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顿血族❈

-故事梗概-

陆沉强行关闭裁决所,并对反对派展开清洗。他坦言血族需要面对一个共同的敌人,女希。

而在那之后,反对家族在N学院引起的爆炸事件造成了数十名学生的死亡。

暗淡的日光照向屹立于空旷之地的裁决所,门口那座巨蛇雕塑模糊的影子投在地上,蜿蜒向审判庭的入口。

我抵达这里时,那扇沉重的大门紧紧关闭,会议已经开始了。

我沿着墙根绕到侧面,循着上次的记忆找到一扇窗户的缝隙,附耳过去刚好听见陆沉冷静的声音响起。

陆沉:“对于永久地关闭裁决所,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裁决所里陷入一片沉默,环绕长桌的血族们谨慎地交换着视线,目光里充满了权衡与犹疑,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开口。

沉默中,一个面色倨傲的血族像是终于等到时机。他的目光先是望向某个阴影中的位置,随即站起身打破了僵局。

血族A:“家主想要听意见,那我就直说了。关闭裁决所,简直就是在动摇血族的根基。”

他直白的反对引起了一片哗然,也许众人都预想过争辩,却应当没人料想过会是这样毫无遮拦的指责。

旁边的血族伸手想要制止,但晚了一步,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血族A:“百年里血族大大小小的决定,都是在这里表决完成的。这样轻易取消,岂不是将血族的族史族规都抛之脑后!无论如何,我都要投反对票。陆沉点了点头。”

陆沉:“族史族规……听起来很尊重血族的历史和传统。还有什么其他的观点,也可以一并说出来。”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是温和。

那血族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自己也愣了一拍,再开口时甚至多了些许迟疑。

血族A:“还有……就是我自己的一点看法。”

陆沉:“审判庭上一向很欢迎“个人的看法”。”

陆沉甚至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可以被解读为鼓励的笑,那血族应该也确实是这样觉得的。

血族A:“百年间血族都在依靠裁决所的机制运作,何必要完全剔除?家主刚上任不久,未免有些操之过急吧。”

几乎是直白地指出陆沉的失误,附和的声音渐息,或试探或惊恐的目光汇聚到坐在主座的人身上。

可陆沉的目光却从那名血族身上移开,看向了坐在他身边表情明显有些担忧的另一个人。

陆沉:“我记得,你们应该算很不错的朋友吧。平时进出裁决所办公也大多是结伴,私下里还会一起去酒会或者俱乐部。西郊那个在血族中颇受欢迎的赛马场,应该也是你们二人共同投资的。”

血族B:“他刚刚所说可能有冒犯家主的地方……但我可以证明,只是他太过关心血族未来,一时有些失言。”

陆沉:“对于他刚刚的话,你的态度我清楚了。那对于撤销裁决庭,你怎么看?”

血族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目光微微闪躲,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陆沉却更有耐心,只是静静看着他,任由沉寂漫生,将每个人笼罩其中。

仿佛只要这个问题没有回答,这场会议就不会继续进行下去。

时间在让人煎熬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直到那血族终于承受不住压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血族B:“直接关闭裁决所确实……确实可能会带来许多麻烦。如果家主想要改革,或许可以一步步慢慢来,也能给大家留一个适应的过程。”

这番堪称“圆滑”的言论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些本就摇摆不定的人也止不住地点头。

血族C:“我觉得有道理,现在做这个决定就是操之过急。就算是家主想要立威,尽快做出点成就,也不能把根基毁了吧。”

血族D:“其实那样就挺好的,大家也都习惯了。”

改变肯定需要很长的适应期,不如维持现在的稳定和平衡,何必总是折腾。

保守的声音逐渐占据了上风,也有一些年轻成员面露不赞同的神色,但在当前的氛围下,他们也没有开口。

议论声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终于有人发觉,陆沉已经沉默了很久,声音才骤然小了下去。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神情不变,仿佛是在欣赏一出闹剧。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我知道这座裁决所看似正义公平的表象下,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罪恶与污秽。

对它做出改变,无疑是一件正确的事,但看着陆沉过分平静的侧脸,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紧紧攫住了我。

陆沉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一个满脸困顿,偷偷打着呵欠的血族身上。

陆沉:“康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祖父曾参与过建设裁决所、成立审判庭的会议。如果他还在世,代表家族出席,应该也不会希望关闭裁决所才对。”

康特微微一愣,扫了一圈场上的局面,又看了一眼陆沉的脸色,堆了一个笑出来。

康特:“这个啊……我觉得有点变化挺好,给血族也增加一点新东西。变革带来的影响和之后的事,家主肯定会解决,他知道要带领我们到哪里去。”

他的话说完,在场不少人跟着点头,纷纷出言附和,就像之前那一幕重演。

如同一滴水落进了油锅,先前反对的那些血族几乎是拍案而起,怒骂这群人只是陆沉的喉舌。

赞成的血族自然也有人以同样强硬的姿态站起来和他们理论,厉声驳斥他们目光短浅。

观点渐渐变得不再重要,言语机锋间又牵扯出彼此家族的利益、陈年的恩仇,在逐渐拔高的声量间纠葛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挥出的第一拳,几乎只是刹那间,许多人扭打在一起。杯子摔成碎片,椅子倒翻在地,推搡缠斗间甚至隐约有天赋的光亮起。随后,是一声枪响。

反对得最为激烈的血族眉心处多了一个血洞,双目圆睁,写满了错愕和不可置信。

随后,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重重地砸在会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殷红的鲜血从他额头的弹孔汩汩涌出,一双未曾闭上的眼睛看着所有人。

死寂笼罩了整个审判庭。陆沉放下手中的枪,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张脸,捕捉到他们脸上的骇然。

再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无论是赞成,或者反对,偌大的审判庭里只能听见一些压抑的呼吸声。

陆沉仍没有说话,他的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上,目光像一泊冰冻的湖。

钟声响了起来,一声,两声……在回荡的嗡鸣完

全消散之前,这里要有一个尘埃落定的结果。

就像一个信号,终于有人动起来。我认出那是南部一个决定追随陆沉的血族,他手中的匕首准确地刺入一个反对者的心脏。

随即便有第二个、第三个血族动了起来,渴望追随陆沉的人,所有希望在新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人,此刻是一柄柄好用的刀。

这场杀戮是急迫的,他们害怕落在其他人后面,无法向陆沉证明自己的忠诚,或是成为下一个被杀死的对象。

交织的惨叫声里,甚至有几把匕首同时刺穿了一个血族的胸膛,拔出时带起飞溅的血,在衣摆上留下一连串殷红的落花。

反对者接二连三地倒下,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神圣的审判庭弥漫开来。

陆沉却依旧坐在那里,甚至惯常的温和表情都未曾褪去,只是注视着这一切。

我感受不到他的情绪,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审判庭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反对者,那个最先开口说话的血族。

所有手持着利刃的人,目光齐刷刷地一起看向他,冰冷而贪婪。

如同看着一个猎物。

不需要任何威胁,那个血族已经抖如筛糠。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指向长桌角落的一个身影——

那里坐着一个我也熟悉的人,西奥多的父亲。上次在裁决所时,他不惜用票权将少年逼入绝境,我仍记得那时他脸上毛骨悚然的得意。

血族A:“是他,是他那天找我聊了很久,教我说了那些话。家主,我是被蛊惑的。”

这句话仿佛一道死亡的判决,几乎所有人都朝着那个意图逃离的身影扑了过去。

但最快的人,是西奥多。在那些匕首到达之前,他手中的利刃已然毫不犹豫地刺入了亲生父亲的心脏。

刀锋穿过身体的声响,凌乱逃离而骤止的脚步,未尽的惊慌与恐惧……所有的一切都为这场忠诚的竞赛画上了休止符。

少年看着父亲的身体倒下,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眼角还残存着刚刚溅上去的血,应该还是温热的。

这件曾经在裁决所被阻拦的事,最终在裁决所完成了。

此刻,审判庭的穹顶下已是血流成河,幸存者们站立在血泊之中。或许,这里也不存在真正的“幸存者”。

陆沉一一看过在这场厮杀中胜出的血族,缓缓地开口。

陆沉:“现在,我们可以谈论一下关闭裁决所之后的事了。”

死亡之后是权力与财富重新的组合,陆沉承诺将死者的财产和领地收回并重新分配,未来这样的洗牌还会有许多场。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从未散的敬畏和恐惧,渐渐地转变为巨大的惊喜,甚至是贪婪与狂热。

杀戮之后的恩惠,总显得格外珍贵,让人自然而然地心生感激。

守旧者的鲜血还在流动,但在死亡之上,已经有新的秩序要被建立起来了。

余下的血族将目光投向陆沉,如同仰望着他们神祇,等待他开口给予一些命运的指引,一如他从高塔归来的那个夜晚。

但这一次,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升起,我只感觉到冰冷,那些狂热的欢呼、贪婪的议论……我都听不见了。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我整个人已经等得僵硬,裁决所的大门才再次打开。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味涌了出来,转瞬间就在风中消散,仿佛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我坐在门前一棵银杏树下的长椅上,看着那些血族从裁决所里鱼贯走出,衣服上的血迹还未干涸。

风把他们的只言片语吹到我的耳朵里,关于女希、敌人,和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

在提及陆沉时,口吻又骤然变得不同,除了畏惧,也混合着崇拜与狂热。

那兴奋的、津津乐道的语调,仿佛刚刚那场血腥的杀戮并不存在,有的只是一场值得反复品味的胜利。

我忍不住低下头,攥紧手中的饼干茶,热意清晰地从掌心传来。但这微不足道的暖意,根本无法驱散那股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冷。

纷乱的脚步声从我面前走过,渐渐变得稀疏,最后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银杏叶梢的沙沙声。

有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面前,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

陆沉:“等很久了吗?”

陆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既没有惊讶于我的出现,也没有询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怔怔地抬头看着他,他站在树下斑驳的光影里,发梢和衣服依然洁净,神情也没有变化。

如果不是我悄悄来到这里,亲眼看见了那扇门后发生的一切,恐怕也不会猜到他刚刚下令开启了一场杀戮。

我张开口,声音一时间有些滞涩,即便我在这里枯坐了仿佛一个世纪,依然没有想好到底该对陆沉说些什么。

风从我们之间无声地穿过,片刻后,我听到陆沉轻轻地叹气,像是一片叶子落地。

陆沉:“你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了摇头

我:“可我不知道,哪些问题你才会回答。”

陆沉唇角微弯,他的神情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有些模糊,但声音却很清晰。

陆沉:“不如就问你想问的。总要问了才能知道,我究竟会不会回答。”

他如同上次那样在我身边并肩坐下,衣摆几乎挨在一起。有风裁下几片银杏叶,不偏不倚落在我们中间。

像无数回忆里任何一个寻常的下午。

我整理着混乱的思绪,沉默了很长时间。陆沉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之前我在你身上,看见了一些裁决所里的画面,是有关卡尔赫的审判。你否认了那份最终裁决,并不仅仅是为了正义,对吗?”

陆沉微微停顿了一下,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陆沉:“嗯,那时我正在筹划关停裁决所,翻案是一个预告。”

我:“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最终裁决是判罚卡尔赫有罪。你也会迫使裁决所改判吗,为了这个预告?”

陆沉:“如果裁决所还在,就永远不会判处卡尔赫有罪。轻易犯下重罪的人往往因为有恃无恐,而他们所恃的,又会轻易将他们豁免。”

陆沉似乎预料到了我要问这个问题,而我似乎也预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回答。

或者说,我一直在预料着他的每一种回答,即便相处了那么久,关于他,我仍有许多需要了解的部分。

太多的疑问如雪般纷纷落在我的舌尖,很有一种压迫的感受,但真的开口,也没有那么不容易。

我:“我其实很早就来了。”

陆沉:“我知道。”

我:“你们开会时的谈话,还有……我也都听到了一些。我知道裁决所一定要关闭,我只是没有想到……”

陆沉:“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也没有想到有这么多人会死,对吗?”

那些我迟疑着该如何措辞的话,他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替我补全了。

是的。我预想过种种阻力与博弈,我以为他会和以往一样,用更迂回和隐秘的筹谋来达成目的。

很久之前他一步步扩张自己的势力,掌控万甄与陆氏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为什么这次变得不一样了?

我没有问出口,但陆沉看懂了。他看向我的眼睛,给出了答案。

陆沉:“因为对于血族来说,只有杀戮才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还记得我们一起画过的那条路线吗?我想尽快抵达那座桥。”

我:“为此可以做任何事吗?”

陆沉:“可能是吧。”

他淡淡地笑了笑,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但我知道,它几乎等同于确定。

我的心有一点沉下去,像坠入了一片深海。

先前的种种猜测,我刚才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在此刻汇聚,清晰地指向唯一的结论。

我:“你给他们树立了一个敌人……”

那个一直存在于阴影里,却牵系着整个血族命运的“神”。

陆沉:“只要存在一个敌人,血族就会无止境地被纷争和流血吸引。会主动与之搏杀,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就像斗兽场里放入两只野兽,在没有以死亡分出胜负之前,永远也不会停下。即使是敢于反抗试炼的人,也不会例外。”

仅仅只是诉说了某种事实的语气,血族是如此,我无法反驳,更何况……

陆沉:“血族的确有这样一个敌人,我只是将隐藏很久的真相在他们眼前揭开。短暂的沉默之后,陆沉笑了笑。”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像往常一样摸摸我的头发,或者只是轻轻拂去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缘由,他都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前停住了。

他只是继续说下去。

在女希警告般捏下那颗心脏之后,一些血族也随之察觉到了久藏于血统和命运深处的威胁而这些恰好可以为陆沉所用。

在裁决所的会议上,他自然地讲述了血族高塔下埋藏的秘密,讲述了地下世界,以及一颗联系着所有人的心脏。

只要那个神想,祂可以随时夺走任何一个人,甚至整个族群的性命。

他将蛰伏已久的敌人公之于众,于是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有了来源,所有无序的仇恨也都有了流向。

陆沉:“我告诉他们,如果能找到使女希与心脏短暂断联的方法,就有可能夺回血族的命运。”

我:“你已经找到这个办法了……”

有一瞬间,我为这个新的消息感到欣喜,然而我们的目光相对时,我的最后一个音陡然落了下去。

我从他血色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冷漠。

风摇晃着树的影子,捎来几缕散不去的血腥气,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无法压制的颤抖。

我:“还是说,根本没有这样的方法……”

我看着他,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被抽离了。天际的黄昏,不知什么时候降临了。

在那之后的很多个晚上,我都会做梦。

梦到陆沉坐在裁决所最大的一间房间里,这里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改造成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墙壁上贴着数张标记详尽的地图,不断送来的文件几乎快淹没整张书桌。

这里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战时枢纽,各大家族的代表和战斗单元的指挥都会来这里汇报动态,往来的人从没有少过。

门口站立着全副武装的守卫,每一个会见陆沉的人,都必须在经过严密的检查之后才能进入办公室。

陆沉一目十行地看完手里递交来的材料,沉吟片刻,很快便给出了一个简短却不容置疑的命令。

汇报人点头离开后,他重新看向留下的报告,目光落在某一点上,表情似乎是满意的。

紧接着,下一个会见的人也踏入了办公室。

一场宏大而有序的战斗,正一步步从构想变为正在发生的现实。

梦总是到这里就醒了,而这些天醒来的时候,我会发现陆沉已经离开。

裁决所关闭之后,血族的决定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于是变得越发忙碌起来,梦中的清晰画面,是我看到的种种细节留下的投影。

血族们好像找到了新的方向,偶尔几次只是远远地望见,我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兴奋,甚至是蠢蠢欲动。

完成更为严苛的训练,清洗背叛的家族,建立新的模式和规定……每一桩每一件他们都完成得无比用心,就像那是所有人共同的笃信。

我从未怀疑过,陆沉会慢慢地掌控血族,却很难想象得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似乎不由得我来判断。

今日工作不算太忙,处理过之后,我又一次登录了Plotopia,来到了陆沉的家园。

自上一次我发现了那座索弗伦塔的秘密之后,我便经常悄悄地到这里来看看。

大部分时候,陆沉都并不在线。我只能在那诸多建筑的变化中,寻找他来过的痕迹。

或许,也是想要找到些许他思考的痕迹。

本来以为他应该是没时间来建造自己的家园的,但每次来时,这里都会变得不一样。

有时是长椅上放着两罐没有开封的果汁,于是我知道他大概坐在这里眺望过遥远的天际线。

有时马路上小小的水洼里停着一艘纸船,于是我知道他曾在这条街走过,而整座城市刚刚下了一场雨。

更多时候,变化的仍是那座索弗伦塔。

我记得上次来时他刚建好了一栋新的塔楼,却很快又拆除了。围墙增增减减,最终形成一个没有闭合的半弧,凌乱地敞开着。

就像是他也还没有想好,要将这座塔最终建造成什么样子。

没有想好的话,却还是要这样反复地建造吗?我踢了踢散落在地上、大概是盖过又拆掉了的砖石,有一片枫叶落到我头发上。

上次来过之后,我隐晦地和他说起过,其实很喜欢索弗伦塔旁的那棵枫树,现在不见了,秋天来时会有点可惜。

他当时并没有说什么,第二日却移栽了新的过来,仍在之前的位置上。后来塔楼拆了又建,样子改变了很多次,枫树却总是在那里。

心软软地陷下去一些,又被疑惑和茫然补满了。

其实最近我很少和他聊起血族的事,但现在,我想要知道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陆沉回来时,肩膀上还披着月色的寒意。见我还没睡,微微愣了一瞬。

我:“今天也好晚……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陆沉接过我手中的茶,喝得有些快。应该是白天和不同的血族说了很多话,又实在没顾得上休息。

陆沉:“没有,各项工作都很顺利。”

我:“鉴于你对顺利的定义和我的可能有点不一样,我还是换个方法问……”

玩笑开到一半,目光落到他大衣的领口处,我的声音停住了。那里戴着一枚徽章,我很少在陆沉身上看到类似的装饰。

我:“这是什么徽章?我之前好像从来没见过。”

陆沉顿了顿,将它摘下来随手放到了书桌上。徽章转了两圈最终停下来,绯红色的暗纹在灯光下流动着瑰丽的色泽。

陆沉:“一个标志罢了。他们总觉得需要用什么东西表达对新家主的拥护。”

他并不在意似的,话题自然地转到回家的路上看到一朵样子奇特的云,或者开车的时候有花瓣恰好飘落进来。

我却实在放心不下,趁他没有注意,悄悄地碰了一下那枚徽章。

霎那间,无数画面与情绪涌入我的脑海。

我看到他在裁决所的办公室里与各个血族的家主领主会面,谈论新的规则。他们偶尔会提出看法,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遵从陆沉的意志。

看到他去往各个家族的庄园和驻地,他们会将家族里最为出色的少年推出来,希望他可以参与那场重要的战争,为家主效力。

也看到他轻描淡写便处置了一个血族,签署审判的钢笔放在桌子上,发出冰冷的响声。因为那名血族觉得,这分明是场必定会输的战争。

必输的战争,我的脑海中空白了一瞬。而很快,我便意识到那是因为在这个瞬间,我竟觉得这句话很难被反驳。

也许是这些天,我确实始终在想,既然没有与心脏断联的方法,陆沉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获取与女希的胜利?

想着想着,又会忽然开始迷茫,为什么他需要立刻带领整个血族,进行一场如此危险的战争。

因为,女希握有他们的命脉是一种难以容忍的威胁。

对了,陆沉也说过,会帮我夺回灵魂的碎片。

现在,越来越多的血族加入了,忠心不二,视死如归,而他还觉得不足。

有一种带着冷意的混乱从我的背脊涌上来,像是出自我,又像是出自这段记忆的主人。

我咬紧了嘴唇,意识到自己想不明白。

就像我应该承认自己其实一直也不明白,曾经毫不犹豫想要捏碎心脏的陆沉,为什么很快地甘心情愿地成为了血族的革命者。

我以为那是他的坚强,他的压抑最终得到了释放,可如果……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呢?

第二天,陆沉很早就出了门。我知道他今天的安排,要前往N学院视察。

这几天里我对英国血族的了解也逐渐多了起来,知道N学院是一个秘密的血族学校。

很多重要家族的孩子都会在这里接受长期的教育和天赋的训练,在成年后被家族送入商场、战场,或者是坟墓。

在陆沉宣布取消试炼之后,这里最先表明支持陆沉的决定,并很快提出了一种新的血族教育模式,培养少年们的忠诚性。

也许是想要向陆沉表达自己的尊崇吧,只是我觉得,陆沉并不会喜欢这些。

不喜欢,却也还是去了。

这一次,我还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车子停在学院的门口,从外面看起来和任何一所普通的学校没有差别。

十几岁的少年正在上一堂室外活动课,衣服上都别着一枚徽章,和我昨晚看到的一模一样。

校长陪同陆沉在校园里参观,看到正在互相搏斗的孩子们时露出满意的笑容,似乎是在解释着课程的内容。

大多时间陆沉只是点点头回应,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不自觉地转动戒指,那是他耐心耗尽时下意识会做的动作。

我想了想,故意摇晃了一下栏杆,金属震动发出响声,将不远处的注意吸引了过来。

陆沉看见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

他抬抬手,拦住我的大门立刻打开,我跑到他身边去。

陆沉:“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今天会在这里发言,我也想听,就跟过来看看。”

陆沉:“今天我原本也没有打算要发言。”

我:“诶?可是我听他们说你会……?”

陆沉瞥了那校长一眼,对方退了两步,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

再和我对望时,他的目光显得很安静。

陆沉:“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我:“也不是重要,但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想问的嘛。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的训练方式?”

陆沉瞥了那校长一眼,对方退了两步,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

再和我对望时,他的目光显得很安静。

陆沉:“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我:“也不是重要,但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想问的嘛。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的训练方式?”

陆沉思索了一会儿,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陆沉:“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足够忠诚了。”

我:“对你来说,忠诚要用来做什么呢?”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追问,陆沉有一瞬怔愣,很快又笑了起来。

陆沉:“可以做很多事。”

话音坠了下去,很微妙的,他没打算告诉我那些可以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可是他的话底,却流露出一种熟悉的、毁灭的预兆,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种预兆并不绝望反而更像是一种……不计代价的筹谋。

我怔怔地看着陆沉,风从他的眼睛里吹过去。那里没有喜悦也没有嘲讽,只有无法被波动的平静。

血族和忠诚,这两个词就这样荒诞地联系在了一起。

陆沉分明不享受这种忠诚。

他仍旧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总是这样,因为这样做了之后,可以完成一个更大的目标、更大的计划。

我忽然很想要不管不顾地问出口,要求他告诉我关于战争的全部规划。

告诉我,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是痛快的。他知道战争会胜利,我们会回到平静的生活,也知道不会有无数血族争先恐后地死去。

我还没有来得及继续开口,陆沉的目光,却望向了我的身后。

我转头,有一个衣着寻常的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神情格外紧张。

门前的保卫伸手想要阻拦,却被他闪身躲开了他径直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脚步越来越快,

一只手伸进了自己始终掩住的夹克外套里。

陆沉:“当心!”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沉已经先一步将我扑倒,手臂牢牢地护在我身后。

下一刻,巨大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飞起的尘灰铺了我满头满脸,心脏剧烈跳动着几乎让人晕眩。耳朵嗡鸣仿佛浸在温水之中,将世界和我的听觉彻底相隔。

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定了起来,我看不清不远处倒塌的是什么建筑,废墟里露出的手臂是在呼救还是已然无力地垂下去。

只有血,四散飞溅开的血,汩汩流动的血,在尚未散去的硝烟和满地倒塌的灰烬中,将土地连同整个世界的轮廓,都染成鲜红。

陆沉:“(),你还好吗?”

肩膀被扶住了,一点点支撑的力量让我回过神来。转头看见陆沉的眉眼也染上了尘灰,他的手臂上也有血,不住地流出来。

我:“你的手臂受伤了。”

陆沉:“没关系,只是点轻伤。”

轻伤也不会是没关系,我颤抖着手,试图用碎布片帮他简单包扎一下。

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血还是在不断地渗出来,将包扎的布片也染红。

陆沉安抚般拍了拍我的手背。我望着他沉静的眼睛,思绪稍稍回笼了些,也勉强找回了干枯的声音。

我:“刚刚那个人身上带着炸弹……他把那些少年、那些学生炸死了……”

我朝着倒塌的废墟望去,救援还没有到,只有受伤的人在互相救助。不断有浑身布满鲜血和灰尘的少年被救出,拉住他的手同样伤痕累累

也不断有已然失去了声息的小小躯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生还的人为他盖了一件染血的外套。

没有人知道,灾难为什么会突然降临在他们身上。

不远处靠在墙壁上休息的少年忽然剧烈地咳嗽,胸前的伤口撕裂了,又有血止不住地涌出来。

我赶忙跑过去,咬住舌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脑海里不断搜索之前学过的急救知识。

我:“不要怕,我先帮你处理一下,医护人员很快就会过来。”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包扎时,一双手忽然接过了绷带。陆沉动作迅速而熟练,打好了简易的止血结,看着他被送上刚刚赶来的救护车。他转身想走,却被我拦住了。

我:“你也受伤了,你也要去医院!”

此刻血仍然在流,沿着手臂染红了我的手指。

我的指尖上应该也有细碎的伤口,此刻我们的血好像融在了一起。

连同心绪也是,甚至不需要使用天赋,我也依然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无法回避的茫然与哀伤、不可抑制的愤怒,以及深重得几乎让人站立不稳的痛楚。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某个角落,那里掉落着一枚染了血的徽章。它曾被佩戴者珍惜地擦拭过,现在被遗忘在尘土与血迹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雨从云层上跌了下来,将一切鲜血与杀戮掩藏其中。

几天后,我依然无法从那场爆炸中回魂。陆沉收到了调查报告,现场的死伤格外惨烈,我只是读了几行,就不忍再看。

我:“制造爆炸的那些人,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陆沉:“已经查清楚了。是反对新教育方案的激进分子。那个引爆炸弹的人当场死亡,给他提供援助、和他来往的同党一共4名,已经全部找到了。”

竟然不惜用自杀式的袭击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吗……或许是因为,与陆沉相悖的意见,都已经不会出现在裁决所的会议桌上了。

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对吗?”

陆沉:“我希望不会。”

我知道他定然会采取防范的措施,可最为周密的计划,也无法全然阻碍意外的降临。

制造爆炸的人被陆沉处置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一件是非分明的事,不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好像很快就会被淡忘。

血族的新事业还在继续,陆沉身边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而来,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面前显露他们的抱负,愿景,甚至野心勃勃。

N学院更换了校长,依然在探索新的培养血族少年的方式。

车子再次从学校门口经过时,一切都变得无比平静。除了,静静眺望着那里的陆沉的眼睛。

沉默盘旋在里面,像是哀鸣的飞鸟。我看向他的手臂,想起那天他和我一起在暴雨中被淋湿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那场雨,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他的伤口愈合得格外慢,不小心触碰时仍然会有让他轻微一滞的疼痛。

而许多时候,当他看着血族们送来的进展,或者听他们说不需要受制于任何人的未来时。

像是短暂遗忘了,又像是不经意,他总会“不小心”地触碰到那个伤口,在疼痛的风暴中抑制不住地颤抖。

每到那些时候,我甚至会有一种错觉,英国百年前的洪水,拿起心脏又放下的记忆,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梦。

明明陆沉的处境,正在做的事情都看起来那么不同,但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无法放任自己深入地想下去,只是稍稍开了个头,翻涌的无力和悲伤已经快要将我淹没了。

昏暗的车厢里,我握住了陆沉的手,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些碎片。

是那日爆炸之前,他刚刚来到学校的时候。

少年们用尚且稚嫩的语气,在校长满意的注视中,说着他们会为了血族,为了家主,献出自己的一切。

而陆沉打断了他们的话。他说,不是为了血族,而是为了你们自己。

说话时,有澄澈而剔透的天光落在他眼眸深处,那样忽地一闪,又很快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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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节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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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