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道芙拉瓦小镇❈
在漫长而凛冽的寒冬,赛契之北颇受日光女神的眷顾。
指尖在地图上游移许久,最终落定在芙拉瓦小镇的坐标上。
我:“不如就从这里开始吧!读大学的时候,我来过这里采风,这次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像是错觉一般,陆沉的眸光微微停滞了一瞬,片刻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陆沉:“好。”
芙拉瓦距离黄金巷不远,却是赛契最冷的地方。换上厚厚的长衣,随着电车晃悠了大半天,一座熙攘的小镇总算映入眼帘。
低矮的房屋,蜿蜒的街道……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与记忆中的碎片慢慢吻合。
我:“哇,这里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深深吸了口气,感叹之际,四下乍起的嘈杂声打乱了我的回忆。
陆沉:“看起来,今天的芙拉瓦似乎比往日更加特别。”
循着陆沉的目光看去,街角处不少人正忙碌地在屋门边的架子上安置烛台。
街道两侧有几处烛台已经安放完毕,精美的蜡烛相错而立,静静等待燃起的那一刻。
我:“这是要举办什么庆典吗?”
陆沉:“没猜错的话,我们赶上了当地的烛光节。”
见我仍是一知半解的神情,陆沉弯了弯嘴角,示意我继续漫步向前。
陆沉:“在芙拉瓦,一年三季都可以频繁观测到流星雨,唯独冬季例外。
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当地人便在新年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一齐在广场上点燃蜡烛。
当12点的钟声敲响,蜡烛被纷纷吹灭,看起来就像转瞬而逝的流星雨。”
我:“在没有流星的季节,去创造一场流星,总觉得有种……叛逆的浪漫。”
陆沉:“叛逆的浪漫?这样的形容倒是很贴切。”
镜片下那双沉敛的眉眼轻轻弯了弯。
陆沉:“当地人认为,生活就像是流星一样,不应该有固定的轨迹。所以除了点燃蜡烛,在节日当天,大家也会尝试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
我:“比如呢?”
陆沉没有马上回话,而是将眸光投向广场上喧嚷的人群。
不少年轻人踏着快节奏的舞步,其中一位大叔的动作略显生疏,却依旧十分雀跃。
我:“他似乎不太擅长跳舞。”
陆沉:“但他看起来非常享受这样的挑战。”
目光挪至广场另一角,少女和奶奶似乎交换了彼此的着装,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奶奶显出一丝格外可爱的活力。
我:“挑战平时不会尝试的事,原来是这个意思。”
陆沉微微垂眸看我,深红的瞳孔蕴着午后清浅的日光。
陆沉:“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掺杂进些许奇妙的变化,就是节日的意义了。”
低醇的嗓音在耳畔回响。我一边听着,一边偷偷瞄了眼陆沉,不自觉浮上笑意。
我:“很难想象,这样的节日会让你有怎样的变化。”
陆沉轻笑几声,抬手扶了扶镜框。
陆沉:“好奇的话,我们也可以入乡随俗,向彼此发起挑战。”
我:“不错诶,听上去很有意思!”
我环视四周,思忖着该如何跨出第一步,肚子却突然“叽咕”一声,不争气地叫起来。
陆沉:“看来在挑战之前,我们需要找个餐厅,补充一点能量。”
我吐了吐舌头,这才意识到走了大半天路,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亟需美食来填满。
陆沉:“听说芙拉瓦当地有不少传统美食,口味非常独特,可惜现在已经不常见了。”
陆沉的话提醒了我,脑海里随即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这附近有家叫Kwiat的餐厅,那里的特色美食相当地道。尤其是红菜汤,采用了最传统的做法。
据说是外来游客很难接受的风味,敢不敢尝试?”
陆沉:“这是你对我发起的第一个挑战吗?”
我:“是……也不是。其实我也担心不合口味,这次和你一起来才敢尝试。”
陆沉抬手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扬起一个惬意的笑容。
陆沉:“很荣幸成为你的勇气,那就麻烦导游小姐带路了。”
或许是美食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我们一路掠过数家热门餐厅,顺利来到Kwiat。
只不过,除了墙面上熟悉的花朵彩绘,这里的装潢与我记忆中的那家店已全然不同。
我迟疑地推开大门,悬挂于两侧的吊灯被换成了彩色蜡烛,平添了几分节日气息。
店主:“欢迎光临Kwiat!”
抬头间,正见一头金色卷发的店主递来菜单。我轻声道谢,目光四下逡巡。
节日的缘故,Kwiat的正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不少亲昵的情侣正共进晚餐。
店主:“抱歉,只剩下角落里那个临窗的位置了,不知道两位顾客是否介意?”
我顺着店主的指引看去,那里散放着许多颜料和花架,或许这就是它无人问津的缘由。
陆沉:“看上去很安静。”
店主:“先生喜欢安静的话,那里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我和陆沉默契一笑,欣然前往。
尽管周遭散放着彩绘工具,角落的用餐区域却丝毫不显逼仄。
暮色四合,天际斜照的日光穿过灌木,在玫瑰窗前洒下柔和而静谧的娑影。
落座后,店主燃亮了桌面的蜡烛。暖融融的火苗让四肢舒服地伸展开,连桌面上的花朵图样也生动许多。
我:“怎么样,这家店是不是很特别?这些彩绘是Kwiat的传统,前来用餐的客人可以随意在店里涂鸦。给灰蒙蒙的墙壁抹上颜色,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陆沉目光落在一处绚烂的花卉上。
陆沉:“嗯,原本晦暗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了鲜艳的色彩,无论是谁都很难不受到鼓舞。”
交叠的掌心被柔柔地蹭了一下,陆沉停顿片刻。
陆沉:“不过,彩绘终究是创作者倾诉心声的手段,其中蕴含的情感未必都是积极明朗的。”
他的语调是惯常的温和,却有一丝难言的微妙。
疑惑间,恰好服务生端来了点好的菜品。
一道道精致可口的食物被依次摆上桌面,除了最后上场的红菜汤。
浓稠的汤汁表面放着红莓和一小勺奶油,让人猜不出它的味道。
陆沉:“需要我先来试试吗?”
我用力点点头,在我期待的目光中,陆沉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我:“怎么样?”
陆沉:“嗯……味道意外的不错。”
我:“真的假的?”
他扬起一点笑,将一勺红色的汤送到我面前。
陆沉:“当然,你可以亲自尝一下。”
我半是半疑地尝了小口。
瞬间,舌尖被一种浓重的酸味裹住,斥满了强烈的辛香料的风味。
我:“唔……确实是很、很…… ”
陆沉:“很独特的风味。”
看见陆沉嘴角忍不住的笑意,我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我:“你故意的……!”
陆沉:“其实多试几次,就会发现味道确实还不错。”
我不理会他的辩驳,鼓起脸佯装生气。
陆沉探出手戳了戳我的脸颊,唇角漾开笑意。
陆沉:“轮到你发起挑战了。还在生气的话,可以借此机会好好为难我一下。”
我浅浅“哼”了一声,目光在餐厅各处徘徊一圈,定格在入口处的黑胶唱片机。
一个狡黠的想法跃入脑海,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哼唱。
我:“哒——啦哒啦哒,哒啦哒啦哒——”
陆沉深红的眸光先是困惑,随后慢慢沉淀下来
我:“这是我之前在Kwiat听过的旋律,店里就有大提琴,敢不敢直接演奏出来?”
仅凭几句勉强的哼唱,就要现场表演,这样的挑战堪称“刁难”。
然而他却只是侧转身体,微微笑了笑。
陆沉:“如你所愿。”
和店主短暂交涉后,陆沉很快来到吧台附近的演奏区。
他稍加调试琴弦,随着客人们的目光汇集过来低醇的琴音自指尖缓缓流出。
我:“这也……太厉害了吧。”
相比从前在店里听到的旋律,陆沉的演奏少了几分感伤,多了几分温暖。
正当我喃喃惊叹时,店主稍俯下身,朝我眨眨眼。
店长:“这是第二次有人用大提琴,在这里演奏这首恋曲了。”
我:“诶?以前也有人表演过?”
店主:“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我对那位演奏者倒是记忆犹新。那是一位面庞稚嫩的少年,但奏出的旋律却十分动人。于是我录下他的演奏,制成了唱片,偶尔也会在店里播放。”
店主换上温柔的神情。
店主:“我觉得这位先生的表演,比从前那一位更懂得诠释恋曲的含义。真好呀,让我也感觉年轻了不少。”
我正欲开口说什么,陆沉的眸光移过来,我的心跳不由得紊乱了几分。
一曲终了,在餐厅里不约而同响起的掌声中他回到餐桌边。
陆沉浅浅抿了一口热红酒,微微偏转身体看向我。
陆沉:“脸怎么红了?”
我:“我……觉得你好厉害,只通过几句哼唱就能演奏出来。”
陆沉的手指轻轻转动玻璃杯,暗红色的透明液体散出温热的橙香。
陆沉:“这是我最初学习大提琴的时候,第一首能够自由演奏的曲目。但直到最近一两年,我才逐渐感知到它动人的地方。”
最近一两年?我惑然抬起头。
暧昧的烛火中,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弯起嘴角看向我。
陆沉:“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出题了?”
我:“啊……嗯!”
陆沉:“那这位小姐——”
陆沉上前几步,俯身向我伸出手。
陆沉:“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话音未落,舒缓轻盈的恋曲渐次铺陈开——是店主换上了那张转录的唱片。
心脏忽地被柔软的旋律包裹住,我轻轻点了点头,将手覆上陆沉掌心,被他带离座位。
这是一方无人关注的角落,绿植将我们与其他客人隔绝开,但不时仍有视线聚拢过来,随着我们的步伐缓缓流动。
感知到我的手指不安地渐次收拢,陆沉低头靠近我耳畔。
陆沉:“想象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或许就不会太紧张。”
我:“嗯。”
墙壁上的灯火伴着恋曲柔声摇曳,而我在陆沉的怀里踏着音符旋转、追步。
暧昧光影下,他的唇角不动声色地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陆沉:“做得很好,越来越熟练了。”
恋曲渐进高潮,陆沉的手从后背滑至我腰际,我不由将额头轻抵在他肩上。
彼此的声息在肢体不经意的摩挲间,不断升温发酵,几乎淹没掉大提琴的旋律。
在影影绰绰的光晕中,倏地,我瞥见了墙壁上一抹歪斜的红。
它带着某种微妙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像一行无法被辨明的文字,吹开飘忽的思绪。
我轻轻摇了摇头,但它晃动的影子却逐渐和陆沉暗红的瞳眸相融合……
哐当!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的一瞬,陆沉将我稳稳揽入怀中,可挥舞的手臂还是撞倒了画架。
我:“抱歉,我…… ”
话到嘴边一时无言,抬眼间,是陆沉关切的眸光。
陆沉:“还好吗?”
我摇摇头,看向脚边的满地狼藉,颜料和画纸四散而落。
陆沉一边轻声安慰我,一边俯身去收拾。
我:“我也来帮忙。”
我蹲下身捡起调色盘,在行至角落最深处的那一刻,陆沉的动作却忽然滞住了。
我:“怎么了?”
我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藏匿于画架背后、遮掩于灌木之间的,正是刚才我所瞥见的那抹红。
它的真容是一朵红色午时花,孤零零地涂画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剥落的墙皮将它掩埋在背光的阴翳中。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笔触。
我:“啊……难道是它?”
昏暗的烛照中,陆沉脸上难得地浮出几分意外
陆沉:“你见过这些花?”
我:“其实我也不确定。”
见我顿了顿,陆沉拾起一管桃红色颜料递到我手中。
陆沉:“可以跟我说一说这其中的故事吗?”
我:“当然可以。”
我将目光重新投向这个盛放着记忆的餐厅。
我:“第一次来到Kwiat的时候,最吸引我的并不是特色的食物,而是它们。”
我指了指餐厅墙面上的即兴涂鸦,一些还保留着鲜艳的颜色,一些早已黯淡剥落。
我:“我被这些彩绘吸引了,也想留下点什么。但我很快发现,它们之所以这样明丽——是因为店里不提供蓝色、紫色、黑色……这些色彩的颜料。”
陆沉:“或许是因为,这几种颜色的花,在当地文化语境中的含义并不太好。例如蓝色代表消逝,紫色代表遗憾。”
我:“嗯,没错。不过那天,我却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朵蓝色的午时花…… ”
那朵午时花不像其他彩绘花朵那样娇艳可爱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姿态。
它周围墙壁皆是空白,但我却感觉有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它身上。
可它仍然顽强地活着,在夹缝中寻找阳光。那扭曲到几乎嶙峋的枝干,宛如它与命运对抗的姿态。
那样的姿态并不丑陋。相反,十分美丽。
我被它特立独行的美深深吸引,不自觉地伸手触碰它斑驳的花瓣。
顷刻间,透过一片朦胧的白茫,涌来许多不明朗的情绪。
先是一双少年的手,手很纤长,却十分冰冷。
继而那手拿起画笔,在墙角涂抹开淡淡的灰蓝色,在背光处逐渐盛开。
极稀的水彩滴落在脚边,地面上散开着几管开封的红色颜料。
少年伸手捡起其中一管,缓缓握在手中,像是凝视了许久。
随后,那落寞的情绪渐渐转为渴求——
如果可以,就请换上一副鲜艳的皮囊……
店内的音乐播放至高潮,指尖猛然抽离开,浮游于漆黑深海的情绪消散在空气中。
我恍然回神,一切恢复如初。而再次触碰那朵午时花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像是……误闯入了谁的梦境。
我将指甲缓缓嵌入手掌,轻微的刺痛让我明白,已然回到现实。
如果真有那天,请换上一副鲜艳的皮囊……
不知为何,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这句话。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画笔,蘸取了调色盘里最为鲜艳饱满的深红,一点点覆上那黯淡的灰蓝。
当时的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听说红色午时花象征着新生。说不定,花语所蕴含的希望也会降临到你身边。”
然而,原本应该覆盖深蓝的红色颜料,却与之纠缠相生,呈现出馥郁的紫色。
紫色午时花象征着遗憾,与少年的希冀相去甚远。
当时的我:“怎么会这样…… ”
提笔又描摹了一遍,然而那黯淡的底色却如此顽固,怎么也不肯褪去。
无法掩藏的“消逝”,努力后只得来的“遗憾”,以及力不能及的“新生”。
这一切如同命运的判词,但我仍不甘心,于是涂抹了一层又一层。
少年的声音如幻觉般在耳畔萦绕,伴随着每一次的失望,紫色花瓣却在红色颜料的点缀下愈发鲜艳。
我:“可能是我的力量太微弱了吧,最后我只好放下画笔,离开了芙拉瓦。”
我指了指墙角那抹微微龟裂的红。
我:“这朵午时花,样子很像我当初描摹的那朵。只不过颜色不太对,我印象里它的的确确是紫色。”
讲完故事,我长长舒了口气。
此刻我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我的手被陆沉握在掌心。
是比平时微微收紧的力度,像在克制着什么似的。
我:“陆沉?”
我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沉从温暖的烛光中抬起头,半边脸藏在浮动的阴影里。
陆沉:“不是的。”
我:“诶?”
陆沉:“你的力量一点也不微弱。”
或者是错觉,那双注视着我的瞳晖明亮了许多。
陆沉:“蓝色午时花的确无法被遮盖,因为绘制出它的并不是普通颜料。而是——竹叶草的汁水。”
陆沉的指尖略过餐边柜上的绿植盆栽,停在几片纤长的嫩叶上。
陆沉:“这种植物的水溶性很高,其他颜料覆上去,很难保持原来的色彩。所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疑惑地抬起头,那幽暗的深红里,翻涌着许多我似懂非懂的情绪。
一时间,许多未曾在意的细节交迭而来——
当我选中芙拉瓦时那短短凝滞的目光、谈起烛光节时熟稔异常的语气、听我哼唱时微妙耸动的眉头……
而此刻,他低缓的话语与我回忆中的声音也逐渐交叠。
我讶然张了张嘴。
我:“原来是你…… ”
画下蓝色午时花的少年,其实一直都在我面前
又或者说,比我想象中要更早,其实陆沉已然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见我没有说话,陆沉垂下的睫毛微微翕动,笼在眼睑的光线黯淡下来。
陆沉:“很抱歉,让你有了许多不必要的为难。”
窗外,落日已坠下地平线,带走弥留的残照。
我摇摇头,握住陆沉冰凉的指尖。
我:“一点也不为难,我只觉得有点可惜。”
脑海里映入那朵紫色午时花,“遗憾”的花语,分明揭示出我和他在芙拉瓦时空错位的命运轨迹。
惆怅间,头顶落下一片温热
陆沉:“不要觉得可惜。”
陆沉将目光挪移到墙角的午时花上,那抹亮眼的红色在此刻愈发娇艳。
陆沉:“用竹叶草汁水做成的颜料,很容易褪色。我当时想,或许那朵蓝色午时花会在孤寂中黯然消逝。但是你出现了。你看到了它,并拯救了它。”
我:“可是……我没能把它变成一个更好的颜色。”
我看向陆沉,他却摇摇头,眼底泛起温润的涟漪。
陆沉:“我想,那或许是命运的谶言。时光流逝,当竹叶草的蓝色日渐褪去,紫色的午时花就慢慢沉淀为现在的红色。或许那时,我们恰好相遇了。”
我微微睁大双眼,许久,眼底弥漫上一层水雾
在交错的轨迹中,在不知晓的光阴间隙,消逝与遗憾逐渐褪色,寓意新生与希望的赤红应运而生。
命运如此奇妙,如同时间送来的厚礼。
一瞬间,徘徊在心头的阴翳散去。融融烛光透过身体,将整颗心都映得通亮。
我:“既然这是命运想告诉我们的话…… ”
我靠近陆沉,勾了勾他的小指。
我:“不如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告别过往重新出发。怎么样,要不要接受这个挑战?”
陆沉微微一顿,柔软的光晕落向他眼底。
陆沉:“我想这对我来说,并不只是一场挑战而已。”
他缓缓回拢指节,像是盖章一般,彼此的大拇指贴在一起,摩挲出缱绻暖意。
夕阳彻底隐匿于山脉,我们扶正花架,将散落的颜料和画笔悉数归放原处。
吃完最后一块蓝纹巴斯克,离开餐厅之际,店主递来一对花朵形状的蜡烛。
店主:“今晚芙拉瓦教堂有烛光节的活动,不如带上它们过去玩一玩。”
我欢喜地接过,和陆沉一起同店主道谢。
走出餐厅,夜幕已经低垂,旧街广场上熙熙攘攘,充斥着冬日集市的热闹氛围。
我和陆沉跻身于这片喧嚣之中,沿路买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
穿过广场中心时,我的视线捕捉到夜色里一抹热烈的深红。
那是一车等待售卖的玫瑰,鲜妍的姿态让我不由想起那朵红色的午时花。
我:“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陆沉:“好。”
花摊上余留的玫瑰不算太多,我唤来老板娘将它们全部包扎成大大的一束。
迎着陆沉深敛的眸光,我将那束玫瑰放进陆沉手中,被他抱了个满怀。
我:“尝试平时不太会做的事,达成。异国鲜艳的玫瑰,送给最亲爱的陆总希望你永远幸福。”
鲜红的玫瑰映着陆沉温柔的面庞,他将花束抱在怀里,眼眸漾开好看的弧度。
陆沉:“谢谢,我很喜欢。不过,如果能听你亲口诉说花语,我想一定会更幸福。”
红玫瑰的花语,那是……
陆沉的神情十分坦荡,我却倏然红了脸。
忽然,身边熙来攘往的人流逐渐改换了位置纷纷朝着教堂的方向涌去。
此时,偌大的时钟走到距离零点还有一刻钟的位置。
我:“啊……仪式快要开始了!”
教堂在旧街广场的另一侧,需要绕道而行,颇费一番周折。
我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冰池公园上。
剔透的冰面掩映着璀璨明光,不少年轻人在其中嬉闹游走,跌落出数声笑语。
正欲开口,陆沉却先一步牵住我的手。
陆沉:“我想换一种前往方式,应该能在零点之前到达。”
他微微低头看过来,眼底倒映出我的模样——看来,我们又想到了一起。
随后,默契地相视一笑,我和陆沉向前几步来到了冰湖上。
地面上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在冬日的寒夜,梦幻得有些不真切。
我松开手,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怎么样,要不要比比看谁先滑到对岸?”
一丝笑意划过陆沉眼底,没有迟疑,他从容地迈开脚步。
陆沉:“当然,我想应该不会太难。”
从我的角度看去,他整个人沐浴在橘黄的暖光下,柔软成一片静谧的云。
也不知道,此刻陆沉眼中的我会是什么模样。
眸光锁住他的脸庞,我跟在他身后,微笑着向前轻轻踏出一步。
陆沉的速度平稳又迅速,彼此的距离始终难以缩小。
在逼近对岸之时,不知道为何,他似乎放缓了速度。
于是我加快步伐,借着惯性迅速上前。
就在我们之间的差距只剩下一公分的时候,陆沉忽然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处。
我:“唔——”
我来不及刹车,直直向前跌去。
未曾触及冰冷的湖面,一个早已敞开的温暖怀抱将我稳稳拥住。
交握住彼此的手,脚下得以重新站稳。我吸了吸冻僵的鼻子,疑惑地仰起头。
我:“怎么突然停下啦?”
陆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将五指愈渐收拢。
那笑意藏了几分调侃,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陆沉的蜜糖陷阱。
我:“……你故意的!”
我鼓起脸,窝在他怀中的手向上挪了几分,戳了戳他的心口。
陆沉:“有吗?”
陆沉不紧不慢地牵引住我的身体,低醇的声线与我怦然的心音构成微妙共振。
陆沉:“只是相比于赢得比赛,我更希望和你的距离,可以再近一些。”
点点灯火落入他深红的眼眸,化成温柔的星光。
借助冰面滑行,我和陆沉准时来到教堂门口。
烛光节最后的仪式即将开始,唱诗班吟诵起颂赞的诗歌。
我学着周围人的样子,率先划亮了一根火柴点燃手中的蜡芯。
随后,陆沉将他的蜡烛凑了过来,借摇晃的烛焰将其燃亮。
我们一同将小巧的蜡烛放在教堂前,和其它蜡烛共同矗立。
烛光徐徐亮起,让芙拉瓦的冬夜变得温暖而明亮。
我:“陆沉,你看烛光排列的样子,像不像一朵盛开的红色午时花?”
微风吹开他额前几缕碎发,舒缓的眉目渐渐变得柔软。
陆沉:“在远古时候,火苗也代表着希望与新生,和它的花语一样。”
火光灼灼,就像是蜡烛接住了某一颗坠下的星辰,在夜色中复又燃烧起来。
暖融融的火苗映在陆沉的脸上,他注视着我的眼眸看上去格外明亮。
陆沉:“刚才由你替我决定了挑战的内容,现在,就把这项权利交还给我吧。”
我:“诶?”
我闻声抬头,他缱绻的眸光却将我牢牢锁住。
在零点到来前,我想发起今晚的最后一项挑战。
继而目光从眉眼开始一寸寸流连,最终定格在我的唇瓣。
温热的吐息间,他道出的字句极尽虔诚而又蛊惑万分。
陆沉:“敢不敢…… ”
他没有说下去,我却顿时明白了其中含义,脸颊漫开热意。
他问的是,敢不敢吻他。
当——
教堂十二点的钟声重重敲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骚动的人群即刻安静下来,等待烛光节最后的仪式。
当钟声再度响起,教堂前铺天盖地的千万根烛火,连同小镇全部的灯火,顷刻间被悉数熄灭。
广场上骤然失去光线,整个世界陷入静谧的长夜。
路人:“有流星!”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家都纷纷抬头看向遥远的星空。
在无垠暗色中,无人看见我伸出的手,正牢牢将陆沉的指尖握在掌心。
那一点一点传来的体温,连同越过漫漫严冬的情绪,不断向我涌来。
随后,在一闪而逝的璀璨里,我看见了与时光失之交臂的那个少年。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单薄的少年背着沉沉的大提琴,像是要去什么地方。
途经芙拉瓦的时候,他身心俱疲,饥肠辘辘。
于是他在一家小店暂作停歇,喝下了一碗红菜汤。
独特的风味,居然让他尝到一丝久违的新鲜感。
店内的墙壁上满是彩绘,在斑斓线条的感染下,少年第一次萌生了倾诉的想法。
他来到餐厅一角,提笔画下一朵蓝色的午时花。
可惜这朵花与周围温馨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于是,颇为内疚的少年打开琴盒,为客人演奏了那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恋曲。
印象里,母亲只有在演奏这首曲子时表情始终泛着甜蜜。
一曲终了,望见台下意犹未尽的神情,少年暗自许下最后的希冀。
少年陆沉:“或许有一天,我能知晓他们此刻的沉醉。”
在璀璨如星的烛光中,少年再次上路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会是比过往更刺痛的荆棘,还是未知的光明。
流星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但很快又消散在茫四茫夜色中。
仿佛吹灭了地面上的星星,天空的星星又一次得到了新生。
陆沉:“许愿了吗?”
我摇摇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蜡烛熄灭之后,重新露出的银河仿佛比先前更加耀眼,像一条拨去了烟雾的光带。
星光覆盖在陆沉的眉睫,我盯着他看了一会。
我:“陆沉。”
陆沉:“嗯?”
在他含糊的尾音里,我缓缓踮起脚尖。
烛光节已经过去,但我依然想要回应陆沉——
在紊乱的心跳和交叠的声息中,两片轻薄的唇瓣触碰在一起。
陆沉,此刻对我来说,也并不只是一场挑战而已。
尽管我阖上了双眼,但我仍确信他一定听到了我想说的话。
陆沉的嘴唇被冷风吹得有些凉意,但很快变得潮热湿润。
在衣袖下的手指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分开,最后紧紧交缠在一起。
好像宇宙在冥冥之中早已书写下的羁绊,无论何种时光何种境地,我们以后都将会一直陪伴在对方身边,直到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