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霆：“家主，就是这样。我亲眼所见，那名人类道士的魂魄被困于归墟之地，理应变成行尸走肉。

但那个女人出现，让他的魂魄又发生异动，如今我查探到，他竟然已经脱困。”

陆霆垂着眼帘，伤口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始终皱着眉头，说话的声音也透出几分吃力。

但他还是极力保持着俯首的姿势，恭谦地站在大厅内，向皮椅上的老者汇报着最近发生的一切。

老者闭目坐在皮椅上，除了因躯壳日渐衰败而行动不便，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普通，仿佛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老人。

可陆霆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外在武装，换上任何一副躯壳，他都是当初那个带领族人从海底杀出一条生路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在医院里曾经导致过时空的波动，又能救人于归墟之地。”

短暂的停顿后，老者忽然睁开眼，目光落在陆霆身上。

？？？：“不仅如此，她还可以对血族造成无法挽回的创伤？”

下意识捂紧衣服下的伤口，陆霆还想解释点什么，但很快有明白，愚昧的掩饰只会让自己更加不受信任。

陆霆：“是的，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伤口难以愈合的情况。据我所知，灵族或者人类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天赋。”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再次闭上眼，默许陆霆继续。

陆霆：“您还记得大概一年前，有一个逃出去的废弃容器曾因她的血变得狂暴化吗？

那个时候我化验了她的血，却没发现任何异样。现在想来，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所以我大胆推测，她就是我们一直等的那个人。”

说完，陆霆期待地看了老者一眼，可他仍闭目养神，不为所动。

陆霆：“当然这也只是猜测，一切还要家主判断。不过倒是和陆沉走得很近。

连我都能看出的问题，我那侄儿竟然毫不知情。想来他一定是在全心全意办家主交代的任务，没注意到这些小事罢了。”

？？？：“你们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不用特意提醒我。之前他已经向我汇报过，灵之戒对那个人类女孩没有任何反应。”

陆霆：“但那只是陆沉的一面之词，家主未免太信任他了。您认为他当真不知道身上的这些秘密吗？况且灵之戒力量散失的原因，他至今都没调查清楚！”

说到激动处，陆霆甚至难掩情绪。

老者终于睁开了眼，却没有看陆霆，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灯火错落的城市。

他又一次对着墨色的夜空走了神，因为那总让他想起在海底的日子。哪怕现在生活早已向他低下头颅，可屈辱是遗忘不了的。

？？？：“灵之戒是当年我们自愿接收天谴成为血族后，造物神所赠予的信物。她始终对我们与她一同对抗创世神，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心有愧疚。

？？？：“她曾说过，灵之戒会带我们找到那个人，她的献祭能助血族解开诅咒。我不是信任陆沉，只是相信造物神的指引。

即使你说的那个人类女孩真的拥有超乎三族的力量，也不能说明她就是我们要的人。”

话已至此，陆霆明白自己再反驳也没用，只能定了定神，冷静下来。

？？？：“你的日蚀计划收拾得怎么样了？听说最近有些旧事被翻了出来。”

陆霆身体微微一震，不免有些尴尬。

陆霆：“当年书院的一个研究人员还活着，是我的疏忽。不过您放心，很快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办事快是你的优点，但你过于急躁，从来都不够慎重、稳妥。在这方面，陆沉比你要做得好。”

陆霆紧咬牙关，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等血族复兴，下一任家主将在你们之间产生。所以找到那个人，让血族存活下去，是共同的、先决的目标。

你们之间的斗争我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你觉得他宁愿冒着死亡的风险，也要隐瞒我？”

陆霆：“可是陆沉他——”

面对老者的发问，陆霆还想争辩点什么，忽然的，砰——壁灯应声碎裂，警告似的溅了一地。陆霆努力定住心神，咽下已经到嘴边的愤怒。

？？？：“让陆沉进来。”

陆霆：“是。”

门外陆沉已等待多时。他的目光在陆霆铁青的脸上停了一秒，很快便明白过来，伸出手，拍了拍陆霆的肩膀。

那是一个安抚的动作，在陆霆看来却充满讽刺与挑衅。

陆沉：“家主。”

？？？：“陆沉，灵之戒近来可有异样？”

陆沉：“并无异样。”

？？？：“之前灵之戒力量散失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出人意料的，陆沉并未很快回答。他沉默片刻后，迅速低下头去。

陆沉：“暂时没有进展，之后我会加快速度。还请家主责罚。”

身旁甩来一声讥笑，陆沉仍保持着垂眸的姿态，并未看他一眼。

？？？：“我再给你半个月时间。你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不要因为私人恩怨耽误大事。”

陆沉：“是。”

？？？：“陆霆，用最快的速度替我找到新的容器，日蚀计划暂时交给他人处理。”

陆霆：“是。目前已找到两副合适的容器供家主更换，稍后还请您过目。如果您不满意，我会加大搜寻力度，争取在月底前找到最适配的容器。”

老者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满意的表情，他挥了挥手，在仆从的搀扶下坐上轮椅，消失在暗红色的帘幕后。

即使轮椅的声音在几秒内便听不见了，陆霆和陆沉仍恭敬地站在原地，默默望着老者离去的方向。

走出城堡时，又是深夜。夜风四起，从门廊外穿过来，将陆沉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仆人们纷纷退至两旁，让出中间的道路。

陆霆：“侄儿最近这么忙，育达书院的事被翻出来，想来是你的手笔吧。”

陆沉：“叔叔过奖了，这花不了多少时间。倒是叔叔看起来胸有成竹。我这里原本还有几个容器想推荐给叔叔，现在看来，叔叔应该不需要。”

陆霆：“你少惺惺作态，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搞的那些小动作。牛犊靠着侥幸赢得了几场比赛，便以为自己是百兽之王，妄想跟老虎作对。那是没有自知之明。

丛林的法则从不围绕弱者运转，这还是当初我教你的。无论是下一任家主，还是马上要开始的董事会改选，你都只会是败的那一方。

还有那个女人，我相信她跟血族要找的人一定有关系。”

说完他嗤笑一声，又摇摇头，仿佛觉得根本没必要和对方说这么多，于是不再看陆沉，只是快步坐进车内，驶离了此地。

周严：“少爷，回去吗？”

陆沉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汽车向城市的方向驶去，远处已一片黑暗，不见星空与月亮，只有两盘橙黄色的路灯不知疲倦地亮着，迎接晚归的人。陆沉靠在沙发上，手指摩挲着口袋里莹白色的灵之戒。

他说了谎。

陆沉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说谎，还练就了一副真诚的表情，让人无从怀疑。不过这样没什么，谎言是一种本事，否则他活不过二十六年。

早在用幻境试探的那天起，一个计划就在陆沉心里生了根。如果灵之戒的力量真的转移到了她身上，如果她就是血族在等的人，是不是就不需要疲心竭虑地去终结一切，只要让她不存在就成功了？

命运似乎终于想起来要善待他了。

陆沉：“是不是只要她不存在，就成功了？”

陆沉对着车窗上映出的模糊的自己再次轻声询问，呼出的气却迅速给玻璃覆上了层白雾，他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周严：“少爷，需要安排人手保护吗？”

后视镜照出陆沉不解的样子，周严愣了愣，随即明白是自己理解错了。

周严：“抱歉少爷，我没听清您刚才的话。还以为是陆霆又盯上小姐了，所以才那样问。”

陆沉：“安排吧。”

周严：“您说什么？”

周严以为自己有听错了，追问之下仍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陆沉：“她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周严：“是。对了少爷，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虽然当年抢救夫人的那家医院已经倒闭，但我在一个停运的网站上，找到了篇被删掉的帖子。

是那个急救医生的儿子发的，为他父亲伸冤。没过多久，那个医生就跳楼自杀了。

他的儿子叫孙泰中，现在在第一人民医院烧伤科做主任。这是他的资料。只不过他在一个月前被杀害了。”

陆沉翻开周严递来的文件夹，目光停在那对父子相似的脸上。多年前的恨意就在这个瞬间回来，但只几秒钟，又远去了。

他想，这竟然是他和所谓“仇人”见的第一面。

陆沉并没有感到痛快，也没有多少错失真相的愤懑，更没有悲伤和恨。

应该要有这些感觉的，不是吗？他努力了很久，最后只为自己的无所谓和又失去了一些可以依靠的东西感到惶恐与难过。

周严：“已经加派人手调查孙泰中的社会关系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陆沉：“把目前为止股份收购的情况给我看一下。”

周严：“是。截止到今天下午，从外界持有和股东手中购得股份一共5.35%。陆霆那边我们了解到的是5.74%。这次收购都以Sonder的名义在进行，陆霆那边并未察觉……”

又是个不眠之夜，汽车调转方向，向万甄大楼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