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导剧情❈
冬寒节当夜,皇城上空的月色如一潭清澈的水镜,照在飞檐斗拱上。
宫人们手提六角宫灯,缀在狭长的御道两侧,文武百官身着禽兽袍服,于雅乐声中渐次步入大殿,静候即将到来的冬寒朝会。
冬寒朝会,是曜国立国以来常年沿袭的传统盛典,礼仪繁复庄严。
今次虽如常举行,却摒弃了过往的奢靡之风殿内布置也没有过多修饰。
按照惯例,帝王将在朝会上赠予群臣贺礼,以告慰他们一年来的劳苦。
我今年所赠,也不再是往昔的绫罗珠宝,而是以三款造型各异的神兽木雕取而代之,分别为貔貅、麒麟和白泽。
今夏,启州遭遇了十年难遇的洪灾。为地方赈灾使得国库面临亏空,故而宫中各项开支,包括此次朝会的预算都大幅削减。
一盏茶过后吉时便至,群臣陆续落座,目光都落在各自席位桌角摆放的木雕上。
各人所得的木雕造型不同,引得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暗自揣测三种神兽究竟象征何等深意。
百官之中,似乎唯有陆沉一人不受纷扰,安坐于席位之内。
他用指腹摩挲着收到的神兽木雕,嘴角微微翘起,不知在思索什么。
在偏殿欣赏了片刻精彩纷呈的众生相,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向身旁的女官示意,便举步踏入正殿。
女官:“皇上驾到一一”
大殿内的繁杂声息戛然而止,众臣齐齐起身行礼叩拜。
众大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我在主位缓缓落座,俯瞰四周,大手一挥。
我:“众爱卿平身。值此良宵佳节,能与诸位爱卿欢聚一堂,实为帝王之幸。众卿家今夜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务必共饮佳酿,畅所欲言。”
众大臣:“是,陛下。”
诸位大臣再次落座,悠扬的宴乐奏响,侍者们从内殿鱼贯而出。
他们手中托着精美的酒器和菜肴,一起摆放在每位官员的席面上,宴会拉开序幕。
群臣举杯畅饮,谈笑风生,酒过三巡,便见陆沉欣然起身,向我拱手致意。
陆沉:“既然陛下说今夜畅所欲言,那臣便借着酒意斗胆提问了。”
我停杯投箸,示意他继续发言。
陆沉:“陛下今年朝会赠送给臣等的三款木雕,不知是何寓意?我看诸位大人似乎也对此在意得很,盼陛下为我们答疑解惑。”
闻言,我不由得微扬起唇角,视线再次扫过四下。
明艳的宫灯在百官面孔上投下淡淡金辉,众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一派和乐融融。
我:“关于此事,朕也在犹豫是否要在今日的朝会上提起。不过,既然摄政王问起,那朕便提几句。前几日,御史台收到一封匿名的举报密函。
说是在启州赈灾过程中,朝中几位大员涉嫌贪污,其金额之巨令人咂舌。信中将部分细节描绘得煞有其事。
朕便派御史大夫林大人暗中调来赈灾时的账目,彻夜核对清查。这一查账,不仅暴露出启州赈灾的问题还牵扯出去年和前年的赈济账目也有不符的情况。
这数起案件的涉案人员之多,让朕实在深感痛心。”
我故意稍作停顿,直至一些大臣开始看向自己手中的貔貅。这动作像是能传染一般,越来越多的人端详自己的木雕,又去窥探他人的。
貔貅纳食四方、只进不出,而麒麟祥瑞,白泽辟邪。若是把它们的含义和贪墨之事关联起来,肯定会激发无限联想——
收到的神兽种类是否与赈灾款腐败案一事密切相关,是否暗含着我对于该官员在其中所扮演
角色的潜台词?窃窃私语声在席间逐渐蔓延。
一曲宴乐也恰好终了,大殿内一片沉寂,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我:“不过,朕也深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朕想借此佳节,给那些禁不住动了贪念的人一个悔过的机会。
只要在三日内归还所有贪污的钱财,便可免除一切处罚。此事将如同即将过去的旧年一般,笔勾销。但若是没有及时归还,罪加一等。
这一案件将由林大人全权负责处理。若你们中有改过者,可在她那里主动呈报。”
御史大夫:“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托,竭尽全力办理此事。”
万籁之中,一人起身领命,映照在宫墙上的光影仿佛又流转了起来。
我微微颔首,视线缓慢地移向在场的其余众人。
我:“除此之外,朕也将命人起草一项新的法令,暂且称它为“同僚法”。官员之间,若发现同僚有贪污行为,举报者可得到奖赏。
而知情不报将视作包庇,严惩不贷。好了,此事就说到这里,大家继续畅饮畅谈。”
宴饮尚未到高潮,听完我的一席话,有些官员先前的春风得意已悄然褪色。尽管他们各个城府极深,却也难以逃脱我的敏锐直觉。
其中户部尚书崔直的变化堪称急转直下,几乎是心神不宁、食不甘味。
大约是经过一番反复权衡,他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发言。
崔直:“臣今夜也冒昧进言,有些疑虑想向陛下请教。陛下声称账目有误,已掌握赈灾贪墨一事的相关情报。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将那些真正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以安朝纲?
反倒是在今日朝会上,给大家发放不同木雕,又提前宣布同僚法。使得百官草木皆兵。臣担忧如此一来,百官人人自危,难以同心匡扶社稷啊。”
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质疑声,我的心绪毫无波澜,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清茶。
然而,我还未开口,丞相陆霆已抢先起身表态。
陆霆:“崔大人,陛下正值节庆之际收到这样的举报密函。如此做法,是希望能给那些犯错的同僚一个改过的机会。
若照你所说,岂不是将那些愿意悔过的同僚即刻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唉,果真还是天子才有仁慈之心,懂得宽恕之道。
只有林大夫一人担此重任,实在过于辛苦。若是陛下准许,臣也愿助一臂之力。”
陆霆的吹捧之词落在耳畔,我心口浮上淡淡讥诮,面上却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
我:“历朝历代,贪墨之事屡见不鲜。人皆有私欲,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如今曜国内有洪涝天灾肆虐,外有戎桀虎视眈眈,国库空虚是诸位都知道的事。
那些曾经贪墨的官员,若是能在此时归还官银。那便说明他们仍将江山社稷放在心上,朕也愿意对他们网开一面。”
对于陆霆的毛遂自荐,我并未应答。事实上虽然他贵为丞相,并且据我所知并未牵连贪污一案,我却从未考虑过让他参与这件事。
他在前朝当政期间,我听闻他曾私养军队,意图不轨。经过祖母的一番敲打警示,行事才有所收敛。
而在我即位的这三年间,不少大臣认为我资历尚浅,不足以承担重任。
反观陆霆,却对我极为恭敬推崇。我只希望此人是当真痛改前非,而非另有所图。
见我决心已定,丞相也出言支持,虽然不少官员看上去颇有微词、心事重重,但最后还是没敢再发表异议。
冬寒朝会的氛围因此转向低迷,本该是君臣共欢的场合,却在众人各怀心思下草草散场了。
当晚,我回到御书房不久,便迎来了第一位前来谒见的官员——摄政王陆沉。
陆沉:“陛下英明,一只只进不出的贪财神兽,却成为了陛下手中把控朝局的利器。”
宫窗或许未曾关紧,细窄的缝隙里渗透进深夜的凉意。
他举起手中的貔貅木雕,姿态恭敬谦和,言语中却另有乾坤。我从堆积如山的宗卷里抬头,不期然撞进一对暗红色的眼里。
我:“摄政王过誉了。朕虽已继承大统三年,但不久前还有官员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做手脚。看来朕还是立威不足。”
烛台上的火光明明灭灭,倒映在陆沉的面庞上,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陆沉:“陛下在朝会上,以治理腐败为名,巧妙地提出“同僚法”。这一法令若是付诸实践,无疑能让朝廷诸臣心生警惕,互相提防。
如此一来,朝野之内结党营私的现象,便能得到有效遏制。今后众臣只能与陛下和衷共济,上下一心了。”
顿了顿,我将毛笔搁置一旁,拿起手巾轻轻擦拭过掌心处,不动声色地按捺住心惊。
陆沉声线温醇,却一针见血,我的心思仿佛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其实,神兽木雕只是我扰动人心的工具,侍从发放木雕时是完全随机的。
结合举报密函内容和我的密探阿芒带来的消息,我的心中已经有了几名高度怀疑的“貔貅”,但在给他们定罪前,我不想打草惊蛇。
而陆沉恰好也是这些“貔貅”中的一只,他拿到貔貅木雕倒是巧合。
他是否知道我已经怀疑上他?此行是不是来试探我的?我必须表现得不动声色。
陆沉见我并不作声,渐渐压低了声息。
陆沉:“陛下在位三年,循序渐进地接手朝政大小事宜,大都已经能够有条不紊地处理。只不过,有些事依旧不可操之过急。
如若过于冒进,会让百官感到人人自危,陛下届时也会身处不利之地。”
陆沉这几句话的口吻,似乎仍将我视为三年前那位不谙世事、需要辅佐的帝王。我忍不住微微拧眉,语气略显不悦。
我:“朝野之中,大部分官员并未涉及赈灾款贪墨案,他们自然不会由此恐慌。你的叔父陆霆在朝会之上也十分坦然。那你又是因何而焦急?”
陆沉仍是气定神闲,将那只神兽貔貅藏进衣袖之中,向我微微拱手。
陆沉:“陛下,臣并无私心。既然陛下已经做出决定,臣以为,唯有林大夫一人处理此事压力甚大。作为摄政王,臣理应替陛下分忧,助您一臂之力。”
陆沉的言辞间看似充满诚意,也没有再逼迫我决断,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便告退离开了。
但我心中却是怀疑和侥幸并驾齐驱,但愿陆沉真的能像他所说,成为我的助力。
自第二日起,拜访御史大夫、找我议事的官员都多了不少。
部分官员如惊弓之鸟,提前将与同僚之间的私下过节告知于我,避免自己遭受诬告。
部分官员则借着表忠心的名义,劝诫我适当延长三日之期,分明是拖延时间别有私心。
还有不少大臣妄图探听我的口风,如此种种,真是让人不胜其烦。
但即使阻力重重,从各方送来的奏折里了解到的民生状况又让我无法放松心神。
今夏启州赈灾收效甚微,入冬后更是颗粒无收,民不聊生。
奏折中触目惊心的数字使我对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更坚定了对贪墨案一查到底的决心。
数日之后,我不由得回想起那晚陆沉的谒见。
从政数年的直觉告诉我,我不能被眼前琐事分神,在这混乱如麻的局面中,我只需要寻得一根线头就能切中肯綮。而陆沉就是那根线头。
祖母辞世前将我托付给陆沉,让我尊其为“亚父”,就是因为对陆家仍有忌惮。
她试图借助这层人为赋予的“道德枷锁”,让他勤恳辅佐尚还年幼的我,莫生歹心。
启州贪墨一案他立场暧昧,不如将他安置在我的眼下,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思前想后,我还是择日来到了陆沉府上。
陆沉似乎预见到我的来访,早在正厅备好了一盏玫瑰花茶,静静等候我的到来。
落座之后,我接过他递来的茶盏,轻轻啜饮一口。
陆沉:“看来陛下这几日真是不堪烦扰,都逃到臣的府上了。”
茶水温度适中,花香消去些许胸臆间的躁意,我抬头瞥了陆沉一眼。
我:“摄政王对朕的动态似乎了解得很清楚啊。”
陆沉的眼底浮起淡淡笑意,身体却微微向我倾斜。
陆沉:“臣将陛下放在心上,自然会对陛下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在意。比如说陛下遇上烦心事时,鬓边的一缕碎发便会不自觉地垂落。”
说话间,陆沉自然地伸出手指,将我耳畔那缕不听话的发丝绾到了耳后。
他的指腹若有似无地蹭到了我耳根,温热的触感传来,我呼吸微滞,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我:“摄政王这样说,想必也知道朕今日来的用意了?”
陆沉嘴角微弯,收回了右手,眸光落在了厅堂正中烧红的暖炉上。
陆沉:“近日曦京的天气骤然变化,臣也听闻有一些同僚因此而患上了风寒。陛下也可以此为借口,好好休憩几日,让一些鱼儿按捺不住,自发地浮出水面。至于外界的事情,臣自会为您处理妥账。”
我微微蹙眉,凝视着他脸上那温和而安抚的笑意。
我有预感,他所图谋的可能比我想象得更多。但我早已做好准备,干脆地答应道。
我:“可以。那朕就命你协助林大夫和阿芒应对百官,随时向朕汇报。”
早在朝会结束后,我便将密探阿芒的队伍安插在城中各处,充当我的耳目,对百官加以密切监视。
此外,阿芒豢养了一批特殊的寒鸦,它们从小在烟尘中取食,对火气尤为敏感。
此次便用来分辨近日在宅院内焚烧物品的官员,对其重点关照。
我早已吩咐过阿芒,若与摄政王一起共事要有所提防。所以即便陆沉想动什么手脚,在阿芒的监视下也很容易暴露。
安排好工作后,我就对外假称抱病,终于得以清净几日。但也没有因此得闲,奏折堆积如山,需要我一一批阅。
然而就在几日之后,阿芒匆忙前来告知,处在严密监视下的涉案嫌疑者启州知州忽然在夜间纵火自焚,整座府邸的四个方向也被同时引燃。
阿芒:“陛下,由于您早已安排部署好一切,我们迅速灭火并控制住启州知州的官邸。”
我们在他的府邸中搜出了一封可疑的来信,落款“野鹤村人”,但来源无从查证。
阿芒:“除此之外没有找到其他线索,也就是说,无人知晓知州在自焚前是受了谁的教唆。至于那些可能藏匿在知州府邸的行贿证据,也都……不翼而飞。”
我紧紧皱着眉头,在御书房内焦灼地走来走去。启州知州是最重要的行贿嫌疑者,手中很可能握有礼单、信件等关键证据。
我:“本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怎么突然发生了这等偏差?是不是有哪里出现了疏漏?”
这时,阿芒向前一步,警惕地压低声音,仿佛提防着隔墙有耳。
阿芒:“陛下,此次属下还注意到一个疑点,不过……没有完全的把握,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你说。”
阿芒:“启州知州自焚之前,我的人一直监视着所有可疑的涉案人员。只有摄政王的贴身管家周严进出过他的官邸。”
密探首领敛眉低语,我的心中却如同落下平地惊雷。难不成启州知州自焚、赈灾款贪污证据被转移等事宜,与摄政王有关?
密探首领离开后,我立即传召陆沉来到御书房,准备就此一事进行对质。
我开门见山,然而面对我的质问,陆沉依旧面色如常。
陆沉:“回禀陛下,臣确实派周严前去调查了一些事情。”
我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住心头的火苗。
我:“摄政王,朕不愿恶意揣测你。你的管家周严是否在事后向你禀报,曾无意间带走了什么东西?”
陆沉眼睛微微眯起,仿佛瞬间就明白我的言外之意,怎么看都是知晓一切的模样。而他的回答却让我心中一震。
陆沉:“未曾。”
他的语气是那般平和坚定,与我相望的眸光也没有丝毫闪躲。
陆沉:“若是陛下怀疑臣藏匿了什么,恰好现在臣也有一个怀疑的对象。只是……尚未找到证据,不能妄下定论。不如有请陛下与陆某同行,一起验证臣的猜想?”
我心中暗自惊叹,陆沉真是擅长反客为主,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还意图将祸水东引,转移视线。
若是陛下怀疑臣藏匿了什么,恰好现在臣也有一个怀疑的对象。只是……尚未找到证据,不能妄下定论。不如有请陛下与陆某同行,一起验证臣的猜想?
我心中暗自惊叹,陆沉真是擅长反客为主,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还意图将祸水东引,转移视线。
我:“陆沉,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擅自做朕的主了吗?”
我感到一阵气血上涌,随手抓起身旁案上一物猛地朝陆沉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