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前厅❈
人来人往的喧闹声已经在屋外渐渐响起,大约是要到店铺开业的时候了。
既然陆沉是来重新开张典当行的,那么我们应该先去看一下情况。
我:“我们先去前厅看看吧?应该也要到开业的时间了?”
陆沉点了点头。
陆沉:“一会儿有一个揭幕仪式,我们现在走过去大概刚好。”
刚走入曲折蜿蜒的过厅,就听到了不远处嘈杂的脚步声。抬眼一看,几位伙计正在匆匆向我们赶来。
见我们相向而行,他们快步走到我们面前便停下了脚步,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当铺伙计:“老板,老板娘,伙计们正好准备邀请您二位参与开业揭幕。”
听到伙计的称呼,陆沉侧头笑着看向我,我忍不住轻轻嘟囔了一句。
我:“怎么就变成老板娘了……”
没想到伙计听到了,迅速地接上了话茬。
当铺伙计:“嗨,我们典当行好不容易重新开张营业一次,少爷自然就是我们的老板了。
少爷这么爱护您,我们当然也不敢怠慢。您觉得这样称呼您不太好吗?”
我一下子被问住了,一时有些愣怔地眨了眨眼睛,沉默两秒,还是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
当铺伙计:“那就请老板娘多多担待了。来,请您二位跟我走。”
上午时分,正是天朗气清的时候。
合欢节的庆典刚刚开幕,老街上渐渐涌起人潮,伴随着锣鼓的喧闹,已有不少人驻足在典当行的门口等待。
当铺伙计:“等会儿有请二位参与我们的九渊典当行开业仪式。”
伙计们领着我们来到门口,就参与到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中。四周已有人群热热闹闹地围聚起来,等待着开幕。
我:“这么多人围观,我们需不需要先彩排一下……”
陆沉:“没关系,流程并不复杂,有人会全程引导我们。”
我跟着陆沉的目光看去,司仪已经站到了店铺门前,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典当行的历史。
司仪:“九渊典当行曾经是光启市最知名的地方商铺。在座各位以前听过一个怪谈吗?
在南星街上,有一家店是有进无出的深渊。里面有一口吃人的深井,吃后会发出红光,能把整个光启市的天空照得血红……”
此时我才明白当时听陆沉提到这家典当行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我:“我想起来了,以前确实听外婆说起过这个故事,不过已经是很久之前了。这里真的有一口井吗?”
就在这时,司仪绘声绘色的声音再次传来。
司仪:“当然,这都是假的。但这也证明,我们九渊典当行曾经有名到被当成了光启市的灯塔。”
围观群众发出哄笑,陆沉也笑着摇摇头。
陆沉:“刚才我们进去的时候也看见了,没有井。这些夸张的都市怪谈大多数都是以讹传讹。
事实上,我小时候来这里的时候,它就已经逐渐地荒废了。
所以我和你一样,听到的也只有传说。”
司仪的怪谈故事似乎接近了尾声,伙计在一旁摆出了邀请的手势,陆沉拉住了我的手腕。
司仪:“接下来,有请我们的老板和老板娘进行揭幕。恭喜我们九渊典当行有幸在合欢节重新开张!”
我们迈出门槛的时候,恰逢司仪的话音落下。
覆盖着牌匾的鲜红纱缎在微风中飘扬,陆沉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在这里停下脚步
我们一人拉住了红纱的一端。我注视着他的眼风中扬起的鲜红点燃了他的眼底,一时间周遭的喧嚣都在耳中消匿不见。
我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庞,看他无声用口型做出三下倒数。薄唇抿出一道微笑的瞬间,我们同时用力地扯下了红纱。
我:“欸?!”
下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鲜红仿佛要将我淹没一般迎面扑来,当即盖了我一头一脸。
视野一瞬间变成了全然的赤红色,我手忙脚乱地拨弄起来。
一想到不远处还有不少人在观看,我不由得有些慌神。大概怪谈中漫天的血红也不过如此,我越想要脱身,却越有更多的红纱倾泻而下。
陆沉:“别紧张。”
低沉而温和的嗓音响起,随即一只有力的大手进入了我的视野之中。陆沉撩起红纱的边缘,向我走来。
我注视着他的身影,一时忽然觉得,大约古代婚礼上挑起盖头的场景也不过如此,唯有他能打破这令人眩晕的红。
满目鲜艳的红色之中,他站在我的身前,为我挑起了压在眼帘上的红纱。
他抬手撑起红纱,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带着我走了出来。
司仪:“看来连我们揭幕的红纱都想祝福二位百年好合。”
话音刚落,几位围观的小朋友们竟然鼓起掌来。
我感到自己的脸颊一定又飞上了红晕,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陆沉的袖口。
陆沉会了我的意,随意地抬了抬手。
陆沉:“欢迎各位来到九渊典当行,希望能让各位体验典当文化的独特之处。”
说完,他就带着我回到前厅,一旁的伙计赶忙冲了上来,一迭声地道歉。
当铺伙计:“非常抱歉!绸缎定制的尺寸出了点问题,刚才给您二位添麻烦了!”
陆沉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什么异样就摆了摆手。
陆沉:“没关系。”
当铺伙计:“那先请二位去柜房歇息一下。
开业仪式还剩最后一个环节,需要二位作为嘉宾兑换第一张当票。”
我:“欸,这个当铺真的要营业吗?”
陆沉:“不是,典当行只是作为合欢节的庆典铺位在这几天内短暂开放。
他们会为游客兑现手中的“当票”,实际上就是兑现那些奖品。”
陆沉指了指在柜台边忙忙碌碌的伙计们。
陆沉:“作为展示典当文化的一环,我们只要象征性地兑现第一张就可以了。”
我:“这么说,合欢节过后,典当行还是会关闭吗?”
听到我的问题,陆沉停顿了片刻,然后轻轻吸了口气。
陆沉:“是的,像以前这样经营的典当行已经难以为继了。”
我:“有点可惜啊……”
陆沉:“万事万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走向衰亡。
也许,这就是合欢节希望以复古的形式留住过去的原因。
正是因为容易失去,才更需要去主动地寻找和记忆。”
失去这个话题总是沉重而感伤。想到一会儿还要完成兑现的任务,我摇了摇头,努力地打起精神,将悲伤的情绪压了下去。
我:“不知道第一位来兑奖的幸运儿会是什么样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陌生而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的入口处传来。
???:“让你们那个姓陆的老不死滚出来!
你们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当铺还敢再开门?可算是让我等着了。”
当铺伙计:“您老息怒,我们只是庆典的一个铺位。”
我一瞬间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陆沉。大约就连陆沉也没见过这样刚开门就来砸场子的架势,他微微皱起了眉。
但与此同时,耳朵捕捉到了“吃人”的关键词,我们似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先前司仪所说的那个怪谈。
我:“这……难道与那个怪谈有关?”
陆沉:“不着急,我们可以先了解一下。”
陆沉侧过身,向屏风的空隙处招了招手。
陆沉:“请把访客带进来。”
屏风外吵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了几秒,片刻之后,面露难色的伙计带着一位老人走了进来。
白珮:“怎么是个毛头小子?让你们那些个老不死的出来见我。”
伙计几欲上前阻拦她的脚步,却只看陆沉轻轻叩了两下桌面。
陆沉:“你先退下,我来处理。”
随即他转而看向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紧紧地瞪着陆沉,看起来怒火不减。
显然她并不是来参加合欢节庆典的,而是和曾经的九渊典当行有所关联。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装作确实重新开张营业以试探这个老人到底了解多少事情。
我和陆沉对视了一眼,他先开了口。
陆沉:“我是典当行目前的主理人。您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详细说明一下情况。”
我:“是啊,您先别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老人狐疑的眼神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白珮:“我才不管你们在搞什么东西,既然现在是你管事,就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薄薄的纸张已经泛黄,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我拿起来仔细端详,确实是当票的格式,然而几乎每一栏都是空白,只有名字那里留下了黯淡的红色笔迹:““白珮”。”
陆沉:“这是您的名字?”
老人不耐烦地瞪了我们一眼。
白珮:“是啊,别废话,赶快把我的东西赎回来。”
我:“可是这上面并没有写您典当了什么啊?”
我嘟囔了一句,还打算继续研究这张当票,没想到老人一瞬间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我。
白珮:“你在我面前装什么?不允许向任何人透露交易细节,这难道不是你们定下的规矩?”
面对着气势汹汹的老人,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说什么,进退维谷,只能懵懵地点了点头。
老人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气冲冲地走上前来。
白珮:“我知道了,你们就是在装傻骗我!
你说你是管事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这地方都干过些什么腌臜事?”
她伸手就要抢夺当票,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把它从我的指缝间抽走。陆沉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我的身体。
陆沉:“这张当票历史久远,我需要些时间。”
说完陆沉就抬手向不远处的伙计示意。
陆沉:“先带老夫人休息一下,我们去库房核查当票。”
我跟着陆沉从柜房的后门处离开,穿过弯曲的过厅,来到了老宅深处的库房。
一路上,陆沉都若有所思,最终还是我试探着先开了口。
我:“这位老人口口声声地怒骂当铺,也许以前真的发生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陆沉:“如果那位老人所言不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交易细节,恐怕这件事与血族有关。”
陆沉抬手向我示意,老旧的当票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陆沉:“在人类的文化中,用血红色的笔迹书写人名历来被视作一种不祥的征兆。但这却是血族的习惯。”
我一时间恍然大悟。
我:“所以这张当票是她和血族进行的交易?”
陆沉点了点头。
陆沉:“很有可能。”
我想起刚才揭幕的仪式上那满目的红色,想起司仪所说的光启市血红的天空,一个猜想隐隐从心底浮现。
我:“如果和鲜血有关的话,难道那个怪谈是真的……?
也许这个当铺交易的,并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
陆沉看向我的眼神不置可否,随后就转头看向面前高大的当柜。
陆沉:“你很聪明,等到我们找到当簿就能验证你的猜想了。无论什么样的典当行,都会保留一本当簿作为出入账的记录。”
看着层层叠叠的抽屉,陆沉仍在思考,我就随手打开面前的一个,里面躺着一本同样泛黄的账簿,我小心翼翼地翻开已经发脆的纸张。
我:““抵押物”:“传国玉玺一枚,经鉴定为仿制伪物。
噗,怎么这还有假。”
陆沉:“从前的人们急需要钱的时候,大都是找到什么就会典当什么。
所以我也很好奇,那位老人家到底典当了什么,才会在这么多年后如此急迫地想要赎回。”
我:“如果说那个怪谈很可能是真实的话,难道里面会有什么线索?”
陆沉:“一口深井吗?”
陆沉似是想起了我先前的提问,目光从上往下仔细地浏览着当柜,最终落在了右手边第三排的抽屉上。
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陆沉抬手拨弄了两下把手,我才发现把手的轴心处竟然是可以旋转的。
伴随着陆沉指尖的挪动,一个小巧的井字锁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我:“原来这个怪谈,竟然是一个谜语吗?”
陆沉:“你提醒了我,有这样的可能性。”
陆沉灵活地拨弄着纵横交错的榫卯,直到它完全契合,“哒”的一声,漆黑的抽屉无声地滑落
而出,除了一本厚重的当簿之外别无他物。
陆沉伸手取出那本当簿,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在密闭的空间中回荡开来,仿佛经年累月的旧怨骤然爆发,我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口鼻。
陆沉一手托着陈旧的当簿,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脊背,体贴地安抚着我倏然绷紧的神经。待到适应了片刻,我忍不住开口问他。
我:“上面都是什么?”
陆沉的神情如同凝固一般,一言不发地一页一页翻看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踮起了脚尖。他没有阻拦我。
满目的暗红色就这样闯入了我的眼中。于是我突然明白了这萦绕不散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每一张当票上的字迹都是用血液写下的。
我:““抵押物:“运气”、“抵押物:“情感”、“抵押物:“亲情”……”
翻动的动作最终停留在了我们要找的那一页,上面写着白珮的名字。
我:““典当获得:“能力”,“抵押物:“此后所有的爱”。”
我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看到的这些字迹。可是它们真真切切地从我的眼前划过。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可出口的嗓音却有些滞涩。
我:“这、这些都是真的吗?”
沉默了半晌,陆沉垂下眼睫看着我。
陆沉:“是的。包括那个吃人的怪谈也是真的。只是吃的并不是人类的身体,而是灵魂。”
我:“你之前就知道吗?”
陆沉的神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面对我急切的追问,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陆沉:“我先前只是猜测,这座荒废老宅可能发生过一些事情。
直到看到这份当簿,我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情感、运气、亲情,都是人类灵魂的一部分。
血族对于剥离人类灵魂的研究,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剥离灵魂,这个词语仿佛触发了我记忆中的某个开关,我喃喃地说道。
我:“日蚀计划……”
陆沉有些讶异地看向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陆沉:“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
我:“我们有机会帮那位老奶奶赎回她失去的爱吗?”
陆沉:“不会有了。就像日蚀计划剥离的灵魂一样,它们已经被实验消耗殆尽了。
从失去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书页上枯瘦而干涸的血迹凝结成沉郁的暗红,不知多少人的爱恨就在这短短的字里行间被消匿无踪。
怪谈中那漫天的红光,不知是否是灵魂化作齑粉的余烬?
一时间,老人刚才的横眉怒目也不再显得如此的不可理喻。长久地冰封在爱意与善心之外,她的眼中,该是一个怎样漆黑的世界。
我们刚回到柜房中,等在一边的老人就满脸期待地迎上来。
白珮:“是不是可以帮我赎回我的东西了?”
陆沉从容地在桌案边坐下,看向老人。
陆沉:“不好意思,我们无法为您做到。”
白珮:“什么?!”
老人刚刚缓和的脸色再度扭曲起来,她瞪着陆沉,满是皱纹的脸挤作一团。
陆沉:“这是您和我的祖辈已经完成的交易。您应该也能理解,失去的东西不是想要就可以拿回来的。”
陆沉的语气如此冷淡,仿佛在刻意地破灭老人的幻想。
他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用最冷酷的逻辑去抹杀内心残存的温情,我咬了咬唇,正想要开口却再次听到了老人的声音。
白珮:“你们血族果然都是骗子!”
老人喃喃自语着,手伸向了怀中,下一秒情况骤变,一把老式的燧发枪握在那只苍老的手中颤颤巍巍地向着陆沉举起。
白珮:“亏我还有过幻想,你们这个罪恶的种族,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我的大脑零时一片空白,身体却在这之前更迅速地做出了反应,条件反射般地踏出一步,挡在了陆沉的前面。
我:“陆沉,小心!”
伴随着我的呼喊,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从我的身体中迸发而出。
古老的燧发枪当啷落地,老人也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瞬间如同脱力一般,跌倒在了座椅中。
陆沉:“没事吧!”
我:“我不要紧。”
看着陆沉打算起身,我冲他摆了摆手,抢在老人恢复之前走上前去,捡起了那把不合时宜的燧发枪。
就在我的手触碰到枪身的时刻,一片血红在我的眼前蔓延开来,激烈的愤怒与仇恨跳脱在枪体,仿佛要将我淹没一般向我扑来。
但是这个时刻已经绝无时间再感到慌乱。我定了定神,迅速地捡起燧发枪。
陆沉:“给我看一下。”
我把燧发枪递给陆沉,低声地告诉他。
我:“上面留有很重的仇恨情绪。”
陆沉点了点头,接过了枪。
陆沉泰然自若地斜靠在案几上,他一手握住枪托,另一只手细细地向上抚去,熟稔的动作仿佛见到了一位久违的老友。
陆沉:“六十年前血族的造物,装填的是制造幻境的子弹。您把它保养得很好。”
即使发出了赞赏的评论,那双血红色的眼眸却依然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印证他的一个又一个猜想。
手腕轻巧地翻转,下一秒,枪口就指向了瘫坐在对面却不减怒意的老人。
陆沉:“这就是您放弃了爱所换来的东西。枪上留有强烈的仇恨情绪,我猜测,您的目的是复仇?”
老人冷笑一声,仿佛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在刚才的威胁中消耗殆尽,她只是抬起颓然的双眼看向陆沉。
白珮:“无论当初是什么理由,现在都不重要了。那个理由,我已经放弃了。我只想赎回我失去的一切。”
听到老人的回答,陆沉放下了枪。我看着他似是陷入沉思的神情,把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你就如实地告诉老奶奶吧,这些过去的事情,我们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陆沉看着我们交叠的双手沉默了片刻,再次转头看向老人。
陆沉:“九渊典当行是血族为了剥离灵魂而设下的一个局,任何典当的情绪都无法再次赎回。
所以,我对您的遭遇感到抱歉。可是太迟了,我们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老人空洞的眼神扫过陆沉的脸庞,随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白珮:“罢了,其实我也能料到,不然这个地方怎么会一关了之呢。”
说到最后,她的脸上又浮现了刚才那种嘲讽的神情。她撑着座椅的扶手重新站起来,似是要离开。我立即出声提醒她。
我:“您的枪还在这里。”
老人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我们摇了摇手。
白珮:“我好不容易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了,那种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
年轻人,不要像我一样,因为年轻时候的恨而放弃了一切。”
老人的语气颇有些自嘲的意味。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我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陆沉。
我:“我们去送送老人家吧。”
陆沉:“好。”
陆沉点了点头,握住了我的手。也许是因为血族体温的缘故,他的掌心仍然带着凉意,但在此时却足以为我带来些许的慰藉。
走到门前的时候,我刚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老人。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从门槛后突然跳了出来。
小女孩:“白奶奶,你去了好久啊,我等的都要睡着了。我还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白珮:“怎么会呢,记得不记得白奶奶跟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抛下你的。我们走吧,再带你去街上转转。”
听到小女孩的声音,老人冷淡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她努力地扬了扬嘴角,似是要扯出一个笑容,我忍不住低声说道。
我:“我大概能猜到您为什么想要来赎回以前失去的爱了。”
老人拉住了小女孩的手,听到我的话,再次转过身来看向我们。
白珮:“我只想带着这孩子好好地过下去。”
看着我和陆沉交叠的手,她轻哼了一声,但我能听出来蕴藏其中的并不是敌意。
白珮:“你们两个也别守着这种吃人的鬼地方了,好好地一起过下去吧。”
出乎我的意料,陆沉向老人点了点头。
目送着老人牵着小女孩走入合欢节庆典的人潮之中,陆沉侧目看向我。
陆沉:“想去庆典上走走吗?”
我:“嗯!”
暮色渐渐地点染了天空,我们站在老街的路旁,看人群来来往往。人间烟火袅袅而起,只是
看着这样平常的场景,我竟感到有些惆怅。
陆沉一手拎着提箱,另一只手挽住了我的胳膊,领着我走入到人潮之中。
陆沉:“还在想白奶奶的事吗?”
我:“嗯。”
陆沉握住提箱的手紧了紧,那其中装着的是那本沾满鲜血的当簿。他把它带走保管起来,作为某种罪孽的见证。
陆沉:“觉得害怕吗?血族的存在就是这样始终建立在对于他者的吞噬与掠夺之上。没有谁能逃脱这样的宿命。”
夕阳晕染的漫天红霞之下,那双直视着我的鲜红色眼眸如此的认真。他在追问我的答案,于是我停下了脚步,同样认真地看向他。
我:“害怕,但也不害怕。”
陆沉:“真的吗?你刚才明明见到了那些过去。”
陆沉的神色仍然平静,我却能感觉到那其中似有隐隐的不安。于是我握紧了他的手。
我:“很多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比如白奶奶失去的爱,比如陆沉你的种族和出身。但很多事情同时也是可以改变的,就像白奶奶带着那个孩子的时候。
她在努力地重新想要获得付出爱的能力,我看得出来。我想,血族的事情也是一样。
记得在美术馆时你告诉我,如果现有的秩序不合理,我们就一起去创造新的秩序。
如果你相信我们能改变什么,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就像每次你都鼓励我、相信我,告诉我什么都能做到一样。”
陆沉的脸上没有笑意,但我看着他的眼睛,就仿佛感觉自己穿过了那一片流淌的红色深入到他的视界之中。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陆沉揽过我的肩膀一把将我抱入怀中。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轻柔地拂过耳廓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陆沉:“谢谢你。”
我们重新迈开脚步,向河岸走去。晚风吹拂着我们的衣袖,星星点点的灯光次第亮起。
陆沉放下提箱,和我一起在草坪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一盏盏河灯从我们面前飘过。
静默许久,我忍不住捏了捏陆沉的手。
我:“在想什么?”
陆沉:“我在想,我大概能理解当年那些人们选择典当情绪时候的心情。
当所有的情绪完全被恨意吞噬的时候,只会想逃到完全没有光的地方躲避起来。
用一个无坚不摧的果壳把自己完全封闭。为了逃避痛苦而去逃避爱。”
一阵微凉的夜风骤起,河灯中央的烛火也在风中飘摇起来,在两岸投下游移的光影。
我:“可是这样的话,恐怕只会加剧痛苦吧陆沉笑着摇了摇头。”
陆沉:“道理当然是这样,可是沉溺在痛苦之中的人无法感知到这一点。
也许要很久之后,他们才会明白,趋光是任何生物的天性。
只要感受到一丝可能的光亮,果壳就会产生裂隙。”
就在这时,视界倏然明亮起来,我们下意识地
抬头看去,背靠的灯笼树恰在此时亮起了光芒钟形的花朵垂落着浅红色的磷光,如同无声的抚慰。
晚风拂过,星星点点如同萤火一般的光芒从空中飘飘落下,我拉着陆沉一起伸出手,泛着微光的花瓣落入了我们交叠的掌心。
陆沉有力的大手包裹着我的手背,我们不约而同地收紧了手掌,相视而笑。
陆沉:“我想,我已经看到了属于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