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困兽之斗❈
竞标会的演示还在进行中，装潢豪奢的内场里不时响起掌声。
现在正在台上演示的事Poca的CEO杨天渡。单就方案部分来说，确实称得上是上乘。
只是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看起来全无刚刚见面时的从容和豪爽，而是脸色涨红，汗流浃背，连呼吸都不大顺畅。
又一次停顿间隙，他抬手解开一粒扣子，不知第几次拿起桌面上的鸡尾酒抿一口。
想到之前大家提到Poca遇到的公关危机，我扯了扯陆沉的袖子，轻声附耳问他。
我：“陆沉，他的方案听起来明明很有亮点，为什么看上去却这么局促不安呢？”
陆沉：“光芒过盛，有时恰恰是为了驱散阴影。”
陆沉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却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一下子心领神会。
我：“也就是说，公关危机对他们的影响其实不小……”
听了我的话，陆沉本无情绪的眉眼舒展开来，在大荧幕的柔光映照下显出几分暖意。
我：“为什么笑呀，是我说的不对吗？”
陆沉：“忽然觉得，只让你做一名设计师，也许有些大材小用。
你的新职务，或许该尽快排上日程了。”
他眼眸中的促狭唤醒了我的记忆。想起那个和他找王银枫谈判的夜晚，我的耳后顿时一热。
交谈间，杨天渡的演示已经接近尾声，只见他再次拿起鸡尾酒喝了一口，有些仓促地讲起了结语。
我：“喝酒是为了缓解紧张吗？看他喝得我都有点渴了。”
陆沉：“那是为男士特调的鸡尾酒，口感比其他种类更烈一些。你想尝尝看吗？”
我：“先不用啦，我可不想错过最后一轮提问环节。”
坐在最前排的Zee此时接过话筒，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不出所料，问的正是关于Poca的公关危机。
全场的参与者都齐齐抬头，十分关注杨天渡的回答。杨天渡似乎紧张到了极点，额头的汗水几乎低落，面色红得发紫。
他不自然地沉默了片刻，有些僵硬得摇了摇头，随后说出的话令全场都震惊不已——
杨天渡：“这次危机带来了极大的损失。公司一时很难渡过难关，但我不能让外界知道……不、呃！”
话已出口，杨天渡就像一个说错话的小孩，站在台前连连摆手。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闭紧嘴巴，这些话就像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从他口中以扭曲的音节逐字逐句地蹦出。
台下听众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茫然四顾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中亮起猎手般贪婪的光。
林子豪：“怪了。杨总，你之前不是说，这场危机不会影响到Poca的业务？你的方案里的收益这么高，数据该不会造假了吧？”
杨天渡立即更加激烈地摇头，否认林子豪的指控。然而嗬嗬的声音却不断从他的喉间发出，任凭他痛苦掐住自己的喉咙也无济于事。
杨天渡：“造假……对！数据……是、是……假的……”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诡异，全场顿时一片哗然。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竟然亲眼目睹了百年品牌的董事长当众承认数据造假。
而台上的杨天渡已经面如死灰，绝望地闭上了眼，撑着演示台摇摇欲坠。
Zee失望地摇了摇头，似是认为提问环节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示意杨天渡的助理将他付下台。
杨天渡离开后，Zee来到台上，扬手拔掉了演示用投影仪的电源。大屏幕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Zee：“各位想必很清楚我们公司的原则——Zela永远不接受不讲诚信的合作方。”
林子豪：“这是自然的。谁能想到Poca的董事长居然会造假呢。”
邓锐：“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大型企业尤其是这样子，各种虚假报表多了去了。”
林子豪和邓锐趁机煽风点火，嘴角边几乎难以掩饰幸灾乐祸的弧度。对他们而言，竞争者狼狈离场无疑是件好事。
然而无论说者是否有心，听者始终有意。听到“大型企业”这个词，Zee好像忽然想到什么，抬起眼睛看向陆沉，目光夹带着少许试探。
难道……他是在怀疑万甄也会有类似的情况吗？这种时候我能否做些什么？
短短几秒内，我迅速理清了思路。
整件事的疑点应该是杨天渡莫名其妙发热冒汗、自爆家底这件事。我们决不能被有心之人带偏了重点，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
开口前，我清了清嗓子，让自己语调听起来不那么刻意，又恰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我：“陆沉，你觉不觉得刚刚杨总在台上的状态很奇怪？”
此话一出，几乎是即可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Zee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扫了过来。
陆沉：“确实有些奇怪，不过不必担心。让他变成这样的人，目的已经达到了，应该也不希望闹出人命。”
Zee的目光仍然落在我们身上，陆沉却似没有察觉一般，看向我的眼眸如映月山泉，带着令人安心的柔情。
陆沉：“这么想，你会好一点吗？”
我：“你是说……”
陆沉轻轻摇头，笑而不语。我顿时了然，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不再追问，稍稍坐正了身体。
他也重新转向前方，双臂自然地横抱在胸前，双眸微眯，仿佛在等待好戏开场。
如同心中怀疑的种子被催化，Zee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在场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表态，一分一秒都被拉得很长。
正在这时，坐在另一头的秦方突然站了起来。
秦方：“Zee先生，我也觉得杨总的状态很可疑。他看起来并不想要说出真相，可还是说出来了。”
Zee：“哦？那么秦总对此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吗？”
秦方：“我怀疑，他误服了“真言露”。”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我不禁有些疑惑，下意识地看向陆沉。
我：“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东西？”
陆沉仍然面色沉着地望着台上的动静，口中的话却让我心下一惊。
陆沉：“是一种吐真剂。这种药物会控制神经。
当服用者试图说谎时，他在精神层面会感到十分痛苦。
而且短时间内，服用者就会有出虚汗和呼吸紊乱的症状。”
陆沉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场内所有人都不由得侧耳倾听。话毕，不光是我，其余不少人都跟着哗然。
我：“刚刚杨总看起来确实很痛苦，大家都是亲眼所见。”
Zee沉思半晌，端起杨天渡的那杯鸡尾酒转动打量，有凑近闻了闻。尔后，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Zee：“他这杯酒和我的酒分明是同一种。细细闻上去，的确有些异样的气味。有人竟敢在我的主场动这种手脚？太过分了。”
Zee向守在门口的保安们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保安啊立刻转身离开，而其他保安则是训练有素地守住了所有出口。
Zee：“虽然Poca这种不诚实的行为我无法认可，但投毒这样的行为我也绝不姑息。在警察到达之前，还请各位不要离开。”
当众人还在面面相觑之时，秦方忽然大步迈上演示台。
秦方：“各位，依我看，是谁投的毒，这并不难推测。大家不妨想想，如果杨总出局，最直接的得益人是谁？”
突如其来的指控让众人再次议论纷纷起来，他们好像很快就明白了秦方的意思，一道道雪亮的目光朝着我和陆沉射了过来。
而作为宴会组织者的Zee却并没有发话，好整以暇地偏头看着秦方，等待着下文。
我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下意识凑近陆沉正想要说点什么，却被他轻轻摇头打断。
陆沉：“别担心，先听听他怎么说。”
陆沉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臂，传来的温度令人安心了许多。我点点头，默默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一些。
思绪流转间，秦方直勾勾地逼视着陆沉，再次振振有词起来。
秦方：“陆沉，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吴运”这个名字吧。”
众人的目光中又染上了一层好奇的窥探，而陆沉依旧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秦方：“当年的那场投资峰会，他为什么突然缺席……他医疗机器人的构思又为什么在你手里。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陆沉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表情依旧波澜不惊。
陆沉：“我想，我没有必要对你解释。”
像是被陆沉的话语刺伤了自尊，秦方的身躯一震，双手紧握成拳。
秦方：“你少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嘴脸！你不解释是因为你无法解释！你总是这样，表面上谦和有礼，很有教养的样子。
可但凡稍微熟悉你的为人，就会知道你就是狼子野心，内心阴暗扭曲得不可理喻。
动用陆家的力量逼吴运在方案比赛前退赛。接着鸠占鹊巢，以对方的项目构思拿下投资。
这样的手段，对于你陆沉来说，应该只能算小儿科吧？”
秦方义愤填膺地讲述着，从他的愤怒中，我忽然嗅到某种深深的偏见，却不知道它来源于何处，只能任凭无力感侵蚀我的心脏。
而其他在场的人并不像秦方那么激动，他们或是交换眼神，或是凝神思考，一时都打起了自己的算盘，直到有人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林子豪：“这个嘛，不是我愿意相信一个空口无凭的故事啊。不过……我刚才确实看到陆总的女伴接近过杨总的酒杯。难不成……”
我：“我？我什么时候——”
我浑身一个激灵，突然回想起来，在竞标开始前，我确实在那个酒杯附近。
当时送酒的侍者就在我身边。也就是说，杨天渡是在我身边拿起了现在的这杯酒的……
我：“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药剂——”
就在我不知如何洗清嫌疑时，陆沉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红眸中笑意不再，只有血光闪过。
他脚步平稳地迈向林子豪，礼服上胸针反射的冷光好像都染上了戾气。
陆沉：“林总真是贵人多忘事，看来是不记得，自己也接近过那杯酒了。”
林子豪被噎了一下，尴尬地瞪大了眼。
林子豪：“我？我才没有接近过，你不要血口喷人！”
陆沉：“那么我也想回敬你同样的话。指控她就是指控我，说话前请你三思。”
像是被陆沉的威严镇住，林子豪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一旁的秦方见状有些沉不住气，鼻尖哼出一声。
秦方：“恐怕陆总又要说什么“证据”了。的确，直接的证据我没有，想必你也不会留下。但我对你的怀疑也绝非毫无根据。
也许你不知道吧，在你读书期间，就有很多同学背地里说你是“怪物”。和谁都彬彬有礼，但却长时间独来独往，几乎没有亲密的朋友。
刚入学的时候，因为你家世显赫，有多少人主动和你献殷勤。但后来也都默默远离了。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秦方每多少一句话，我的心就更往下沉一分。原来，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不止存在于他心里，还有更多人都和他抱有类似的想法。
那时候的陆沉也是像现在一样不听不看不解释，孤独而沉默地走过来的吗？
邓锐：“秦总倒是提醒了我，说到冷血……我记得之前万甄的董事长之争，陆总可是一点都没有给亲叔叔留情面啊。”
林子豪：“邓总，人家这种大家族，内斗的残酷程度，你我可是无法想象的。”
邓锐：“的确。陆总啊，想必是有些过人的手段在身上。”
众口铄金，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点出陆沉的过往，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在这时不分真假地化作利刃刺向了陆沉。
我越来越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他们怀疑我时，我尚且可以忍受，可现在我却迫不及待地想要站出来，替陆沉挡下那些流言蜚语。
Zee：“我对家族内容不感兴趣。不过陆总，关于秦总口中的故事，你真的没什么想说的吗。”
面对Zee抛出的辩解机会，陆沉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抹礼貌又疏离的笑。
陆沉：“能成为故事的主角，我很荣幸。”
因为陆沉模棱两可的态度，人们眼神中的猜忌更盛。沉重的心疼与委屈霎时席卷而来，连带着刚才没有消褪的苦涩一同涌上喉间。
到底需要经历多少无端的诽谤与诋毁，陆沉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面不改色。
也许他早已习惯了，但我却做不到，我无法放任这种事在眼前发生——
为了争取大家的信任，我决定主动表态。
我：“各位说得在理，像Poca这样违背商业道德的操作，的确非常不可取。而我们万甄的财报一向公开透明，经得起各方查验。”
Zee挑了挑眉，对我慷慨激昂的说辞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地回应道。
Zee：“希望如此。”
我想知道陆沉对此有什么想法，但一转头，就看到陆沉双手环抱靠在椅中，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就像一位身居高位的神明，对人间发生的一切都不置可否，但心中早有定夺。
这个话题最终被Zee轻飘飘地揭过，我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主动表态】：大胆表态没有错，不过也要考虑时机与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