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牌❈
我沉吟片刻,虽然对陆沉仍心存疑虑,但再僵持下去也无济于事,他断然不会轻易承认。
考虑到礼单去向的重要性,既然目前没有更好的解决之策,不妨给予陆沉一个机会,让他证实自己的想法。
我思量再三,最后摘下挂在腰间的翡翠牌,轻轻抛向陆沉怀里。
我:“执此玉牌,侍卫会安排你的马车停在皇宫后门。你先回去准备一下,等天色稍微暗一些,再来接朕。”
陆沉:“谢陛下信任。”
陆沉缓缓收拢掌心的玉牌,垂落眼睫,掩住了眸底一闪而逝的锋芒。
夜幕渐渐低垂,回廊的宫灯点亮,我换上一身轻便私服,按约定悄然来到宫殿后门。
一辆略显陈旧的马车停驻在宫门后的角落,马车旁有一名车夫和一位提灯的丫鬟,仿佛正在候着什么人。
陆沉:“陛下,这里。”
陆沉温醇的嗓音从车厢内传出,他在昏昧的光线下掀开车帘,向我伸出了手。
我略微迟疑,但很快握住了那只手,借助他的力道上了马车。
马车外观朴素,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内部空间也十分逼仄,仅能容纳两人。
我钻进车厢后,便发觉自己的一侧身体迫不得
已紧挨着陆沉,陌生的熏香味萦绕在鼻端。
与我稍显紧绷的状态截然相反,点点灯火渗入车厢缝隙,陆沉的眼角依稀流淌出笑意。
我:“这趟出行,摄政王的心情好像颇为愉快?”
陆沉:“能陪伴陛下一同出行,心情自然愉快不过……”
陆沉的视线划过我的周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哂道。
陆沉:“陛下虽然考虑周全,已然换上了一身私服。但天子的气度毕竟与众不同,即便换了私服也难以完全掩饰。”
我:“依你之见,朕是不是要回去换一身男装?”
我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禁不住蹙眉,却见陆沉摇了摇头。
陆沉:“不必再次劳烦陛下。我已为陛下备好了适宜的服饰。”
陆沉朝轿外轻声吩咐了一句,随行的提灯丫鬟立刻上前,靠近车厢,恭敬地递上一套衣物。
我展开打量了一番,不过是平素里最不起眼的侍女常服。
我:“你的意思是……要乔装成你的近身宫人?”
话音未落,见陆沉已经下了马车,转身立在车帘旁侧,唇畔微弯。
陆沉:“陛下有所不知,我们此行目的地的老板与我相熟,自然便会关注微臣交游的对象。陛下打扮成侍女,不容易引起注意。”
我:“所以,此行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陆沉笑了笑,仍是一副秘不可宣的模样。
陆沉:“等抵达之后,谜底自然会揭开。”
待他合拢车帘,我在马车内迅速更换衣着。为了与之相配,还调整了发髻的样式。
陆沉重新进入车厢,见到我时略微一怔,随后微笑颔首。
陆沉:“现在这样,确实是难以辨认出陛下了。”
准备妥当后,陆沉知会车夫,马车的车轮再次缓缓转动起来。
陈旧的车轴嘎吱作响,我努力摆正姿态,身形还是忍不住跟随着车马晃动。
忽然,车厢外传来一记车夫扬鞭的声响,陆沉提前扶住了我的肩膀。
陆沉:“小心。”
我:“诶——”
马车猛然提速,我狠狠向后仰去,陆沉及时抬起掌心,我的后颈抵在了一片柔软上。
稳住身体,我心有余悸地朝陆沉点头示意。
我:“多亏摄政王反应机敏,否则朕的后脑就要遭受无妄之灾了。”
陆沉:“陛下的龙体安危,是最为要紧之事。”
马车行进的速度渐渐趋近平稳,陆沉搭在我肩上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
咫尺距离间,彼此相贴的衣料摩挲着,隐隐能感知到他的体温。
我偷偷打量着陆沉,见他衣冠楚楚地端坐在一边,似乎总秉持着一位顾命大臣应有的冷静。
而他愈是理智,便也愈叫人好奇他私下里的另面。
思忖间,四周的喧嚣声逐渐消退,马车已穿过几条街道,停在树木葱郁的半山脚下。
陆沉:“就是这里了。”
陆沉先下了马车,我小心翼翼地拨开轿帘,门口一块古朴的石头上,雕刻着三个醒目的红字暖泉阁。
这是——温泉?我不禁有些愕然。
陆沉见我有所疑虑,靠近车厢,低声为我解释B陆
陆沉:“陛下有所不知,这家暖泉阁与隔壁的兰芝苑相邻,内部有些房间甚至仅一墙之隔。而兰芝苑,是朝野内许多官员的密会之地。”
陆沉有意无意地瞥向树木掩映下的另一家会馆我点点头,扶住他下了马车。
步入馆内,一盏盏红灯笼沿着楼梯悬挂,为空气蒙上一层细腻的红晕。
往来的客人们皆身披浴衣,丝竹管弦从紧闭的内室传来,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一个小厮原本在帐台拨着算盘,余光扫及我们出现,热切地迎上前来。
小厮:“贵客来了!您是想泡个澡解解乏,还是想听听曲子舒缓舒缓?”
陆沉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厮立即恭敬地为我们引路,一路上,隐隐传来男女暧昧的嬉戏声
行至走廊深处,推开木门,一股温润的湿气迎面扑来,夹杂着淡淡的硫磺气味。
温泉的布局错落有致,池子旁边有一张茶几和两把椅子,池子与池子以十余扇屏风隔开,宛如几方独立天地。
小厮告退之后,陆沉的目光又落到我身后的贴身侍卫身上,随后略微停顿,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我明白了他的暗示,于是轻声命其离开。
随着侍卫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陆沉才上前两步,轻轻插上门销。
房间陷入了沉寂,空气中只剩下我们彼此的呼吸声,四顾无言间横生出些许微妙尴尬。
我:“摄政王屏退下人,万一有什么歹心,怀揣利刃,朕可是毫无防备啊。”
陆沉:“臣可以除去衣物供陛下检查,反正这里是浴场,即使袒裼裸裎也不足为奇。”
他微微扬起嘴角,言语间倒是极尽磊落,我却忍不住干咳一声。
我:“咳,倒也不至于疑你至此。那么,亚父预备如何查探?”
陆沉并未回答,只是招了招手,引着我靠近内室的墙角。
他蹲下身,小心挪开半块松动的碎砖,一束光就从桂圆大小的孔洞里照了进来。
我按捺不住好奇紧挨在他身旁,向孔内张望恰好能见到隔壁兰芝苑雅间的全貌。
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映出华服一角,继而那人转过身,露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是丞相陆霆!
而与他推杯换盏的,正是往日个性“秉直”的户部尚书崔直。
两人一面饮酒,享用着点心,一面正笑晏盈盈低声商谈着什么。
陆沉微微蹙眉,忽然间,他指了指孔洞,示意我凝神细听。
陆霆:“崔尚书,前日真是太惊险了,多亏我让手下及时拦截了证据。若是这份礼单落到了陛下手中,后果可不堪设想。”
当初陛下在朝会上说归还赃款可一笔勾销。可如今你们闹出了人命,恐怕没那么好收场了。
崔直:“陆相所言极是。崔某这条命都是陆相所救,从今往后,我崔某唯您马首是瞻。”
当日在朝会上与我针锋相对的崔直,此时的神色却极尽谄媚。
崔直:“只是这份名单,您看……”
崔直搓了搓手,指向放置在桌面的一张薄纸。
似乎是份礼单,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连串的名字。
陆霆笑了笑,将那张纸收到自己怀中。
陆霆:“这份礼单,还是先由我代为保管。”
崔直:“嗯嗯……放在陆相那里,下官也放心了。”
崔直敬了陆霆一杯,又说了不少阿谀之词。
既然纵火那日,并未有陆霆的人出现在知州府邸。那么,他手中的这份礼单又是从何而来?
我垂眸思索一会,再看向小孔内的情形,两人已起身拜别。
我本以为陆霆拿到了贪污证据,便会要挟崔直为他行职务之便,没想到他倒是徐徐图之。
崔直离场之后,陆霆招来身边的小厮为他换了十盏茶,将名单从怀里抽出仔细翻看了遍,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墙角逼仄,我感到双腿有些许酸麻,想调整一下姿势,却不料脚下忽然一滑。
陆沉面色微惊,想伸手抓住我,却堪堪擦过长襟衣袖。
呼啦——我跌落入温泉池中,一时水花四溅。
罩衫拂落,朱钗跌入水中,连发髻也松了几分。
在他面前这等失态,让我心生懊恼,再加之礼单外泄之事,心情愈发纷乱如麻。
我:“罢了,让朕静静。”
我转身朝池子深处走去,温热的泉水逐渐包裹住躯体,总算赶走几分沉闷心绪。
既然是来泡温泉的,当下也算适得其所。我叹了口气,索性将那些繁重的外袍一件件卸下,随意丢在一旁。
身体轻盈了不少,但头脑依旧沉重——礼单是如何到陆霆手上的?陆沉是如何得知此事?他又为何采取如此迂回的方式告知我?
一个又一个困惑在心中不断堆叠,于是我转身,打算直接询问陆沉。
我:“对了,你——”
疑问还未宣之于口,我便愣在了当下。伴随着汩汩作响的暧昧水声,陆沉已然褪下长衫,立在我面前。
我:“这是……”
陆沉:“既然陛下心存疑虑,臣自然要尽力使陛下宽心。”
他言辞坦然,我却踌躇起来,不知如何开口。
忽而,一滴水珠延着陆沉下腹起伏的线条,滑入池水中。我的脸颊微微发热,不自觉移开视线。
我:“嗯,朕倒是希望你以后都别再对朕遮遮掩掩。”
陆沉似乎心情很好,身体又逼近我一分,俯身在我耳畔压低了声息。
陆沉:“臣答应陛下,以后不再遮遮掩掩。不过,刚才我们穿着衣物时,是君臣,现在除去衣物,就是男女了。”
本意是提点他要行事磊落,话落到他耳中,却被生生曲解了几分。我微微别开面颊,主动调转话头。
我:“既然摄政王是这里的常客,想必也留下了不少红尘牵绊。你我这般行事,要是被倾慕你的女子无意中撞见……万一耽误了你寻觅佳偶,倒像是朕的罪过了。”
就在此时,室外突然传来迎来送往的响动。陆沉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警觉,猛然向我靠近。
陆沉:“不,是臣有罪。”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陆沉便整个人覆了上来。
紧接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心头一紧,但目之所及都被他颀长的身躯所占据,什么也看不见。
我的脊背被紧紧地压在池岸边缘的石板上,在他滚烫身躯的覆盖下,石板的凉意已经微不足道。
下一瞬间,两片薄唇贴了上来,蜻蜓点水般地一触即分,身体却仍未移开。我霎时明白他的唐突举动,是为了掩人耳目。
尽管如此,他的呼吸落在我的颈侧,依旧撩拨起微妙的痒意。
门被推开,我听见一个女人热情的问候声,随后她又因无意撞破这缱绻景象而连声道歉,放下盘碟后匆匆离开。
门合上的瞬间,陆沉便松开了我,可相贴的余温却仍然残留在皮肤上。
我摸着被他亲吻过的唇,一时有些恍惚。
未等细想,陆沉俯在我的耳侧,微微喑哑的声线将我拉回现实。
陆沉:“暖泉阁虽然名义上是沐浴之所,但客人们来到这里,大都是为了探听消息。因此这里的老板也总是借寒暄之机四处窥探,再将情报卖给感兴趣的人。
虽然已经让陛下穿成侍女模样,但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挡住陛下的面容比较好。陆某方才也是急中生智,有所冒犯请陛下原谅。”
我垂下眼眸,视线却不由自主盯着他赤裸肩臂上蜿蜒的湿发,蜷曲的发梢在我的心口轻轻挠动。
我:“既然如此,那便饶你一次。不过恐怕从明天起,摄政王戏弄侍女的流言就要传开了。”
闻言,陆沉的嘴角却微微上扬,含笑望向我,眼底的深意难以捉摸。
陆沉:“或许不是戏弄,而是情难自制呢。”
我心口微微一颤,却极力保持着面上的冷静只轻笑一声
我:“嗯,朕瞧出了摄政王确实精通男女之事。”
我挣扎着想要从陆沉的怀抱中脱身,却再次被那坚实的臂膀紧紧抱起。
他温热吐息轻轻拂过我耳后,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瞥过池边屏风。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其后影影绰绰,的确蹊跷。
陆沉:“这场戏还未到谢幕之时,屏风那侧仍有观众。”
我明白了,暖泉阁是情报的汇聚之地,前来搜罗情报的便不会只有老板一个。
心中的弦霎时紧绷起来,身体也依仗在陆沉身上,不再动弹。
我静静等待陆沉接下来的戏码,他却轻笑一声单手将我搂起,渐渐靠向池边。
他拨开我垂落鬓边的发丝,食指从我微阖的眼睫划过,轻触鼻尖。
最终,指腹轻点在我的唇瓣上。
陆沉:“ ,既然老板为我们带来了美酒,你来喂我一口吧。”
猝不及防地,陆沉竟轻唤起我的乳名。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将池边酒樽拈来,置于我的掌中。
我俯首看着手中的酒杯,又抬眼望向陆沉,他的眼神缭绕着一层暧昧不明的雾气。
我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脖颈,将那琥珀色的酒液倒入口中。
烈酒入喉,我轻轻捏起陆沉的下巴,俯下身去。他的唇瓣柔软而炙热,仿佛一片正在燃烧的羽毛。
我将口中的酒液渡过去,陆沉也微微启唇,轻轻吮入这温润的液体。
不想片刻,酒香混合着他的气息,又重渡回我口中些许,缓缓交织蔓延开来..
末了,他捉弄似的在我嘴唇上轻轻啄了半秒。我一时愣住,只好后退一步。
我:“你醉了……”
隔着缭绕的水汽,陆沉眼中的笑意不减半分。
池水中映出两具紧紧相贴的人影,我想从那股陌生的情潮里挣脱,水中的人影却再次交叠。
陆沉像是意犹未尽般,唇上原本残留的热度尚未褪去,又被加深。
无尽交融的呼吸中,脑海里的那根弦似乎彻底断绝。
我紧紧抓住他,这片混沌中沉沦许久,胸口的起伏才渐渐平息。
分开片刻,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瞳仁,我极力拾回理智。
我:“既然醉了,你总该酒后吐真言了吧?说吧,陆霆手里的礼单是从何而来?”
他将我揽得更近了些,贴着我耳根,低声张口。
陆沉:“臣自知有罪,说过真话后能不能轻罚?”
我:“看朕心情。”
陆沉:“……礼单是臣送给陆相的。”
我心中一沉,心口的怒气霎时涌上心头,又不好即刻发作,于是我凑近他的耳边,狠狠咬了下去。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我却不为所动。见状,他的喉头溢出了一声苦笑。
陆沉:“这份“重罚”,臣一定铭记在心。”
我:“还是想想如何解释才能让朕不那么生气吧。”
我深吸一口气,思绪逐渐清明。再次看向屏风,偷窥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陆沉稳稳将我放下,我们之间又恢复到了得体的距离。他的目光转向那块松动的砖块。
陆沉:“下半场快要开始了。”
我会意地点点头,任由他拉着我的手,引我上岸。
我们再次靠近了那个隐藏秘密的洞口,不多时,包房内出现了新的面孔。
来人我并不熟悉,更不知道他的身份。陆霆却十分礼遇,态度比对崔尚书还热切几分。
似乎是见我所有疑惑,陆沉附在我的耳边,低声为我介绍。
陆沉:“这是五城兵马司指挥,负责曦京城内的治安。”
兵马司指挥仅仅是个六品官员,难怪我从没见过此人,心中的困惑却愈发加深了。
我:“陆霆身为朝廷的宰相,为什么要如此礼遇一个指挥?”
陆沉笑而不语,示意我从孔洞中再看过去,仿佛答案就藏在接下来的对话中。
之后发生的事与先前上演过的如出一辙,陆霆同样暗示兵马司指挥贪污的证据在自己手上,盼望与之联手。
那位指挥被证据拿捏,自然百依百顺。
只是这一次,陆霆没有像对待崔尚书一样,寒暄两句就将他遣走。
陆霆:“最近朝野因陛下要大力惩治贪墨案,有些风声鹤唳。不知京城的城防部署是否稳妥,若是发生什么变动,军备能否跟得上?”
兵马司指挥:“有劳陆相关心,治安部署严密,武器库藏充足。”
陆霆:“陆某身为丞相,当对各方事务了解得更为清晰。这样才能更好地为陛下献计献策。近日恰好对历朝历代的巡防事务颇为好奇。若是指挥大人能将曦京的治安巡防图借来一观……”
我心中大骇,京城的巡防部署事关到帝王安危历来都是绝密信息,即便位高如丞相,也不应随意打探。
他明知故犯,甚至藏匿证据用于要挟,绝不是如他所言要为国献策。
难道说陆霆是想要利用贪墨案,在人心惶惶之际,趁机祸乱京城吗?
若果真如此,这位兵马司指挥或许在他当前计划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稍后,陆霆亲自送兵马司指挥出门,一场大戏暂时落幕。
我和陆沉也稍作收拾,低调离开了暖泉阁。
兹事体大,我们一路沉寂,待回到宫中,我才屏退众人,目光凝重地看向陆沉。
我:“戏朕已经看完了,只是不知道这场好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排演的?”
陆沉:“回禀陛下,陆霆意图造反,蓄谋已久陆沉顿了顿,细长的眉宇微微蹙起。虽然陆霆没有参与贪污,但他所图谋的远高于钱财。
近几个月,他一直在暗中拉拢党羽,企图借此机会扩张势力。然而谋反的罪名过于严重,我空口无凭。
因此,当我在启州知州府中发现这份礼单时,我便想到设下这个圈套,让陆霆自露马脚。”
陆沉命周严呈上誊抄下来的礼单,上面赫然列着十三位官员的姓名。
上面的官员姓名与我之前费尽心思搜集到的情报高度吻合,这无疑是一份极为有力的证据。
陆沉:“这些人未必会全部投靠陆霆。如果真的已经倒戈相向,那我们就借着除掉陆霆的时机,一并将他们铲除。如果尚未投靠,我们不妨暂时摒弃前嫌,加以利用。”
陆沉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陆沉:“大敌当前,望陛下以离强合弱之法,解此燃眉之急,再慢慢整治内务。”
我点了点头,陆霆太过猖狂,此毒瘤必要彻底剜去才好。
我:“既然你已精心设下一局,想必也考虑好下一步棋该如何走了。”
陆沉面色微霁,微微躬身。
陆沉:“臣以为,明日可以差人私会兵马司指挥,暗示他陆霆的阴谋已经败露。然后命他将一份精心炮制的假巡防图递给陆霆。”
随着他的话语,陆沉从袖口中取出一张图纸轻轻平铺在书案之上。
这张图纸布局严密,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想来陆沉已筹谋许久。
目光逡巡间,他指着图纸上武库的位置。
陆沉:“根据先前我与陛下在温泉阁探听到的内容,陆霆果然格外关注军备的问题,臣猜测,他若是反叛,首要占据的便是武库。”
他抬起头,冷峻目光与我交汇。
陆沉:“行动当日,我们将放出您准备出城的消息。如此一来,陆霆必然会率领兵马前往图纸上所示的“武库”位置。
而我们提前部署好的军队,将利用武库周围的地形,对陆霆的军队形成包围之势。”
我仔细审视着手中的图纸,脑海中不断推演着每一个行动,随后安心下来。
我:“既然摄政王已经考虑得如此周全,那就命你辅佐朕铲除陆霆及其叛党。望你小心行事,务必确保万无一失。陆沉肃然正色,向我恭敬行礼。”
陆沉:“臣领命。”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按陆沉所预料的发展推进。
几日后,我公然宣称要出城打猎。果不其然,几个时辰后,陆霆的兵马包围武库,企图在我出城之际起兵谋反。
但陆沉早已埋伏兵马,陆霆及其叛党负隅顽抗,最终被尽数包围,死于乱箭之下。
当陆沉将大获全胜的消息带到御书房,我已经备好庆功酒,为他满斟一杯。
我:“祝贺摄政王大获全胜,铲除了朕的心腹大患。”
陆沉:“也祝陛下平息叛乱,从此朝纲清正,众心如一。”
陆沉神色平静地接了过来,举高酒杯向我行礼仰头一饮而尽。
我笑了笑,也倒了一杯酒自己饮下。
我:“这几日朕也曾想过,命你亲自处理这件事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你与你叔父血浓于水,你又自小受他教导。如今眼见他落得这等下场,对你来说恐怕残忍了些。”
陆沉作揖,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
陆沉:“回答陛下之前,臣忽然想到一件事。先前匿名举报贪墨一事的官员,臣已经寻到了。”
我心头微微一紧,此人身份暴露,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我:“你打算做什么?”
陆沉:“此人是启州知州手下的一名通判,臣想举荐此人上任知州一职。”
他望向我的目光平静如水,不知为何,我却有种正在被他细细审视之感。
我:“说说你的考虑。”
陆沉:“臣年少时曾去往高卢国游学。别国政治日新月异,反观我国虽然屡次改朝换代,体制和律法却是数百年未见大变革。
臣以为,这都是因为如叔父一般的保守之士占据高位。臣愿朝中众人都能如这通判一般,敢于撼动权威,去疴除弊。不知陛下是否也这样认为?”
我闻言微愣,随即轻笑一声反问他。
我:“你是在考验朕吗?”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诘问,陆沉却只是笑而不语
但他既已选择与我同行,提出此举必定早已深思熟虑。我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我:“即日安排他上任吧。你方才所言朕颇为认同,不过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就可达成。我等徐徐图之罢。”
陆沉:“那是自然。”
陆沉眼中锋芒一敛,又恢复成平日里老成持重的模样。
我:“对了,既然叛乱已定,朕需得好好嘉奖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提出。”
陆沉顿了顿,旋即垂下双睫。
陆沉:“戴罪立功,这便是最好的奖赏了。”
戴罪立功?莫非他已经委婉承认了自己参与贪墨之事,我不禁叹了口气。
我:“只要摄政王往后对朕事事坦诚,你当然是朕最愿意信任和亲近的人。”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的言辞比平时更大胆了些。
陆沉的唇畔溢出笑意,望向我朝他递去的第二杯酒。这次他却没有接过酒杯,而是攫住我的手腕,头一后仰,将酒液缓缓饮下。
我蓦然想起那日在暖泉阁中,我与陆沉共饮的光景,那日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
他抿了抿嘴唇,眸子倾泄出绵长情绪,或许他也回忆起了那日水汽氤氲下的场景。
陆沉:“看来,是时候邀请陛下去臣府上小酌一番了。”
我:“那就……今夜?既然我们君臣一体,促膝长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陆沉:“臣正有此意。”
夜色如幕,盏盏红烛燃起,暖黄的窗纸映出一双举杯相对的剪影。
一抹酒香漏出宫窗,融进了晚风,恰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醉人之意如暗流缓缓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