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剧烈挣扎着，回想着认识他后的一桩桩一件件。

他狡猾，神秘，甚至有些令人生畏。但他给我的感觉却又不像是敌人。要置他于死地，我做不到。

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陆沉：“当然。”

我用这样一句话给对话作结，也给了自己不安的内心一个交代。

花了点时间平复心情后，我重新收好枪，和陆沉一前一后回到休息区。

喧闹的空气在我进入时突然沉寂下来，我脚步一顿，感到了氛围的微妙变化一一

不复游戏通关时的那种热烈崇拜，不少玩家看着我的眼神流露出了深深的戒备。

休息区内的气氛仿佛回到了游戏最初的样子，每个人都在互相揣摩、互相猜疑。

我在人群中巡睃，把问询的目光投向了我最信任的石头。

石头的性格老实，架不住我的“眼神拷问”，自己就先按捺不住，干巴巴地开口。

石头：“刚才有人说……你身边那个男人是这个游戏的管理者，就是他告诉了你游戏的通关方法。

如果是真的，你和那些管理者走在一起……是不是也跟你们口中那些“贵宾”一样拿我们取乐？”

石头的话使我心口一震。不光是陆沉的身份，就连“贵宾”观看游戏的事都被他们知道了。

看来，我和陆沉刚刚的密谈被人偷听了，并且已经在休息区里散布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我像一头无处藏身的猎物，只觉得窒息。

这时，金彪吊儿郎当地从床铺上起身，来到我面前。他的身后多出了几个之前和他并不熟悉的队员，包括红发男，大概是新招揽的小弟。

金彪：“我看啊，是有些人终于藏不住狐狸尾巴，暴露出本性了。你要是心里没鬼，就赶紧大大方方告诉我们，你和那管理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迎上对方挑衅的视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我：“我和陆沉的关系就像我和你一样，是团结互助、共同从游戏中逃生的关系。”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金彪捂住肚子放声大笑，又回头看向自己的小弟。

金彪：“你们相信一个和管理者勾结的人会愿意帮助玩家吗？”

小弟们自然配合地大摇其头，金彪又重新回过头，斜睨着我。

金彪：“既然你有办法知道游戏攻略，为什么不自己通关独占奖金，而是要告诉所有人？让我猜猜看，你知道自己在打斗上没有优势。

所以你想先赢得所有玩家的信任，等到最后一局，再出卖我们独吞奖金，对不对？”

极具煽动性的话语，无疑拿捏住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理。一些队员听到之后，马上焦躁不安起来。

大丽花：“就是，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我要退出。”

寸头：“对对！我们要离开，在你们这里，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石头和另外几个玩家见我成为被怀疑的对象纷纷站到我的身前。

石头：“你们冷静一下，首领明明一直都在帮我们，你们不要那么轻易就被煽动！我看有些人就是小人之心，故意制造猜疑，分裂军团！”

红发男：“说谁小人呢？！嘴放干净点！”

现场的气氛剑拔弩张，争论之间，两拨人马形成了明显的对立阵营。

一派以金彪为首，想要脱离队伍，另外一派惦念着先前在游戏里得到的好处，想要继续跟随我和管理者。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刚进入金彪队伍的红发男忽然猛地上前推了石头一把。

石头的身体向后倒去，重重摔在身后的床铺上。他的朋友立即反击，一拳头狠狠地击中红发男的面颊。

现场演变成一片混战，本是一个团队的玩家互相挥舞着拳头，桌椅和床铺被撞翻，食物、水杯撒了一地。

理智不知不觉在混沌中被蚕食，只留下了最原始的冲动。

一片混乱中，金彪扫量四周，不动声色地给红发男使了个眼色。

红发男偷偷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锋利的刀暗藏在胸口。

眼看着场面要再度失控，我的心中警铃大作忽然想起自己的口袋里正躺着那把陆沉交给我的手枪……

想到这里，我不假思索地抽出手枪，对着天花板扣动了扳机。

砰——

枪响之后，一片死寂。

我：“看到了吗？如果我想杀了你们，根本不需要等到最后一局。”

尽管整条手臂被手枪的后坐力震得发麻，我依然竭力维持着镇定的模样。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震慑住了，他们惊恐地望着我，不住后退。等我回过神来，也不禁愣愣地看着自己掌心——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愣怔中，一个颤抖的声音让我回过神。

阿宁：“那你和……管理者先生，还会继续站在我们这边吗？”

我的心里空空荡荡的，仅有的力量似乎只能支撑自己将视线落在身后的陆沉身上，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答案。

从这场冲突之初，陆沉便没有表过态，也没有参与到任何一个阵营内。

他始终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一样，观看着这场闹剧。

此时他接收到我的视线，像是终于得到了信徒的祷祝，唇角微微上扬，宣布了我们的命运。

陆沉：“当然。不过前提是，我们依然属于同一个团队。团队建立在共同的守则之上，而我们不会原谅叛徒。”

他的目光如同浸满寒意的舞台射灯，终于落在金彪身上。那些站在我这边的队员瞬间领悟了陆沉的言外之意。

那些人交换一个眼神，立刻放弃了先前的目标一拥而上，扑向这场骚动的始作俑者一一金彪。

我们这边有好几十号人，对方根本无处可逃。

我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金彪被队员押送到我的面前。

不知什么时候，陆沉也站到了我的身后。

他轻轻握住我握枪的手，并未强迫我什么，但我却已经明白了什么似的缓缓抬起手，直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金彪的眉心。

我感觉自己的掌心不断渗出汗水，整个人早已陷入恍惚。

陆沉温热的呼吸停在我的耳畔，动作强硬，声线却如以往一般温润。

陆沉：“能感受到这把枪吗？它是军团赋予你的权力，也是你的责任。你将要做出的选择，无关个人的善恶，却关乎整个军团的命运。我知道，其实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陆沉的声音如同呢喃的咒语，逐渐侵蚀我的意识。而眼前颤抖扭曲的脸，好像是来自外部世界的唯一讯号，顽固地抵御着咒语的力量。

金彪：“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们放过我！下场游戏换我第一个上，我来踩雷行吗！”

我垂眸望着金彪，上一秒还气焰十足、狼子野心的人，现在又在我面前摇尾乞怜，这样的嘴脸无法激起我一丝怜悯。

而那些支持我的队员都目光炯炯地望着我，眼底再次涌现那种让我陌生的狂热，似乎都在热切地期盼着我亲手施加惩罚。

或许，大家早就在这场游戏里陷入疯狂了。既然如此，我自以为是的清醒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我不能失去陆沉的帮助，不能让他松开我的手。

好像先前的一次次选择早已堆叠出了唯一的结局，扣在扳机的手指在命运的牵引下缓缓收紧，最终越过了那条界限。

金彪：“不要啊！！不！！杀了你们，我杀了你——”

砰——

这一声枪响结束，我心口一空，几乎瘫软在陆沉怀里。

金彪倒进了一地血泊，众人立刻高呼起军团的名字，庆贺敌人的死亡。

那些喧嚷与狂欢，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

唯有那发子弹的声响依旧在我头脑里不断轰鸣，从某个孔洞中流淌出的浓稠液体，几乎要将我淹没。

陆沉稳稳地承接住了我的躯壳，拇指的指腹抚摸着我的额发。

陆沉：“好了，都结束了。”

他的动作一贯的细腻、耐心，就如同最初审讯我时，他右手摩挲着枪支的那抹剪影。

在这场游戏里，我最终沦为了陆沉手里的那把枪，又或是，一个任凭他操控、丧失意志的人偶？

他的手掌覆着一层薄茧，缓缓落到了我的下颚，迫使我仰起头，坠入那双包裹着层层雾霭的眼睛。

在雾与雨之间，我好像已经失去了任何重量，只能听到时间在飘落。

可我又不禁想要说服自己，若是能和他一起生存下来，即便熄灭的滋味，似乎也会变得异常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