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净世界Ⅱ❈

钟声又一次响起时,陆沉坐在了Forseti裁决室的外间。

愉悦和快乐消退后,陆沉再回想起早晨时候的那场有趣闹剧,留在他心里的,竟然是久违的平静和安心。

他当然不是为了真的破坏什么,也没有想要利用这么小小一根时针来取得他想要的东西。

但这依旧是一个能够让他重建一点信心、并且足够令他信服的证明。

证明这个地方的缺漏,证明这里并不是无懈可击。

就像那具庞然雕像的那条裂缝,和从中生出的一点花朵。

裁决室的里间,陆沉听到Forseti在其中踱步,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

秩序重新恢复后,Forseti将他叫到了这里,他让陆沉在外间等着,自己走进了里间。

会是被发现的惩罚吗?陆沉这么想着,但依旧并不慌张。

终于,Forseti出来了。他没有提钟或者其他的事情,而是给了陆沉一份文件,示意陆沉翻看o

陆沉:“本宁·萨泽恩贪污案……?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本宁·萨泽恩……”

Forseti:“英国南部萨泽恩家族的家主,也是裁决所现任的第四位次裁决官。”

陆沉:“为什么选我?”

陆沉不解。

陆沉:“参与萨泽恩家族的事务,应该是大多数裁决官都渴望的机会。”

Forseti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陆沉,那一双似乎永不熄灭的血红瞳孔压制着他的天赋,也同时灼烧着他的掩饰。

就在陆沉以为Forseti已经看出了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移开了目光,笑了一笑。

Forseti:“不要让我,也不要让血族失望。”

陆沉:“我明白。”

陆沉点了点头。可应下这句后,他并没有离开。他看着Forseti,观察着他的眼睛与其中神色。

是对他的试探吗?

可如果只是试探,又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案件来作为饵料?

又一次,他感觉到了脖颈的刺痛。

但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安抚或者掩饰。

也是这一次,他的眼前没有再出现那血红的眼睛和冰冷笑意。

相反,他听到了晨时的混乱钟声,那钟声在他耳朵里敲响,引起鼓膜共振,甚至带来一阵剧痛。

但这回,他感觉到了疼痛的快感,与之伴生的还有一种脱离了躁动的、专注于斗争的纯粹欲望和兴奋。

可是——“我应该感到兴奋吗?”——某个瞬间,他忽然又这么想。

但不论如何,既然他所需要的机会已经递到了他手上,那就应该毫不犹豫抓住。

坐在书桌前,陆沉翻开了卷宗。

萨泽恩家族,是英国南部血族的统领,他们掌管了血族的绝大多数矿脉,也因此奴役着几乎百万名血族。

每年在他们手底下死去的冤魂不计其数,陆沉也曾去过那里,几乎是人间炼狱。

但同时,他们也是东西南北四大血族中最富裕的一支,每年的几乎大半费用都由萨泽恩出资。因此若非动摇到根本,没有人会想去撬动他们。

而此时距离审判开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萨泽恩家族丝毫不慌。甚至有好几次,陆沉在裁决所遇到了本宁·萨泽恩,对方也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陆沉也浑不在意,继续保持着自己往前推进的节奏。

直到某个裁决所的休假日,陆沉仍坐在书桌前加班。

有同僚路过,有些同情又有些嘲笑地看着陆沉。

裁决官B:“萨泽恩,怪不得。换个家族,或是换个审判官,这时总会有人来找你活动。Evan,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他们觉得你很容易应付。”

陆沉:“确实如此。”

陆沉赞同地笑了笑,同僚见陆沉并没有什么反应,自觉自讨没趣,很快也离开了。

裁决室的门被合上,日夕时分的模糊光线里,陆沉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冷却。

最终,那点冷却的笑,变成了他暗红瞳孔中的一星锋芒。

他等了很久,从黄昏到夜落。

终于,门外传来了唯唯诺诺的敲击声。

陆沉:“请进。”

厚重木门被慢慢推开。是那几名联合状告本宁萨泽恩的血族。

他们甚至是与人类的混血,放在裁决所的天平上,一看就知道为了所谓血族的不朽和稳定,应该将谁放弃。

脸上挂出亲切笑容,陆沉站起身,让他们在裁决室的沙发上坐下。

陆沉:“如果你们准备好,就可以开始陈述了。”

为首的血族沉默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他说,他们发现本宁·萨泽恩借助职务之便贪污了本应上交给全体血族使用的金钱。

接着,血族又讲起了自己发现的证据。大都是和卷宗文件里几乎一致的内容,但陆沉依旧耐心听着。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反而轻了下去。最终,他沉默了好一会,嗫嚅着问陆沉,这次裁决到底能不能告成。

就是现在了。他忽然意识到。

于是陆沉站起了身,他微微一笑,一半神色隐没在深夜的黑暗里,却偏又亮起绯红的光。

陆沉:“如果只有这些证据,确实很难做有罪的审判。但如果你们愿意提供一个更有说服力的数字。”

这么说着,陆沉用手指在那一叠陈述材料的最上面一页虚虚圈了一圈,接着,他露出一个温和又善良的笑容。

陆沉:“我相信成功的概率会高得多。”

对方愣了一下,又很快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见此情形,陆沉便没有再多留他们,而是礼貌地送他们出了门。

门外已是黑夜茫茫,没有一点光。于是从走廊的落地窗玻璃上,陆沉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望着自己很久,却又在某个瞬间,像是看到了家主的模样。

但其实,他并没有去刻意设计这一条路。

他只是看到了,于是便下意识这么做了。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升级,又一次新的实验。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想别的,全心全意投入这场抗争吧。

毕竟他知道,常规手段已经无效。

陆沉:“这会是个很好的开始。”

而第二天一早,那几名联合状告萨泽恩的血族就向陆沉递来了诉状内容修改的申请。

修改的重点是本宁·萨泽恩贪污的金额,一下子从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变成了一个会引起其他三大家族甚至是裁决所注意的巨额数字。

很快,这消息传了出去。

许多人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渐渐的,也开始出现了怀疑的声音。

开始有人声讨萨泽恩,想要一个说法,当然也有维护萨泽恩的声音,这些声音交杂在一起,嘈杂无序,让一切都显得浑浊。

而陆沉,像是那个因钟声混乱的早晨,他只是远远站着,低头看着眼前逐渐浑浊的水池。

毕竟这一切与他无关,是状告的人修改了证词,而他只是个记录者。

不过无论他怎样旁观,最终要做出决定、宣布裁决的,还是他。

萨泽恩家族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开始采取行动。

渐渐的,陆沉的裁决室变得热闹起来,陆续有人找上了他。

有时候,是从裁决所离开的曾经的裁决官。

血族贵族A:“萨泽恩是南部的继承者,在他的规划下,南部出产的资源都将为血族所用。他本享有更多优待,但如今我们只希望您能查清真相。”

……

有时候,是萨泽恩家族十分有名望的长辈。

血族贵族C:“很抱歉,我是本宁·萨泽恩的外祖母。关于这一起案件,我想尚有商量余地。希望您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为自己带来麻烦。”

而有的时候,来人则是萨泽恩家族的盟友。

血族贵族B:“萨泽恩家族与我的家族有着紧密的联系。我的家族可以为他担保,贪污一事是个误会。”

但不论来人是谁,陆沉都只是温和笑着听完。却并不表态。

甚至有人找上了Forseti,但一反常态的,Forseti也没有过多地插手。

偶尔有实在位高权重的人向他施压,他才会把陆沉喊到自己的裁决室。

但也只是装装样子,陆沉去了,也只是各干各的事情,谁都不说话。

时间到了,Forseti就会让他出去。而出去之后,一切照旧。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某个深夜,陆沉从裁决所出来,照常往不远处的住所走去。

忽然,街边梧桐树的茂密树冠中,传来了一点不寻常的响动——

下一秒,泛着冰凉月光的锋刃堪堪擦过陆沉侧脸,但他只是侧身躲闪,并没有认真反抗。他知道对方的身份,也知道对方并不打算杀他。

杀手:“做好你该做的事。这里有许多人,他们想要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蛀虫那样容易。”

丢下这句话,那名杀手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了远处。

而陆沉,他没有动作。他依旧站在那里,头顶的路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夜色将他围堵,又与他一同隐没。

他慢慢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渐渐的,那笑容里甚至隐隐露出了一点不屑与疯狂。

陆沉:“蛀虫,是吗?”

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他觉得这个称呼原来是这样适合他。

血族的蛀虫,应当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这样渴求着血族的倒塌?

而他们越害怕,就代表他越接近成功,也同时意味着,在这条路上,他并没有走错方向。

这大大增加了他的信心。

也是从这天开始,他的行事也越发谨慎。

他找了个隐秘之处安顿了那几名报案人,叮嘱他们如果不是他本人前来,谁都不要见。

除此之外,他又用一个夜晚,彻底梳理清楚了所有与萨泽恩相关的所有家族势力。

他列出了一个名单。如果要彻底扳倒萨泽恩,名单上的所有家族,都需要他去一一撬动。

时至今日,陆沉依旧记得自己的第一次失败。

那时他并不熟练,而如今,他不能再在同一个地方犯错。

陆沉:“明天你会去拜访霍文家族,问问他们。”

看着手里的名单,陆沉射出了自己的第一发子弹。

陆沉:“比起为萨泽恩担保,由陆氏担保的南部土地,会不会更合他们的胃口。”

出乎意料的,也许是因为如今他正处于上风,

撬动的进行远比他想象的要简单。

第二天,陆沉便收到了霍文家族的信,信里表示,比起危害血族的萨泽恩,为了血族大义,他们当然会站在陆氏这边。

正中他的下怀。

于是乘胜追击,接下来的事情,他做得越来越顺手,也越来越老练。

包括参加一个又一个宴会、陪老头子玩飞盘游戏、在各种私人场合,假装与那些家族的掌权者偶遇攀谈……

名单上的名字被一个个划去,在案件进程之外,他的人脉也逐渐积攒起来。

很快,血族之间关于本宁·萨泽恩罪名的观点,由贪污变成了危害血族。

紧接着,危害血族的罪责从本宁一人,一直扩展到了整个萨泽恩家族。

在这段时间里,陆沉反而睡得很安稳。他不会也不必再做膨胀着血色的梦,因为他知道,那个梦正在经由他的手,落在这个世界。

终于,在审判前夕,Forseti让陆沉带着他的裁决结果去找他一趟。

脖颈处再次传来一点刺痛,陆沉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双血红的眼睛。

其实比起撬动名单上的名字,要在Forseti面前隐藏住自己恶作剧与新实验的私心,才是他最担心的一部分。

于是他认真地做起了准备,厚厚的一叠材料,明面上的暗道里的,十分全备。

而在去见Forseti的前一个夜晚,他又去了一趟自由搏击馆。

这一天他对着沙袋打了很久。一直到自己精疲力竭。

老板在旁边看着,看得难受,又觉得奇怪。

俱乐部老板:“你这人怎么回事?除了把别人打死和把自己打死,你就没有第三种搏击方式了吗?”

陆沉喘着气,汗水糊住了他的眼睛,朦胧视线里,他笑了起来。

陆沉:“明天我有一件要做的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

他走了,却好像又把什么东西留下了。

第二天,他找到了Forseti。

仍是同样的裁决室,但似乎不再那样具有压迫感。

他把文件递给了Forseti,心里盘算着每个对方可能会针对的漏洞与缺口,以及自己又要如何回应劝说。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Forseti翻看起了那叠厚厚的裁决结果。

过了没多久,他翻完了那份文件,抬起头看向陆沉。

Forseti:“正如当初所说,你的行事,我都看在眼中。”

陆沉下意识地握住了拳,而Forseti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Forseti:“做得很好。”

只是这样吗?陆沉看着Forseti,奇怪对方这次为何如此顺利地通过了这项事关一个家族存亡的裁决。

在他明明应当已经看到了这一切的情况下。

但很快,陆沉就发现了,Forseti面前的桌上,正放着一块纯金怀表。

而在那怀表下压着的一封信,上面,是霍文家族的家徽。

陆沉:“……”

他忽然想起,刚来裁决所的时候,人们介绍Forseti,说他是裁决的天才,那双血红的瞳孔永远不会熄灭。

可现在,那双瞳孔明明和所有人一样,都暗淡了下去。

他又抬起头,环顾了一圈四周,分明是相同的场景,但如今落在他的眼里,看上去也不过如此。

也许是因为这一回从Forseti身上,他才真切地看到也确定了血族的脆弱和腐烂本质。

可一时间,他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这样的腐烂给了他充分的毁灭理由,还是悲哀他也是这腐坏烂肉的一部分。

陆沉:“谢谢你的赞赏。”

但面上,陆沉还是谦逊地笑了一笑。

Forseti依旧注视着他,但他已经不再会觉得后颈疼痛,也不再会重复那血红的幻觉了。

终于,审判日来临。

不需要那些佐证材料,陆沉站在审判庭上,手里拿着薄薄一张纸,在第四下钟声之前,宣布了萨泽恩家族的命运。

陆沉:“对血族无可赦免的背叛,这就是本庭对于萨泽恩家族的判决。”

整个审判庭一片寂静。将死者茫然,而旁观者庆幸。

站在庭上的本宁·萨泽恩,他死死盯着陆沉,对陆沉说出了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本宁·萨泽恩:“裁决官,你会下地狱的。”

很快,到了行刑的那一天。

阳光灿烂、天地开阔,数百名的萨泽恩族人被押上了刑场。

而等待他们的,是最原始、最残酷的刑罚。

痛苦的尖叫、尖利的诅咒,无数人喊着陆沉的名字,他们将他的名字放在嘴里嚼碎了又吐出来,像是在咀嚼他的血肉与白骨。

而陆沉,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高高的行刑台前,他看着眼前汇聚成河流的鲜血、堆积成山的尸体白骨,也倾听着他们的诅咒。

他俯视着自己的恶作剧与新实验带来的一切,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没有了实感。

陆沉:“在悼亡的钟声之后,一切罪业将与魂灵并同消弭……”

不由自主地,他轻声念起了协定中的其中一条。成功的兴奋与茫然的悲哀降落在他身上,又从他身上滑落。

而他心底一些东西,也跟着一起滑落下去,永远不会再回来。

后来,陆沉又去了那片曾经是萨泽恩奴隶场的地方。

在萨泽恩家族尚在时,这片土地这里一直蛮荒又血腥。

而如今,在四合暮色中,褪去了鲜血与枯骨,眼前的一切,是这样的美丽和洁净。

陆沉:“……在暮色时,这个世界才会比想象中轻盈……”

而这个轻盈美丽的世界,竟是出自他的双手。

兴奋、狂喜取代了噩梦与幻觉,充盈着他的内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似乎还差一点。还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他准备离开时,陆沉才终于意识到了那“差一点”和“不对劲”,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陆沉。是因为他出现在了这个画面里,而作为腐坏烂肉的一部分,陆沉与这个美丽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格格不入。

是啊,他明明也是这腐坏烂肉的一部分,而作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他也应当迎接自己的惩罚——

就像小时候,在对讲机恶作剧之后,他被丢进了小黑屋,不吃不喝地关了三天三夜。唯一陪伴他的,是那部他偷走的对讲机。

而从那对讲机里嘶哑着传出来的,是尖叫、是诅咒,是鬼魂一般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要他去死、要他从此下去地狱,不得往生。

但没有关系。至少现在,他不必接受谁的审判和惩罚。

至少现在,他从囚笼里挣脱出来了。他还看到了一条路,而在这条路的尽头,唯一能审判他对他降下惩罚的,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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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节律

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