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初春❈

我接到了Lee母亲逝世的讣告,葬礼的举办地,在光启市。Lee以为我想念故乡,便早早地订了机票。他给我机票时的表情是温暖的,我故作惊喜收下了这份好意一—那就用这个当作我回国的理由吧,反正原本就要回国,什么理由不是理由呢?

飞机飞行时间是12个小时,我在颠簸的气流里醒来,头顶昏暗的阅读灯让我错觉自己还是十多年前那个趴在舷窗上用一脸冷漠来融入人群,立志不再回头的少年。

空姐送来咖啡,流利的英文似乎把我错认成了外乡人,我微笑着跟她说“谢谢”,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一路变成今天这样。窗外艳阳高照,想来应该是个好天气。

下飞机的时候,意外飘起了小雨。Lee将我接去了安排远亲入住的酒店,直到离目的地还有一个红绿灯,他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忘了我也是本地人。我笑着摇头,告诉他其实我自己差点也忘了。

Lee的母亲是在他生日的前一天过世的。他曾经痛苦地问我,为什么不偏不倚,是自己生日的前一天。我对他说:因为这不会愧疚。

我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路过了中学。外墙已经围起了拆迁专用的绿布,路过的人说这里马上要建一座全市最大的体育馆。他说这话时眼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闪动,于是我明白过来,他也曾是这里的一员。见我无动于衷,他怅然地离开了。

人对青春,是该有怀念与遗憾的,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关于那几年的回忆。我的样子,教室的样子,周遭的样子,统统都遗落了。既然想不起,那就习惯吧。我已经学会了不去强求任何事物,哪怕记得,错过的依然在错过,该犯蠢的地方还要犯蠢,什么都不能改变。

继续往前,穿过十字路口,我停在一家熟悉的乐器行前。十几年前的某一天,母亲将我带来这里,说要带我见一个人。那是个大夏天也要穿西装打领带,长得有点像一个老牌歌手的男人,他站在九月的阳光里对我腼腆地笑,那种恰到好处的讨好让我无法厌恶,哪怕我有预感迟早有一天母亲会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说他来自一个邻近的省份,有着那里的人天然拥有的幽默与乐观。后来很多次琴弦染了血,擦不掉,都是他替我更换,瞒过了外婆。

此刻,看着玻璃门上落满灰尘的转租字样,我突然有些好奇,在母亲死后我也远走的这些年里,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是终于下定决心,去追寻耽搁已久的理想了吗?

忽然的,我想起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去剧团,他有那么卓绝的技艺,不应该囿于此。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告诉我如果有极其想做的事,不要错过,也不要放弃信念。我不知道他看着我时,是否也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再次站到这里,我终于能回答他一声,让你失望了,我好像全都错过也放弃了。但什么都抓不住反而才是人生,你说对吧,我不遗憾。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平庸。

快走到母亲墓前的时候我突然转过了身,走向另一条岔路。我想,改天吧,天色已暗了,她希望看到的我必定与现在的我是不同的。

不知走了多久,路灯在头顶亮起时,我忽然发觉周遭变得陌生,11年前我刚到大洋彼岸,也是同样找不到抵达公寓的地铁。我始终不知道自己在走的路是否正确,但我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暂时搁置这些无法解答的问题。

穿梭在一个又一个路灯投下的光晕里,我致力于让每步都落在中心。每当我觉得已经走出很远,回头看,看到也不过寥寥几步。如此漫长又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人都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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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节律

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