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石❈
休息的时间我也一直在想外婆日记上记载的故事，连陆沉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边都没有发现。
陆沉：“要一起试试录一盘磁带吗？”
不等我说话，陆沉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
陆沉：“走吧，今天的日落很美，是个记录的好日子。”
我：“你的藏品比今天的自然奇观更让我震惊……陆沉，你简直是一座移动宝库！”
陆沉：“只不过是略有几件收藏而已。能与你分享一些藏品的故事，是我的荣幸。”
提到和藏品的渊源，其实不止那枚戒指，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枚禅石。那是七岁时，我跟着父亲去拍卖场，见到枚通身雕琢着经文的石头。
父亲说，雕它的高僧修行未成便驾鹤西去，这块禅石亦未得圆满。我仔细一看，经文前半部分笔力遒劲，越往后越是绵软，像是写它的人体力不支却勉力写完。
父亲又说，像这样的禅石，哪怕供上高台日日参拜也无用。拍卖会结束后，这枚禅石果然流拍了。多年后，我又一次见到那块禅石。它作为压轴藏品，起拍价全场最高。
主持人说这事高僧得道前的最后一枚禅石，高僧正是在雕琢过程中开悟涅槃。此等灵运广盛之石，供于宅邸定能保顺遂亨通。
场内叫价声连连，我却在想时隔多年听到的这两套相反说辞。拍下它的是一位世家伯父，闲聊时我与他提起此事。他问我为何不拍，我恭维道，还是他福缘更深。
觥筹交错间，我看向那枚被放在显眼位置的禅石，和我七岁时看到的没什么两样。或许是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这块石头真的悟得了婆娑，修成了佛果吧。
我：“藏品的价值果然是由人赋予的……但我并不想赋予或剥夺价值，我只想去发现。”
陆沉：“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像。描述可能是精心设计的,但感受不会骗人。”
我：“不确定，除非让我多感受一下你的藏品！”
陆沉：“当然可以，我的展室永远向你敞开。”
❈幻果❈
忙完了诸多事宜，我无意中朝天空望去，见到乌云如墨色的绒布遮住天穹，而陆沉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眼眸中带着笑意。
我：“虽然天气一般，但在这种氛围下录磁带，说不定会有别样的感觉呢？”
陆沉：“不如说，你在的每一天，都是适合记录的天气。”
为了寻找陆沉戒指上的符号，我几乎看遍了沿途的每一块石板。本以为是无望的大海捞针，没想到今天真的有了新发现……
今天的冒险有所发现，明天的冒险也值得期待。我和陆沉相视一笑，走上回程的路。
我：“石像背后果然隐藏着一段关于祭祀的历史。”
陆沉：“嗯，对于古物，你的直觉一向很敏锐。”
我：“但他们为力量而信神，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沉：“不无道理，你的担忧也让我想起了一桩往事。”
用石头塑神像，是自古以来常见的祭祀手段。不过世上教义万千，也有些与众不同的。前些年我跟着调研团队去过一个村落，那里地处偏僻，交通闭塞，风气也很保守。
在村寨时，正巧赶上一场游神祭典。祭典上，神使端坐高台，金玉珠宝环绕，威风凛凛。可周遭跪拜的人们却面色惨白、形如枯槁，仿佛都染了同一种病。
队伍最末端有个身形瘦小的男孩，似乎已经病得不太清醒。我看他摇摇欲坠，于是扶住他，递给他一瓶水和一颗药。他的父亲却将他一把拉开，态度强硬地说，神会有办法的，外人不要干扰游神祭典。
我的确没有插手的理由，只得离开。片刻后，神使将一种特殊的果实分给大家。神使说这是天赐的圣果，我却在文献里见过，它有很强烈的致幻作用。
村民们分食着那些果实，露出幸福的表情。看，神治好了我们。他们张开皲裂的嘴唇，欣喜地叫喊。
他们看到了神明，我却只觉得无力。人们祈祷时，究竟在祈求什么？又获得了什么？不过是一场盛大的幻觉。
我：“这正是我害怕看到，不,听到的……”
陆沉：“其实我能够理解，为何人甘愿沉沦于幻觉。我也因此知道，醒来有多痛苦，又有多可贵。”
我：“正因为痛苦，才更可贵。可惜无法向那段历史中的人转达你的忠告。”
陆沉：“我想，有后来者能见证这一切，已经是幸事。”
❈白月❈
回到营地后，我早早收拾妥当，拿着磁带去找陆沉。而陆沉也拿着一卷磁带向我走来。
陆沉：“看来我们已经有了相当高的默契度。”
我：“真的？那你猜猜我今天想要录什么……”
我：“今天的骨笛确实精致。陆沉，你的藏品里有类似的骨笛吗？”
陆沉：“嗯，我的家族中制作收藏了不少骨笛。但它们背后的故事恐怕不太美丽。”
我家族中有种仪式，也需要用到骨笛，但制作方式着实残忍。五岁那年，叔叔牵回来一匹马驹，关在马厩里。
大家称赞它血统纯正，我远远观望，看不出什么血统，只觉得它四蹄踏雪、漂亮非凡。我知道这匹马驹将作为何种用途，因此怯于与它亲近。
可偌大的庄园，只有它与我为伴。于是我捧着马草去喂它，看它慢条斯理地吃完，伸出脑袋蹭我的手。鬃毛从指间穿过，很温暖。
之后我常去喂它，等它吃完，在我手心蹭两下再离开。有天也许是月色太好，抑或，我明白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我像受到什么蛊惑般，打开马厩门，牵着它离开庄园，跑到一处山坡上。清风翩然，皓月如盘，我靠着它坐下，同它一起望向月亮，就这样过了一整晚。
天亮前，我们回到庄园，关马厩时，它最后一次蹭了我的手。第二年，又有人牵回一匹马驹，我再没去喂。月圆那天，我忍不住又去了马厩，打开门，它没有跟着我出来。
月光横亘在我与它之间，陌生又熟悉。明明岁岁年年满月常有，怎么那天一般的月色，再也难求。
我：“可怜的小马……五岁的你也一定感到很愧疚和无力吧。”
陆沉：“或许可以去掉“五岁的”这一定语。因为我曾以为自己永远无力改变这一切。但现在，我从一个人那里获得了勇气与决心。”
我：“嗯，无论是多难的路，我都会陪你一起走。”
❈晴雪❈
回到营地后，今天的奇遇还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早早准备好了磁带，前去寻找陆沉。
陆沉：“看样子，今天我们也有很多话分享给彼此。”
我：“没错，今天我想录一个珍藏版完结特别篇！”
我：“山洞和戒指的真相都已查明，好圆满的结局！不过亲身踏入记忆的奇妙感触还残留在心里。”
陆沉：“是啊，美好的体验一定会留下绵长的余韵。我也有个类似的故事，想听听吗？”
感知物品中灵性的方法很少见，倒让我想起了一段往事。有次我拜访旧友，途中遭遇风雪，被困在间木屋内。夜深，忽然听见敲门声，我朦胧间醒来，被吓了一跳。
木屋中央赫然坐着个男孩，正好奇地打量我。他说，既然来了，帮我做一件事情吧。我问何事，男孩说有个罐子落在了地窖里，自己拿不到。
跟着男孩的指示，我掀开地上一块似乎刻了什么符文的木板，果然发现一条甬道。我走下去，为他带上来一个陶罐，男孩一脸欢喜地接过，向我道谢。
我问他里面装了什么，男孩一脸骄傲，说那是他收集的阳光。我又问阳光如何收集，男孩做了个采摘的动作。他说，找一个好天气，把阳光采下来就好了呀。
我笑了，问他，阳光采摘下来有什么用处吗？他看上去很骄傲，用处可大了。说完，他打开罐口，好像从里面取出了什么东西，可房间仍然漆黑一片。
后来，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木屋中别无他人，风雪已停，窗外阳光灿烂。昨夜种种，是梦是真，或许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如果我是你，醒来一定会把木屋翻个底朝天。不找到那罐阳光，我是不会罢休的！”
陆沉：“或许，我认为不用急于一时。我猜他是想告诉我，就算一时遭遇风雪……也终将遇到独属于我的阳光。于是在这次的旅程中，我终于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