳蕤繁茂的绿色向着远处蔓延,卡莱伊的冬日在勃发的生机前败下阵来。游人们闲适地拍照漫步,笑语乘着风翻过公园的篱墙。
四周并没有小松鼠的脚印,也没有圣灯熏烤过的痕迹。我们穿过一片茸茸的草地,准备去更远处的森林里碰碰运气。
正准备出发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木质手工飞机从我们眼前飘过,摇摇晃晃地盘旋了半圈,最后恹恹地落在了我的脚下。
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追着它跑过来,在离我们几步的位置突然站住。我将飞机捡起来交给他他嗫嚅着嘴唇,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
小男孩:“谢、谢谢。”
我:“不客气!这是你做的吗?”
小男孩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
我:“很漂亮。”
小男孩骤然抬起头,藏着感激的眸子比之前闪亮了不少,紧抿的嘴角也微微翘起了弧度……
???:“Hey,丹尼斯,看我说过什么,你的飞机是飞不起来的。”
自他身后远远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将这个叫丹尼斯的小男孩翘起的嘴角重新拽了下来。
笑声来自四五个穿着棒球服的高中男孩,背包被他们斜斜地挎在肩上,里面装着的棒球棍格外显眼。
男孩A:“走路都不敢抬起头的家伙,居然妄想当什么飞行设计工程师?”
男孩B:“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一双球鞋都买不起的穷酸鬼。”
男孩A:“我们已经给了你两次机会,再飞不起来,就有人要帮我们擦鞋子咯!”
男孩B:“我看也没玩下去的必要了,现在就开始吧。表现好了,我们说不定能让你少擦一会儿,哈哈哈哈……”
几个男孩齐刷刷地将自己的脚伸出来,得意地等着丹尼斯的屈服。
丹尼斯的脸早已涨得通红,几次张嘴想要辩驳却都咽了回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来。
我:“太过分了!”
我挽起袖子准备上前去制止,陆沉却按住了我的动作,缓慢但坚决地摇了摇头。
陆沉:“我知道你想保护他。但在失去这份善意的未来,恐怕那些人,只会让他比今天更难堪。”
我的脚步忽然犹豫起来。我知道陆沉是对的,但又没办法说服自己放任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短暂沉默的僵持之后,我听见陆沉的叹息。
陆沉:“我有个办法。但前提是,他要有再试一次的勇气。”
陆沉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垂眸看着面前的丹尼斯。他还有最后一次试飞的机会,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群男孩的气焰也越发高涨。我忍不住和陆沉对视,无法掩饰的心中的焦急。
陆沉:“再等等看。”
话音刚落,丹尼斯忽然昂起头,目光定定地看向那些嘲笑他的人。
丹尼斯:“赌局还没有结束,我还有一次机会。”
他的声音不大,却蕴着一股亟待喷薄的力量。
飞机在他手中转了个圈,重新被高高地举起。夕阳的余晖落在丹尼斯的身上,他抬起手腕的瞬间,我的心也跟着紧张地悬了起来。
这次小飞机飞行的起势很好,只是我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一阵风忽然将它吹得摇摇晃晃,眼看又要坠落到地面……
忽然,一只手及时托住了它,带着木头飞机冲破了风的樊笼,向着正在坠落的太阳追去。
陆沉代替了托住小飞机飞行的风,举着它跑向远处。
我:“原来,你说的办法是这个!”
我好像很少见到陆沉奔跑的样子,仿佛抛却了沉稳滞重的壳,露出内心柔软而轻快的片影,每根迎着风的发丝都闪动着愉悦的光泽。
而这样奔跑着的陆沉只有我能看到。在其他人的视线里,只有那架木头飞机一直在向前飞行几乎要飞出目光所能企及的范围。
丹尼斯:“我,成功了!”
丹尼斯眼里亮起了光彩,他高兴地跳起来,跑向了被陆沉放在远处草丛上的那架心爱的木飞机。
而那些欺负人的少年面面相觑,脸上带着些许疑惑,和没有如愿的悻悻神色。
但我已经无暇再看他们。陆沉从远处朝着我走来,夕照吻过他略有些凌乱的头发,他的身影被笼罩在淡金色的绒光之中。
陆沉:“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不能看吗?何况,现在你隐身了,我就算看再久,别人也只会认为我是在发呆。”
我说着,向他靠得更近了一些。仗着暂时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在无数眼睛的注视下与他大胆地说起悄悄话。
我:“知道吗?现在的你,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守护神。”
陆沉:“守护神?”
我:“嗯,你守护了一个小男孩的理想。”
陆沉:“其实这样的事,我早就想做了。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在某些时刻,我也祈祷过会有属于我的守护神。”
我:“那它出现了吗?”
陆沉:“从前没有,但现在有了。”
陆沉说着,牵住了我的手。我的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进而被他的体温更加紧密地包裹起来。
不远处丹尼斯捡回了木头飞机,回来的路上却被那群男孩们围住。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很快推操着丹尼斯向着森林深处走去。
我和陆沉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事情的不同寻常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不约而同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纵横虬错的枝叶几乎遮住这片天穹,从缝隙间漏下的黄昏很快被丛林的暗色吞没。
???:“很得意是吗?嗯?”
混乱的声音传来,我们加快脚步走近,看到丹尼斯已经被他们推倒在地上,男孩瘦弱的手肘无力地护着自己的头。
看来陆沉说得没错,即使丹尼斯的飞行实验成功了,这群人依然不会放过他。
我迅速思考着对策,在旁边的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在陆沉眼前挥舞了一下。
我:“你猜,如果我告诉他们这是女巫的魔杖,他们会信吗?”
陆沉:“不会。但只要你想,我就有办法让他们相信。”
不需要更多的语言,我们在彼此含笑的眼睛里交换了接下来的计划。
我:“那就拜托你了,守护神先生。”
我朝那些男孩们走过去,他们的手里举着棒球棍,正一步步朝着倒地的丹尼斯靠近。
我:“住手!”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们的动作顿住,纷纷回头用不善的目光看向我。
男孩A:“你是谁?”
我:“我是暴风中降生的血族女巫,卡莱伊先民的解放者。所有信仰在世间的代理人,丹尼斯的守护神!”
短暂的静默之后,巨大的哄笑声在男孩们中间爆发。
男孩A:“哪来的疯女人,连我们小孩子都不会信的传说,你该不会真信了吧?告诉你吧,那些都是专门用来骗游客的鬼话。”
我:“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放开他,并保证以后都不欺负他。否则,血族的诅咒会让你们得到答案。”
我学着脑海中浮现的陆沉在众人面前的神情,试图让此刻的自己看上去更有威慑力一些。
他们微微一愣,随即看到我身后空无一人,胆子也随之大了起来。
男孩A:“少管闲事。否则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说话的高个子男孩眯起眼睛,拎着球棒朝我走了过来。
我用树枝在空中假模假样比划了一下,紧接着男孩的球棒忽然离开了他的手掌飞到半空之中,任凭他跳起来也无法抓到。
隐身的陆沉手握着棒球棒,尚有心情朝着我的方向勾了勾唇。
所有人都用惊惧的目光看向凭空挥舞的球棒竟然齐齐地向后退了一步。
被戏耍得男孩又震惊又生气,竟然加快了脚步打算朝着我的方向冲来。
然而下一秒,陆沉眸光闪过一瞬锐利,松手让球棒落下,砸在了男孩的脑袋上。男孩捂住脑袋,疼得叫了起来。
男孩B:“唔——”
我:“现在信了吗?”
男孩A:“少在那里装神弄鬼!一起上,把这个疯女人抓起来。”
几个人犹豫了一下,但与领头男孩的视线相对咬了咬牙还是一同朝我的方向逼近。
但就在他们犹豫的时间里,陆沉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边。男孩们手中的球棒接连飞起,被陆沉远远地丢了出去。
男孩C:“她该不会真是什么血族女巫吧?”
颤抖的嗓音让之前压抑的恐惧瞬间沸腾,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逃窜起来,之前气焰最嚣张的男孩子连帽子都歪掉了。
男孩B:“快,快跑啊——”
我:“站住!”
我厉声叫停他们逃跑的动作,几道身影不由得又是一震,有些僵硬地转回身来。
我:“你们的恶行已经被见证,现在必须接受惩罚。”
我挥舞着手中的“法杖”,在半空中胡乱画下一个复杂的图案。
陆沉适时摇晃起旁边的树干,树叶雨点般齐刷刷落下,吓得几个少年连忙抱紧头躲避。
我:“我已经在你们的身上种下血咒,一旦发现你们再欺负别人,厄运将会为你开路。”
他们早已被之前的球棒吓得浑身颤抖,眼下听我这样说,更是双腿发软,几乎要跌坐到地上。
男孩B:“别,别,我们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男孩A:“对对,我们和丹尼斯是好朋友!好朋友!”
男孩们纷纷哀求着,将丹尼斯扶起,甚至殷勤地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好吧,就信你们这一次。”
见我不打算再施法了,男孩们低头交换了个眼色,顾不上再去看丹尼斯的情况,缩着身体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我走到丹尼斯面前,捡起被丢在地上的飞机还给他。
丹尼斯:“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守护神存在……”
我:“当然存在,不过可不是我。你的守护神另有其人。”
男孩的眸光仍有些不解,我看了眼身边刚刚配合我演出的陆沉,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飞机。
我:“真正的守护神其实是你自己,你选择直面他们的勇气会一直保护着你的。所以,记得永远都不要丢掉它哦。”
丹尼斯怔怔地抚摸着木头飞机,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思索。时间静静地流逝,他的眼睛逐渐亮起坚定的神采,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绯红的日影挂在古堡的尖顶上,缓慢而无声地向着地平线靠近。
目送着丹尼斯走远,我紧绷地身体才松懈下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对着陆沉眨了眨眼睛。
我:“嘿嘿,不好意思,借用了血族的名号。”
陆沉却摇了摇头,将我的手指纳入掌心轻轻摩挲,一下一下仿佛在理顺开口的思路。
陆沉:“也不算借用——如果是以陆夫人的名义。”
这人怎么突然胡乱说话啊。我腹诽道,感觉脸颊的温度慢慢灼烫起来。只是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开口,饿扁的肚子先一步给出了回应。
“咕噜噜”的响声在安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我有些绝望地捂住脸,只听见陆沉轻轻的笑声飘入我的耳畔。
陆沉:“看来刚刚施展魔法,消耗了不少体力。”
我:“体力消耗最多的明明是你吧,陪着我装神弄鬼,跑来跑去。”
我们边说边向着公园外走去,门口卖可丽饼的餐车映入眼帘,甜香在风中弥漫开,让我和陆沉同时吸了吸鼻子。
我买了朗姆提子味奶油可丽饼,分给了陆沉一半。和他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伴着渐渐昏黄的日光和微风边吃边休息。
空荡荡的肚子被填饱了,心情也变得温馨又安宁起来。即使知道现在应该抓紧时间继续去找圣灯,我还是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我:“看来隐身也不都是坏事,至少还是可以小小地当一次英雄嘛。”
陆沉:“这样来看,倒是和那部电影有些相似。”
我:“你是说《隐遇》吗?”
陆沉:“嗯。获得隐身披风以后,少年渐渐觉得,单纯游玩并没有办法获得长久的快乐。于是,在女孩的影响下,他开始悄悄帮助别人,被大家戏称为“风的英雄”。”
我:“听上去还蛮有喜剧色彩的,我都有些想看了。”
陆沉:“想看的话随时都可以,我陪你。只不过,结局虽然不错,但还是有一点遗憾。”
我:“为什么?”
陆沉的目光望向远处,古堡酒店沐浴在日光之下,但暗黑色的墙壁和闪烁着银光的塔尖看上去依然冰冷无比。
陆沉:“电影里的少年最终回到了城堡。他不再依赖那件斗篷,因为他已经找到直面生活的勇气,也选择承担起家族的责任。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和女孩在一起的机会。”
我:“所以,你所期待的结局是……?”
这个问题的余音融化进陆沉的目光里,仿佛温柔的湖泊,随着距离的靠近将我渐渐淹没。
身体似乎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我只能怔怔地坐在原地,感受着他的唇角不轻不重地从我嘴边滑过。
陆沉:“如果有另一种选择,那就只做一个人的英雄。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没有遗憾的结局。”
那一点可丽饼残留的奶油,被他不动声色地吃掉了。
声息缓缓又暖暖,我忍不住想,如果时易景替这同样也会是我期待的结局。
大半个午后的时间,我们走到了公园的最深处。铁丝网阻拦了我们继续向前的脚步,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大门紧闭的白塔。
几乎快要把整个公园都翻遍了,那只捣乱的小松鼠却还是没有出现。天色却似乎已不愿再宽容我们时间,阴沉沉的积云从头顶压下来。
雨很快落下,细丝逐渐变化为落珠,陆沉脱下外套遮在我们头顶,目光迅速环顾四周。
陆沉:“去那边。”
森林公园大多是草坪和丛林,只有不远处那座耸立的白塔可以让我们躲雨。
小石子从陆沉的手中弹出,骨碌骨碌滚向对面。趁着管理员起身查看,我迅速溜进了塔楼的大门。
我们沿着石梯很快走到塔尖,不算开阔的空间里摆放着很多橡木桶。这座塔原来是个酒窖。
厚重的墨云翻涌着聚集在我们头顶,黄昏最后的余晖散尽,天幕霎时阴沉得宛如漆夜。
我:“看来会是一场大雨。能站在高处,看这座城市的雨景,也算是一种浪漫的奇遇了。”
陆沉打量着堆放在一起的酒桶,打开了其中一个的木塞,陈酿的葡萄酒香气扑面而来。
陆沉:“刚才做了好事,现在,也来做点坏事怎么样?”
他说着,从中倒了两杯酒,将其中的一杯递给我。
陆沉:“既然是要看雨,那配上一杯清爽甘醇的白葡萄酒才算应景。”
阁楼上没有椅子,我们索性在窗边席地而坐。昏暗的灯光穿过玻璃,上面依然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
我摇晃着杯中的葡萄酒轻抿了一口,清甜又甘冽的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方才有些冷的身体也渐渐舒缓过来。
我:“你猜这场雨会下多久?”
陆沉:“我猜不到。但无论在这里待多久,好像都不错。”
我:“不会无聊吗?”
陆沉:“和你一起等雨停下,怎么会无聊。”
陆沉的手指抚摸过我的头发,熨帖的温暖驱散了雨的凉意。
以前一个人被雨天困在某个屋檐下的时候,我总盼着天气可以早点放晴。但和陆沉在一起的时候,我又会觉得这场雨或许来得刚刚好。
玻璃杯在我们手中碰出清脆的声响,酒香在冷雨中氤氲而散,将有些狼狈的气氛也烘托得旖旎。
酒的度数比我想象得要更高,很快我的意识就模糊起来,头顶昏黄的吊灯长出了摇晃的毛茸茸的影子。
雨势并没有减弱,我趴在窗户边,将自己升温的脸颊贴在玻璃上,恍惚间感觉窗外的雨丝也渐渐朦胧起来。
我:“陆沉,你觉不觉得,冬天的雨很不一样。”
陆沉:“什么?”
我:“说不上来,反正不像秋天的雨那么缠绵,也没有夏天的雨那么利落。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陆沉:“你喜欢雨?”
我:“倒也不是,只是今天觉得格外喜欢。”
陆沉顺着我的目光去看窗外,寂静在雨中蔓延了片刻,又被他的声音轻轻打断。
陆沉:“要不要试着给今天的雨赋予一个编号?”
我:“赋予编号?”
陆沉:“嗯,就像爱斯基摩人给雪编号一样。据说他们有两百多个不同的词语形容雪,离开这些词语,对话就会变得格外单调。”
我:“你之前编过吗?我是说给雨。”
陆沉:“嗯。”
见我感兴趣地睁大了眼睛,陆沉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上翘的弧度,并不明显,但在雨夜的潮冷中却显得格外明亮。
陆沉:“上学的时候,我有一个本子,上面记录了许多不同编号的雨。给它们赋予一些无关痛痒的意义,好让下雨的时间没那么无聊。
1号是黄昏的雨、2号是吵醒美梦的雨。3号是飘进窗沾湿书页的雨、4号是将金黄的梧桐叶打落在地的雨……诸如此类。”
我:“那这么多类型的雨里面,你最喜欢哪一种?”
陆沉:“哪一种我都不喜欢。”
似乎是看出了我眼神中的疑惑,他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尾音沾了些许笑意。
陆沉:“可能是因为,从前能留存在记忆里中的雨天,多半没有太愉快的经历。”
我忍不住想起他生命里很多个雨天,在天虞山的独自试炼,仓皇地面对母亲的离世,还有再多晴天娃娃也无法全然驱散的阴霾.
而今年的生日又是骤雨,陆沉此刻依然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大概也不算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连珠般的雨幕坠入我的心湖,雷电劈落一瞬光明,照彻模糊的玻璃倒影上我分外难过的眼睛。
我:“如果你一直像现在这样,再也变不回去了,会害怕吗?”
陆沉侧眸看向我,稀薄的光线沿着他的发丝和轮廓开始流淌,在他的眼睛里积成小小的明亮的潭,一个我们都清楚的答案影动其间。
???:“谁?谁在那里!”
一束手电筒灯光骤然照亮我们躲雨的灰影个男人的声音打破了说话的氛围。
我和陆沉探出头小心地张望,认出了刚刚见到过的管理员的脸。
我:“糟了,我们被发现了!”
陆沉:“怕什么?”
我:“你是不怕,他又看不见你。我可就插翅难逃咯。”
陆沉:“是吗,也不见得。”
话音落地的同时,陆沉已经将我拥入怀中,温暖有力的手臂揽住了我的腰际,仿佛在诱哄着我将身体全部的重心和力量都交付给他。
我:“诶?”
陆沉:“你不是说“插翅难逃”吗?现在我就是你的翅膀。”
窗户被全部敞开,疾风裹挟着雨丝打湿我们的面庞。我的身体骤然腾空,又在铅灰色的雨幕中,在陆沉的怀抱里,向着地面坠落。
看管员:“天哪,我没有眼花吧,有个人……在飞!”
惊呼声被远远的抛在身后,我只能感觉到风呼啸的形状,以及听见我们紧贴的心跳被推至海潮的浪尖颠簸。
我闭上眼,对抗着盘旋在脑海中的失重感。如果这是一场注定属于我们的坠落,此刻紧紧拥抱他的力量就是我的回应。
再度睁眼时,我们落在了一座花园的深处。藤蔓的足迹爬过洁白的门廊和罗马柱,在雨中舒展着枝叶。
此时夜色已经降落到林木茂盛的边际,不远处有灯光隐隐照来,被青藤缠绕的铁丝网分割成整齐的形状。
雨丝混合着细密的金色的光,像是老照片陈旧而昏黄的痕迹模糊了我们的影子。
陆沉把外套给我披上,指尖拂掉我脸上不断滚落的雨水。我们看着彼此有些狼狈的模样,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我:“嘿嘿,做坏事还挺刺激的。”
陆沉忍不住弯起眼睛,抬手摸了摸我的发顶。
陆沉:“仅此一次。不过其实我已经付过钱了。”
我:“诶?什么时候?”
陆沉:“在做坏事之前,偷偷放在了木架上。”
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处理好一切,像是无声落下又汇入溪流的雨。
见我没说话,陆沉又靠近了一些,将我被雨水打乱的碎发整理到耳后。
陆沉:“累了吗?”
我摇摇头。并不是因为疲惫,反而是因为有太多话想要告诉他,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我:“感觉今天发生了好多事,说了好多话,这一天过得很长又很短。”
陆沉注视着我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他的手不知何时绕到我的背后,此刻忽然温柔地将我带入怀中。
陆沉:“嗯,我也有相同的感觉。不过刚才那个问题,我还没回答你。”
我:“嗯?”
陆沉:“你不是问我,如果再也变不回去了,我会不会害怕吗?我的答案是,不会。”
我:“为什么?”
他用目光回答了我的疑惑,塔上的灯光明晃晃地淋在我们身上,让我看见他的瞳孔深处清晰的、正散发着暖光的、我的轮廓。
陆沉:“因为就算没有隐身,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真的“看见”了我。而我也只想被你“看见”。”
他像是子然一身行走的孩提,在我的目光中找到了坚实的与世界相连的结点,从此延展出了与我、与一切对望的岁月。
我把陆沉的眼镜拿了下来,视线间再没有任何阻隔。我于是看清了那双眼睛里坦然而明亮的笑意,和盘绕在更深处的情愫。
我:“我也做好了准备,迎接你毫无保留的注视。”
他深深注视着我,而我以相似的凝望来回应。花园里植物婆娑的影子摇曳在我们的眼睛里,雨水在相拥的体温中蒸发成雾影。
陆沉低下头来,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在我的脸上。炽热的气息与我缠绵得愈发紧密,最终落到了我的唇上。
他的吻中蕴着雨水的沁凉,蕴着淋漓的草木香气,蕴着一切只属于我们的时刻,与我交换了此刻全部的呼吸、语言与思绪。
陆沉:“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什么?”
有熟悉的影子笼罩过来,靠近我的耳边,灼热的声息也变成了秘密的一部分。
陆沉:“我给今天的雨也编了号。我将它命名为“ ”,而它的注解是:陆沉喜欢的雨。”
淅沥的雨渐渐止息,朦胧的暮烟笼罩在草叶与枝影之间。远处的古堡亮起了灯,将一切美好事物的轮廓勾勒得分毫毕现。
而我的影子旁,缓慢地浮现了另一个与之相拥的影子。
身边的草丛传来窸窣的响动,是那盏圣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此刻幽绿的灯火在大雨中闪烁了一瞬,终于彻底熄灭,沉沉地坠入夜的怀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