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酒会❈
我没能犹豫太久,群里就叮叮当当响起了一堆催促我的消息。
满满:“@ ,快点过来呀,就差你一个了!”
猫哥:“@ !再不来就罚三杯酒!”
姜莱:“@猫哥,说了不要在这里搞这些酒桌糟粕。”
猫哥:“:(对不起……”
我只好回复了一句“就来”,拿上房卡独自前往自助酒会。
宴会厅里已经放起了欢快轻松的夏日歌曲,餐台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美食与酒水任人自取。
而从大片的落地窗望出去,就是海岛从不吝啬的阳光、大海和沙滩。
郝帅:“ 你终于来了!快来玩游戏!”
我:“什么游戏?”
姜莱:“陪傻子和酒鬼们一起喝酒打赌真心话的游戏。”
我:“……”
结果游戏第一轮,我就惨败。
猫哥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我忽感不妙。
猫哥:“如果不是和同事一起,最想跟谁来海岛度假?”
我:“安安吧。”
众人纷纷露出了不满意的表情,而我装作没看到,敲了下杯子,示意游戏继续。
我:“下一轮!”
结果在郝帅喝下第七杯酒、姜莱唱完小毛驴、猫哥回答完初恋是谁后,又是我输了。
李满满:“假如这个海岛突然与世隔绝,只剩下了两个人,你会选择岛上的谁和你一起?”
我毫不犹豫地指向了问问题的满满。
猫哥:“这个回答也太没劲了吧!加个限定,必须是异性。”
可我的目光在宴会厅中转了几圈,怎么都没有看到心底想的那个人。
我:“……”
猫哥:“这、这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我:“……算了,想不出别人。”
我摇了摇头,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
我:“我认输,接受惩罚。”
说完,我干脆地一口见底。
又是好几轮过去,窗外的炽热阳光逐渐变成了璀璨夜景,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喝掉了几杯酒。
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成了好几个,我的意识和四肢也变得飘忽起来。
我:“满满,你怎么在晃啊?”
李满满:“我没晃,是你喝醉了。”
我:“嗝!我没醉!”
李满满:“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吧……哎?陆……好……!”
满满的脸和声音在我的眼前与耳边逐渐模糊远去,我慢半拍地点点头,不管不顾地向前倒了下去。
没有预料中摔在地上的疼痛,我一头撞到的,是温热而有力的胸膛。
心底油然而生起一阵疑惑,我不由自主地上手捏了捏。
我:“满满你、你最近去健身房了?……怎么肌肉这么硬这么鼓啊?还、还挺帅我说……”
但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带着倒在了一片柔软如同云朵般的被褥里。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在用湿毛巾给我擦脸。
我:“好痒……”
我嘟哝一声,凭本能抓住了那只打扰我休息的手。
我:“别闹,满满!”
我抱着那只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满足地叹了口气。
模模糊糊之中,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和叹息。
陆沉:“小醉鬼。”
……
等我一觉醒来,似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我发懵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现在我正躺在酒店房间里。
我艰难地钻出被窝,转过脑袋,在书桌旁,逆着光正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满满……?”
听见我的声音,那个身影站起身来,走到了床边。
床垫边沿微微下陷,他一只手撑在我枕旁,俯身望向我。
陆沉:“睡得怎么样,头会疼吗?”
这下我残余的酒意立刻醒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进错房间了?”
陆沉:“没进错。”
陆沉好笑地摇头,帮我拉好卷成一团的被子。
陆沉:“本来正在开会,却好像听到楼下有人说“想不出别人”。”
我迷惑地眨眨眼睛,先前游戏的记忆慢慢回笼。
陆沉:“所以我打算亲自问一下。结果刚一到大厅,有个小醉鬼就一头倒在了我身上。她还一边按着我的手臂,一边说……”
我揪着被子提起来,生无可恋地把脸埋进被子里。
被子外,闷闷地传来了陆沉带笑的声音。
陆沉:“怎么了?”
我:“你、你怎么什么都听啊!万一我——”
陆沉:“万一你什么?”
陆沉明知故问,而我在被子里疯狂摇头。
随即一只手拉住了被子的一角,我感觉到他俯身压了下来。
被子不厚,隔着薄薄一层的柔软棉花,我感觉到他的鼻子轻轻地蹭了我一下。
温热的呼吸在寂静中交缠,几乎要把我好不容易清明的思绪重新融化。
陆沉:“所以现在醒了吗?”
我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拉下被子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我:“还不是因为某些人突然有工作去不了。”
陆沉轻笑一声,手指掠过我乱糟糟的头发,在我头顶揉了揉。
陆沉:“幼稚鬼。”
我:“你才是幼稚鬼!”
我小声反驳完,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陆沉:“你是指什么事?”
陆沉从容地挑起眉,神情自若地跟我对视。
陆沉:“还是说,你想发生点什么?”
我:“反正就算我做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耍赖的话还没说完,陆沉忽然俯下身,在我的耳朵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
湿润的气息与嘴唇柔软的温度几乎瞬间通过触觉传达到了我的脑海。
而罪魁祸首已经抽身离开,唇角还带着温柔的弧度。
陆沉:“昨晚没有发生,但现在发生了。”
说完,陆沉已经若无其事地起身,重新坐回了书桌前。
我后知后觉感觉到脸上滚烫的温度,用被子挡住脸,努力平复着呼吸。
等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才拉开被子一角,偷偷望向陆沉。
他依旧穿着一身挺拔的衬衫,衣袖规整地向上翻折了几折,正认真看着屏幕上的内容。
我轻轻地起床,踩着欢快的步伐走到他身边,在确定了他没有进行什么视频会议后,从背后环住陆沉的腰,将下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大老板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陆沉侧过头,耳后的碎发窸窣擦过我的脸颊。
陆沉:“无聊了吗?”
我:“嗯。想和你一起出去玩,就我们两个人……就算海岛突然与世隔绝也没关系!”
陆沉:“这回不避嫌了?”
我:“绝对不避!”
也许是残留的酒精作祟,我回答的声音大了几分。
闻言,陆沉温柔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他伸手轻轻捏了捏我仍有些发烫的耳垂。
陆沉:“你喝了点酒,暂时不太适合游泳。其它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转了转眼珠,伸手去够放在书桌角落里的游览册,翻开了其中的景点推荐。
我:“唔,这上面景点的第一推荐,竟然是购物中心……要不,我们先去这里看看吧?”
陆沉:“当然可以。那么,这张卡拿去,随便刷——是这样说吗?”
看着陆沉故意搞怪的样子,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你这都过时啦!应该是在付款时,不经意拿出一张卡,然后云淡风轻地递给销售员。”
我:“记住,递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能说,毕竟此时无声胜有声。”
陆沉:“原来是这样。好,学到了。”
我:“不!也不要什么都学呀!”
笑闹间,陆沉很快解决了手里的工作,他合上电脑,带着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的我一同站起身。
陆沉:“可以出发了。”
我:“好耶!出发前我提醒你要带的沙滩裤,带了吗?”
陆沉:“嗯,带了。”
我:“那换上那个吧!不然一身衬衫西裤的也太正式啦。”
购物中心离酒店很近,我们沿着棕榈树间的小路走了五分钟,就抵达了购物中心。
作为游览册上的第一推荐景点,购物中心果然很好逛,除了一些标配的大牌之外,还有很多很有特色设计风格的小众品牌、买手店。
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在各式各样的布料和设计里穿梭流连,像是进了花丛的蝴蝶一样幸福到目不暇接。
我:“陆沉,这条裙子好看吗?”
陆沉:“很好看。”
我:“哇!陆沉快看,这是月光布!”
陆沉:“就是你之前提起过,但是一直没找到的那种布料吗?确实非常漂亮。”
我:“啊,你还记得吗,这就是我之前给你看过的工艺。这种编织手法做出来的花纹真的很漂亮,就是可惜,实在无法做到机器量产。”
陆沉:“嗯,记得。但那时只看过图片,现在从实物看,确实要更精致。”
从一家店到另一家店,陆沉十分耐心地陪着我都一一逛了过去。
他也一直回应着我的话,甚至一些我只是在他面前随意提到过的东西,他也记得很仔细。
这种事事有回应的反馈也让我的兴致更加高涨。
终于,我的体力抵达了兴致的极限,在最后一家店决定好了要买的东西后,我掀起了试衣间的布帘。
我:“好,那最后就买这几件吧。我进去换个衣服,等我一下哦!”
陆沉笑着冲我点了点头,我重新走回了试衣间,而再出来时,发现他已经站在了收银台旁边
他正低头翻着一本品牌介绍册,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另一只手习惯性转着一支黑笔,似乎正在等着签字。
他穿着出发前我给他搭配好的白色衬衫和蓝白花纹的沙滩裤,与平时在革履西装包裹下的他不同,此时的陆沉看上去十分休闲。
但这种休闲丝毫没有影响他那挺拔矜贵的气质,只是柔和了平日里凌厉的锋芒,显得整个人更加温润起来。
这时,销售员递来小票提醒他签字,他低下头去,签完字抬起头时他注意到了我,于是他看着我,笑了起来。
陆沉:“换好衣服了?还要逛哪家店吗?”
我:“够了够了!已经满足了。”
陆沉:“好。”
一边说着,陆沉走近了我,他自然地接过了我手上换下的衣服,递给了一旁的销售员,示意她这件也需要。
很快,他的手上就拎满了购物袋。
陆沉:“那我去开车过来,你在门口等我一下。”
我点了点头,走到街边,趁着等陆沉去开车的间隙,掏出手机翻找起海岛上的旅游攻略。
这座海岛比较小众,并非传统的旅游热门地,所以有趣的攻略并不算多,基本都是一些司空见惯的项目。
“嘟嘟”——
正看得入神,几声清亮的鸣笛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抬起头,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呼啸着闯入了我的视野。
海岛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几乎凝成实质的金色滚落在它的周身,在如练澄空的映照下,这抹红色几欲燃烧。
而戴着墨镜坐驾驶座上的,正是陆沉。
他一手随意地放在椅背上,一手游刃有余地握住方向盘向后倒车,半敞的上衣不时被海风吹动,隐约露出其中的分明线条。
车座上的镀金纸袋与巨大花束反射出耀眼光线但此刻,它们都比不上陆沉举手投足间的锋芒。
不一会儿,跑车稳稳停在我面前,陆沉唇角微微上扬望向我。
陆沉:“接下来的时间,要一起兜兜风吗?”
我:“当然!”
我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将架在头上的墨镜拉下来,手臂兴奋地向前一挥。
我:“Let”s go!”
伴随着引擎张扬的轰鸣,跑车瞬时加速向前驶出,惯性带来的推背感和涌来的气流将我的欢呼抛进了海风里。
此时已经过了岛上最炎热的时候,路边一座座可爱的彩色小屋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中,海风将憧憧树影摇落在路面上。
海岸边漫长的环岛公路笔直向前,海天交界的尽头是一片纯粹的蔚蓝。
我不知道这条公路的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我们已经驶向了何处。
也许我们已经迷失在这个被日光笼罩的世界,但这样自由畅快的迷失,也算值得。
不知过了多久,热烈的阳光在风中逐渐柔和,太阳渐渐向西方的海平线偏移,我们在一处沙滩停下了车。
陆沉先下了车,绕到我这侧帮我拉开了车门,朝我递来一只手。
我握住了陆沉的手,下车时顺便脱下了鞋子,赤着脚一深一浅地在沙滩上漫步。
我:“哎哟!”
陆沉:“怎么了?……小心。”
脚底突然传来一阵疼痛,我一时吃痛没能站稳,幸好身旁的陆沉及时扶住了我。
扶着陆沉有力的手臂,我摇摇晃晃抬起一只脚才发现,是我踩中了贝壳碎片,锋利的碎片边缘划了一道伤口。
海水沁入伤口,更是雪上加霜,我疼得有些龇牙咧嘴,但还是抬起头冲着陆沉笑了笑。
我:“只能说,能在这么平整的沙滩上踩到碎贝壳,也算一种幸运吧。”
陆沉看着我,脸上露出无奈的笑,他扶着我坐到一旁的沙滩椅上,跑去不远处的急救亭借了急救包,半蹲在我身前小心处理起那道伤口。
虽然脚被划伤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依旧很好。
我:“说起来,那是什么的贝壳?是扇贝?蛤蜊?或者是牡蛎?”
陆沉笑着抬头看了我一眼,温柔而有力地握住了我说话时乱动的脚踝。
陆沉:“小心,先别乱动。不过都错了,是海螺的碎片。”
我:“哇,只凭那么一小块碎片也能认出来吗?那,这块呢?”
我伸长了手臂,从一旁的沙堆里又摸出一块碎片递到他面前,陆沉只看了一眼。
陆沉:“这块是月亮贝。餐桌上也会经常见到。”
我:“好厉害……”
不一会,伤口收拾完毕,贴上创可贴后,陆沉边将急救包收好,边站起身笑着看我。
陆沉:“毕竟我可不是什么走路会被划伤的幼稚鬼。”
我:“你怎么还记仇哇!那这位不幼稚鬼的成熟大人,可以背着幼稚鬼走一段路吗?”
陆沉:“当然。”
陆沉从善如流地蹲在我身前,我趴到陆沉背上,一手拿着鞋子,一手拿着急救包。
我们走到急救亭前,向救生员归还了急救包、道了谢后,陆沉背着我沿着沙滩漫无目的地漫步起来。
天空绚烂的晚霞已经初见端倪,凌乱破碎的积云镶嵌在绛紫色的天幕里,海浪卷着远处金色的霞光不断涌向岸边。
陆沉背着我,走得依旧很稳,我能感受到他微微鼓起的肌肉、我们相贴的皮肤逐渐攀升的温度,还有胸腔中那有力跳动着的声响。
这跳动声几乎铺天盖地包裹住了我,我感觉到自己的心也都跟着怦然起来。
我:“好啦,放我下来吧。”
陆沉:“不疼了吗?”
我:“早就不疼啦!说不定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就是想让你多背我一会而已。”
陆沉:“好。但其实再多背一会也没关系。”
又笑闹了几句,陆沉还是把我放了下来,弯腰帮我小心穿好了鞋子。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风里似乎远远地,传来一阵细微的鸣叫。
可当我仔细去听时,它却好像又消失了。
陆沉似乎也注意到了鸣叫声,我们的表情都变得认真起来。
我:“陆沉,刚刚是什么声音?”
陆沉:“应该是海豚的叫声。”
循着若隐若现的声音向前走去,不一会,我们在嶙峋的礁石背后发现了一抹灰色的身影。
是一只灰色的海豚。
这只灰海豚看上去并不大,背鳍的部位紧紧缠着一截渔网。
似乎是因为搁浅太久,它已经有些奄奄一息。
我:“它怎么会在这里搁浅了?”
陆沉:“距离最近的满潮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四个小时,应该是在海水退潮时被冲上海滩的。”
陆沉好像很熟悉这里的潮汐时刻。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而他正神色凝重地从海豚身体的一侧、远离尾鳍的位置小心接近了海豚。
他快速检查了一遍海豚的体表,用一旁的毛巾浸满海水盖在它身上保持湿润,又小心将侧躺的海豚推正,让它背部朝上。
我在一旁捡起了几块锋利的碎片与石子,和陆沉一起割断了缠绕的渔网。
似乎是明白了我们是在救助它,海豚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陆沉:“ ,避开它的呼吸孔,往它身上泼点水。”
我:“好。”
我点了点头,一边泼水,一边轻轻安抚起海豚
在触碰到它的身体时,我感受到了一种感谢的情绪,还有一股想要回到海中的强烈渴望。
但海豚仍旧十分虚弱。
陆沉:“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它的状态并不好。应该已经搁浅了好一会儿,现在放归反而更危险。”
我:“那,还是请当地救援队来施救吧?”
陆沉没有马上回答,他注视着海豚,神色有些凝重,似乎还有几分犹豫的挣扎。
终于,他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我迅速打开了当地网站,从上面翻出了救援电话。
十多分钟后,救援队开着车匆匆赶到了。
救援人员只简单检查了海豚的情况,便很快用简陋的工具将它包裹起来,将它转移到了那辆卡车上。
飞快做完这一切后,救援队员才有空看向我们。
救援队员:“这次这只状态不太好啊……但还是谢谢你们!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它的。”
我点了点头,救援人员也很快回到了卡车上,开着车扬长而去。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地平线,但余晖仍未散去朦胧地模糊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看着浅浅漫上来、慢慢吞没了海豚痕迹的海浪,我突然想起了刚刚陆沉十分熟悉满潮时间的样子。
我:“说起来,你以前来过这里吗?好像很熟悉这里的潮汐时间。”
如雾气般的暗紫色光线笼罩了陆沉毫无落定的目光,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注视着遥远的远处。
他似乎一直有些出神,直到我又轻轻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看向我,点了点头。
陆沉:“嗯,大学的时候来过这里。”
我:“来这里旅游吗?但那时候这里好像不是什么景点,需要坐好久的船才能到这里……”
陆沉:“我是因为一场海啸才来到这里的。”
我:“海啸?”
陆沉:“一场很反常的海啸。没有任何的先兆和预警,只需要一瞬间,它就将我们全都抛到了大海里。不知道对我来说,运气算是好还是坏。
但总之,在昏昏沉沉中我抱住了一块浮木,又被洋流带到了一座小岛附近。可那时候,我已经在海里挣扎得太久了。
久到我已经厌倦了这种疲惫的求生,久到我已经无法再继续忍受海水的折磨。所以,尽管陆地已经近在眼前,我还是松开了手。”
他的尾音很轻,像我们眼前的光线一样,几乎要被海风吹散。
我感到一阵揪心,于是忍不住握紧了陆沉的手,他回握着我,向我投来安抚的目光。
陆沉:“但我没能如自己所愿地沉到海底。一只海豚在下坠中托住了我,又将我放在了一座小岛的沙滩上。而这里,就是那座小岛。”
我:“后来呢?”
陆沉:“后来我慢慢恢复了意识和力气。但当我站起身时,那只海豚已经不见了,沙滩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讲到这里,陆沉顿了顿,眼神流露出一瞬迷茫和疑惑的神情。
陆沉:“所以有时候,我又会觉得,也许那次逃生只是一场梦,海豚只是我的臆想。”
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陆沉:“因为在更小的时候,我救过一只海豚。可恰恰是我的“善心”让它失去了自由。”
陆沉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觉得,也许自己被海豚救起来,是自己因为遗憾而幻想出来的场景。
看着这样的陆沉,我下意识开口想要安慰他。
我:“可你的确是出于善意……”
但说到一半,我又觉得这样的话语实在苍白。
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仍留有白日余温的空气在寂静中冷却下来,我有些怅然,不由自主地也望向了橙色与深蓝交融的天边。
云层裹住余晖,翻涌的海浪间跃起几只海豚,海风将它们声音带到了我们耳边,我又想起了那只灰色的海豚。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们救下的那只海豚怎么样了……真希望它能好好恢复。”
陆沉:“担心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陆沉突然开口,转头看向我。”
我:“好啊!”
看着陆沉坚定的神色,我重新振奋精神,再次打开了救助海豚时我找到救援队电话的那个网站,却发现上面并没有留什么地址。
而且仔细翻了一圈,我也没发现相关的资质证书。
我:“刚刚急着找电话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个救援队的网站好奇怪啊……正常的水族馆官方网站至少会留有地址、展示资质证书吧?”
我和陆沉对视一眼一一这家水族馆和它的救援队,似乎有问题。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一个个岛民打听过去。
等我们抵达那所水族馆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海岛。
我:“TALES STREET 234号……就是这里。”
和我们判断的一样,这家水族馆看着就很不正规。
只有几栋极其简单的建筑,门口写着票价的木牌也有些脏乱,从介绍上看,这里是一家“私人水族馆”。
我们从虚掩的正门小心走进去,一路上看到的所有海洋生物的收容都做得极其简陋,一个个“水池”更像是被包装好的玻璃缸。
我:“……他们真的有照顾动物的资质吗?”
带着这样的疑虑,我们见到了那只刚刚在海边救下来的灰色海豚。
它被独自安置在只有五六米深的水池里,不时撞击着水池墙壁,似乎在试图逃离。
正想接近它,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和交谈声,我和陆沉连忙躲进一旁柱子的阴影中。
似乎是水族馆的工作人员,他们正准备拉它上岸,给它注射什么药剂。
一边做着手里的工作,那几个工作人员还在讨论这只海豚以后会接受训练、进行表演,应该能赚不少钱。
这果然不是什么正规的水族馆。我攥紧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隔着这样的距离,我看到了海豚的眼睛,即便没有触碰,我也能感受到它在害怕。
海豚是一种群居生物,它们害怕分离和孤立。
圈养的海豚寿命大多不足野外的一半,观众的掌声和闪光灯会对它们带来很大的刺激。
可不论怎样痛苦,它们天生的微笑唇都让人觉得,它们似乎很快乐。
水族馆就在海边,大海离这里只有几百米远的距离,甚至从狭小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海面,可这点距离却犹如天堑之隔。
我:“陆沉,现在要怎么办?”
我看向陆沉,阴影中,他的面容并不十分明晰
但我能看到,他的眼底泛起了一道浅浅的红色。
陆沉:“要一起做些大胆的事吗?”
我:“大胆的事?”
陆沉:“我们把它救出来吧。”
也是这时,月光照到了陆沉脸上,我得以看清了他的神情一—我很少见到这样的陆沉,眉眼间充满了少年意气,张扬而坚定。
终于,等到水族馆闭馆,我们避开门口的保安,再次进入了场馆。
借着微茫的月色,我看见陆沉的瞳孔变成了血红,他终止了周围的摄像头运行。
那只海豚静静漂浮在水池的一角,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它不安地游动起来。
我快步走到岸边,蹲下身,将手放到了水里。
我:“乖,我们会帮你回家的。”
过了好一会,那只海豚才在水下慢慢靠近我们,轻轻蹭了蹭我的手掌。
求救的情绪朝我纷涌而来,我耐心地轻抚着它的背鳍,直到它开始信任我们。
这时,陆沉的眼睛又掠过一道血红的光。
陆沉:“后门没有安保,从后门走。”
而水池旁就有运送食物的推车。
于是我们找来塑料膜包裹住海豚,往里面装满浅浅一层水,将它转移到推车上去。
夜幕笼罩下的海岛十分安静,我们拉着推车在无人的小路上奔跑。海岸很近,自由也很近。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海边,一步步地步入海里。
等到海水没过腰部时,我们托着海豚,让它在水中浮起来,重新熟悉浪潮的涨落。
等待了好一会,我感觉手上的重量一轻,海豚摇摇晃晃地向着深水区游去。
清白皎洁的月光落在海面上,泛起了粼粼的波光,看着海豚逐渐与大海融为一体,我忽然有种难言的感动。
我侧头看向陆沉,他正望着海豚消失的方向。
我:“陆沉,这次,你的善意并没有害了它。”
陆沉微微一愣,转头看向了我。
似乎是因为海水的浸染,我们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湿漉漉的,但也因此,我们得以更好地相望。
陆沉:“所以,善良的好意也能够得到好的回报,是吗?”
我:“当然。”
他望着我,慢慢地,目光里终于漾开了温和的笑意。
而这时,那只灰色的海豚又冒出了水面。
它摆动着身体,游到了我们身边,用吻部轻轻顶了下我的手臂。
我:“它是想要我们跟它一起玩吗?”
陆沉:“嗯,它很亲人。”
一边说着,陆沉也凑到了我身边,伸手轻轻摸了摸海豚。
我看见了陆沉脸上的愉悦笑意—一即便此刻,我们都湿淋淋的,显得有些狼狈。
于是我低下头,凑到海豚身边,感激地摸了摸它,轻声开口。
我:“谢谢。”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给我们的信任。
谢谢你再次拥有了自由。
这时,陆沉伸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他握住了我的手,十指与我相扣,又顺势拥住了我。
我的后背靠在他的胸膛上,即便隔着两层湿漉漉的布料,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与我的心跳在安静中渐次同频。
月光洒下来,落入他的眉眼,点亮了其中的寂静深海,也照亮了我们目光中的前路。
最后,我和陆沉朝海豚挥了挥手,表示道别。
陆沉:“走吧。”
陆沉轻声说着,这是一句阔别多年的道别。
它虽然来迟,却终究没有缺席。
在辽远的遥望中,我们目送着海豚渐渐远去。
它的尾鳍在水面划过一道新月般的弧线,夜风也吹来了它最后的道别。
终于,它归向了自己那自由辽阔的深海。
海面又重新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