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画馆❈
在众多有趣的活动中,我选择了沙画体验。沙画馆不大,一半是展厅,另一半则是创作区。起初还有些谨慎,尝试几次后,我便愈发随意,用细沙描摹起身边人的样子。
我:“锵锵!你快看!”
简单的线条勾画出一个戴眼镜的小脑袋,陆沉低头看过来,我朝他眨眨眼。
我:“是不是很像你?”
陆沉:“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形象。”
我:“如果要说完整的印象……那还要再加两笔。”
我快速给沙画中的卡通人加上身体。
圆圆的手,圆圆的肚子,圆圆的脚……活脱脱一个陆沉版本的哆啦A梦。
我:“噗——”
还没来得及观赏陆沉的反应,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连手中的白沙也漏下大半,蹭到了陆沉的袖口。
我:“啊……对不起,我帮你擦掉吧!”
“原来是这里么?谢谢。”
我将白沙揩去,重新抖落回玻璃画台,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我:“第一次玩沙画,技艺还不成熟……陆沉呢,一起有尝试过吗?”
陆沉:“和你一样,也是第一次。不过在伦敦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其他人绘制沙画。”
我:“是伦敦的沙画馆吗?”
陆沉:“不是,是伦敦的甘召寺。”
我:“居然是寺庙?”
我微微一愣,难以将这几个微妙的地点、人物与事件相关联。
陆沉:“嗯,过来传教的僧人,有时会在甘召寺绘制坛城沙画。”
我:“坛城沙画?这是什么?”
陆沉鞠了一捧细沙,随意洒在台面上。长长的桌台,从底部亮起射灯,透过玻璃散射出柔和的光线。
陆沉:“坛城沙画的意思是彩色曼陀罗,代表着繁华世界。用来作画的白沙,也都要手工研磨,其中有不少贵重材料,像黄金、绿松石、玛瑙这些。”
我:“那岂不是要花很久很久的时间?”
陆沉:“嗯,前前后后大概绘制了三年。”
我:“好想看看现场是什么样,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砂砾从陆沉指缝里流出,他没有即刻答应我。
陆沉:“应该看不到了。”
我:“是去别的地方巡展了吗?”
陆沉摇摇头,手中动作有一瞬的停滞。
陆沉:“坛城沙画在绘制完成的那刻,就要面临消散。僧人会将三年的成果,在短短一分钟内全部抹去。”
我:“为什么?”
陆沉:“难建而易毁,美丽而脆弱,转眼即消逝。只有这样,才能揭示世界“虚幻无常”的空性本质。”
我一时哑然,这就是所谓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吗?
望着沙画台上那不成型的“哆啦A沉”,我想了想,也伸手将它拂去。
很快,指尖所到之处,只剩下毫无章法的层层细沙。
陆沉:“怎么了?”
我:“画作被毁去以后,僧人们会怎么样?”
陆沉:“会周而复始地继续绘制。”
我捧起沙子,再一次勾勒出陆沉的模样。
我:“有没有可能,坛城沙画还有另一种意义呢?”
陆沉扬起眉骨,目光中颇有些意外。
我:“人世虽然无常,但每一次湮灭,都意味着迎来更好的新生。有些时候,过程虽然曲折,但只要不断往前行动,就会越来越好。”
相比之前那只歪歪扭扭地,这一回,我对沙子的控制熟稔了许多。
我:“你看,我是不是进步很大。”
陆沉盯着桌台上的沙画看了半天,随即低头轻声笑起来。
陆沉:“好像你不管做什么,都有“特别的心得”。”
我戳了戳“小沙人”的双颊,佯装生气。
我:“你的表情告诉我,特别的心得约等于歪理,我已经看穿你了!”
陆沉绕到我身后,将我轻轻环入怀中。他温热的掌心覆盖上我的手背,声音沉稳而低醇。
陆沉:“我很喜欢这些“歪理”。”
陆沉捻起细沙勾出一只小兔子,又学我的样子,用指尖戳戳小兔子的双颊。
陆沉:“笑一下。”
原本还想继续装一装,可抬头对上他的双眼——或许连我自己也没觉察到,那眸光中的身影,嘴角不知何时起,早已浅浅弯起。
我将白沙揩去,重新抖落回玻璃画台,拖着陆沉来到展区。硕大的展区空荡荡的,只有白墙上的一面荧幕,播放着用沙画创作的纪录片。那是一片不断向前延伸的河谷,成群结队的亚洲象在烈阳下缓缓移动。
我:“听说现在亚洲象的生存状况很差,已经被列在IUCN濒危物种名录上了。”
雨林蓬勃而生,在画面中心垒砌一道天然屏障。屏障一边是愈渐稀少的象群,另一边则是疯狂扩张的人类。
我:“是因为我们不断入侵,亚洲象才会流离失所的……”
陆沉:“对,也不太对。”
陆沉伸出手,指尖追随着丛林生长的方向,在虚空中轻轻拂过。
陆沉:“立场和不同的族群之间,纷争是无法避免的一种共存形式。对双方而言,能够用于生存的资源总数是恒定的。所以,界限迟早会被打破。”
我:“但打破之后的样子,却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不是吗?”
我抬头看向陆沉,思索片刻,缓缓开口。
我:“除了纷争,也可以交流,可以谅解。甚至……可以彼此接纳?”
陆沉的声息,不知为何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动容。
陆沉:“这是你所期待的世界吗?”
我认真点点头,而他只是掏出纸巾,一根一根,替我擦拭染上彩沙的手指。半晌,那双藏在镜片下的双眸轻轻垂下。
陆沉:“我也很期待,能有这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