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世界❈

-故事梗概-

我来到Friday体验新款游戏设备,从卢卡什口中得知陆沉开发游戏时的理念想法。为了灵魂碎片投影的猜想,陆沉提议与我在空白游戏里创造新记忆。不久后,游戏世界出现了一些令我不安的变化。

第二天陆沉难得有空闲,我们约好一起去他的Friday看看。

因为那枚灵魂碎片短暂进入游戏世界留下了一些投影,陆沉对此有些兴趣,说要到更专业的设备上进一步研究。

也因为无论是对那个涉猎广泛又颇有些传奇色彩的科技公司,还是对于创业时的陆沉,我都一样感兴趣。

手中的宣传手册翻到最后,许多张旧照片里,被我找到了一个读书时陆沉模糊的侧影,站在领奖台的灯光下,似乎笑得很开心。

我忍不住转头去看正在开车的陆沉,他好像变了许多,又好像没什么改变。

我:“你大学时注册的公司,为什么要叫Friday啊?”

陆沉的手指轻敲了两下方向盘,开口回答时竟有几分试探。

陆沉:“如果我说因为那天刚好是星期五,会不会有些无聊?”

我:“怎么会,听上去就很有纪念意义。而且星期五本来就很好,代表着假期的开始。相信我,每个人都喜欢星期五。”

等红灯变绿的间歇,他侧眸看过来,阳光消融在他的眼睛里,化作焦糖般的笑意。

陆沉:“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另一层意思。比如,许愿万甄可以多一些假期。”

我:“这可不是我说的。不过既然陆总开口了,要不要再说一次?”

陆沉:“为什么?”

我:“我要把它录下来,日后找你兑现。”

陆沉欣然配合着我又录了一次,甚至还加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让它看起来更像个真实有效的凭信。

阳光煦暖,铺开一个轻盈而匀和的新世界,车子驶过长街,留下风和一连串琳琅的笑语。

就像是行驶在记忆里任何一个平常而幸福的日子,那些纷扰、争斗、繁冗的琐事与谜一样的神祇,都从来不曾出现过。

Friday的办公楼简约而颇具科技感,四处是忙碌的键盘敲击声。年轻的面孔来来往往,眼睛里闪烁着纯粹又野心勃勃的光。

逛了一圈气派的展示厅,又和陆沉比赛玩了两局老式街机上的叠砖块游戏,我仍有些意犹未尽。

我:“有没有什么更特别一些的纪念啊?比如你们发明的第一个设备,拿到的第一个奖杯,或者开公司时添置的第一个家具?”

如果是和陆沉相关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沉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带我乘电梯一路到了顶楼,停在一座落满阳光的玻璃花房前。

陆沉:“那时公司刚成立不久,取得第一个进展的时候,我们开了通宵庆祝派对。夜里酒全部喝完了,但没有人想结束。

我就出门去附近几个商店里,把所有种类和口味的酒都买了下来。那天,我们所有人都睡在了办公室里。第二天早上,被阳光叫醒的时候,我们办公室门口已经堆满了花。”

我:“该不会……那些花其实都是你买下来的吧?”

陆沉:“嗯,我只记得自己进了很多个商店,买空了很多个货架……却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走进一家花店。

也许是它紧挨着卖酒的商铺,也许只是因为在橱窗里看到了一盆开得还不错的雪钟花。但无论是什么初衷,最后的结果都是,那天早晨,整间办公室都被鲜花淹没了。”

我:“这么多花,居然都是你一个人买回来的,肯定是个很有意思的画面。”

我想象着他或许是骑着车穿过了伦敦的夜色,车筐里、后座上都堆满了斑斓的数不尽的花,大抵还要拖着个巨大的箱子才能勉强放得下。

风从他的头发、眼睛、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中流淌过去,带着馥郁,将衬衫的衣襟吹成星夜里一尾洁白而明亮的帆。

难怪他在游戏里建造了许多英国的建筑,对于他来说,那应该也是过往里为数不多值得纪念的日子吧。

我:“后来呢?那些鲜花就一直放在办公室里了吗?”

陆沉:“花束不能长时间保存,Lee就办了活动,向我们提交意见反馈的同学可以免费领取。盆栽则是一直养在办公室里,直到现在。”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角落里几盆绿植上仍挂着水珠,像是航行过昨日仍生机勃勃的船,最终泊在明朗的灿金色的煦光里。

研究碎片的地点放在了研发室,里面已经准备好了两套全息设备,正是上次科技展上作为未来概念展出的那款。

我:“我们这次是要顺便试用一下新设备吗?”

陆沉:“这套设备的体验感更舒适也更稳定,几乎不会感觉到游戏内和游戏外的差别。这次我们可能会在里面待得久一些,用这套设备比较合适。”

换好新的设备,陆沉帮我把几个关键的传感贴片固定好。

陆沉:“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吗?”

距离忽然变得很近,他俯身帮我整理好腰间的系带时,我甚至可以看清他头顶柔软的发丝,和一个微偏的有些可爱的旋。

我:“原来Friday还有这种项目,参与新装备测试,会有老板亲自帮忙调试啊。”

陆沉调整贴片的手微微一顿,有几分公事公办的样子。

陆沉:“应该不算是一个固定项目。”

他停顿片刻,忽然看着我笑起来,冷光灯的华晕落在他眉目之间,留下些许柔和的光影。

陆沉:“但你是第一个体验者,我也只帮你调试过设备……这样看,好像也可以说是固定项目了。”

心跳的声音忽然清晰可闻,分不清是谁的。他含着笑的目光仍在我身上徘徊,我有些慌乱,赶忙去拿自己的眼镜。

我:“我、我知道啦,为了老板的帮助,我肯定也会好好体验的。”

陆沉忍不住笑了起来,打算去换上另一套装备,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神情微不可察地变了一变。

像是厌倦又像是烦躁,这些天里我时常看见过。在陆沉和裁决所的人对话,或者整理南部遗留下来的东西的时候。

因此即使没有看到屏幕我还是清楚,电话那端定然是要说与血族相关的事。

他指了指电话,露出歉意的神情,语调依旧很温和。

陆沉:“抱歉。”

我:“没事,你快去忙吧,我自己先体验一下好了。”

陆沉转身走出门,我却并没有立刻戴上目镜,视线一路追随着他的背影,先前那种隐隐的担忧又涨上来。

从血族的领地回来后,我以为陆沉会顺理成章地开启新的阶段,拥有新的生活。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并非如此。

我知道他有想要改变的事,无论是取消试炼,还是关闭裁决所,都正在推行中,但也都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血族旧日的关系错综复杂,彼此之间利益联结已是几代之久。陆沉想要撬动它的根系,不仅需要互相平衡,需要更多心力,也需要时间。

这段时间里,血族的事情新旧交织在一起堆积如山,他书房的灯总是亮到很晚。我不时在他的眼睛里看见浅浅的疲倦,尽管他掩饰得很好。

也有的时候会像刚刚接起电话那样,流露出一点或许他自己也没察觉的不耐和厌倦。

我不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对于陆沉来说,一切算不算是在变好。

就这样独自在游戏里坐了很久,久到连我自己的待机动作都出现了。

海水倒映出那个和我相似的小人的身影,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沮丧极了。

然而只是坐在海边,终究是研究不了灵魂碎片,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答案。我站起身,打算先适应一下。

新设备和已经发行的略有不同,只是走了短短一段路,就让我几乎忘记自己尚处于游戏之中了。

我四处转了几圈,在湖心盖了座小亭子,又去商店选了一套漂亮的咖啡杯。

等下陆沉上线时,我可以邀请他在这里喝下午茶,顺便投喂一下那几只顶着荷叶吐泡泡的鲤鱼。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陆沉上线的提示大概是事情颇有些棘手的缘故。

好像已经没什么需要打理的了,我思考片刻,决定去其他人的世界里旅行一下。

我出发去了码头,不,现在已经是港口了。那里的大厅摆放着很多块屏幕,播报着全世界玩家岛屿的情况,甚至还有预览的照片。

选择想去旅行的地方,购买船票,就可以到其他人搭建的家园里参观。

Plotopia设定里,访客的出现同样会为家园带来变化,比如种子和花粉交换,甚至与家园主人的日常行动轨迹不同,都会引发一些连锁反应。

因此玩家们大多都很欢迎来旅行的客人,甚至为了吸引更多人,还会精心撰写家园介绍,拍摄十几张全方位的展示图片。

我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个系统,不免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我:“这个家园的特色动物居然是树袋熊吗,也太可爱了吧。这个居然还会送访客金色的苹果……”

一路向下翻阅,目光落在某个家园时,忽然停住了。

那个家园只有一张简单的照片,拍摄的也并不是精心设计的街道,而是一片闪烁着荧光的奇怪叶子。

介绍信息显示,这个家园已经建造了一段时间,但是建筑数量却比其他人的世界要少了许多我凑近又看了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家园主人的昵称,是西奥多名字的倒写。难道只是巧合吗?

系统提示我尽快选择出行的目的地,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昵称,按下了确定键。

短暂的黑暗之后,我站在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放眼望去,很多地块还是初始的样子。

远处是一座小小的有些简陋的木屋,四周满布湿润的苔藓。在那背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蓊绿树林。

小溪潺潺,蜿蜒着从屋子旁边经过。岸边残存着一些挖掘过的痕迹,看样子是打算拓宽成河流。

和我见过的绝大多数城市家园不同,它的主人似乎并不打算建造城市或者村庄,反而种植了大片树木,像是要打造一片雨林。

我甚至看到了远处缓慢开凿了一点的石壁,流水从那里落下来时,会形成宏大而壮观的瀑布。

我:“难怪显示的建筑数量不多,原来是这种自然风格的家园啊。”

一边打量着,我一边朝深处走去。刚走了几步,只见房子后面走出来一个小小的我很熟悉的身影,手里抱着一叠比人还高的木头。

他像是打算给小木棚扩建一下,认真地将木头排列好,又踩上梯子将它们一根根堆叠在早就搭好的支撑柱上。

摆好最后一根,他拍拍手跳下梯子。只是还没等他站稳,那几根支撑柱便轰然倒塌,连同刚刚摆放好的木头一起散落满地。

小人愣在原地,脑袋上缓慢地弹出了一个问号他在原地坐下来,看着眼前倒塌的废墟呆怔了。

几秒钟,抽出图纸飞快地写写画画起来,专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爱。

在一个无限接近现实的世界里,脱离血族灰蒙蒙的、好像永远也无法涤清的色泽,他看起来和普通的少年也并无什么差别。

我走近一些,想要开口叫他的名字。

我:“西奥多?”

说完才想起,在现阶段的旅行模式里,还没有开放语音对话的功能,只好再走近一点,用脚步声提醒他。

少年看到立刻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下意识转身要跑,我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又连忙夸了夸他已经建好的小房子,刚刚我便注意到了,缺口处有一排蘑菇阶梯,西奥多踩着上楼的时候,会亮起蓝色的光芒。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两把头发,脑袋上跳出了一个圆滚滚的气泡。

西奥多的气泡:“书上说,这种半透明的蓝色蘑菇会在夜晚发出荧光,我就试着把它当成了夜灯。”

我的气泡:“你很喜欢雨林吗?”

小人迟疑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西奥多的气泡:“很早之前在书店里,我读过一个乘着独木舟在雨林里探险的故事,很有趣。但是雨林很远,现在我还要为家主做很多事。

而且,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哪个血族会生活在雨林里。但好像也没有人说过,血族不可以去雨林里生活吧。”

对面的小人微微顿住,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又吐出一个气泡。

西奥多的气泡:“能在游戏里建造一下,已经很好了。只是我的时间不多,对这个游戏也还不熟悉,建了很久也只完成了一点点。”

我环顾四周,虽然仍然是刚刚起步的样子,但已经搭建过的地方好像连砖块花纹的走势,也是特地挑选过的。

我的气泡:“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吗?我想看看你喜欢的地方。”

面前小人的眼睛里闪过惊喜,无比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带我去看了巨大的阔叶植物,叶心里蓄了半盏早晨的露水,偶尔有翡翠般尾羽的咬鹃停下来喝水,将茎压出几道浅浅的弯痕。

林蛙蹦跳着躲进草木的阴影里,蚂蚁们结成长队经过细藤搭出的桥梁。屋顶上栖息着两只犀鸟,歪着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西奥多的房子倚着倒塌的古树而建,屋檐下有一连串果壳做的雨铃。他说下雨时,在这里听上整个下午也不会觉得厌倦。

提起家园,少年变得有许多话,一会儿说着要凿出巨大瀑布,一会儿又惦记着给前两天遇见的变色龙准备些食物。

他告诉我,有时候他会希望自己也是雨林里的一棵树,什么都不需要想,只需要扎根,生长叶子,碰一碰雨水和阳光。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的眼睛无比明亮,和在裁决所、在血族的训练场、在陆沉身边都不一样。

我们还一起看了那张修改了很多遍的图纸,他递给我一支笔,邀请我和他一起画完。

西奥多对这个房子似乎也并没有很明晰的想象,他并不太清楚自己究竟需要几个房间,要用来做什么,也并不确定自己更喜欢灰色还是白色的墙面。

因此我们的讨论偶尔会陷入沉默,不得不停留

很久,在设计之前先找到他真正喜欢的东西。

对西奥多来说,发现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同样是个崭新的过程,因为崭新而显得艰涩,但他还是很努力地和我一起畅想着。

就这样画画停停,最终落在图纸上的,是一座简约但又颇具风格的雨林小屋。

我的气泡:“忙了大半天,才设计好了小屋的雏形啊。想要建成一座像真实的雨林那样的家园,应该还需要很久很久吧。”

西奥多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泄气的样子。

西奥多的气泡:“我知道的,也可能失败很多次,但最终还是什么都建不出来。但如果始终不尝试的话,好像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吧。”

他停顿片刻,有些歉意地和我说遇到了急事,马上就要下线。

告别的时候,他忽然跑进雨林里,采下一片宝石般的叶子递给我。我记得他说,那是很珍贵的植物,刚长出来的时候,他高兴得整晚睡不着。

西奥多的气泡:“(),谢谢你。下次,下次等到你有空的时候,还可以来做客吗?”

直到我登上了港口返回的船,还能看到西奥多的小人在原地跳起来,用力地朝我招手。

在他身后,是那个热闹也寂静,郁绿也空旷的森林,一个繁芜而孤独的世界。

船只渐渐远去,少年的身影也渐渐变小,像是一座无人知晓的岛。

离开西奥多的家园,陆沉依然没有上线,我索性暂时从游戏中退了出来。

将设备眼镜摘下,眼前的景象又变回那间研究室。我正准备将它放到一边,身旁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给我就好。”

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陌生男人,脖子上挂着Friday的工牌。

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卢卡什。

他接过设备,见我在四处张望,又补充了一句。

卢卡什:“Lu去接电话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要不要填一份体验反馈?”

他递给我一份厚厚的表格,大到难度设置、美术风格,小到砖块的缝隙、纸张的纹理是否符合喜好,几乎涵盖了游戏里所有能见到的东西。

我一条条填写下去,卢卡什有些好奇,探头过来看我的答案。

看到我在随机自然灾害系统喜好程度一栏选了个很喜欢,他的目光明显一顿。

卢卡什:“你很喜欢这个气象系统?”

无论语气还是神情,无不像是在看一个有些自虐癖好的人。

我:“刚开始玩的时候确实被折磨得不轻,一连好几个建筑都没怎么建好。但是找到应对方法之后,反而觉得很有挑战性,未知的东西总是会更有趣一些。”

卢卡什皱眉,好像不怎么认同的样子。

卢卡什:“不觉得这是个让人很不爽的设计吗?大家在游戏里辛苦建造自己的家园。制作者却可以通过简单的设定,把它毁掉大半。在一个号称只属于你的世界里,却依然有这样难以反抗的力量。”

我:“乍一听上去是有点让人火大。但仔细想想,好像现实世界也就是这样的。”

或许人们会渴望一个幻想的乌托邦,容纳所有现实里不可得的投影,但陆沉似乎只是想极力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个真实的世界。

并非是建造出美丽安宁的家园就是童话故事的尾声,也并非是掌握了建造的能力就可以随意将世界摆成一切想象的样子。

意外会随时将一切推倒为乌有,而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废墟上重新营建,并在等待中尽力延缓它的下一次到来。

听完我的话,卢卡什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卢卡什:“你刚刚说的话,和Lu很像。这个天气系统,就是他提出来的。”

我:“居然是陆沉设计的吗?”

卢卡什点了点头,讲起陆沉最初在会议上提出这个设想的时候。

卢卡什:“一开始大家都有点不确定,觉得这简直像是制作者的一个恶趣味。但他很坚持,所以大家还是熬夜做出来了一个测试版试玩了一下。

整个游戏里,有常见的暴雨台风,会引发洪水、泥石流……甚至还有触发概率极小的海啸、地震和火山喷发。”

我有些震惊,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详细的分类。

玩到现在,我也只是遇到了一些寻常的台风或者暴雨,大规模的毁灭性灾难还暂时没有遇见过。

卢卡什:“也是在试玩的时候,我发现灾害的发生,也并不是结局。你有触发过洪水吗?”

见我摇头,卢卡什用手上的机器操作了一番,很快眼前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游戏内的画面。

洪水迅速地将地表上的建筑尽数吞没,退去后只留下满地废墟。

卢卡什将机器递给我,上面赫然是洪水前后的对比,不仅土地的各项数值都发生了变化,甚至还多出了一些达到萌芽条件的种子。

卢卡什:“洪水会提升地块中有机物和微量元素的数值,再播种作物就会生长得更快。一些地块会被改变为滩涂,从而吸引来更多的动物。”

我不由得想起百年前英国的那场冰冷而浑浊的洪水,将文明的痕迹毁作墟尽。

好像许多对灾难的想象在降临那一刻就结束了,因此经常会忘记,毁灭之后,新生也就开始了。

我:“看起来更加接近现实世界了。”

卢卡什:“是这样。不是奖励,也不是惩罚,只是现实而已。那时我就想,Lu对于Plotopia,应该有自己很特别的期待。”

机器上洪水过后的数值依然在不断地变化着,很快种子便会萌芽,随后人和村落也会像青苗般从土地里生长出来。

我忍不住想起陆沉和我提起Plotopia开发的初衷,或许那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在蒙蔽女希的视线之外,他看向这个世界的目光,或许也藏在这个游戏之内。

就像最初,他想要创立自己的科技公司那样。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沉的电话好像终于打完了。

陆沉:“在聊什么?”

我:“在听卢卡什讲开发Plotopia的小故事。”

陆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也有几分意外的样子。

陆沉:“从他口中听到故事而不是游戏数据,和在Plotopia挖到金砖的概率差不多。”

卢卡什露出了一个苦笑。

卢卡什:“这个游戏加班的频率这么高,要是一点有趣的故事都没发现,未免也太难熬了。”

卢卡什还想再说什么,手上的机器忽然震动了两下,应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转身朝外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回身看向我。

卢卡什:“你和Lu在一起,应该还会继续玩Plotopia的吧。未来如果有新的用户反馈,记得告诉我。”

他停顿,目光落到陆沉身上,隐约上扬的语调里多了几分调侃。

卢卡什:“或者,告诉Lu。”

研究室里只剩下我和陆沉两个人,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开口。

我:“你刚刚打了很久的电话,是有什么很紧要的事情吗?”

陆沉:“南部发生了小型的示威活动,应该是艾薇林残余的旧部,我已经让西奥多过去处理了。”

想到游戏里匆匆下线的少年,我心底不由得多了几分担忧。

我:“情况怎么样,会很危险吗?”

陆沉:“以他们最近训练的情况来看,应该很快就能平息。”

并没有一带而过,他又讲了些现场的情况,听上去的确不算严重。

好像是正在习惯我们之间存在已久的约定,将好的坏的、喜悦的悲伤的、危险的复杂的,一切能说的都告诉我。

我望着他许久,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悦。

我发觉自己好像无从得知事情是否真如他描述的那般轻描淡写,也无从得知他此刻的心绪是不是真如语调那般平静。

原来坦诚也可以变成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而我所能做的也只有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我:“都解决了就好。”

重新换好设备,我戴上眼镜,和陆沉一起进入了游戏,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地

我本以为研究碎片的场地会是陆沉或者我的家园,却没想到会是一个新的世界。

我:“我们这次是要从零开始吗?”

陆沉:“卢卡什对系统进行了全面的检查,证实了这些建筑并不是虚影,而是真实存在于游戏之内。”

或许我们也可以试着在游戏里制造一些记忆的痕迹。看看它是否同样能够被转化为某种实体。所以,从保证结果准确性的角度来看,一个空白的家园更适合作为起点。

我:“这句话听上去,好像还有其他的角度陆沉抬眸看我,笑容里露出一些早就藏好的狡黠,就像是故意在等我问出这句话。”

陆沉:“从陆沉的角度,是我想和你一起创造一段记忆。”

一段没有过去,也不需要考虑未来的记忆。

是有些诚恳的语气,不像是介绍游戏,简直像是在许一个愿望。

这个世界空旷又寂静,茫茫的好像有许多种可能。

我于是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在将目光投向远处时,在听见陆沉的声音时,无比欣喜地跳错了一个节拍。

一种混合着陌生和期待的复杂情绪将我盈满了,我看向陆沉,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们要从哪里开始呢?”

究竟要怎么做,才算是创造出了属于我们的记忆呢?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相似的情绪。

面对空旷到一无所有的天地,面对一个崭新的开始,他和我一样既喜悦,也茫然。

安静地与这个只属于我们的世界对望许久,我的手被轻轻地握住了。

陆沉带着我往前迈了一步,有些柔软的沙土上,留下了两个并肩的脚印。

陆沉:“或许,要像真实的生活那样开始。想要往前走的时候,就抬起腿,踩在土地上,留下一个脚印。”

以那个脚印为原点,我们开始尽可能多地创造回忆。抛开了过去,也不需要思虑未来,生活于我们也变得柔软而轻盈。

我们可以赤着脚去踩山坡的草毯,随时随地躺在道路中间,当然,这里本来也不存在道路。

有时,我会故意和陆沉站得很远又故意要和他说话,每句话都喊得能被天空和云朵听见,也仍是我们的秘密。

我们也一起搭了栋小小的木屋,有明亮开阔的窗子。陆沉坐在那里看书的时候,偶尔飞来鸟雀来啄他的手指。

这个世界只有我们彼此,连最简单的看一次日出、听一场雨、跑过一条街道,也都会变得有趣起来。

一个落雪的清晨,我望着窗外流动的河,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我:“如果能站在河流中间感受雪,肯定很有趣。”

陆沉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打开了某个面板操作一番。

下一刻,河面上忽然长出了大片大片的王莲,接住了即将融化的落雪。

半晌,我才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下雪的天气里,怎么会长出这么多的莲叶?”

陆沉:“在现实的世界的确不可能。”

但是在这里,我们还可以尝试更多事

他拉着我一起站在了莲叶上,那本是一个即将沉没的重量。但在这里,莲叶只是轻微摇晃了一下,稳稳地载住了我们。

我又惊又喜地去看陆沉,恰好他也朝我望来,有些少年气地眨了眨眼睛。

我明白了,可以尝试更多的事情意味着,可以在下雪的天气里长出河面那样宽阔的莲叶,也可以是把它变成一只圆圆的船。

毕竟是莲叶,柔软而不稳定,我们不得不紧紧拉住对方的手臂才能保持平衡。

不断有雪花落在发丝、肩上,慢慢地把我们堆成两个雪人。或许有办法可以让它们融化,但至少在此刻,我们谁也不想这样做。

莲叶飘在河心打转,上游是挂满雾凇的林谷,下游则是白茫茫的雪原。

陆沉:“现在想去哪里?”

顺着水漂流,应该是向下游吧。我这样想着,抬手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我:“陆沉,我们去山谷吧。”

莲叶便真的随着我的话逆流而上,我和陆沉重心不稳,肩膀和手臂时常撞在一起。

我们索性彼此拥抱着,把对方当作这场漂流里全部的支点。

河水缓慢而宁静地流动着,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雪花轻轻地穿过苍穹,将我们的影子连同来时的痕迹覆满。

安静、洁白、纯粹、只有彼此,所有的一切都恍若结局。

原来所谓可以做任何事情,不仅是可以不在意过去和未来,甚至连规则也不需要在意了。

我们就这样度过许多个日夜,看很多次晨曦与落日,听过许多场拨动屋檐的风,见过许多雪。

时间仿佛被遗忘了,直到我们摘下眼镜,在现实世界里也仅仅只是过去了一日而已,窗外正挂着一弯冷白色的月亮。

失重感传来,我靠着桌子支撑着身体,转头去看陆沉。

他正摘下眼镜,露出我所熟悉的五官和轮廓,有几缕碎发随着动作带起来的风轻微摇晃。

他身上仍穿着进入全息游戏时的装备,我身上也同样。但清晨出门时,我们还穿着为彼此设计的印满叶子和花朵的衣服。

那双调试着数据的手,刚刚过去的整个上午都与我牢牢地牵着,在山坡上肆意奔跑,此刻仍有余温留在我的掌心。

几乎就在上个瞬息,我们一同淋了场大雨,头发和眉眼洇湿得柔软。但现在他的眼睛仍是我熟悉的,却没有水珠滚落下来。

身上仍缠绕的连线和贴片,头顶苍白到刺眼的冷光灯,不停跳动着纷乱数字变换着模型的屏幕……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我,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游戏,此刻我所站立的才是我最终会停留的地方。

但眼前的陆沉,和他所经历的一切,记忆、欢笑、建造的小小的木屋,何尝不是另一种真实呢?

彼时与此刻,虚拟与现实交错着纷纷涌向我的感官,我止不住地眩晕起来。

手臂被轻轻扶住了,陆沉的指尖微微用力,像是将某种支撑和力量传递给我。

分立于两个世界的感受在这个瞬间重叠在一起,重叠在他的身上。

陆沉:“觉得还好吗?”

听到他的声音,思绪也跟着清明了些。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

陆沉帮我摘下贴片和接线,轻声开口。

陆沉:“因为感官体验过分趋近于现实,新设备使用久了可能会带来一些副作用。比如让人短暂地分不清虚拟与真实。”

他抬起手,将一缕垂在我眼前的碎发仔细整理好,动作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陆沉:“如果有异常,记得告诉我。”

我:“我觉得,我好像不需要担心这个。和你接触的时候,我就能从现实和游戏交错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就像是现在这样。”

我说着,主动握住了陆沉的手。他的掌心总是很凉,但还好此刻我的手指很温暖。

我:“你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真实。”

陆沉静静地听我说完这个方法,目光接住了我的注视,接住了所有已说的、未说的话。

陆沉:“很有用的方法,我记住了。”

之后为了那个灵魂碎片的研究,我们又去了几次Plotopia。

卢卡什尝试着,将那段我们创造的记忆导出来变成某种实体,他说那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即使是利用陆沉给他的机器,也并不确定究竟能输出什么东西。

他说他从没做过这么疯狂又异想天开的事情,语气却隐隐地有些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站在实验室的玻璃幕墙外,我看到那些复杂的机器间,渐渐生成一个如同雾气和光凝结起来的团。

明明相隔甚远,我却莫名能感受到那团光的温度,闪烁的频率仿佛是我的脉搏。像是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说这是属于我的记忆。

陆沉依然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前来议事的血族们进进出出。书房里时常传来讨论甚至争吵,最后又在陆沉的声音里敲下定局。

他在做出那些取舍判断时也同样果决,但偶尔地,我也会望见他对着那些血族的决议沉思,手中的笔一下下不经意敲着纸页。

同样奇怪的还有追随着陆沉的那群血族,他们训练的时间很长,内容全面而严格,似乎是在为完成什么困难的目标做准备。

有时我觉得,他们好像被裹在一团庞大而嘈杂的情绪里,有恭敬、有恐慌,也有沉默和隐隐鼓噪的杀意。

在今天早上和陆沉一起去裁决所的时候,尤其明显。

心中隐隐有些焦躁,手上的设计图看起来好像一团乱麻。我索性丢到一边,打开了Plotopia。

在自己的小房子里转了几圈,那些褶皱的思绪却还是没办法被抚平。我沉思片刻,决定去陆沉的家园看看。

上次他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建造自己的城市,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找到合适的规划。

城市里依然是凌乱的路和随意摆放的建筑,但隐隐地,我却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

环顾四周,我的目光落在遥远的那座索弗仑塔上。塔的周围似乎建起了新的高墙和堡垒,与之前的建筑连成一片。

似乎是为了建造这些,陆沉拆掉了许多东西。我记得那里原本有一棵不停落叶的枫树,有彩色的冰淇淋车和许多架秋千,现在统统都不见了。

就像是,被那座高塔吃掉了。

那座黑色的冰冷的塔楼,肆意投下巨大的阴影,像一个怪物,正在昼夜不息地膨胀和生长,直到将整个世界吞噬殆尽。

前所未有的冷意风暴般地席卷而来,我感觉到眩晕。

混沌芜杂的思绪间,一个念头分明地浮上来。那座塔,我要到塔顶去看看。

陆沉几乎一比一复刻了索弗仑塔内的结构,盘旋的铁制楼梯一眼望不到尽头。

起先我还是快步去走,很快变成了一步迈两个台阶,最后几乎变成了奔跑。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双腿传来乏力与酸痛,但一个冥冥中的预感始终在催促着我,我已经迟了,我来不及停下。

最终我站在了索弗仑塔的顶端,那是个足够俯瞰着整座城市的高度,一切建筑都在视野里显得渺小而脆弱,好像轻易就能被碾碎为齑粉。

墙砖的缝隙里放着一枚硬币,是陆沉留下的。那意味着他也曾站在这里,也曾眺望,也曾清楚地感觉到世界究竟可以变得多么微不足道。

我忽然意识到,这座索弗仑塔所代表的,也许不只是一个他曾旅行过的地方那么简单。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血族最近的变化,转而变成上次用天赋看到陆沉在裁决所的决定,最后定格在出门前飞快掠过他眼眸深处的一点冰冷。

不安的预兆沿着神经与思绪四处蔓延,在许多轻描淡写的缝隙间,在我所未见的阴影内,好像有什么即将发生。

我放下游戏,跑出门打车去往裁决所的方向。

车子飞快地行驶过街道,碾碎沿路敝旧而昏蒙的日光。

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梢上,挂着一片深秋的叶子,摇摇将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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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节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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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