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4456年.立春❈

污浊不堪,寂静漠然,这忘川,变回了我初次见它时的样子。

那时的我刚从虚无中醒来,仰躺在这渊默的冥河之上。无尽黑暗的夜空,便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混沌的水漫过了我一半的耳朵,我同时听到河底魂灵的躁动与岸上乌鸦的哀鸣,这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声音,却有着相似的情绪。

而我也想听听自己的心跳,是否也如它们这般惴惴不宁,却发现胸腔之中空空如也,原来我是没有心的。

后背的灼烧感愈发强烈,无数怨灵的手掌化作地狱的白火,熔炼出这副傀儡的身体。可我还不会使用它。我只能用力地喘息着,试图依靠微弱的起伏,带动起身上某一寸筋骨的颤动……

这时,一束洁白而刺目的光落在我的脚踝,落在了那块还未完全成型的皮肤上。他说他是一个伟大的神,他缔造了我。他赐予我“陆沉”这个名字,并让我成为这地府的主宰。

这便是我与宿命的第一次碰面,没头没尾,不好不坏。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那些号称“有血有肉”的走在轮回中的人,他们也同样从黑暗中醒来,最终又将走到黑暗中去。当我知道我与他们并无差别,也就可以接受自己没有缘由地活着了。

“何为生,何为死”,在还没有弄清楚这件事之前,我已经开始管理起这破败不堪的地府。

这里没有光,没有风,没有任何能产生波澜的东西。于是,我将清澈发光的魂灵引向夜空,让云雾的聚散来使它们明灭、闪烁。我点燃罪恶的魂灵,制成不息的火焰,让炙热与冷却的交替,营造出流动的风。

从此,树叶有了影子,死水泛起涟漪。我看着这个日渐生动的世界,露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但真正有趣的,却不止这些。

世间生灵皆听命于我,服从于我所制定的轮回法则。他们大多会跪在我面前,乞求我延长他们的寿命,亦或是赐予他们更为宽容的审判,此时的他们要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虔诚,虔诚地忏悔,虔诚地诡辩。

可我不是审判者,我只是规则的制定者。他们痛斥我无情,将所有过错都归结于我,而非他们肆意妄为的生前业果。我不会与他们争论,而是将一切都交由法则。

他们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更适应它们,交易善恶,趋利避害。秩序在我的手中诞生,秩序之上又生出了新的秩序。

我平静地看着这些变化,欣赏着这日益壮大的轮回世界。地狱的哀嚎声,人间的脚步声,天上的寂静无声……我默然聆听,无动于衷。

还好,我是傀儡;还好,我没有心。

所以究竟是从哪一刻起,我开始有了心跳?

回想起第一次与她相见,是在修罗道里。

那一日,她奔走于滚日窟。烈日寸步不离地追赶她的影子,如同一只饥饿的凶兽,势要将她吞噬啖尽。她的双脚被滚烫的砂砾磨出了一圈水泡,溃烂得不成样子。或许是疼痛难耐,她打了个趔趄,坠下岩窟。

但她立刻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仰起头,倔强地望向了碧空之上,那个将她逼入绝境的罪魁祸首。她直视着的,是我未曾直视过的存在。

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当她顶着骄阳执拗地顺着岩壁向上攀爬时,我居然会在她头顶的上方投下一片云。从此,她路过这道岩壁的每一日都会驻足,有时是在为了这短暂的荫庇,有时只是遥遥地看一眼。

那片云一直在那里。就像我那一瞬间骤然而起的念头,留在了修罗道里,直至长出一颗心来

她似乎很喜欢送我礼物,一个梦,一把梳子,一枚艾草环,一个民间传说,一朵偶然拾得的落花,一件单纯好笑的趣闻……似乎要将所有好东西都拿到我面前才罢休。

我将这些都——珍藏,却在思索起我能为她带去什么时,停下了动作。我能带给她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破碎的幻梦。

看得出,她同我一样喜欢地府,喜欢我封存起来的这段回忆。这是我亲手为她锻造的幻梦,而我又亲手戳破了一切。

当全部的真相呈现在她面前,她将得知我卑鄙的筹谋与残酷的背叛。我本以为她会痛恨我,憎恶我,她也是这样说的。可她却在最后一刻,将我的心还给了我。

她比我更早地见到了我的心。是啊,除了她,又有谁能见到我的心呢,那颗心本就是为她而生。

这也不失为一种惩罚,从此,我陷入了漫长的疼痛。

我在我的法则里得到了惩罚,也在我的法则里获得了重生。可我直到此刻才发现,我真正钟爱的并非这个完美的法则,而是法则之外的我与她的相逢。

两千年,于我不算太长,但用来遇见她,还是太久太久了。而走近她又需要几十年,再回到她身边还需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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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节律

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