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极之下，我抄起桌上的一方砚台朝陆沉的方向砸了过去。

不料陆沉笔直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想躲避，任由那方砚台朝他的手臂撞去。

陆沉眉宇微蹙，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声音很轻，几乎湮没在砚台落在地的脆响里。

我当即心口一紧，着急地上前两步，又强忍住想要查看他伤势的冲动。

我：“你这是要对朕用苦肉计吗？”

陆沉平静地看着我，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陆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若是能够平息陛下的怒气，这也不算什么。但臣向来只对敌人使用计谋，而臣与陛下是同行之人，盼望陛下知晓。”

语毕，陆沉不卑不亢地向我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他的身后，瓷砚裂成数瓣，碎片散落一地，破裂时的声响似乎仍在我的耳畔回荡。

这方砚台是陆沉去年在瓷器重镇私访时特地为我寻来的当地名物。胭脂红的釉色，砚身刻有我最喜爱的梅花纹样，十分难得。

御书房内重归宁静，我心底却倏地泛起一阵懊悔来。

方才我是否太冲动了？瓷砚沉重，砸在手臂上难免会留下伤痛。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尽管第二天风雪肆虐，我仍然决定冒着寒风来到陆沉府邸。

特地没有让守卫通报，而是吩咐府中仆从直接引我去陆沉所在的院落。

先前在朝野内就有所耳闻，摄政王有一座梅园，景象蔚为壮观。等到亲眼目睹，我仍然不禁被满园的胭脂红所震慑。

纷飞的大雪中，这片花海更是犹如一片炽烈燃烧的火焰，浸染了整个天地。

只不过我如今怀揣心事，没有太多闲情欣赏美景。

匆匆穿过梅园，只见陆沉穿着一身宽松常服，在观景别院的廊边榻前静坐。

榻上摆放着一张低矮的桌案，一只酒壶，一对酒杯，小炉中燃着的香散出丝丝缕缕的轻烟。

漫天雪花在廊外飘落，陆沉把目光淡淡移向了我，没有讶异之色，也不像往日那般恭敬，仰头将杯盏中酒一饮而尽，任衣袂随风拂动。

我微微凝眉，低声遣退了身旁的仆从，兀自在陆沉的对面落座。

我：“赏梅煮酒，摄政王今日好兴致。”

我的目光悄然落在了陆沉被砸的手臂处，衣袖十分宽大，看不出有何异样来。

陆沉偏在此时不经意敛起衣袖，似是觉察到了我的视线，唇边溢出一声了然的轻笑。

陆沉：“好兴致么？陛下又何以知晓，此刻我不是在借酒浇愁呢？”

陆沉垂目为我斟上一杯酒，再抬眸时，眉宇间的意味深长让我微微一怔。

心口浮上几许异样的感觉，我错开与他交接的视线，一口饮下了他为我斟的酒。

寒风骤起，吹来一阵梅花的香气，与酒的幽香交融，让我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陆沉：

我记得陛下平常鲜少饮酒，不知道今日的酒尝停起来，滋味如何？

陛下谬赞了。这是用去年的雪水和梅花酿的酒，所以入口会比寻常的酒酿更加清冽，隐隐含有梅香。

在今年大雪时分，梅花盛开之际，与陛下共饮这盏梅花酒，也算是应景。

若是喜欢，我稍后遣人去地窖内取出几坛，可以带进宫内。

不知是不是天寒地冻之故，我见陛下刚才喝得快了些。不如再饮一杯，细细品尝？

陛下请。

陛下杯中既满，壶中也还有酒，为什么要抢臣的酒杯？

因为饮酒不利于伤势恢复？

那臣可不可以理解为，陛下很在意陆某的伤？

难为陛下惦记着我，还从宫内特意带了创伤膏

只不过这支药膏去好像与先前御医的配方有所不同。

原来是西域进贡的创伤药，想来是珍贵之物，我只不过是有些淤青……

既然陛下盛情，我却之不恭，便收下了。

我当然明白，陛下的昨日之举只是由于一时气恼。

我的外伤也确实没有大碍，至于内伤，隐而不发，时日一长，恐怕要溃烂生疮。

所幸陛下今日来了，还带了药。

无论内伤、外伤，想必假以时日，都会痊愈了

说起来，臣见陛下过来的时候行色匆匆，可曾注意到梅园的梅花？

今年的红梅开得尤为灿烂，在这座别院只能看到一角的风景，远远不如身处园内。

臣刚才被陛下禁了酒，赏梅煮酒的乐趣少了一半。

现下雪小了不少，不知陛下可有兴致，陪我同去梅园赏梅？

小心。

雪天路滑，为了避免受伤，还是不要松开，让陆某扶着陛下吧。

陛下似乎对这座梅园颇感兴趣。

为何梅园三面围墙，只开东面？看来陛下对园林设计也颇有心得。

曦京冬季风大，纵然梅花不畏严寒，但若是放任四面迎风，这盛放的梅花可能很快就要零落成泥了。

而陆某更希望它能够静待东风来，再发枝上花。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陛下似乎有所误会，古人吟诗作对或许是为了吟咏梅花。

而我吟诵古诗，并且折梅相赠，只是为了身边的佳人。

臣自然之道，百花之中，陛下最喜爱梅花。

臣也懂得，陛下向往它不畏严寒、冷冽清高的品格，平生所愿就是能逆流而上，实现四海升平、政治清明的景象。

不过，向往梅花的，也并非唯有陛下一人。

只是那些人自幼生长于瘴雾之地，不得不表面上与之同流。

一旦他遇到志同道合的主君，便愿意洗清身上污浊，改头换面。

若是陛下能够慧眼识珠，不拘一格启用有志之士，很多难事或许便会事半功倍。

这些年来，臣浸淫朝堂之中，深知这棵大树上不仅寄生着寻常蠹虫，更有龙蛇混杂。

如若这一回，陛下有意揪出搅动混水的蛟龙，臣也愿意为之协助。

陛下既然信臣，愿意与臣一同调查，那这趟行程，臣必当不负所望。

梅园之行后，我与陆沉的关系有所缓和，也答应了去城郊验证他猜想的请求。

果然在那里，我听到了陆霆与其党羽密谋造反的对话。

原来陆沉使了个“引蛇出洞”的计谋，将那些贪官污吏的受贿证据交给陆霆，诱使陆霆勾结党朋，暴露其真实目的。

我与陆沉知悉这一切后，迅速商议好计划对策，部署力量，将其党羽一举抓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