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姆家族❈
-故事梗概-
南部小镇秩序井然却处处透着诡异。科姆家族的女家主艾薇林接见我们,并表示她要通过绝对控制建立起理想国度。我与陆沉心照不宣地意识到了这片土地下涌动的暗流……
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正摇摇晃晃地掠过广袤田野与散落其中的石头小镇。我怔怔望着,好一会才想起这一趟是赴科姆家族的邀约。
此行目的地位于英国南部乡间,落地机场后还有一段漫长的车程。先前坐飞机本就疲惫,上车后更是困意翻涌,我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也是颠簸摇晃的车程,半梦半醒时,竟也有些分不清眼前是梦还是现实。
我靠在陆沉的肩上,鼻息间盈满他身上清冽的苦艾香气。偏过视线时,又能看到他微垂的棕色发尾,以及纤长而低垂的睫毛。
此时此刻,他的膝头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似乎是为了不影响到我的睡眠,他手指敲在键盘上时动作很轻,也不知道这样维持了多久。
我缓了口气,想在尽量不打扰他的情况下悄悄挪开。可才略动一下身体,盖在膝盖上的毯子就往下滑去,下一瞬,又被一只手截住。
陆沉将毛毯重新铺上我的膝边,微微侧过头看向我时,眼里并无惊讶,只有温和笑意。
陆沉:“还要开半小时才能到,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我摇了摇头,搭着陆沉的手臂、借了他一点力慢慢坐直身体。
我:“已经不困了。你呢,要休息一下眼睛吗?”
顺着我的视线扫过屏幕,再看向我时,陆沉眼底笑意更浓。他弯了弯唇角,从善如流地合上电脑。
陆沉:“好,听你的。”
按下车窗,带着一点凉意的风裹着郊外草木香气扑面而来,我一下精神了不少,心里也终于有了点旅行的雀跃。我笑着看向陆沉。
我:“那我们看看风景吧,这里的景色很不错呢!”
窗外,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绸,绿野与树木是毛茸茸的软毯,绵羊三五成群,悠悠闲闲在草野晃荡,就像是不小心撒落其上的雪白云絮。
偶尔也能看到几间红砖小屋零星散落在草地间,矮矮的房檐、方正的烟囱、一板一眼的木质窗框……眼前景色简直像一幅油画。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越看却越觉得眼前的景致有点似曾相识——似乎在刚刚的梦里,我已经见过。
我看着前方缓缓靠近的山坡,心里忽然浮出一个模糊的念头——过了这处山坡,后面应该会有一条河,河边应该有一棵巨大的橡树。
汽车顺着路面转弯,一条蜿蜒的清亮河流竟真的出现,巨大的老橡树矗立在河岸边,枝干上的木质秋千也正如梦里一般在风中摇晃。
我一下睁大了眼睛,又凑近仔细看去。河流另一边是一丛丛野玫瑰,野玫瑰里又错落隐没着斑驳白篱,其中一截上还画了一只松鼠……
几乎每一处,都能与梦中景象完美重合。我有些惊讶,身体也下意识地坐直了些。
陆沉:“怎么了?”
我:“这里的景色……和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顿了顿,给陆沉指了指前面的山。
我:“比如,这座山的后面,应该有一座很高的红色灯塔。”
话音刚落,汽车便拐过了那小小山包,而前方的茫茫草野之上果然出现了一座高耸的红色灯塔。陆沉微微蹙眉,神色也认真起来。
我:“是巧合吗?”
陆沉:“单纯的似曾相识也许可以用巧合解释,但与现实完全相同的梦境恐怕是有别的缘由。”
我有些无措,转头看向陆沉,窗外行道树在他脸上投下错落树影,便显得其中神情也晦暗不明。
我:“这是……为什么?”
陆沉:“我也并不能确定,或许是这里的某些事物和你存在共鸣,才藉由梦境投射了出来。”
我:“可我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难道是这里有我可能认识的人?”
陆沉思忖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也带上一点审慎。
陆沉:“有这个可能。”
无论是不是,未雨绸缪总不会有坏处。陆沉重新打开电脑,我挨近他身边,看着他几番操作后调出了加密文件中的一份文档。
是一份南部家族的档案,大致有家族的起源、目前的产业布局,以及历代家主的介绍,而最新一任家主的那页上,是一位女性的肖像照。
我:“这位就是南部家主?”
陆沉:“这是南部家族的现任家主艾薇林·科姆,在一众血族中算是比较特立独行的存在。一百多年前,南部家族的前任家主与我的祖父理念不合……便举家搬迁到了英国南部的一个小镇上。
从此避世不出,只在涉及到关乎血族存亡的重要决议时才会露面。南部的前任家主病逝后……这位现任家主几乎清理掉了他留存的所有血脉,以绝对强势的手腕掌握了家族。”
我又看了眼屏幕。照片里,女人嘴角噙着点笑意,神情温和。不过能在短时间坐稳家主之位的人,想来在温和之下还有更多东西。
陆沉:“我继任家主以后,她倒是有别于她的祖父,数次向我发出邀约。”
我:“嗯?她找你是想做什么?”
陆沉:“她想试探一下我对南部家族的态度,也想通过一些资源置换巩固她在血族内的地位。”
我:“听起来,她似乎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陆沉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搭在屏幕边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金属边框。
陆沉:“或许没有这么简单,这次她公开邀我见面,恐怕还有更大的野心。”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渐渐在空中聚积。
蓝天与绿野不知何时消失在身后,远处,山影与灯塔都被模糊成黑压压的巨大阴影,风也骤然猛烈。大雨欲来。
而陆沉注视着窗外,面色无波,似乎不论是晴朗天空下的山川草野,还是在不安中欲来的暴雨,于他都没有什么分别。
于是我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汽车又开了半小时,终于在前方不远处,一座小镇出现了——遮去绝大部分视野的沉重铁门、隐约露出的灰瓦屋顶,连缀一片仿佛阴云。
行至镇口,两名身穿军装、背着长枪的守卫比了个停下的手势。接着,他们检查过邀请函,随后抬手敬礼,镇口的沉重铁门才缓缓开启。
驶入小镇内部,主干道两侧极为简洁,只安置着路灯和必要的交通标牌。又驶过大概十来分钟,我们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科姆庄园。
高耸厚重的灰黑色石墙下,站着一列同样身穿黑色军装制服的守卫兵,身姿如标尺般笔直,胸口的徽章在稀薄天光下泛出冷峻的暗金色。
车子停下,其中一名守卫兵上前,打开车门,我正要下车,一阵风忽然吹来,瞬间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抬手去理,风却忽然更大,让我一时有些招架不能。
这时,陆沉不动声色地在我身前站定。
他挡去了风,又伸出手,眼神落在我的发间,手指拂过我的鬓边。
陆沉:“好了,已经很服帖了。”
就在这时,一阵皮鞋声由远及近。我侧目望去,来者一袭黑色西装,眉眼锋利,神情却温和,正是资料照片上的模样。
想来,她就是科姆家族新的掌权人艾薇林了。
???:“陆家主,许久未见。欢迎二位远道而来。我是南部家族的家主,艾薇林·科姆。我是陆沉,幸会。”
陆沉点了点头。紧接着,艾薇林的目光转向我,她顿了顿,向我伸出手,面容依旧和煦。
艾薇林:“这位(♦)小姐——”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沉便开了口截过话头,与此同时,他的手臂极其自然地揽上我的腰,将我稳稳护在他身侧的范围里。
陆沉:“(♦)是我的女朋友。”
虽然知道他忽然这样说定有缘故,但我的耳尖还是不受控地泛起些微热意。
艾薇林的目光在我们的姿态间转了一圈,随即了然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眼底又闪过一丝微妙的兴味。
两人又互相寒暄了几句,都是些路途是否顺遂、南部近日天气之类的场面话。
而我站在一边,更留心观察起艾薇林。和资料上一样,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可向一旁人问话时,又总有着无法掩饰的威严感。
寒暄过后,艾薇林抬头望了眼天色。灰色薄云已经散开大半,露出一片澄澈的淡蓝。
艾薇林:“天色还早,不如我带二位在领地里走一走,顺便看一看我们南部的风土人情?”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我。我对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陆沉:“那就劳烦你了。”
艾薇林:“二位,跟我来吧。”
这么说着,艾薇林转身先行,我和陆沉则跟在她身后。一路走出庄园,踏上小镇的街道。
路面不算宽阔,却打理得格外规整,路边绿植树木都被修剪成大小相同的方块形状。
道路两侧的店铺虽然经营品类不同,可招牌却都是一样的米白色;店员只是低头忙碌,很少交谈。
红绿灯路口,等候的人们会自动排成两列笔直的队伍,而在绿灯亮起的瞬间,所有人便会按照排好的队伍,步伐整齐地依次穿过马路。
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一路上,只要是艾薇林所到之处,人们都会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工作、望向她,目光里满是敬佩。
有更“夸张”一些的,会一边躬身行礼、一边嘴里轻声念着一切为了血族、为了家主。而艾薇林似乎已习以为常,只淡淡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工作。
这座小镇虽然井然有序,但……似乎有序得有些反常了。心里泛起一点淡淡的怪异感,我忍不住拉了拉陆沉的衣袖,压低声音开口。
我:“这里……好像和我想象中的血族领地不太一样。”
陆沉也蹙起了眉,他余光掠过路边——即便是在最活泼年纪的孩子也显得十分沉静,他们学着大人的模样规矩走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陆沉:“嗯,的确有些不一样。”
我:“但好像,也挑不出哪里错了……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陆沉:“我们再观察看看。”
我点点头,和他一起跟着艾薇林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处面包店时,空气中飘来一阵浓郁的黄油烘烤香气,艾薇林停了下来,看向我们。
艾薇林:“这里是本地最有名的面包店,有几样甜点做得还不错,两位可以尝一尝。”
走进面包店,我的目光几乎一下就被墙上的装饰吸引了——许多黑白照片,是血族的历史;一面旗帜,上面是科姆家族的族徽。
而族徽下方,就写着“艾薇林·科姆”。这行字的周围还用了彩色丝带点缀,蝴蝶结打得很是规整漂亮。
可这些鲜亮的装饰,却与店内凝滞的氛围格格不入——几乎是我们踏入店门的瞬间,所有店员都像被触发了什么统一指令。
各处忙碌的服务员、里间厨房的甜品师,他们迅速集结起来站成一排,面向艾薇林躬身行礼。
艾薇林:“去做两份贝克韦尔布丁。”
艾薇林温和笑着,对甜品师说出的话却完全是命令的口吻,甜品师反而像是得到了无比光荣的指示,他又深深行了一礼,转身钻进厨房。
几名排成一队的服务员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店里一时安静得有点诡异。我实在受不了这种令人不自在的场面,没忍住开了口。
我:“那个……要不大家都去忙吧,这里没什么事情了。”
但没有人理会。服务员没有挪动半步,只是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艾薇林。
艾薇林弯起了唇角,手指轻轻敲打起展示柜的玻璃,“笃、笃、笃”……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开口。
艾薇林:“行了,你们去工作吧。”
几人齐声应是,这才直起身,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而他们工作时的动作与神态,也似乎更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彼此之间也全程没有一句交流,只是沉默地做事。
就在这时,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人在命令、而有人在求饶。我们和艾薇林一同走出了店门。
街角处,一个中年男人正被两名穿黑色制服的士兵反拷着双手;他面前则站着一位黑衣警察,他手里捧着一本小册子,面无表情地念道。
黑衣警察:“盗窃罪,刑期一年。”
被抓的中年男人脸上顿时流露出无比绝望的神色,他又挣扎起来,开口时声音颤抖,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
路人:“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不能说我犯罪。”
警察依旧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更像在念一份冷冰冰的公文。
黑衣警察:“你在这家店铺门口无故逗留三个小时,上衣口袋里还放着匕首和绳索。按照家主制定的法律,意图盗窃者,一律按照盗窃罪定罪论处。”
那人还在大声哭喊着为自己辩解。他说那是他修屋顶的工具,他来镇上只是买材料,材料买完后实在太累,于是歇了会儿……
可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强硬押走了,士兵的动作简直像是带离一件物品。我感到更强烈的不适,下意识看向陆沉。
而陆沉望着男人被押走的方向,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的表情。
陆沉:“将意图犯罪一并同等定罪,难怪这里的治安不错。”
艾薇林挑了挑眉,理所当然地将这句理解为夸奖。
艾薇林:“陆家主过誉了,所有犯罪都应该被扼杀在摇篮里。”
话是这么说,可执行时怎么能毫无调查。我皱皱眉。那人从被发现到被带走全程不过五分钟,而罪名只是表现出了他人认为的“意图”。
陆沉不再接话,只是淡淡扫了艾薇林一眼,眼神里瞧不出太多情绪。
艾薇林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拿上布丁后,她带着我们继续沿着道路往前走。很快到了尽头,一栋封闭的灰色石头建筑立在眼前。
建筑没有窗户,只正中间有一扇巨大铁门。艾薇林挥了下手,两名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扣住铁环,合力将那扇沉重的门往两边拉开。
艾薇林:“这里是军营,现在正是战士们训练的时候。”
艾薇林领着我们走进铁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训练场。场上聚集了不少血族士兵,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训练服,正在训练。
而当我们再走近些,看清那些训练的细节时,我几乎有点不敢置信——
这一边,是一条烧红的石头跑道,裁判一声令下,一排赤足士兵便飞奔上前,而脚掌刚一接触,令人牙酸的皮肉灼烧声就接连响起。
那边的空地上,士兵们两两一组,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锋利标枪;他们面对面站着,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只一声令下就抬手朝对方投掷。
有个士兵躲闪不及,左臂被标枪直接贯穿。他晃了晃身体,反手就用没受伤的右手抓起标枪掷向对手,对方一时不察,也踉跄倒向血泊。
训练场的中央,则是一片泥潭,士兵的脚踝被粗重的铁链拴住,在泥沼里拖拽着等人高的石块前行。稍有松懈,身体就会不断下陷。
即便是最角落,也十分惊心——有人被绑在一个木桩上,其他人则将他当成木桩、对着他练习格斗。
木桩上的人只有拼命在被殴打的间隙解开绳索再抓住另一人将那人绑上木桩,他才能暂时解脱。
眼前的血腥和残忍让我胃里不由一阵翻江倒海。陆沉一下就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轻轻拍抚。
陆沉:“不舒服的话,我们就离开这里。”
但我们还没摸清艾薇林的底细,她特意让我们看到这些,说不定就是为了示威挑衅。这种时候,不能先露怯。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我:“我没关系的。”
陆沉也没再多说,只是握起我的手,微微收紧了指节。之后的时间里,他的目光更是不时落在我脸上,留意着我的状态。
前方不远处,一队士兵正面向一排烧得通红的岩石进行训练,即便隔着几步远,依旧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息。
身着深色教官制服的男人立在队伍前方,手中粗长的皮鞭高高扬起,又重重甩向地面,“啪”、“啪”、“啪”……甩鞭声无比刺耳。
教官:“都给我听清楚了,只有经过最刻苦的训练才能变强!你们今日流下的血汗都会成为捍卫家主荣光的勋章!”
听到这话,众人似乎一下受到莫大的鼓舞,士兵们齐声高喊起“为了家主”,随即毫不犹豫地抬起血肉模糊的脚,再一次坚定踩上烧红的岩石。
突然,其中一名士兵身形一晃,重重栽倒在地。他的侧脸恰好摔在一块烧红的石头上,皮肤瞬间被烧得焦黑。
他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在地上难忍地翻滚。可还没等他缓过来,一记响鞭就落在他身上,黑衣教官迈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教官:“一点小伤都忍不了,真是废物。站起来,回到队伍里去。”
士兵浑身颤抖,咬着牙双手撑地爬起,一瘸一拐挪回队伍,可勉强跑了两步,便又昏死过去。
教官眼神里的厌恶更甚,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人快步前来,拖着那名士兵往场外走。
垂在地上的双腿不断渗血,在地面上绵延出两道长长的血痕。
这简直就是故意虐待。而艾薇林却依旧漫不经心,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转头看我们,神态依旧自得。
艾薇林:“如二位所见,这是我亲自设计的训练方式。能从中完整走出来的,才配称为科姆家族最锋利的刃。”
我看向那些训练者——他们神色狰狞,痛苦已经难以掩饰,可肢体仍在偏执地重复着训练动作。
就像……就像是被夺去了心智、被强行操控着一样,只知道义无反顾地完成指令,没有任何退缩或是反抗的想法……
而凌驾在这之上的,是艾薇林轻飘飘的语气。
我的眉头拧得更紧,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开了口。
我:“这样的训练,恐怕是过为已甚。”
艾薇林似乎有些惊讶我会先开口,她很快便又笑了笑,可这点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
艾薇林:“(♦)小姐,你的善良很珍贵,但用在这里是种浪费。嗜血与战斗是刻在血族骨子里的本能。这点皮肉之苦,不过是唤醒本能的催化剂罢了。”
这么说着,她又转向训练场,朝着其中训练的士兵们高声喝问——
艾薇林:“你们疼吗?累吗?想停下吗?”
士兵们齐齐停下动作,就如之前见到的所有人一样,他们躬身行礼,目光满是敬佩,嘴里又齐声念着——
不疼、不累、不想停下,一切,都是为了血族、为了家主。
可那一张张脸上,却没有半分神采,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我胸口的不适感越发强烈。
艾薇林转过身,视线先从我脸上扫过,最终落在陆沉身上,眉梢期待地扬起。
艾薇林:“陆家主,您觉得眼前这一切如何?”
我也看向陆沉。而他的目光落在场中,依旧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此时此刻,他似乎只是一名观测者。
陆沉:“令人印象深刻。这里的臣民,展现出的忠诚度超乎寻常。在血族,即便是最强大的领袖,也很难保证手下的每一个臣民都能绝对顺从。我有些好奇,科姆家主是怎么做到的。”
艾薇林听到这话,眼中的得意更深,微微抬了抬下巴。
艾薇林:“陆家主深知,血族空有强大的力量,却被原始的本能所奴役。冲动、嗜血,这些劣根性若不加以束缚,便是滋养混乱与衰败的温床。”
顿了顿,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依旧站得笔直的士兵,语气更加坚定又自得。
艾薇林:“我不过是让他们意识到……得有一个绝对理性、永不犯错的“大脑”来代替他们做决策。将其框定在我制定的律法和规则里他们的力量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顺从规则,便能获得生存和奖赏。挑战规则,则必然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我越听越皱眉。她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可实际上不过只是为她一个人的绝对控制,包装上了一个以秩序、幸福和血族为名的精美外壳。
陆沉依旧没有说话。他自始至终没有表露态度,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而艾薇林,她见陆沉没有流露出明显的不赞同,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再开口时,语气越发恳切。
艾薇林:“听闻陆家主执掌大权后,也一直在致力于约束和纠正血族的行为。在这一点上,我们理念相通。科姆家族愿为您效忠,成为您所有决策最强有力的支持者。”
这么说着,她微微抬眼,目光灼灼地望着陆沉。
艾薇林:“只希望您能回应我们的忠诚,让这片土地能在您的恩泽之下再次繁荣。”
至此,艾薇林显然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她很快便以不打扰休息为由,主动结束了今日会面。
回去的路上,陆沉看着街道两旁统一制式的建筑,思考着什么。而回到庄园用过晚餐后,便各自回了事先安排的房间。
但我还是没能放松下来。我走到窗边,掀开一角往外看——夜色早已吞没庄园小镇,白天鲜活的绿意全都隐进黑暗,只余模糊树影摇晃。
而我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黑暗,白天训练场上士兵们血肉模糊的模样、艾薇林自得又骄傲的神态,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笃、笃——两声轻缓的敲门声就在这时忽然响起,将我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请进。”
门被推开,是陆沉。走廊烛光落在他脸上,神色与轮廓显得十分柔和。
他端着一个银质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小碟精致的点心、一碗新鲜的莓果,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我:“陆沉?你怎么来啦?”
见我有些意外的神情,陆沉的唇边反而漾开一圈得逞笑意。
陆沉:“派送夜宵的服务,客人有需要吗?你晚饭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我想也许你会需要这些。”
低醇妥帖的嗓音像一道温流淌过心底,我笑着将门再拉开些,朝房间里面晃了晃脑袋。
我:“有需要,不过更需要的,是这位侍者提供一下陪伴服务。”
陆沉:“非常乐意。”
我们对视一眼,忍不住一齐笑出了声。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散开,将白天积攒的沉默和压抑都冲淡不少。
陆沉把托盘放在桌上,将点心、水果一一摆好,又微微俯身,把热牛奶推到了我面前。
苦艾与热牛奶交混的香气中,刚刚一直无法放松的紧绷感受,都慢慢缓和下来。
随之放松的,还有我的胃口。饿意涌上来,我也就不再客气,一一享用起来。陆沉就在一旁看着我,等我吃得差不多了,才轻轻开口。
陆沉:“还在想白天看到的事情吗?”
我抬起头,撞进他专注的目光里,手中的叉子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嗯,虽然说这里一切运转如常,但总归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大家看着非常尊敬科姆家主,但我总觉得他们其实很……害怕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陆沉:“不是错觉,我和你有相同的感受。恐怕这里的真实情况,远比她口中的那一套治理模式复杂得多。”
烛光下,陆沉的神情依旧淡淡。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白天时,陆沉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心里忽然泛起一点微妙的异样。
我:“那……你呢?你怎么想?”
陆沉默了默,看向窗外。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点砸在玻璃窗上,溅开的水痕任意蜿蜒,渐而将世界晕成一片模糊的昏暗。
陆沉:“推行严苛的律法需要有庞大的执法队伍来保障,这本身就意味着高昂的治理成本。再加上民众们生活在高压统治下,时间越长,压力积累得越多。等到了临界点,只要轻轻一碰,就很容易爆炸。”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摇了摇头。再开口时,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认同。
陆沉:“她宣扬的这一套治理模式过于粗暴简陋,隐患不小。”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沉和我不谋而合的想法让我心里那点异样一下被抹平。不知为何,我还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而陆沉若有所思地望向桌上跳跃的烛火,片刻后,他才又开了口。
陆沉:“不过,如果真能做到她口中那样完美高效的运转模式……由单一的意志主导决策,民众依从规则生活,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烛火明灭,陆沉的神情也模糊。我刚刚放下的心在陆沉的嗓音中又漏跳了一拍。
可转念一想——他是陆沉,不是别人。他有能力、有魄力、更懂得分寸,若是换他来把握“平衡”,结果应该会完全不同。
这么想着,我收起种种杂虑,冲他点了点头。
我:“嗯,如果是你,我相信你。”
陆沉没有回答,他垂着的眼睫忽然闪了一闪,才慢慢抬起,望向我。烛火在他瞳孔深处跳跃,将那抹本来深沉的暗红渲染得反而妖冶。
旧日的轮廓将在这双眼睛中模糊殆尽,最终沉没于那片失序的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