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这些天来,我总不免想起那天触摸它时看到的画面,那应该就是陆沉的过去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积木都扔进壁炉,后来我有尝试再次触摸,还是看不到前因后果,只能看到他的手紧紧抓着衣角。

我甚至有种错觉,他想把自己也投入熊熊的火中。

所以才在很多年后创立了SONDER吗?

我说不清Jude究竟和陆沉有没有关系,是他设计的,还只是碰巧长得像。毕竟他们的人生看起来没有相似的地方。

不过也有可能,他是某一面我没见过的陆沉。

不禁想起刚认识陆沉时,他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和从容,一度让我觉得他应该自小就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没有爱不会生长成这样。

我一直没告诉他,其实我很羡慕他,我也想拥有这份气度。

直到很久以后,在那场幻境里我才明白,这是用什么换来的。

于是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好像永远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怒。

可他笑起来,尽管眼睛弯弯的,却让人觉得他并不快乐。这段时间,我甚至连这种笑都没见过。

选这个角色为它设计服装,有我小小的私心。我想让他看到时,有一瞬真的感到快乐。

我为Jude设计了一件毛茸茸的连体衣,这样它抚摸自己时不会觉得太冷。又在上面缀了一颗颗红心,里面安上迷你灯泡,这样它的心也不会在孤独。

桌面上堆满了稿纸,可我总觉得不满意,想做得再好些。

一天、两天……终于在第七天,我得到了一份还算满意的草稿。

我:“不知道陆沉看到了会不会喜欢?好想赶紧把它做出来!”

我对着稿子反反复复地看,忽然很想念陆沉。想看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想听他讲SONDER的由来,还想听他夸夸我的作品。

我赶紧给陆沉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完成得差不多了。

身后紧闭的窗帘不知怎么突然被吹开一角,刺眼的光线涌入。

我:“怎么是白天?”

我站起身,想拉开窗帘偷偷气,脑袋却突然发晕。脚下一点力气也没有,手中的马克杯也在这时脱落——

我:“!”

预期中的碎裂声没有响起,下一秒,我的腰被人箍住了。

我:“陆沉?”

刚才还在和我发信息的人,竟然就出现在眼前。我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陆沉:“没有按时吃饭休息,是不是?”

我摇摇头,刚要告诉他都是按时的,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我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都笑出了声。

陆沉将我在沙发放下,掌心贴上我的额头。

我:“没事啦,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在这里,有点感冒。”

陆沉:“有点?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他叹了口气,蹲在我面前。

陆沉:“怎么这么不听话?头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了。”

陆沉:“等我一下。”

他合上窗帘,快步走出办公室。不出半分钟,他就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两个冒热气的玻璃杯,底部有黑棕色的沉淀物,看起来应该是药。

陆沉:“预防感冒的冲剂。”

他又恢复了半蹲的姿势,轻轻搅拌。

热气漂浮在我们之间,模糊了他的眉眼。四周一切都是安静的,朦胧的。

陆沉:“好了,不烫了。喝掉,听话。”

我:“哦。”

我乖乖地接过杯子,果然摸起来温温的。

我:“好苦!”

陆沉:“苦点好,以后才会长记性。下次还敢不好好休息吗?”

我:“不敢了不敢了。”

看我点头,他才终于放心,端起另一只杯子几口便喝完了。

我:“你也感冒了吗?”

陆沉:“不,怕你觉得苦不喝,我陪你。”

这毕竟是药啊,好端端的干嘛喝药。就因为怕我不喝吗?

我赶紧把最后一点药汁都喝完,晃了晃杯子,示意他我喝得干干净净。

我:“你怎么来这么快啊,我才刚给你发短信。”

陆沉:“我不是机器猫吗?”

我:“哪有一个CEO这样说自己的?”

陆沉:“怎么不行,要不要我把任意门拿出来给你看看?”

他孩子气的口吻让我觉得好亲近,回想起来已经多久没见到他这样了,这段时间的陆沉总像背负着什么,不让人靠近。

现在这样真好。

我看了眼桌上早没了热气的泡面,故意摇摇头。

我:“现在不想要任意门,我想要美食桌布,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就能变出来。可以吗?”

陆沉:“美食桌布啊……伤脑筋,太久以前的道具了,我要找一会儿呢。”

我以为他要说我刁钻了,没想到竟然陪我演了起来。

我:“我不管,我就要吃好吃的。”

陆沉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

陆沉:“算了,道具不找了。机器猫实现不了的,我来实现吧。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想吃大闸蟹?”

没记错的话,这也是一年前和他说过的愿望。

我:“可是现在不是才刚刚入夏吗?大闸蟹要到秋天呢。”

陆沉:“我说我能让你吃到肥美的大闸蟹,信不信?”

他生动地挑了挑眉,表情竟有些小嚣张。

我:“我信!”

我开心得就要跳起来,立马冲去洗手,可半小时后,就对着一堆精致的工具犯了难。

镊子、剪刀、调羹、长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马上要上手术台了。

我尝试着拎起一只螃蟹,陆沉忽然伸过手,从我手里接过。

陆沉:“蟹壳锋利,弄伤手就不好了,还是我来吧。”

我点点头,乖巧地坐在一旁看他。

陆沉好整以暇地剪下蟹腿和大鳌,再剪掉蟹脚两端,用锤敲打大螯,剥开壳。

然后用蟹针定出蟹腿肉,把蟹肉都放在我面前的盘子里。

我:“你好专业啊。”

陆沉:“小时候学过,一直没忘。先吃蟹腿肉,凉了影响口感。”

我赶忙舀起一勺,蘸蘸醋,送进嘴里。

我:“好好吃!”

吃了几口,我忽然想到画稿还没给他看,他却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摇摇头。

陆沉:“吃完再说。”

一直都是他在拆蟹,我只负责吃,难免有点不好意思,便帮他递一下锤子或者纸巾什么的。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没什么逻辑,一会儿说起小时候,一会儿说起中学时代,但意外的总能发现些巧合。

两条平行线的岁月里,我们原来还有这么多相似。

人和人的命运有时真的很奇妙。

我:“陆沉,我一直想问那个屋子是你设计的吧?小时候卖得可火了,没想到居然是你原创的。”

陆沉:“其实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有人帮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那个人是谁,但眼尾的笑意让我很容易就想到了那几封不小心落水的,泛黄的信。

我:“可惜秋千少了一架。”

陆沉:“秋千,应该是搬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吧。”

我:“居然是这样吗?”

一直以为会有什么故事在里面,没想到是这样的。

陆沉:“你不会是在想,要帮我做一个新的放进去吧?”

我:“被你说中了。刚刚有想过,就像天虞山上的那只棉花兔一样。我们不也是把它分成了两个吗?但后来又觉得,无论我做得再像,新的总是新的,有些痕迹模仿不了。”

我:“也许这样也挺好的。”

陆沉:“不用遗憾,那架秋千已经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我听不懂他的话,但他表情的确实释怀的,于是我选择不再刨根问底。

我:“不过说起来,你开SONDER真的很让我惊讶。不光是我,我觉得说出去都没人信,万甄的CEO居然是SONDER的CEO。”

陆沉:“是觉得和我不符?”

我:“也不是,觉得就算你有副业,应该也会是和金融、实业有关的吧,没想到是玩具。

不过现在想,好像也没什么应不应该的,谁说你不一定要去做那些。就算你开猪肉厂,我也能理解。”

这下陆沉终于忍不住,笑得眼睛都弯了。

我:“真好啊。真羡慕你。”

陆沉:“我有什么好让你羡慕的?”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肉麻,但我一直都很佩服那些永远保持着想象力的人。说想象力可能有点不确切,大概就是童心吧。

我:“我之前看过的一个微缩玩具的展,那个作者的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人只要长大,常识和固定概念就会被跟着封固。

我:“就像我们通常会认为书是要阅读的东西,衣服是要穿的东西,蔬菜是要吃的东西。

但孩童时期,明明能很自由地去想象——书如同层层叠叠的大楼,衣服是地面上辽阔的草原,蔬菜如同森林与山岳。”

我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是幼稚的……

可他没有笑我,反而认真地看着我,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温暖,仿佛跟我一起进入了那个微缩的世界。

慢慢的,他的目光忽然飘远,直至望着空气中的某一处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我刚到达SONDER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这些话。所以当然会羡慕你。

你能一边处理那么多大事,一边还能把SONDER做得这么好,真的很厉害。”

陆沉:“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他忽然垂下眼帘敛起笑容,像是回过神来。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我几乎没有听见。

我:“你说什么?”

陆沉:“没什么。我要是告诉你,当初开SONDER只是为了抢占市场,你会不会很失望?”

我:“啊?”

陆沉:“所以我只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我:“SONDER的玩具都不是你设计的吗?”

陆沉:“当然不是,有设计师。”

我:“那你完全没有参与吗?”

陆沉:“偶尔会参加设计的会,但我只提供自己的想法和建议而已。”

我:“那Jude的故事你有参与吗?”

陆沉:“没有。那是编剧写的。”

我:“这样,我还以为——”

陆沉:“以为什么?”

我:“我还以为你是按照自己创造的他。”

陆沉:“所以我现在不是机器猫,是机器人了?”

陆沉失笑,我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

我:“还是机器猫吧,Jude的故事太悲伤,也没有结局,还是不要以你为原型了。”

陆沉:“傻瓜。他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我:“没有后续了吗?他变成人之后呢?”

陆沉:“他已经实现心愿,不就够了吗?人活着,目的就是结局其实是件很幸运的事。”

我:“可是他实现心愿后并不快乐,他甚至怀念机器人时候的自己。”

陆沉:“他幻想过后,终于开始认清现实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女孩永远在一起。这是实现愿望的代价。”

我:“那愿望还有实现的必要吗?他是为了女孩才想成为人的,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陆沉:“因为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啊。”

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如释重负,似乎已经告诉了自己很多遍。

我:“你是想说这是宿命论吗?命运给什么,我们都要接受?”

陆沉:“不能算宿命论吧,我只是觉得,得到什么其实都是侥幸,得不到才是常态。”

我:“如果……他遇到了下一个女孩呢?或者,一个渴望的目标,一个新的盼头。人活一世,追求的不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盼头吗?”

陆沉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想说,最后却只是笑笑。我能感觉到他并不认同我的观点,却不想扫我的兴。

陆沉:“这是个很美好的期望。”

然而他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向往,反而像已经看到了美好破灭后的样子。

我:“不是期望,会有的。因为人很矛盾,常常自己也弄不懂自己的心意,甚至欺骗自己。但既然是欺骗,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一下?也许真的存在也不一定。”

陆沉顿了顿,神色里突然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陆沉:“有这个可能,不过也有另外一种。你尝试过了,但真的找不到除此之外的愿望。”

他从来都是清醒的,因为清醒,所以从容,所以理解,所以对一切愿意温柔以待。

但此刻的他,让我想起了在幻境里见到的那个握着螺丝刀的男孩,因为清醒,所以不再有期待。

我:“陆沉,你……你也经历过Jude这样的迷茫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陆沉:“他会习惯的。”

我:“习惯?”

陆沉:“时间久了,什么都会习惯的。”

这话真叫人悲伤。可陆沉专心着手里的动作,表情仍是不变的温和,没有一丝一毫异样。他似乎已经把这句话想得清清楚楚,也早就这样做了。

你也什么都习惯了吗?我注视着他,在心里默默地问。

我:“其实我小时候一直想拥有一个这样的小屋来着。”

沉默了一会儿后,觉得气氛有点沉重,我转移了话题。

陆沉:“看来家里人没给你买。”

陆沉把一盘拆完的蟹壳倒进桌面的小垃圾筒。

我:“嗯,后来有钱买了,结果停产了。喜欢的时候买不起,有钱了之后又买不到。所以啊,看到喜欢的东西,如果在承受能力范围内一定要买,不然会后悔死的。”

陆沉:“那万一哪天不喜欢了呢?”

我:“至少当下是喜欢的,为喜欢买单很值得。你呢?你不会买吗?”

陆沉:“应该不会吧。”

我:“为什么?你难道没有想把喜欢的东西占为己有的冲动吗?”

陆沉顿了顿,罕见地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陆沉:“可能是因为我很容易丢东西吧。”

我以为他会说拥有不是最好的选择,又或者是性格使然,可没想到答案居然是这样。

我:“以前从没听你说过。”

陆沉:“难道想让CEO主动跟你讲丢脸的事情啊?”

我:“那我现在可以听一听吗?就我自己知道。”

陆沉:“其实现在想来也没什么,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比如刚开始玩积木的时候,总是丢三落四,找不到最关键的几块,以至于都无法成型。

再后来有一只小兔子经常会来听我拉琴,我没把它看好,它不见了。发生过一些这种事吧,不过长大后就很少了。

所以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拥有,万一哪天弄丢了呢?站在这里,看着,你知道也许某一天它会属于你,但你不知道那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来。”

我:“如果那样东西是限量款,要被人抢走了呢?你也不想拥有吗?”

他摇了摇头,脸上又挂起了那种熟悉的、有着距离感的笑。

所以相比拥有后失去,从未拥有更让他自在从容吗?哪怕看它落入别人手中,失落和遗憾都好过后悔与愤怒。

我说不清楚此刻的感受,我想我应该懂了他的话,却又不希望是我理解的那样。因为实在是,太寂寞了。

陆沉:“吃蟹。”

不知不觉他又拆好了两只,金黄的蟹膏摆在面前,散发出诱人香气。一直都是他在给我拆,自己却一口也没吃。

我擦干净手,拿起剩下的工具。

我:“你教教我怎么拆吧,我学起来很快的。”

陆沉:“把手套戴起来。”

他用下巴指了指工具包里的手套。

陆沉:“先用饺剪剪掉蟹的八只脚……”

很快我就上手了,我把拆下来的蟹膏和蟹腿肉统统都放进他面前的碗里。

陆沉怔了怔,偏过头看着我笑。

我:“好了,我够了。你也不要吃太多。”

陆沉:“螃蟹是凉性食物,吃多了胃会不舒服。”

我:“哦……”

我垂下脑袋,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又笑了起来。

我:“没关系,今天吃少一点,下次等我生龙活虎,我们再放开了吃。”

陆沉原本在处理蟹壳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他笑笑,没有说话。

一时间,只是小锤“笃笃笃”的声音在房间回响。

我低头喝了口热水,升腾的雾气里,陆沉的脸庞显得有些不真实。

虽然还是一样温柔,但这份温柔里却多了些无奈和顺从。

大概是错觉吧,我竟然觉得这份顺从与无奈应该源于某种亏欠与遗憾,仿佛在争分夺秒帮我实现心愿。

亏欠?我摇了摇头,竟然会联想到这个?怎么可能呢,要亏欠也是我亏欠他。他没有向我索要过一分一毫。

我:“陆沉,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陆沉:“心愿?”

我:“嗯,除了当副董事长这种我做不到的。”

他失笑,明白了我的意图,摇了摇头。

我:“我认真的,你好好想想嘛。”

陆沉:“你难道是要帮我实现心愿吗?”

我:“当然啊,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看他愁眉不展地思考了几分钟,正要开口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打断了他。

我:“不可以说什么“你不要累着自己”、“三餐要规律”这种。这不算心愿。”

这下他彻底发了愁,扣起手指轻敲了我额头。果然被我猜中了。

我:“你认真想想嘛。”

陆沉:“败给你了。”

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开始认真思考了,手托起腮,专注地望着前方,目光渐渐放空。

我趴在手臂上仰头看他,看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陆沉:“我好像,真的没什么心愿。”

他抱歉地看着我,并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没有。我有点沮丧,因为没法帮他实现愿望了,也因为他没有愿望。

我:“那你小时候呢?有没有没说出口的愿望?”

陆沉:“小时候……”

他目光微闪,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表情有些怀念的意味。

陆沉:“小时候确实有一个,不过这个谁都实现不了。”

我:“什么?”

陆沉:“我想让这个世界,不再有雨天。”

我:“这也太难了吧!只有老天爷可以做到!”

陆沉:“所以我才说谁都实现不了。只是小时候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我一头栽倒在手臂上,果然是做创意玩具的,从小想法就天马行空。不过再仔细想想,和陆沉一起的大部分时候,的确都是雨天。

收拾完餐桌,陆沉没有离开,听说我已经完成了草稿,他便留下来陪我把初稿画完。

我工作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处理自己的事。我们互不打扰,偶尔抬头,默契地看一眼对方。

或许是感冒冲击的关系,我才画了三分之一,便有些犯困。

陆沉:“怎么了,困了吗?”

我:“有一点,可能是吃了感冒药。”

陆沉:“要不要去沙发上休息一下?”

我有些犹豫,害怕睡着后醒来会错失灵感,但现在也确实困,继续画可能也是徒劳。

我:“那我就睡一会。”

陆沉从抽屉里拿出条毛毯,等我脱好鞋子,躺下,将毛毯一折二,盖在我身上。

我:“一个小时后叫我。”

陆沉:“嗯。睡吧。”

困意很快袭来,我跌入梦乡。

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起伏,女孩似乎很累了,身体蜷缩在一起。

我:“猫哥,你那里有红色玻璃钻吗?给我一点……”

陆沉:“怎么做梦还在工作。”

陆沉默默叹了气,把手机拿远了些,又把女孩的手放回毯子内,掖了掖被角。

我:“你们走吧,我加班”五天五张画稿,资本家……

陆沉:“……我——陆总那样对你,不讨厌他吗?”

我:“有点。”

女孩的鼻子被陆沉轻轻刮了一下。她翻了个身,嘟嘟囔囔。

我:“但是没办法……”

陆沉微怔,下意识靠近女孩,执意想捕捉心里坚信的另一个答案。

陆沉:“告诉我,一定有原因,是吗?”

我:“……我必须要帮他。”

陆沉忽然听到空气里回荡着一种咔嚓的声音,昨日仿佛重演了,又或是时间倒退了。

闭上眼,好像就能听到她那天的小声啜泣。她似乎有流不完的泪,眼泪侵入伤口,痛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陆沉终于不再掩饰脸上的表情。

他慢慢俯下身,一只手抚上女孩柔软的脸颊,说不清是什么驱使他这样做。女孩仍在沉睡,似乎是美梦,她安然的脸上嘴角微翘。

陆沉定神看着,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与她同频共率。

他有些微微晕眩,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女孩的呓语。

在乎这种东西来的快,去的也快,总有一天她回清醒,会离开。

他忽然悲哀地想,如果她在此时睁开眼,会不会发现原来陆沉这样陌生?

你羡慕的、在乎的、原谅的那个人,其实都不是自己。而他却因为扮演那个人,扮演的入了迷。

离得太近了,女孩的鼻息扑在脸上,很热。这令他想起了壁炉里的火光,多年前它也曾这样扑到自己脸上。

时间不合时宜地静止,他被身体里突然涌上来的那种渴望吓了一跳。

陆沉直起身,让自己快速冷却。渴望变成了怅然,塞满胸口。

不要再靠近了,他告诉自己。不要再靠近了。

滴答——时钟指针跳动,陆沉望向墙壁,却发现时间仍停留在五分钟前。

不知道是自己做了五分钟的梦,还是这五分钟,他却到了女孩的梦里。

然而都已结束。

一抹猩红从他眼里流转而过,陆沉将指尖放到女孩眉心,女孩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一缕莹白色的光从她额上缓缓飘出。

陆沉盯着那缕光,看了很久。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和陆沉站在一艘小船上,四面是无边的海,狂风呼啸,闷雷滚动,乌云低垂。

小船颠簸不停,浪花猛烈地拍打在我们身上,视野里到处都是飞溅的白沫。

船距离岸边还有一小段距离,我们面对面而站,紧抓着对方的手臂,企图依靠风的力量停泊。

然而在这如猛兽夹击的海洋上,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们只能更紧地抓着对方,生怕稍不留神,就粉身碎骨。

可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小船在一点点往下沉,也许不用几秒,我们便会一起葬身大海。我惊恐地看着陆沉,不停地询问他怎么办。

陆沉:“把我推下去。”

我:“你说什么?!”

狂风吹乱了陆沉的头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陆沉:“船在下沉,它承载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所以,把我推下去。”

我:“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甚至过分冷静了。在海浪的咆哮声里,竟显现出异样的温柔。

陆沉:“这只是个梦,我不会死。”

他拨开我眼前纷飞的发丝,甚至笑了笑。

我:“你怎么知道这是梦?”

陆沉:“相信我,我不会有事。没有多少时间了,推我下去,好吗?”

他的语气甚至让我有种他在恳求我的错觉,不知是他的汗或是海水还是别的什么划过脸庞,湿湿的,带着微咸的气息。

脚下的小船已经沉没了一半。

我:“我不要。”

滔天的海浪声中,我的回答很轻很轻,却足够让我们都听见。

我:“你不是说这是梦吗?那就一起死掉好了。”

没办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会害怕,但我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又攥紧他的衣袖。

我:“反正让我把你推下去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不要再问我了。”

海风突然停了一瞬,脚下的震颤也停了一瞬,我看到陆沉身后海与天的交界处,显出夕阳火红色的轮廓。

好温暖。

我:“不知道等会儿会不会很痛。”

我笑了一下,却觉得还是算了,这给不了我们任何意义上的安抚,只是用力再用力地握住了陆沉的手。

火红色的光越来越强烈,刹那间将我们笼罩,最后归于黑暗。

陆沉猛地从幻境中抽离,或许是太迅速,激流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他看向身边沙发上的女孩,她眉头紧拧,双手抓着胸前的毛毯,似乎在害怕又在压制,那缕莹白色的光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她身体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抱她,但心里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直到将女孩搂入怀中,陆沉才发现她在颤抖。那颤抖很微弱。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再害怕都不愿让自己担心。

长长的叹息从陆沉的喉中溢出。他一下一下拍着女孩的背,直到她身体略略放松,又把她紧握的手指展开,放回毯子内。

指尖感到一阵濡湿,陆沉抬起手,才发现自己刚才探在女孩额上的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锐器划过,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

和之前手背上的伤不同,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过去,这道崭新的伤口无法轻易自愈。

这就是神的力量吗?

她的灵魂如此强大,所以他的计划是不是可以就此更改。

不用成为容器,不用消失,而是真正的变成武器。

只是,她太心软了。这让他想起了很遥远的某个少年。

在面临真正的危机之前,她必须变得更加坚强。

陆沉轻轻地将指尖移到女孩眉间,想要再次制造一个幻境,他希望在这个新的试炼中,她回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只是,看着那双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时,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很久很久。

久到女孩的呼吸再次变得匀长,久到自己枕在她颈后的手臂开始发麻,他仍没有落下。

他想,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已经很晚,夕阳下山了,天空阴沉,似乎是要下雨,实在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下次。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反正,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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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节律

物品详情

把回忆做成永生花,永不凋谢,永不背拂。

专属记忆

尝试着在打字机上打出“I LOVE U”,打完后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