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张牌❈
听从内心的第一直觉,我翻开了第二张牌。牌面上是一只云雾中的金色轮盘。
巫卜者:“可以往西边走。关于未来的启示,会在那些无止尽的、循环往复的物象中出现。”
得到了指引,我和陆沉离开了占卜屋。然而巫卜者的解读实在模棱两可,我还是有些不解。
我:“无止尽的、循环往复的……”
陆沉:“大洋中的海水,天空的昼夜循环、落下的雨水和雪花,好像都具有这样的特征。”
我:“那卡牌的意思是,盯着它们就能有所感悟、获得启示吗?”
看我一脸苦恼的样子,陆沉轻轻笑了一下。
陆沉:“能否获得启示,我还不能确定。但今天晚些时候会下雪,西面有座老灯塔,是个不错的观景点。无论如何,我们都能看到,家里那只圣诞水晶球里的场面。”
听到这个,我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只圣诞水晶球是前不久节日时陆沉送我的礼物,里面是一座雪中灯塔,还有我和陆沉在打雪仗。
拿起水晶球摇晃,就会听到陆沉带着笑喊我的名字、向我认输的声音。我很喜欢那只水晶球,也一直想着要和陆沉好好比一场打雪仗。
既然如此……我立刻拿出手机,想看看去老灯塔的路线,可就在这时,一条通知跳了出来——
是我一直关注的从弗洛斯特飞回光启的机票价格变化。点进去一看,原本呈持续下滑趋势的曲线骤然爬升,又回到了这段时间的最高价。
我:“……糟糕。”
居然完全忘了买回程机票的事情……我下意识咬咬嘴唇,有些懊悔地想起了数天前的场景。
那时,我们还身处苔原镇的旅馆,大概收拾好了第二天前往弗洛斯特的行李后,还多出了一些时间。
陆沉在看一本从苔原镇书店淘来的外文书,而我靠在他肩上,盯着壁炉里的火焰发呆。
我:“诶,说起来,我们是不是还没买从弗洛斯特回光启的机票?”
翻动书页的声音停了一停,陆沉的声音才响起。
陆沉:“嗯?……嗯,只买了从苔原镇到弗洛斯特的。”
我:“那正好,我来买吧。”
我兴致勃勃摸出手机,打开了订票的软件,又估算起回程的时间。
这么一算我才发现,假期似乎已然靠近尾声。
我:“时间过得好快……”
我有些出神,无意识点了两下屏幕,就又回到了订票的界面。但我没来得及决定好回程日期,头顶便传来一点温热触感。
我眨了眨眼,目光从订票的界面上移开。是陆沉。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微微低头在我的发顶落下了一吻。
我有些懵。见状,陆沉眼里笑意更深,顺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到了一边。
紧接着,更多的吻伴着灼热的吐息,如同细碎的雨点密密麻麻地落在我的眉心、鼻尖、唇畔,进而继续向下……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也被悄然抽走,扔在了一边。
视线被陆沉的身影侵占得只剩一线,我勉强维持一点理智,用手抵在他的胸膛,微微挣扎了一下。
我:“等等,我还要——”
陆沉:“夜已经深了,有什么事,也明天再说吧。”
陆沉低哑的笑音再度靠近,又纷纷然落在我的身体。
我的呼吸与心跳都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动作急促起来,他身上苦艾香似乎也愈发浓郁,如丝如缕地缠绕进鼻息间的每一寸空气。
结果,就这样,我将买机票的事完全忘到了脑后。
我:“男色可真是误事啊……”
眼下机票价格又飙回了高位,所以,是应该现在就买,还是再等一等看有没有降价的可能?
陆沉:“(ID),怎么了吗?”
正纠结着,陆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鬓发擦过我的手背,惹起一点痒意。
我抬起头,只见陆沉微微俯身,凑在了我的手边,眼神探究地看向我。
见状,我索性把手机屏幕上的机票价格曲线展示给他看。
我:“之前不是说好回去的机票我来买嘛,结果后来,不小心忘记了……现在虽然机票数量很充足,但价格的走向实在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陆沉,你觉得我们是现在就买,还是再等等看?”
陆沉顿了顿,他伸出手锁屏了手机,又施施然直起身。
陆沉:“没关系,不用那么着急。”
我:“哎?难道用你那精准的商业目光来看,机票的价格还会回跌?”
陆沉耸了耸肩,眉梢微扬,脸上露出一个不甚在意的笑来。
陆沉:“那倒也不是。只是这点差价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这是一个很少在陆沉脸上看到的笑,于是我愣了愣,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哇,这可恶的大老板嘴脸。让我代表打工人消灭你!”
我佯装生气,又四下看了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惩罚”工具。
最后,我解开了手上的红线,拽住我的这端围着陆沉绕圈,企图把他严严实实捆起来。
陆沉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甚至十分配合地举起双手装作投降状,任凭我随意摆弄。
我:“哼哼,看我怎么抓住你劫富济贫吧!”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忘记了红线的长度十分有限,在绑住了陆沉的同时,我自己也被捆在了陆沉身边。
而陆沉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笑着朝我歪了歪头。
陆沉:“现在我被你抓住了,要怎么办?”
我:“嗯……先捆上一辈子,怕不怕?”
陆沉:“当然很怕。”
陆沉嘴上这么示弱说着,手上却慢条斯理地理顺了绳子防止我摔倒,然后又轻轻一用力,将我拽到了他的身边,顺势抱住了我。
陆沉:“怕这个迷糊的小狱卒,一不小心把我松开。不过放心,我很自觉,松开了也不跑。”
他身上那熟悉的苦艾香气在此时混入了一点冷空气,显得更自由轻快了起来,在他拥抱我的一瞬间涌入我的鼻腔。
我没忍住,把头埋在陆沉的颈边用力吸了一口。
我:“要是真能这样抱着一辈子,就好了……”
陆沉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拥抱我的双臂,以此作为他的回答。
一时间,天地只剩下飞雪坠地的声音,以及我们彼此应和的心跳声。
不过……
我:“陆沉,你有没有觉得,雪好像越来越大了……”
陆沉:“好像是的。所以,是要先松开,还是一起变成雪人?”
我:“还是先松开吧,要是还没看到景色,自己就冻成了水晶球里的雪人,不就得不偿失啦。”
松开怀抱,又整理了一下彼此的红线与掉落在身上的雪花,正想着去哪里暂避大雪时,陆沉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朝我身后指了指。
陆沉:“你身后有个避雪的好地方,应该也有不少循环往复的东西,要不要去看看?”
我转过身看去,在雪幕背后,“时间银行”四个大字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不一会儿,我们走进了这家时间银行。环顾一圈,这里除了陈设与一般银行如出一辙,办事流程也极为相似——
分人工和自助两个通道,人工要等待叫号去窗口办理,自助则是一个机器搞定所有,看上去十分专业。
我:“难道真的能把时间存进去?那取出来又会是什么样?”
我十分好奇,于是拉着陆沉的手快步走到了大厅右侧的展示区,先看起了介绍。
展示区里列举了各种照片文字来介绍时间银行,原来今日的时间银行,起源于一百多年前就开始延续的一项传统——
弗洛斯特人会将对自己来说意义深刻的物件埋进冻土冰川,这物件便代表了最深刻的一段时间,因此渐渐人们也将它称为“时间”。
多年以后,人们会再来取出,以此回忆过去也能从中汲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与环境保护的需要,建立了时间银行,保存“时间”的地点便从冰川换到了银行中。
同时为了避免资源浪费,每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存入“时间”的机会。
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等待,讨论着自己都带来了什么作为哪一段时间的代表——挚友赠送的手表、猫咪爱用的食盆,或是妈妈织的毛衣。
陆沉:“看来是要存代表一段时间的物品,而不是真的时间。”
有些喧闹的大厅里,陆沉的声音显得又轻又远离,但也因此反而被我更清楚地听到。我看向他。
我:“听起来,你好像有点失望。是很想存下一段时间吗?”
闻言,陆沉转头看向我。他刚刚似乎有些出神,于是现在望向我的神情与目光都显得有一点空白。
陆沉:“嗯,很想。”
但也因为这样的空白,眼前的陆沉看起来显得更加……柔软。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两拍。
回过神来,我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拉着他走到了取号机前。
我:“现在也只好稍微凑合一下啦,那我们就存一件物品作为替代吧。”
几下操作,机器吐出了一张存物单,前面的基本信息都写得很顺利,但到了“存物内容”那一栏,我开始纠结起来。
毕竟是人生中仅此一次的机会,这么珍贵,肯定要存一段印象最深刻的时间才行吧。
印象最深刻的同时,也得值得在多年后再次取出和回忆这段时间……
我:“感觉,存一段最幸福最快乐的时间比较好。而且是要我们都觉得最幸福的。”
我看向陆沉,他似乎没怎么在意存物单,只是看着我。直到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他才回过神来似的眨了眨眼。
我:“不要偷懒,和我一起选啦。”
说着,我点开了手机相册,打算好好回忆一下。
不点开还没在意过,一点开相册,我自己都被里面密密麻麻又拍得随心所欲的照片吓了一跳。
博物馆、游乐园、餐厅、手工店……我们去了很多地方,甚至连普普通通的江边散步都有十数次,也都拍下了纪念的照片。
有路边梧桐树上的枯叶,有没能对准焦的晴空上的一只蝙蝠气球……每一张我都能想起当时的场景,每一张的心情也总是快乐又自由。
思索片刻后,我挑出了其中一张美食照片。
我:“这家餐厅,怎么样?”
那是一家正宗又好吃的外国餐厅,离公司不远,而且总是开到很晚。
我和陆沉如果都要加班,那忙完后就会一起去那家餐厅吃点夜宵。
由秋入冬的深夜街头,我和陆沉沿着空无一人的长街慢慢走着,也谈天说地,从明天的安排到天边的星座,像是要把彼此的一切都讲遍。
笑声在我们后头落下一串,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重复无数次也不会觉得无趣——像一对最普通、最庸俗的情侣那样。
看着这张照片,陆沉显然也想起了那些夜晚,目光变得柔软怀念起来。
陆沉:“那家餐厅是很不错……”
声音顿了一顿,陆沉不自觉地敛下眸光。
陆沉:“不过,最近我又发现了另一家餐厅。听说那里每天的菜单都不一样,正准备回去之后和你一起去尝尝……”
我:“哇,那确实得先去试试!说不定就是我们的新根据地了。”
陆沉垂眸看我,笑着点了点头,又似是不经意地伸手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划掉了那张照片。
陆沉:“所以这家餐厅……暂时好像还不能成为代表。”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于是重新翻起了相册。很快,我又兴奋地打开了另一张照片。
我:“那这张,之前我们看过的流星雨呢?这场流星雨应该是我见过的流星雨里面最盛大的一次了,感觉也很值得纪念!”
照片里,我和陆沉各伸出了一只手比成相框,框住了正在纷纷落下的流星。
那天为了看这场流星雨,我们还特意跑到了山顶支了个帐篷,在野外过了一夜。
看了一会儿照片,陆沉又抬头看向我。
陆沉:“两个月后,还会有一场规模更大的流星雨。如果没有看过两个月之后的那场,就决定将照片上这次作为代表……好像也有点可惜。”
我:“嗯……很有道理……”
于是我又开始回想还有哪些值得被珍藏的时刻。
雨天宅家时一起织的歪歪扭扭的围巾、深夜看恐怖片时误闯阳台的三花猫,甚至是开会时我盯着台上演讲的陆沉走神画下的一幅速写……
慢慢的我发现,照片激增的正是最近这段时间——自血族风波暂告一段落后,一段难得平静的日子。
可能是因为暂时没有了那些严重的大事的困扰,于是这段日子里的每个时刻,都让人想要留住。
不过,这些选项都遗憾落选了。
虽然每看到一张照片,我们都会想起这张照片背后的那时那刻,美好的、动容的、珍存的。
但是每一次回想过后,陆沉又都会有些纠结着提出,万一,我们之后还可能会有更美好、更快乐的时刻呢?
甚至就连一张拼好的积木照片,陆沉都会说,还会有更难、更精致的积木等着我们。
一开始我还觉得精益求精嘛,毕竟是只有一次的机会。但相册里的照片渐渐被排除大半,我才反应过来,陆沉今天……似乎有点反常。
以往涉及这种选择困难的时刻——比如两件衣服该买哪件、两块蛋糕该选哪个口味,我都会习惯性寻求陆沉的帮助。
甚至,我也经常会让他直接替我做决定,而他也一贯乐意这么做。
可今天,他却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回避做出选择这实在不太像陆沉,也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思索再三,我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我:“陆沉,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存的东西?”
陆沉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陆沉:“你说的那些都很好,我只是……”
难得的,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大厅喧闹,我们之间却沉默。我的心在这样的安静里有些沉下去——总不能这么多回忆,都没有一个是值得存进去的吧。
这种想法多少让人不安,我准备再问,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爷爷:“打扰一下,两位年轻人……”
我和陆沉循声望去,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爷爷,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了我们面前。
老爷爷:“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看一看,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我的眼睛实在看不清了……”
我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
我:“啊,好的……”
老爷爷递给我的,是一张时间银行的密码提示纸。
是在存过时间、设好取物密码后,可以额外设置的一道关于密码的提示。
而这张纸的正中央,是几行手写的字迹。
一旁的陆沉将它念了出来。
陆沉:“纸上说的是,“我将密码留在了这个地址的某一处”。”
下面便是一行长长的地址,陆沉也念出了它。老爷爷听了,轻轻叹了口气,流露出一点难过。
老爷爷:“原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回到那里……”
我:“所以,这是……”
老爷爷:“是我妻子写下的。”
也许是有点孤单,老爷爷告诉了我们他的故事。
那个地址是弗洛斯特西边森林里的一座小木屋,他和妻子曾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后来老奶奶患病,两人不得不离开。
离开前,他们录了一卷录像带,存进了时间银行,说好等未来有一天他们回来,再取出来一起看。
但老奶奶还是先离开了,剩下他一个人。
只是他的记忆也一天差过一天,所以他回到了这里,想要在自己变得什么都不记得之前,取回那卷录像带,再好好看看那时的她。
可是如今,他已经忘记了密码。
这么一段说完,老爷爷又长长叹了口气,转头望向了窗外的大雪,声音也变轻,像是喃喃的自语。
老爷爷:“看这纸上的提示,她那时候,应该是把密码写在了木屋里的某处。唉,腿脚不好真是没用,但还是想去……”
听到这,我心里一动。
我看向陆沉,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
陆沉:“想要帮帮他?”
我:“嗯。你想啊,如果到时候我们也忘记了密码……”
陆沉:“有那样的年轻人,当然最好。”
陆沉的目光望向远处,像是看到了什么,又轻轻笑了起来。
陆沉:“但如果两个人一起变成老头和老太太,又一起来。即便想不起密码,坐在这里也不会感觉孤单。”
我闭了闭眼,似乎也在某个瞬间看到了老去的我们。我走到老爷爷身边,轻声开口。
我:“如果您信得过我们,我们愿意帮您跑一趟,去找找密码。”
最终,老爷爷将字条和钥匙一起交给了我们。
离开时间银行,我们往西边的森林走去。雪暂停了,路上很是安静,只有鞋底踩上雪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在某个瞬间、在这样的寂静里,我听到了一声压抑在喉头的含混叹息。
是陆沉。他极少极少感到焦躁又迷茫的时候,会无意识地这样轻轻叹气。
我突然觉得,相比起“觉得没什么值得存进去”,也许陆沉只是比我更难以抉择。
思考着要做些什么才能打破沉默,我偷偷用余光去看陆沉,但从侧脸看不出什么,就又只好望向前面长长的路。
手上的红线随着我们的动作不断摇晃,我试探着轻轻扯了扯它,没想到陆沉那边,也同时扯了一下。
我下意识朝陆沉看去,便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只安静了一秒,谁都没忍住,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我歪了歪头,刚想说些什么,眼前的陆沉就已经认真了神情先开了口。
陆沉:“刚才是我做得不对。我很抱歉。”
他的嗓音轻柔,目光映着雪色,也是那样温柔又诚恳。于是我思索片刻,很快点了点头。
我:“真的抱歉的话……我可就开口要补偿了!”
陆沉:“好,要什么都可以。”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
陆沉点点头,一副已经做好了准备付出所有的样子。而我只是笑着伸手拍掉了他肩上的落雪。
我:“那,时间银行,我们就存今天吧。陆沉看着我,愣了愣。”
陆沉:“今天……是觉得找密码的过程会是最幸福、最快乐的吗?”
我:“这就要考验你了呀。”
我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也摆出一副十分郑重的样子。
我:“就要看你怎么把接下来的时间都过得更快乐、更幸福一点了。”
陆沉看着我,半晌,他终于笑了起来,又得寸进尺地靠近,手指顺着红线想与我相扣,却被我避开,只能转而轻轻挠了挠我的掌心。
陆沉:“那在考验开始前,考官能不能帮忙作个弊,告诉我,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我:“作弊啊……那好处呢?”
陆沉看着我,俯身更近。我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于是微微偏过了脸,而他的嘴唇就只堪堪落在了我的嘴角。
距离稍稍分开,但还是靠很近,我忽略自己的心跳,故作淡定地竖起食指摇了摇。
我:“现在的好心情进度,大概就是这个吻的程度吧。”
陆沉微微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没说什么,只是直起了身。
难得陆沉吃瘪,我有些得意。这时他伸出右手,微凉指腹在我唇边揉了揉,不等我反应,那指腹便在他的唇上一抹而过,留下一点残红。
我:“?!”
这回,愣住的变成了我。
陆沉的心情则随之变好,又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陆沉:“看来,目前的好心情进度只有百分之十。”
我感觉自己的耳廓一热,而陆沉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笑着又靠近我。
陆沉:“……现在,应该是百分之十五了?”
……好像更热了。我索性转身往前走,他被手上的红线扯得微微踉跄,又借此快步赶上了我,声音也跟着追了上来。
陆沉:“待会要记得对我严格一点,让我给你真正的百分之一百。”
听到这句话,我略停下脚步,看向他。笨蛋陆沉,明明已经是百分之百了!
但我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与他相握。
很快,我们找到了林中木屋。木屋外还有一片小花园,虽然如今覆上了厚雪,但依旧能大概看出来之前被打理得很好。
穿过花园,打开屋门,小屋不大,客厅往前连接着厨房,两侧是书房和卧室,家具装饰能看出主人的用心。
客厅中央还挂着一幅画,画的正是大雪中的这座小木屋。
大概扫视一圈,我收回视线,而陆沉已经从鞋柜中找出鞋套,十分自然地单膝跪在我面前帮我套好了鞋套。
简单商量之后,我们决定分头寻找密码,我负责厨房和书房,陆沉则负责卧室和客厅。
分好任务,我走进厨房,正准备打开稍高处的橱柜,手却被红线扯住,不能再往前一点。
回头看去,红线另一端,陆沉正站在客厅中央,缠着红线的手也半举着,似乎是和我一样,走到一半被红线扯住了。
隔着一段距离,我们看看手中红线又看看对方,一起笑了起来。
陆沉:“是不是不太方便,要解下来吗?”
虽然解开红线的确会方便很多,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行,这也是考验包括的内容。”
看着我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陆沉笑着点了点头。
陆沉:“好,我会想出办法的。”
大概比划了一下距离,我决定先去书房翻找密码,而没过几分钟,陆沉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陆沉:“(ID),现在,你是在翻书吗?”
我的动作顿住,看看手里的书又看向红线,它在拐角处消失,陆沉应该看不到我。
我:“哎?你怎么知道的?”
陆沉:“你的动作走向会通过红线传过来,我试着猜了猜。”
这让我起了兴趣,于是我也注意起红线传来的陆沉那边的动向——红线那头变得很低,应该是陆沉正半蹲着。
我:“现在,你是蹲着在检查角落?”
我听到他轻轻的笑声,接着,红线被举得很高。
陆沉:“现在呢?”
我:“嗯……你在拿柜子上的东西?”
陆沉:“不对。再猜猜。”
我:“那就是在检查吊灯!”
陆沉:“还是不对。”
他声音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我没忍住站起身,走到书房门边,望向客厅。
客厅里,陆沉只是高高地举着手,什么也没做。又像是预想到了我会去看他,于是笑眯眯地看向了我。
我:“好啊,欺骗考官。”
陆沉:“被发现了,会扣分吗?”
我:“考官觉得很有意思,不扣分,加分。”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受了鼓舞,接下来,陆沉用我们手指间的红线做了各种尝试。
比如,我在书房里正一本一本仔细翻看着书架上的书、寻找密码,陆沉那端的红线忽然一下举得很高。
我以为只是和刚才相同的把戏,就故意没去看他。
没想到顺着绳子的高度差,从他那边晃晃荡荡飘来了一只草编的戒指,正好套在我的手指上
我愣了愣,回身去看,而陆沉正倚在门边,只
是笑着看我。
陆沉:“喜欢吗?”
我:“……喜欢。”
陆沉:“那……”
我:“加分!”
又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手上的红线似乎正悄悄地被一点一点抽走。
很想回头看看陆沉又在做什么,但现在我是考官,于是我只能忍着,直到陆沉的气息逐渐靠近,在我身后停下后,他又伸手戳了戳我。
陆沉:“(ID),回头看看。”
我转过身,一枝红线攒成的花出现在我眼前,而花瓣背后,是陆沉深红的眼睛。
我的心动得实在太快,于是这次陆沉没有问我是不是喜欢,而是直接用了肯定句。
陆沉:“看起来,这回考官也很喜欢。”
我:“……男色误人啊!”
陆沉:“那……?”
我:“加分!”
再比如,用红线比划出字母和我对话。
各种各样的小游戏,都很有意思,我们也一起笑了很多次。
还有一回,陆沉那端的红线被狠狠扯了一下,力气太大,我着实吓了一跳,把什么考验都抛在脑后,跑去了客厅。
陆沉坐在地毯上,正抬头望向我,红线在他手上绕了几圈又缠上了脚踝。
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意外,于是靠近想仔细看看他。
没想到下一秒,陆沉的右手握住我的手腕,只轻轻一用力,便将我拽进了他的怀里。
我:“……又是什么为了加分的小游戏吗?”
陆沉抱着我,他微微低了头,下巴靠在我的肩上,于是声音便染上了吐息的温热落在我的耳边。
陆沉:“不,这回不是为了加分的小游戏了。这回……只是很想抱抱你。”
他的尾音分明是轻轻落下的,可落在我心上时,却又荡起了怦然的轰响。
好吧好吧,我也确实因为这场所谓的考验忍了太久没有靠近陆沉了。
于是我放任自己伸手用力回抱住他。
我:“陆沉,你今天是真的很想让我快乐哎。”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跟着收紧了这个怀抱,又轻轻地,在我耳边落下了一个柔软又温暖的亲吻。
陆沉:“不只是今天。”
不只是今天。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柔软又复杂,明明是期待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收尾时却像是一点叹息。这让我十分在意。
明明刚才配合着他玩了那么多小游戏、加了那么多分去补足他一开始的歉意,两个人也都笑得很开心,为什么现在还是带上了一点叹息?
于是再回到书房,我一边翻找着密码,一边也仔细留意起客厅里的陆沉来。他看起来确实是轻松了一点,但还是和平时的陆沉不太一样。
他好像格外珍惜这些时间,甚至珍惜到,就算是快乐或亲吻也保持着限度。
可不应该这样的。我想让他也觉得快乐。
我:“陆沉——这个抽屉上了锁,我打不开。”
陆沉:“好,我来试试。”
陆沉很快走到我身边,他甚至没有多看那把锁几眼,捏着铜锁轻轻一用力,抽屉便应声打开
我:“是个魔方!你说会不会拼好魔方,密码就出现了?”
陆沉:“是有这个可能。”
没等我再说下一句,魔方在他的指间变换几次,很快复原了。
我:“这也太迅速了……”
陆沉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不错,他的心情明显又好了几分,我的心情也跟着明朗了一点。
唉,笨蛋陆沉,试了那么多小游戏,怎么偏偏没想到只有他高兴了,我才会觉得更快乐呢?
于是在看到书柜最顶上的笔记本时,我决定无视掉一边的椅子开口继续求助陆沉。
这回,没等我开口,身后苦艾的气息暖融融地包裹住了我。陆沉的右手撑在我身前的书桌上,左手抬高取下了笔记本。
陆沉:“怎么不叫我来拿?”
我:“嘿嘿,因为你来得太——及时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呢!”
我伸手,接过笔记本时却发现他的手有一瞬不易察觉的失力,连带着我接过笔记本的手都跟着往下坠了一坠。
但陆沉却恍若未觉,把笔记本交给我后,就又重新回到客厅去了。
我注意起他翻找密码时的动作,尤其是左手。
好像真的有问题——在陆沉所有翻找的动作里,他都在下意识收着左手的力气。
我就这么盯着陆沉,思考着其中可能,渐渐有些出神。
直到陆沉停下了手里动作,直起身看我。
陆沉:“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我:“刚刚,为什么没有向我要一个加分?这么说着,我挥了挥手里的笔记本。”
陆沉看着我,眨眨眼,又笑起来。
陆沉:“因为已经习惯了这样做,所以我还以为,这算不上是能让你更开心的事。那现在,好心的考官小姐,是要帮我加上这一分吗?”
看着陆沉的眼睛,感觉这事更不对劲。我摇了摇头。
我:“本来是想加的,但现在,我不太想了。”
陆沉:“嗯?为什么?”
我:“因为我发现,好像有考生不诚信。”
我放下手里的笔记本,走到陆沉身边,想要看一看他刚才递笔记本给我的左手。
可他却背过了手,我绕过去想看他的手,他就跟着我转圈。
不管怎么样,都保持着和我面对面的姿势。
我:“……你是向日葵吗?”
陆沉笑着摇了摇头。
陆沉:“好像很少有人会觉得我像向日葵。”
我:“那他们都觉得你像什么?”
陆沉:“嗯……曾经有个幼儿园小朋友,说觉得我像食人花。”
我:“?品味好差!不对不对,你怎么又扯开话题!”
既然旁敲侧击不管用,那我只能直接开口了。
我:“我要看看你的左手。”
陆沉:“为什么突然要看左手?”
我:“当然是要检查考生的诚信情况,现在,我怀疑你的左手有扣分项。”
陆沉:“嗯……好吧。”
陆沉点了点头,伸手出来,他脸上笑着的神情依旧,可眼底,却隐隐的像是要跃起一点猩红光芒。
我眼疾手快扯住手上的红线借此近身上前,陆沉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我,眼中的光芒倏忽隐没。
稍稍平静了,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那一点红光的意思,顿时又气又无奈。
我:“陆沉,你受了伤,还要用幻境瞒住吗?”
陆沉:“……”
陆沉愣住了。似乎刚才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竟然下意识想用幻境遮掩。
我低头去看他的左手,手腕红肿,像是扭伤了。
再抬头望向他,陆沉的神色晦暗难明。
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起身去找急救箱来借用在确认其中药品有效期的时候,我有些出神。
应该说,我也在仔细分辨自己的情绪。
第一反应,我对陆沉的隐瞒有点生气,但仔细一想,更多的还是不解和疑惑。
毕竟陆沉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受了伤还瞒着我的事情了。
他身上那些更血腥更严重的伤口,我都陪着他一起见过、处理过。于是渐渐地,像这样程度的伤口,他反而会主动提起。
就像有一次——
有段时间,我对刻橡皮章很感兴趣,陆沉在旁边看着也觉得有意思,于是和我一起研究起来
结果一个不察,被刀片划了手。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伸手到我面前,把那道伤口“展示”给我看。
我要去拿医药箱,却被他拦腰抱住阻止了。
陆沉:“不用那些东西,亲一下就可以了。他抱着我,难得耍赖。”
我:“……你再不给我看,伤口都要愈合了。”
陆沉:“在你吻我之前,我不会让它愈合的。”
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血族还能控制凝血功能一样。
我有些无奈,但心里却满溢着高兴,便还是轻轻吻在了那道伤口边。
诸如此类,于是那些并不严重的小伤口,反而变成了我们生活里有趣的小瞬间。
但今天,陆沉却一反常态地回避伤口,甚至下意识想用幻境掩盖。
这太奇怪了。不只是这件事,今天……或者说这段时间的陆沉,都有点反常。
我一边在陆沉手上缠着绷带,一边想得出神。
终于,陆沉忍不住出声提醒我,说要是再包下去,可能就要变成某只神奇的圆手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陆沉的左手手腕连带着手掌,绷带不知不觉实在绑得太多,现在圆滚滚的。
我有点尴尬,看向陆沉时,发现他也正盯着我。于是我咳嗽一声,严肃了神情。
我:“所以,你的左手是怎么回事?”
陆沉:“找密码的时候,接了一个落下来的花瓶,比我想象的要重一些。”
我回忆了一下,红线被一下扯得很重的那一次,陆沉坐在地毯上,一旁的确有一个花瓶。这时,陆沉又轻声开口。
陆沉:“毕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而且刚才的气氛很好,我不想扫兴。今天我们不是约好了,要把接下来的时间都过得更快乐、更幸福一点吗?”
陆沉看着我。此时他坐着、我站着,因此难得地,他露出了一点抬头仰视的姿态。
一点努力坦然、努力诚恳的柔软情绪便从他眼睛流淌到我的眼睛。
我只好叹一口气,在陆沉身边坐下,又伸手戳了戳他圆滚滚的左手。
我:“但其实,最能让我更快乐、更幸福的,是你也一样觉得快乐。可是你今天……”
我思考着措辞,而陆沉看着我。
滋啦一声——小木屋里的灯泡在这时闪动起来
周围光线明灭闪动,陆沉的目光也在其中起伏,最终落定成一点晦暗的迷茫。
灯光也在这时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落在我们身上,窗外是极夜与森林,只茫茫雪色反出一点模糊天光。
眼前一切忽然变得朦胧寂静,像是深夜的一个梦。唯有陆沉望着我的目光,仍然明晰。
陆沉:“我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有点反常?”
竟然是他先说了,模糊光线里,我和陆沉看着彼此。
药膏苦涩的气息在我们之间缭绕不去。刚刚为了包扎伤口,我帮陆沉脱去了外套,里面的衬衫也因此变得皱皱巴巴。
再加上翻找东西,难免弄得灰头土脸,刚才没有注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才发现原来两个人都有点狼狈。
可这样的狼狈、陆沉眼里不再掩饰的迷茫,反而让我不再那样猜度和谨慎。身上卸了力,我靠在陆沉肩上。
我:“是啊,特别奇怪和反常。让我想想……刚到弗洛斯特旅馆的时候,你接了一个电话,应该是和血族或者公司相关的事情吧?
如果是平常的你,肯定会从头到尾仔细安排妥当。结果你却说“我要度假,这些事不太重要,你可以全权负责”。以及买机票的时候也是!还有……”
陆沉:“还有在时间银行存东西的时候,我一直在给你制造纠结。”
我:“是呢。所以那时候有那么一个小小小瞬间,我甚至误以为你是觉得没什么值得存进去的……”
陆沉:“……抱歉。”
就这样,今天、昨天、前天……一直到再过去一点,这段时间大大小小的诸多细节,我都和陆沉他一言我一语地半开玩笑着列举起来。
也有一些细节我说完又摇摇头,觉得可能是自己现在过度判断,就算是平时的陆沉也会那么做。
而陆沉只是专注地听着我讲述他、描绘他,目光与神情也渐渐柔软。
等到我说完了,他望向我的眼睛里,却又分明笑了起来。
陆沉:“(ID),现在,抱我一下吧?”
我:“嗯?”
我有些不明所以,而陆沉已经张开双臂拢住了我,又轻轻把头靠在我的颈窝。
听着他的呼吸声,我本来因为他的反常而觉得
不安定的心也在这个怀抱里跟着稍稍落了下来安静了一会儿,陆沉开口。
陆沉:“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
我:“书上说的什么?”
陆沉:“书上说,爱是被清楚地看见。而在你的眼里,我的一切,原来真的都是这样清楚。”
头顶的灯光就在这时,又滋啦几声,亮了起来。
明亮的灯光如瀑布倾泻而下,几乎是一瞬间将我和陆沉笼罩。
梦境隐没,而我和陆沉仍如此紧紧相拥。
陆沉的头蹭了蹭我的脖子,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一点笑意。
陆沉:“看到那通来自光启的电话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关机。那铃声好像在提醒我,假期要结束了、快来处理你没处理的事情吧。”
我愣了愣。
至少在工作的事情上,我几乎没有见到过陆沉这样任性的心态。
我:“所以,最终是你的责任心让你接起了那通电话吗?”
陆沉笑了一声,回答得不假思索。
陆沉:“那倒也不是。主要是因为,如果我接起这通电话,那么,我只要在这通电话里把事情安排好就行。如果我直接关机,那可能就不是一通电话能解决的了。”
……确实。按照他周围人的行事风格,很可能会直接找到弗洛斯特来。
我:“嗯,看来还是认真权衡了长痛和短痛的。”
陆沉:“嗯,不能做亏本的选择。”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很快想起来了那条触目惊心的价格曲线——
我:“等等,那机票的事情呢。”
从他的怀抱里拉开一点距离,我盯着他的眼睛。
我:“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在苔原镇我第一次想买机票的时候……你那就是故意在用男色阻挠我吧!这件事,陆沉笑了一下,否认了。”
陆沉:“嗯……那时候的话,还真的不是。那时候,想靠近你、想吻你,才是正事。只是顺便再让你忘了机票的事情。”
我:“那今天呢,那句不着急买,总是故意说的了吧?”
陆沉点头承认了。
我:“可是为什么要阻止我买机票?”
这回,陆沉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久,他的声音才轻轻响起来。
陆沉:“因为回程的机票会让我觉得,我们这趟旅程很快就要结束了。其实,在银行里存东西,也是一样。毕竟像这样被纪念的,都是已经过去的时间。”
陆沉看着我,眼睛里终于露出一点坦然、又因为这样的坦然而微微低落的情绪。
陆沉:“我不想让这段时间过去。”
思考了片刻,我又斟酌着开了口。
我;那这样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沉:“大概是……从我们真正敞开心扉面对彼此,那之后开始,一直到现在。”
这样啊。我感觉自己已经多少猜到了一点。
再想到他的这些行为……我忽然觉得眼前这样认真苦恼到甚至有点较劲的陆沉,实在很是可爱。
于是我忍不住笑了。
陆沉:“我很好笑吗?”
陆沉的语气有点委屈,我赶忙摇头,可一边摇头,一边还是觉得他可爱,于是仍旧笑。
到最后,他实在没有办法,凑近来吻在我的唇上,我这才不再笑。
我们离得很近,我看着他红莹莹的眼睛,想了想,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鼻子表示安抚。
我:“这样的想法出现的这段时间里,你感觉怎么样?”
陆沉:“感觉……?”
陆沉仔细思索分辨起来。
陆沉:“其实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这些奇怪和反常都是一些细节上的变化。它不会真的影响到那些客观意义上重要的大事,所以,我本不必在乎它。但现在……”
他顿了顿,也和我一样,用他的鼻子蹭蹭我的o
陆沉:“它会影响到你、让你也因此感到困扰。我不能置之不理,却又不是太明白,应该怎么做。”
陆沉的神情很是苦恼,而我确定了我的猜测。他面对的,其实不过是我们都会有的情绪。
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看到了一个第一次拥有了心脏,于是开始学习开始苦恼的机器人。
我:“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能只是有些逃避。”
陆沉:“……逃避?可我过去已经逃避过很多事情了。我想到了从前的他。我摇了摇头。”
我:“它们不太一样。现在你面对的,是更微小、更日常的逃避。像是对明天的到来、对昨天的结束的逃避,就类似于……”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我:“就类似于,我会想逃避周一上班、逃避明天交稿一样。于是在周一或是交稿日到来之前,我也会做那种逃避的事,比如……疯狂熬夜。”
说到这里,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沉痛地闭眼摇头。而陆沉想到了平时,笑了起来。
陆沉:“原来,每一个你拖着我不想上床睡觉的夜晚,背后都藏着这样令人沉痛的原因。”
我:“当然,我可不熬没有理由的夜。”
陆沉:“那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样的逃避?”
我:“我就是一直摆脱不了,所以才总是熬夜的嘛……”
我实在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努力承认了。
陆沉:“那也就是说,只能硬着头皮熬过去?”
我:“嗯,熬过去。”
就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因为焦虑和不安引起的胃痛。因为是胃痛,所以不能吃止痛药;因为是情绪原因引起的,所以胃药也不甚有效。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情绪平息、等疼痛过去。
在许多个压力向我倾塌的瞬间,我都熬过去了。后来有了陆沉,才让这种“熬过去”变得轻松了很多。于是我握住了他的手,又轻轻捏了捏。
我:“不过没关系,我会陪你一起的,就像你陪着我那样。”
我们长久地对视着。而目光已经足够抚慰此时此刻他的情绪。终于,他稍稍平静下来。
陆沉:“那就,全拜托你了。”
我:“当然没问题!不过既然都拜托我了……那是不是都得听我的?”
陆沉:“嗯。”
我:“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找密码计划需要调整,剩下的地方,我们得一起找陆沉欣然答应。”
其实我更想让陆沉坐着休息,但想到他实在很在意要让今天剩下的时间更快乐的约定,于是索性反其道而行之。
在不加重他左手伤的基础上,能叫他帮忙的事都叫上他。
太高的东西,我够不到,就让陆沉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抱起我去拿。
陆沉的手臂十分有力,即便是单手抱着托起我,也稳稳当当。
陆沉:“够到了吗?”
我:“嗯……往左一点。”
陆沉抱着我平稳地往左边挪了一下。
我:“现在好像得往右一点了。”
就这样,我不断指挥着陆沉前后左右移动,陆沉也乐在其中十分配合。我们几乎将木屋里的所有高处都检查了一遍。
虽然完全没有找到和密码有关的线索,但我却笑开了。
我:“陆沉,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坐飞机啊!”
陆沉:“那现在,需要飞机落地吗?”
我:“嗯,落地吧。”
陆沉便稳稳把我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我想站起身,陆沉却没有离开,他一手支在我身侧,整个人几乎笼罩我,低头看着我时,眼睛映着一点微光。
陆沉:“乘客不给一个好评吗?”
我笑着伸出手,环上他的脖子,最终在他的下巴上落下一吻。
就这样,木屋里基本翻了一圈,没有密码,我们决定去外面的小花园看看。
门外已然又开始落下簌簌大雪。我伸出手去接,陆沉也跟着我的动作伸手。
但他好像忘记了自己受伤的事,伸出的是被我包扎得圆滚滚的左手。
看着那只圆滚滚的左手,我忽然福至心灵,把口袋里的手电筒放在了上面。
我:“当当当当!神奇道具——手电筒!”
我笑倒在他身上,他低头看看手又看看我,也跟着笑出了声。
铅灰色的夜空中飘落越来越多大片的灰白,雪渐渐大了。
我:“感觉还是要撑把伞……这样吧,我们就用左手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来撑。”
陆沉挥了挥左手,笑着看我。
陆沉:“所以,是想让我输还是想让我赢?”
我没回答,摇摇头,表示保密。
我:“等会就知道了嘛。准备好了的话……石头,剪刀,布!”
陆沉笑眯眯地伸出圆手,而我出了剪刀。
陆沉:“所以是想让我赢?”
我:“嗯!平时都是你帮我撑伞,现在该轮到我了。”
撑起伞,走进花园,我们开始仔细观察起花园里各种可能会留下字迹的地方,浇水壶、花盆、篱笆,甚至是树干与铁铲也都没放过。
陆沉裹着纱布的左手因为纱布实在裹了太厚,反而派上了新用场——只需轻轻一挥,积雪便能被轻松扫落。
甚至也是十分合适的作画工具。我想在雪地画画,但树枝的线条实在太细,陆沉便伸出了左手示意我。很快,雪地上多出了一只穿西装的小蝙蝠。
不多时,小花园也被我们翻找了一遍,依旧没什么收获,我们身上还都落了一点雪,但都还是很开心。
花园尽头的小亭子是最后的地方,我和陆沉走进去坐下。
眼前,是落雪的花园。雪下得很大,不一会儿便将我和陆沉刚刚在花园中留下的痕迹覆盖了
小木屋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但隔着密密匝匝的雪幕,此时此刻望着,也显得遥远。
世界在极夜的大雪中闭合,而我和陆沉却在这时一起远离了世界,我们只是并肩坐着,一同望着它,是旁观者,却也分明当局而迷。
安静了好一会儿,陆沉轻轻开口。
陆沉:“好像,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么说着,陆沉晃了晃那只受伤的左手。
我:“甚至,可以说还是挺开心挺快乐的吧?”
我看向陆沉,而他也看着我,点了点头。我的心情终于雀跃起来。
我:“所以……也许代表着这段时间结束的明天,也一样没有那么糟糕呢?”
陆沉思考起来,半晌,他还是有些无奈地笑着对上我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
陆沉:“嗯……但我还是有点不想结束。只是这种“不想”和“逃避”,似乎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不同于平时总是一针见血的表达,此时此刻他的语气与字句都显得要模糊。
像是在借助这些字句与声音,借助他面对我时的坦然和述说,去仔细拆解、再重新认清自己的心。
这时,陆沉又偏过头来看我。
陆沉:“这是你的魔法吗?”
我摇了摇头。
我:“我的确也有一点点作用啦……但更重要的,还是“明天”吧。它的确是今天的结束,但同时,也是未来的开始。这么一想,如果有魔法的话,那应该也是未来的魔法。”
陆沉:“未来的魔法……”
陆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悄然隐没在了仿佛永远不停歇的大雪里。
我看向陆沉,他望着远方的不知某处,似乎有些出神。
抛下了平时与往日,眼前此刻的他是如此赤诚又坦荡,于是面对眼前的大雪和世界时,便显得像是要消融其中。
可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在这些看似他稍稍远离我、远离这个世界的瞬间,其实正相反,他在向我靠近。
又安静了一会儿,陆沉再开口时,声音终于变得轻快了一些。
陆沉:“我想,我可能知道密码在哪里了。”
我:“哎?”
他带我走回小木屋,走到客厅中央那幅雪中木屋的油画前站定,掀开了画框。
而画布的背面,真的有一行手写的数字。一笔一画都很是认真。
时间过去,字迹却清晰如昨。
很快,我们回到银行,将抄在纸上的密码给了老爷爷。
老爷爷拿着密码走向柜台,最终高兴地拿着一卷录像带出来。
老爷爷:“是对的。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密码的?”
陆沉:“是在客厅中央,那幅画的背后。”
老爷爷:“这么明显,也这么隐蔽……”
老爷爷回想着,最终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仔细收好录像带后,老爷爷又再三道谢,离开前,他留给了我们一个信封,说是作为谢礼。
送走老爷爷,我和陆沉打开了信封,里面是那
张写着小木屋地址的字条,还有那把钥匙。我和陆沉对视一眼,还是留下了它们。
终于,我们又站在了时间银行里、存取时间的自助机前。
陆沉:“好像到了最终打分的时候了。不过……”
陆沉顿了顿。
陆沉:“我今天又是阻挠买机票、又是制造纠结,受了伤后还一直想要瞒着你。是不是拿不到最高分了?”
我:“但你陪我玩游戏,坐飞机、在雪地画画……这些都让我很快乐。更重要的是,在花园的时候,我问你是不是觉得还挺开心,你点了头。这是让我最最最快乐的!咳咳,所以之前的扣分,就都加回去了!”
在我的声音里,陆沉看着我,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陆沉:“所以,你还是想把今天,作为这段时间最快乐、最幸福的代表时刻,存进银行吗?”
我:“想!你呢?”
陆沉:“嗯,我也是。”
第二次填存物单,每一项我都写得很快,直到笔尖落在了熟悉的“存物内容”上。
不过这一回,已经不需要再纠结了。
代表着我和陆沉都格外不舍的“这段时间”,同时,也代表着未来的魔法、向前走的期待,以及我与陆沉再一次贴近的心。
最终,在这一栏上,我写下了字条和钥匙。
只是词语似乎有些单调,这一栏还有好大的空白,于是我又在旁边画上了系着红线的我和陆沉。
还有他包着纱布的圆滚滚的左手、雪地上的小蝙蝠、他单手抱着我的样子……许多许多,几乎要把原本的内容淹没。
陆沉在一边看着,也拿起笔,添上了那只花瓶。
画到最后一笔的时候,陆沉的动作稍稍慢了一些。
陆沉:“(ID),我会很期待,我们把它一起取出来的那天。”
我:“可别是哪天我们吵架了,我为了回想你的好,才跑来这里的……”
陆沉:“不会的。”
陆沉抬头,十分认真地看着我,目光和语气温和而坚定。
陆沉:“你跑第一步的时候,我一定就会发现的。无论如何,我们会一起来。”
很快,填好了存物单,我们一起将那张写着地址的字条放进了机器。等待存物回执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一个一直忘记问的问题。
我:“说起来,你怎么想到密码是在那幅画背后的?”
陆沉:“因为你说,明天是今天的结束、也是未来的开始。”
我:“哎?”
我有些不明所以,陆沉继续解释起来。
陆沉:“那时候我突然想,是不是对于明天的逃避,其实也是一种期待。而老爷爷的妻子,她在留下密码的时候,对于明天,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既期待自己身体变好、再回到这里,又有些逃避,她不能再回到这里的可能。所以,我猜她可能会把密码留在一个最显眼又最隐蔽的地方。”
顿了顿,陆沉又开口,目光也更柔软起来。
陆沉:“到小木屋之前,我想的是,如果有朝一日,我们遇到了这样的情况。我一定会把密码藏到谁都找不到的角落里。不然再回头看,只会叫人伤心吧。”
我:“那现在呢?”
陆沉:“现在……”
陆沉认真思索着,但最后还是没点头也没摇头。
陆沉:“现在这个想法,稍微有一点改变了。之后,可能还会有所改变,也不一定。”
没有什么“我们不会遇到这种情况”这样好听又浪漫的话。
陆沉只是给我看了那颗,仍旧保留着一点温吞悲观的心。
而我的心,浸泡在他的声音和语气里,也变得酸涩又柔软。
看着他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Jude才发现自己拥有了一颗心。
所以,这已经是现在他能做到的最坦然的一步了。
所以,慢慢来吧。
这时,机器吐出了那张属于我们的存物回执,我们将它收好,离开了时间银行。
离开时间银行,走到街道上,天上仍旧飘着一点小雪。
我和陆沉并肩沿着长街前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再回想这一天,实在又短暂又漫长。
有很多东西从我们眼中心里跑过,也有更多的东西在其中消融。
而消融过后,我和陆沉,我们会离得更近。
我不由得看向陆沉,模糊路灯下,
似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陆沉停下脚步,也看向我。
陆沉:“怎么了?”
我:“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陆沉:“嗯……”
陆沉歪了歪头,像是仔细感受着。半晌,他指了指胸口。
陆沉:“这里,好像痒痒的。”
我愣了愣,顺着他的手指去看,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那可能是因为……里面,在长出新的很好的东西哦。”
我冲他笑,眼眶却又在这时泛起一点酸意。
而陆沉看着我,目光深深。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就在此时,高空的一阵风卷起无数雪花倾泻而下,落在我们周围——
陆沉:“嗯,我在新生。”
——骤然的风雪声几乎掩去了陆沉的声音。
我:“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陆沉却没有马上回答。”
他看着我,只是笑。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才开口。
陆沉:“我说,我爱你。……我爱你。”
心跳在震颤,身体也战栗。我与他对视,于是那世界、未来、命运、时间……这些不可撼动的、近似永恒的庞然巨物,也跟着坠落下来。
它们化成风雪,从高空坠落、从我们身侧呼啸而过……但没关系。
漫天风雪,我们同颤抖。
陆沉:“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风声雪声浩荡,而陆沉仍旧慢慢地、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向我重复着这句话。
像是一句咒语,每念一次,他的心便会生长出新的血肉。
——在她的目光里。而他便可以再去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