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云层滞重，阴霾附着在天空，光启阴雨连绵的气象仿佛也蔓延到了这座城市。

不过，或许是因为对这趟探班之行的期待，我的心情却明朗得很，一点儿都没受到坏天气的影响。

我：“不知道看到我突然闪现，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起落架沉缓触地，我在机场外拦下一辆计程车，目的地是陆沉此次出差下榻的酒店。

陆沉出差前告诉过我，他的这趟行程是为了拓展万甄香水板块的业务。

非常巧合的是，当初带着想法与方案主动上门谋求合作的，恰好是Lee所代表的AI科技公司。

合作方是老熟人，理应彼此知悉、相谈甚欢。

可当我抵达酒店，见到撑着伞、等候在门口的周严时，他的神情却十分严肃，甚至称得上有些凝重。

看到我时，周严脸上露出了见到救星般的松快表情，快步上前接过了我的行李。

我：“怎么了，是进展不顺利吗？”

周严：“不太顺利。所以今天又临时加了场会，一直开到了现在。”

我：“那还真是巧了……”

我嘟囔一句，不由得低头瞥了眼自己手里提着的咖啡袋。

这是我在机场外的一家咖啡厅买的，原本还有些犹豫，想着今天是没有安排日程的休息日，我可以拉着陆沉去喝点别的。

可当咖啡的馥郁香气飘入鼻端时，我的眼前却浮现出了陆沉工作时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就推门走了进去，按照陆沉平时的习惯点了一杯。

……也可以算是心有灵犀了吧。

只是不知道这一杯咖啡，足不足够吹散陆沉头顶上空的那片小乌云？

这么想着，我跟在周严身后，搭乘电梯一路来到酒店高层的会议室。

会议室门口虚掩着，里面隐隐传出两人交锋的对话声——

陆沉：“方案完成度太低，在装置设计之外的各项考虑都不够完善。我希望你能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再来找我谈合作。”

Lee：“好吧，既然你坚持要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那今天再谈也是浪费时间，就先到这里为止吧。……哇，又是这副资本家的冷酷表情！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我一定带着更完善的方案来见你！”

刺啦一声——似乎是椅子被拉开的声响，接着是一阵稍快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了。

是Lee。他走出会议室，又回身将大门关上，再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我时，却只是挑了挑眉，表情并不意外，还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跟他点头回应后，我压低声线，悄悄指了指会议室。

我：“你们……还好吗？”

Lee耸耸肩，脸上并没有争执后的不满，反而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我已经习惯了，毕竟大学和Evan讨论小组课题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精准把控每一个细节，认为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那就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只是和我这种一有什么想法就要先讨论一番的工作风格……有些不一样而已。

说到这，Lee突然话锋一转，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Lee：“哦，对了，等下有空的话，你可以去Evan房间。试试我带来的气味装置，这东西本身还是挺有意思的。”

气味装置？我愣了愣，正想问些什么，Lee却故作神秘地挤了挤眼，接着便豁然转身，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周严跟在Lee身后，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走廊上只剩下了我一人。

一周没见到陆沉，如今站在这了，我突然又有些紧张起来，深呼吸一口气后，我拎着咖啡袋，悄声推门走了进去。

十分简约的一间会议室，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一直延展到天际线的鸟瞰图景，在飘洒着的朦胧雨汽里，灯光与建筑都显得影影绰绰。

室内的两排吊顶灯弥补了雨天时光线的不足，倒显得会议室里要更似敞亮白昼。

而在会议室尽头，长型会议桌的末端、吊顶灯光线汇聚的最明亮之处，一个高大身影正倚在皮质座椅里，长腿交叠，身形微侧。

是陆沉。

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放在膝上无意识轻点，食指指弯处夹着一支钢笔，精致的笔身上反射出的明亮灯光，正随着他的动作在指间穿梭流淌

陆沉微蹙着眉，目光在桌面文件上流连，似乎正思考着什么。

只偶尔抬手扶一扶眼镜，在纸页上记下几笔，便又很快恢复专注时的漠然神情。

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会议室，工作时的陆沉总是这样的神态，看似平静、沉默，却又偏偏藏了一点锋利的漠然。

见他这样认真，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正当我准备在他身前几步停下等他结束工作再上前时，他却忽然抬起头看向我。

陆沉：“来了？”

陆沉轻蹙的狭长眉目松弛了下来，像是拨开雾瘴后的山岳，又在其中露出一个初晨日光般温和的笑。

他这么笑着看我，又放下了手中钢笔，朝我微微张开双臂。

顾不上害羞，我放下手里的纸袋扑进他的怀里，在柔软衣料上蹭蹭嗅嗅，熟悉的气味包裹着我，让我的心瞬间落地。

头顶一声笑，陆沉的声音清冽而沉静。

陆沉：“而且来得刚好，我正好需要。”

我：“咖啡是吗！”

撑着陆沉的腰身坐起，我看着他，邀功似的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咖啡纸袋。

我：“我本来没打算买这杯咖啡的呢，但是路过的时候就忽然福至心灵走了进去。嘿嘿，这算不算是我和你心有灵犀？”

陆沉的唇角起浅浅的笑意，俯身靠近我，又伸出手拨去了我粘在鼻尖的一缕发丝。

陆沉：“不，是你。”

我：“哎？”

陆沉：“比起咖啡，我现在更需要的，是你。”

他拢住我的腰，让我重新跌回他亲密但强制的怀抱，柔软的唇比体温更为灼热，深而重地落在我的颈侧。

过于强烈的酥麻感使我身体绷紧，只能默默承受，而待狂风暴雨过去后，细密绵长的和风也温柔得令人沉醉。

我：“不过陆沉，刚才你都没抬头，怎么知道是我来了呀？”

陆沉：“因为刚才我闻到了你的味道。”

我：“味道？”

陆沉：“嗯。”

简短地应了一声，抵在两人之间的手被人轻笑着扣紧，我的肩膀一沉，陆沉又把头埋了下来。

他的鼻子在我的肩颈上反复磨蹭，温热的呼吸仿佛要穿过薄薄的衣料，将我的皮肤灼烧。

陆沉：“我没有和你说过吗？你身上有一股能让我安心下来的香气。”

我抬起手，在自己的袖子深深地嗅闻一会，茫然地抬起头。

我：“可我自己什么都没有闻到哎。”

陆沉：“也许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但对我来说，却是好久不见了。”

我：“也有道理……”

灯光轻轻地拥抱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模仿他的动作，我也紧紧地环抱着他，在他的怀中深呼吸，像是要将这味道纳入身体，生根发芽。

我：“就像我也很想念你身上的味道一样！”

陆沉：“是吗？那那个喷了香水的棉花娃娃呢,不起作用吗？”

我的思绪短暂地停了一瞬，坐起身打量面前的人。他的眼角眉梢分明仍然带着笑，眼底暗藏的深意却提醒着我，他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我：“哇，陆沉，你现在的笑……跟那天晚上我们打视频电话、我给你展示棉花娃娃的时候一模一样！不会是给小玩偶喷香水的醋吃到现在了吧？”

陆沉：“嗯，就是吃到现在了。”

我的本意是打趣一下这个从来富有绅士风度的陆总，但没想到他却十分坦然地、甚至耍赖似的点了点头。

这反倒让故意翻旧账的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我站起身，拿出纸袋里的咖啡递给陆沉。

我：“那还是喝咖啡比较好。”

陆沉笑着接过咖啡，馥郁浓烈的味道渐渐占领了这个不大的空间。

我环顾一圈，发现会议室的PPT还没关，页面上是一个古怪装置的照片。

金属的整体，顶部有一个透明的面罩似的部件，另外一侧安着简洁的触控屏幕，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各种英文参数。

我：“这就是Lee说的什么气味装置吗？”

我指着PPT上的照片，而陆沉的目光只顺着我的手指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

陆沉：“嗯，更官方一点的名字，是数字嗅觉仪器。Lee这次就是带着这个仪器来，希望能和万甄达成合作。”

我：“数字……嗅觉？”

陆沉：“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对气味的解析与再现，来唤起人们相应的记忆。照片上的这个，就是代号为“往日I号”的第一代实验品。

Lee希望可以借助万甄的体量吸引到公众关注，为项目的后续推进打下基础。比如以万甄的名义举办一些小规模的体验活动，一方面可以造出声势。另一方面也能够收集实验数据，有助于仪器后续的改进。”

这个项目听上去很有前景，Lee的设想似乎也有道理。我有些疑惑地看向陆沉。

我：“所以，你们之间的分歧点在于……？”

陆沉：“我认为Lee有些操之过急。首先，嗅觉是一种极具主观性的感官体验，很难制定出客观的衡量标准。

其次，数字嗅觉技术在解析与重现气味时，很容易触及到香水气味的著作权问题。这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法律风险。

另外，用户在使用这项技术时，需要上传自己记忆中的气味类型到系统进行分析和重现。而这里又会涉及到用户隐私的保管问题。

这些都是需要考虑到的重要细节，然而在Lee的方案中，我并没有看到相应的风险预案。”

陆沉的声音温和，可说的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听来掷地有声，我也逐渐明白了他的担忧

Lee带来的无疑是一个颇具吸引力的前沿项目，但这也意味着无人踏足，其中必定暗藏无数未知风险。

我：“那你希望继续推进这个项目吗？陆沉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目光与我相接。”

陆沉：“其实我对Lee的项目很感兴趣，也相信它的潜力能够创造巨大的价值。如果是我个人名义上的投资，我会毫不犹豫地参与其中。

但现在Lee需求的是万甄的资源，作为万甄集团的负责人，我必须谨慎。我不由得点了点头。”

陆沉似乎总是能在纷繁复杂的局面中一针见血地看出最薄弱的缺陷，他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基于对项目的深度理解和全面考量。

不过，他提出的那几处问题也十分棘手，并不是简单讨论就能解决的……这么思考着，我摸了摸下巴，眉头也在不知不觉中紧锁起来。

这时，陆沉的食指轻轻拂过我的眉心，温醇带笑的嗓音也再度响起。

陆沉：“不用太担心，我和Lee总是这样。无论是事业上还是学业上的合作，总是坚持己见、争论不休。

不过最终都会找到解决方法的。而且幸运的是，因为讨论中止，我今天总算有了一些空闲的个人时间。”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含笑的瞳眸向我看来。

陆沉：“有没有想做的事？接下来的时间，都只属于你。”

我抬眼望进陆沉眼底，不仅有平和的笑意，还依稀有几缕红血丝缠绕其中。

我忍不住站起身来，将双手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帮他捏了捏绷紧的肌肉。

陆沉已经连续工作了一周了，该和他一起做些什么好好放松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