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帙籍情·序❈
岁首节一过,今年的科举殿试就要提上日程。这届科举举措有诸多变化,我思来想去,还是应当提早找陆丞相核对清楚。
想到这里,我便命蓝总管请陆相来御书房一趟。
等候期间,我重新阅览了一遍与科举改革举措相关的卷宗,还未看完,门口处的传报声便响了起来——丞相求见。
我:“进来吧。”
我放下手里的卷宗,一抬头就看到一道颀长身影迈过漆红的门槛,几步之后,在我的书案前停住。
陆沉:“臣接到传召,特来觐见。”
眼前人一袭深黑色袍服,衣面暗纹因为俯首躬身而堆叠,我向来不太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便直接开门见山。
我:“不必多礼。这次召你过来,是想了解殿试的筹备情况。”
陆沉:“启禀陛下,礼部已在着手选定试题范围。考场布置、人员安排和考试用具的采买,都已经安排妥当。
恰巧在进宫之前,我刚刚收到了最新的考场布局图,陛下也可阅览一二。”
说着,陆沉不紧不慢地从袖口内取出一份图纸,呈交给我。
这份图纸极其详尽,挑不出任何错处。我不禁颔首,但凡陆沉经手的事情,无一不妥帖得让人安心。
然而,想到在一月前省试那起闹得沸沸扬扬的舞弊案,我还是不免有些头疼。
科考高中,光宗耀祖的诱惑实在太大,舞弊情况便屡禁不止。
两年前礼部启用了糊名法,弥封姓名之后的几届科考防舞弊效果也算卓有成效。
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月的舞弊案便是考生先私下贿赂考官,再在考卷上留下特殊标记以示自己的身份。
我:“其他事宜交给你我很放心,就是弥封这个举措——”
我给陆沉留下话尾,他的眸光落在我微皱的眉心,立刻明白了我的未尽之语。
陆沉:“陛下担忧的这一点,我与礼部的几位官员于近日商议出了一条新对策,名为“誊录”。”
我:“怎么施行,仔细说说?”
陆沉:“所谓“誊录”,就是将考生的试卷全部誊抄过录一遍。只要确保颜色字体统一,便能很大程度上杜绝通过字迹、暗语辨认考生的可能。
不过,自先帝推行科举改革,男女同考之后,应试人数年年递增。”
此时施行誊录之法,人力和时间耗费不小。所以,我这次前来,也想和陛下商议,是否能够推行这一对策。
我心中稍作计较,有了决断。
我:“这誊录之法,似乎是个良策。考生寒窗苦读,就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不应给那些浑水摸鱼之徒机会。
朝廷要从万千学子中选优选才,多费点人力和时间也应当。只不过,这方法也不排除有其他缺漏,需要考虑清楚。”
“当当当——”我的话音湮没在殿外传来的一快两慢敲更声里。
宮灯內蜡烛已燃至末端,摇曳的光影从堆叠成山的卷宗上晃过,我忍不住掩面打了个呵欠。
陆沉:“时过三更了,臣叨扰多时,先行告退。剩下的问题,不如明日陛下再与臣继续探讨?”
陆沉察觉到了我的倦意却并没有点破,将暂停议程的由头放在了自己身上。
我点头同意。见状,陆沉就要拱手告退,我想了想,摆手拦了下来。
我:“宫里宫外来回奔波也辛苦,陆相今夜就歇在光启殿旁的书阁吧。”
陆沉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脸上便浮现一抹微妙的笑意,点头应下。
陆沉:“谢陛下体恤。夜已深,不如就由我来为陛下掌灯,一同回去休息吧。”
后半句话说得暧昧,我抬眼看过去,陆沉此刻一脸正经,好像刚刚的语句并无歧义。
我:“那就有劳陆相了。”
陆沉提起宫灯,配合我的步子走得很慢,我看他缓慢地抬脚迈步,忽然觉得场面有些滑稽。
我:“虽然顺路,但陆相完全可以先行回去,不必迁就于礼节。”
月色之下,陆沉看向我的眸光微闪,他轻轻笑了笑,语气却很认真。
陆沉:“无关礼节,想和陛下一起漫步月下,仅此而已。”
这番话让我心中掀起些许涟漪,我抬眼看去,陆沉却错开我的目光,看向路面,提醒我避开路上的石子。
我:“既然如此,绕御花园一圈再回去,就当今日议政之后的松弛了。”
路径之上,宫灯烛火照亮刚好看得清身旁人的范围,我和陆沉并无其他言语,只是并肩漫步。
但奇异的是,积攒了一天的劳累,真的渐渐消失了。
第二日一早,侍女刚为我泡上一壶清茶,陆沉就按时来御书房报到了。
不等再行虚礼,我特许他坐到我身旁的座椅将一杯热茶推到他的面前。
我:“一夜过去,陆相对誊录法可有什么补充?”
陆沉:“确实有。昨晚入睡之前想到,留痕之法,或许会推陈出新。可以再安排几道审卷、复核、交叉批阅的流程。此外,负责的官员也要集中管理,在批阅前一夜才抽取决定人选。”
我:“嗯,很是周全,过两天和礼部一起呈个详尽的奏本上来吧。”
陆沉:“遵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新消息。”
谈及此处,陆沉面色凝重,看来此事关系重大。
陆沉:“今晨我接到一封线报,说是前不久的省试,另有一起舞弊案。前几日,有考生在醉酒后道出自己能提前买到考题,甚至大言不惭说在殿试期间依然可行。此人才学造诣一般,却赫然在殿试的名单之列,实在让人怀疑其言为真。”
我:“消息来源可靠吗?”
陆沉慎重点头,我也不禁跟着他方才的话语陷入沉思。
我:“能有自信说殿试上也行得通,说明泄给他题的人,官职不低啊。那人还说什么了吗?”
陆沉:“只有这些。那人酒量不佳,很快就不省人事,而次日酒醒,即使重金贿赂,也闭口不谈了。”
我:“陆相以为,接下来该怎么做?”
陆沉:“事关科举,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审容易打草惊蛇,我先派人继续跟着了。
这样也方便从他的日常行踪中摸排,看看是否有和其背后之人联络的法子陛下觉得,如此是否可行?”
明明是请示的口吻,可任谁都听得出,陆沉早已部署周全,我的同意与否,无非走个形式罢了。
可时至今日,我居然并不会有任何不满,反而心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有陆沉操持,这件事一定会很快解决。
❈卷帙籍情·壹❈
过了几日,事情果然有所进展。陆沉再次前来觐见时,手中还拿着一本小书,交由侍女呈上。
我信手翻开,其中赫然记载着的各式作弊方法,细看无一不让人愕然。
有将文字写在里衣上的,只不过要在考场上偷偷摸摸“宽衣解带”。
有使用特质的药水让文字显影,药水配方很详尽,有洋葱、橘子,甚至还有唾液。
而书中最最普通的作弊法门大概就是夹带小抄了,巴掌大小的册子能填入上万字,也不知是什么眼力才能辨清。
这本小书的内容让人大开眼界,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看到最后一行还意犹未尽,饶有兴致地抬眼。
我:“陆沉,你这部作弊大全是哪里来的?”
看我兴味盎然,陆沉的嘴角也噙起了一抹笑意。
陆沉:“是盯梢那位醉酒吐真言的考生时,发现他常去一家书坊,从那里淘来的。”
听到这里,我也琢磨出了一丝微妙之处。
我:“卖作弊大全的书坊?看来这家书坊店风不正啊,那人常去的话,是得调查看看。”
陆沉:“今日我将此书呈给陛下,也是因为有相同的打算。”
我:“那现在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你接下去要怎么调查?”
陆沉闻言,朝我拱了拱手,嘴角弯起了一抹泰然自若的笑。
陆沉:“我有一计,只是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配合?”
我:“你说说看?”
陆沉:“知悉这起舞弊案的人越少越好,所以……陛下和我分别扮作考生和伴读,亲自去往书坊打探怎么样?”
我:“我们俩,扮作考生和伴读?”
陆沉行事风格向来稳妥,这一回的提议不说石破天惊,倒真是让我有些大跌眼镜。
迎上我错愕的目光,陆沉笑意更深,语气却完全不似玩笑。
陆沉:“陛下扮作考生,我来扮作伴读。”
我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陆沉,任谁看此人都气度不凡,怎么也不像伴读。
我:“那种书坊主人想来阅人无数,要不我们换换身份,别在他面前露馅了。”
我满腹疑虑,可陆沉微微一笑,夸赞的话张口就来。
陆沉:“女帝仪表出众天人之姿,一举一动,无不显示意气轩昂,扮作伴读,岂不是更容易被人识破?”
我因这番称赞有些面热,便不再推辞,干脆把这个看似荒谬的提议应了下来。
我:“行了行了……就照你说的试试吧。”
唤人备好符合所扮之人身份的衣物,更换完毕后,再次见到对方,彼此都有些愣怔。
陆沉身上一袭布衫不仅难掩出众的风华,反衬出清隽的轮廓,周身的书卷气也浓郁了几分。
往日他在朝野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叫我常常忘了,他行冠礼也才一年有余。
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停留得太久,生硬地移开,又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领口。
我:“我这样穿看着有什么问题吗?”
陆沉:“陛下看上去,颇有高门贵女的风范。只不过,为了我们的探查更加顺利,形象更加可信,还得再添上一个物件。”
他牵过我的手腕,将两个坚硬的物什塞入了我的掌间。
我摊开掌心,竟然是两个文玩核桃,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但手却是不受控制般,自行把玩了起来。
由陆沉引路,我们出宮来到了曦京的一家书坊,还未进去,一股墨香扑面而来。
书坊内部布置简洁大方,书架林立,摆放的书籍涵盖颇广,从古籍经典到坊间传奇,琳琅满目。
多亏了陆沉那两个核桃,配合我晃晃悠悠地抬脚跨进店门的身形,也算是拿捏住了纨绔的派头。
此时书坊内没什么客人,书坊主人稍一打量,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书坊主人:“二位想买什么书?”
陆沉:“我们想要求购的,可不是普通的书籍。”
陆沉的语气讳莫如深,对方抬眼又打量了我们一番,眼珠提防什么似的转了转,并未接话。
等到陆沉亮出袖口里的那本作弊大全,神色才放松下来。
书坊主人:“我家书坊的确门类齐全,普通不普通,都有售卖。二位随我这边来。”
这本作弊大全好似一块敲门砖,书坊主人见我们目标明确,似乎懂些门道,就将我们引到暗处,摸出两本微缩小册。
书坊主人:“这是新到的,本更厚字更小,要就拿走,但切切不可声张。”
书坊主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左顾右盼,我和陆沉相视一眼,接过之后草草翻看——
书上密密麻麻小字皆是范文不假,可都是些广撒网式的内容,能印上的都印。
预估的试题范畴内容统统囊括其中,并非精准“押题”的类型。
我:“范围这么广,不够准啊。”
我小声嘀咕,陆沉立刻心领神会地将手中的册子抛还给书坊主人。
陆沉:“我家主人的意思是,可以拿些好货出来看看。”
没成想书坊主人闻言警觉地后退一步,口里同时高声张扬。
书坊主人:“什么货不货的?我家书坊所列皆是圣贤之书,客官莫要折辱。”
居然演上了。我也立刻做出一副横眉倒竖的模样,冲着身边的“小厮”招了下手。
我:“送上门来的生意也不做?罢了,考不上我大不了挨顿板子,我们走!”
书坊主人本来就是试探,不是真的和钱过不去,看我转身要走,立刻露出些许后悔神情,陆沉抓住机会,凑过去低声暗语。
陆沉:“您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堂堂国子监重臣,专管刻印发版。可少主人志不在读书,参加科考也是老爷所逼。
说只要在殿试上崭露头角,再由他活动门路,混个一官半职就容易多了。为我们少主人行了方便,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书坊主人本来还有几分狐疑,被我们一唱一和弄得晕头转向,陆沉看他还有些犹豫,便在袖管中用手势比了一个很大的数字。
陆沉:“事成之后,给你这个数。”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书坊主人狠下心来,小跑着凑近我身边。
书坊主人:“贵客留步,我们这确实有不外传的好东西,平日里都是熟人介绍才卖的。现在省试已过,殿试题还没出。
再等些时日,你瞧我们的书坊门口挂上了红灯笼,就能来取货了。”
我心中担忧时日一长,恐怕横生变数,便继续追问。
我:“老板,你这渠道到底靠不靠谱?要不你跟我说说,到底是哪位大人的手段,我可不想花了大价钱还遭人愚弄。”
书坊店主闻言立刻变了脸色,摆摆手。
书坊主人:“您要是信不过,我们这生意就真不用做了。再说了,您管它来路,到时候好用就行。”
事已至此,再问就要引起疑心了,我和陆沉默默交换了眼色,相约之后再来“拜访”。
❈卷帙籍情·贰❈
❈卷帙籍情·叁❈
物证到手,陆沉先行离开继续追查印制渠道,我则回到宫中。
已到熄灯时刻,我却没有半分睡意,于是再度翻开带回来的那本话本。
即便我不愿承认,但书中的内容实在与平日里常读之书大相径庭,教人欲罢不能。
诸如陆相隐忍爱慕女帝多年,光是內心独白就洋洋洒洒几大页。
又比如女帝起初赏识陆相才学,后来发现此人皮囊也尚可,一来二去心心相印……
而随着故事情节逐渐深入,文字描写也更加刺激直白。
即便是最平常的政务商讨,但凡两人独处,都被作者赋予了一层让人脸红心跳的氛围,越看越让人心虚燥热。
不知不觉间,长夜过半。就在我即将读完全本的当口,门口传话,说是陆相求见。
如今正是探查舞弊案件的紧要时机,我也嘱咐陆沉若是有什么进展,一定要第一时间知会与我。
他深夜求见,必然是获得了什么要紧的线索。
我赶紧把话本塞在书桌一角,召陆沉进来。
陆沉手持一纸名单走近,将那页纸张递交给我。
陆沉:“陛下,经过排查,已经锁定了几位疑似参与了泄题和印制的官员,我暗中派了耳目监视。
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一网打尽。恐有人走漏风声,所以拿到名单后,便想着第一时间面呈给陛下,故深夜觐见。”
陆沉有条不紊禀报着探查到的东西,而我却心神不宁。刚刚才看完话本,现在文中人就在眼前,我竟发现,话本所言很是贴切。
比如此人皮囊尚可,面如冠玉惊才绝艳……
再比如深夜帝相共处一室,红烛之下两人身影交织重叠,凭添亲昵……
不能再想下去了,处理舞弊一事要紧。我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才开口。
我:“陆相想得周到,若需加派人手,尽管提出。今日彻夜追查,也是辛苦万分。如今部署完备,可以暂且回去好好休息了。”
催他快走完全因为此人继续留在这里,恐怕我将会把话本里的描写和他本人继续联系起来更加让人心绪不宁。
可陆沉今日动作少见地迟缓,过了半晌才回我。
陆沉:“那就不打扰陛下休息,臣先行告退。”
终于,陆沉转身离开。我正襟危坐,心中却惦记着话本里未完的大结局,心想索性看完算了
反正主人公之一不在,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估摸着也会随之消失。我探身去够桌角的话本,谁知陆沉忽然折返。
陆沉:“还有一点遗漏尚未过问陛下,那书坊主人要如何处置?”
被他的回马枪一吓,我手中的话本还未拿稳便掉落在地。
陆沉先我一步捡起话本,他没有即刻还给我,视线停顿在书页上的字眼,长眉稍挑,嘴角轻轻上翘,流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读到的那一页,正写着下一节故事提要——
“漫漫长夜,寂寞难耐,女帝深夜再次传召陆相寝殿相会。”
“陆相血气方刚,女帝衣衫不整,两人汹涌的情愫究竟能否突破禁忌的君臣之伦?”
“且看下回分解。”
我忽然想到刚才着急藏书,衣袖扯动仪容稍乱,此景恰与书中文字相符,落入陆沉眼中,他又会作何感想?
摆放在寝殿四角的宮灯之内烛焰摇晃,勾勒出一室的朦胧。
从未觉得安静的空气如此难以忍受,我稳了稳心神,准备开口要回话本。
而陆沉终于在暧昧模糊的光影里上前一步,将那册子安放在我的桌前。
没有更多逾矩的动作,却也没再开口,我舔了舔莫名有些干涩的嘴唇,抓回理智回应方才的问题。
我:“ 那位书坊主人,就按照律法处置,刑部量刑即可。”
话出口后,我忽然意识到一丝奇怪之处。这些琐碎的细节他自己就可决断,哪里需要过问我?
视线落在桌上的话本,我有了猜测。他一进来就注意到话本存在了,这一出举动,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咬了咬下唇望向依然立得端正的人,他似乎并不在意我发现了他的意图,不急不徐地再度开口。
陆沉:“还有一事。陛下秉烛夜读,想来是对此类私印很是关注,是否有集中整治之意?”
陆沉眉宇间的情绪看不出变化,声线却似乎比白日更为低沉。
我琢磨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上这状似无辜的问询,只能干笑应付。
我:“只是有些失眠,也好奇民间文学,便随意翻看了几页解闷。虽说是全篇虚构,但文笔倒是优美流畅,情节也甚为有趣。”
我尽量客观端正地点评,试图让陆沉相信,我真的只是闲来翻看而已。
陆沉:“这书中的很多情节,似乎也不算虚构。”
陆沉原本面色如常,谁知听我这么说完,却突然微微一笑,摆出一副想与我探讨一番的架势
陆沉:“比如故事里的陆相钦慕当今圣上,并非妄言。”
我不禁一愣,若是没有听错,陆沉这言辞竟然如此直白。
疑心是自己深夜倦怠,又看了这才子佳人话本浮想联翩,把君臣仰慕和私人之情混杂了,我不由得又追问了几句。
我:“……是吗?还有呢?”
陆沉:“陆相近期常常夜宿宫中,这些细节,也确有其事。再加之今晚陛下与我在寝殿相见,也和书中恰好对应……”
陆沉点到为止,我心口怦地一跳,想起被他看去的那页话本上的文字,胸臆间瞬时漫开一阵羞恼。
我:“陆沉,你怎么这么清楚,是不是也看过全本?”
陆沉双手作揖,面色不改,依然堂而皇之。
陆沉:“先前在书坊见陛下沉醉其中,臣原本只是想替陛下查看是否有冒犯之言。于是也收了一本查阅。
发现话本故事不仅大量取材于真实事件,就连描绘的宫中一景一物都与现实无异。”
说到这里,我有些醍醐灌顶,再次翻开桌前的话本。
也不管和之前自己说的“只是翻看了几页”相违背,我凭记忆翻到一些细节,书本里的描绘果真与宫中的情况一一对应。
宫中用度、殿堂装饰、花园假山等等描写,都很详尽,不在宫中久居是不会知道的。
我:“这话本,恐怕就是宫中的人写的。”
我合拢话本,忽觉尴尬。还以为陆沉是要故意戏弄于我,现在看来,他所言也是为了正事。
陆沉:“了解宫中用度陈列,又知晓你我动向,无外乎就是贴身的侍女侍从。陛下,可要大肆排查?”
想了又想,我最终还是摆了摆手。
我:“不必。人尚可论天,我也为人,有什么议论不得的。再说,这故事编排跌宕起伏,遣词造句也能看出才学灵气。看完不但不觉得冒犯,反而还觉得有些许可惜。”
陆沉像是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眉目松弛,眼底也多了丝笑意。
陆沉:“或许陛下是觉得,有此等才情,却整日在宫中做些洒扫事务,委实有些屈才?”
我:“你果然懂我。要是你也不介意被写进话本,我倒有个想法。”
陆沉:“陛下都不介意,我自然乐意至极。有什么想法,大可以告诉我。”
陆沉面上笑意更浓,我看哪里是不介意,分明是乐在其中。我想了想,让他再近一步,将一枚新墨放至他的手心。
我:“每年新入侍女侍从皆是幼时入宫,若非家境有难,照理说也是进学堂的年纪。宫内闲置阁院不少,开设间学堂如何?至于年龄也不必限死,凡是想要读书学习的,都可以报名听讲。”
陆沉似乎有些惊讶我会有这个打算,却好像正合他的心意,他垂目看向手心的新墨,连同我的手指,一同收拢进手心。
陆沉:“这件事,陛下交给我尽可放心。毕竟我和陛下一样,也很期待未来有更多佳作,源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