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幻境❈
叮咚——电梯到达一楼时,我恰好回复完最后一条工作消息。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我也舒了口气。最近开始了新项目,我已经连续好些天加班到深夜,这还是这两周来第一次这么早踏出万甄的大门。
揉揉酸痛的眼睛,街道尽头,夕阳还未沉落,车流如同河水,匆匆走过的行人身上也蒙上了一层淡淡金辉。
这时,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我以为是工作,叹一口气认命点开,没想到,是一条来自“八音盒”的推送。
这是我不久前关注的一家店,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推文展示了店主设计的八音盒,都很独特。我一直想去看,但迟迟没能空出时间。
难得今天暂时没有工作,是个不错的机会。这么想着,我点开了导航。
我:“沿着这条路直走,在路口左转……”
跟着导航拐过几个路口,周围的景色渐渐从精致冰冷的写字楼,变成了热闹欢快的步行街。
而傍晚,也总是这条长街最动人的时候。
落日的光线将一切都模糊,空气中,花香与食物的香气交织,为世界再覆上一层充满生气与烟火气的网。
暮春的晚上,一切都适宜,在夜风里,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准备好好散个步,慢慢走过去。
直到——某个瞬间,我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种直觉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它带来了一点寒意,又随风落在我的耳边,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我环顾四周,暮色中,眼前的街道明明如此鲜活——三两作伴的行人,在夜风中晃动的花枝,有人推开一扇门,风铃便落下一串清脆声响。
明明是如此平凡普通的景象,但那点寒意仍如影随形。
是地砖的花纹吗?它的走向在某一刻发生了扭曲;或是路边的行人,走过时的姿态与笑容出奇的一致。
又或许,只是今夜的风,比平时更温暖一些。
我尝试寻找这种直觉的来源,但眼前的一切都好似成了某种暗示,而它在告诉我,这里——
我:“——是幻境。”
我眼前的一切,也许都是不安直觉的来处。可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幻境?
思忖片刻,我凝聚力量抬起手,向不远处一家钟表店的橱窗挥出。
“哗啦”——橱窗的玻璃应声而碎,橱窗中展示的挂钟的钟摆也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晃,发出震耳声响。
但周围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当我再次看向钟表店时,碎裂的玻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完整,好像刚刚的一切,反而是我的幻觉。
我还是有些怀疑,因此不打算轻举妄动,而是站在原地,继续仔细观察起眼前的一切。
擦肩而过的行人讨论着等会的晚餐,路旁钟表店的橱窗透出明亮温暖的光线,就连墙边花架上的盆栽也……
我忽然停住,凝神去看钟表店外那些盆栽,草叶在风中轻轻晃动的弧度和频率几乎完全一致。
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现象。
我悄悄后退了两步,视线警觉地扫过每一处角落,右手也凝聚起力量。
将自己抽离后,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静止了,眼前的一切变成了彩色默剧,唯一真实的声音,只有我的呼吸和心跳。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被无限拉长,直到我蓄力的手臂都开始发酸,预想中的危机始终没有降临。
难道这个幻境,并不是为了攻击?我有些迟疑,打算再观察一下,以便寻找出离开幻境的方法。
深吸一口气,我顺手推开了旁边一家咖啡店的门。
风铃声响起,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几位客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声交谈,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柜台后的店员微笑着朝我递来一个甜品托盘——原来今天是这家店的店庆酬宾,柜台里的甜点全都免费赠送。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托盘,又抬头看看对方。哪有这样的幻境?倒像是误入了什么美梦。
我有些哭笑不得,转身想要去找其他线索,但刚刚还能推开的门此时却纹丝不动。身后的店员依旧微笑着,仿佛在等待我的选择。
必须要拿一份甜点才能出去吗?我更迷惑了些,但还是转身,从托盘上挑选了两份看起来很是美味的小蛋糕。
拎着打包好的小蛋糕,我再次去推门,果然,这次店门很轻易就被推开了。
不过,在我迈出去的瞬间,手中的纸盒忽然一沉。
我低下头,发现纸盒里的小蛋糕,又多了几种口味。
我:“怎么像是嫌我拿得还不够多一样。”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再抬起头望向长街尽处,明明时间过去,但夕阳仍悬在楼宇间,像被定格的幕布。
而那个制造这场幻境的人,始终没有现身的意思。
于是我又推开了隔壁一家糖果店的玻璃门。依旧是笑容满面的店员、全场免费的酬宾活动、和只有挑选了东西才能重新打开的门。
我在缤纷的货架间游走,最终选中了一个城堡造型的糖果罐,半透明的罐身里盛满了彩色的糖果,显得十分可爱。
就在我拿着糖果罐要离开时,罐身上简笔勾勒的阁楼窗户忽然被推开了,一只戴着眼镜的小松鼠探出头来,手里还捧着一颗褐色的糖果。
接下来,我几乎将这条街上的各种店铺都一一走遍——瓷器店、书店,甚至是藏在树荫背后的流动小摊。
我的双手也渐渐被各种各样的礼物堆满,会唱歌的陶瓷小鸟、装帧设计都很有意思的诗集,甚至是一串画着我模样的糖画。
我怀抱着一堆从天而降的礼物,虽然依旧没能找到什么离开幻境的线索,但也已经没那么着急了。
比起陷阱,这个幻境似乎更像是一场寻宝游戏
游戏总有终点和尽头,如果将地图走遍都没能找到终点,那剩下的唯一可能是……
我转身,走回到了最初我发现不对劲时,停留的那家钟表店。
钟摆伴随着嘀嗒声摇摆,时针却还停留在原先的位置。我凝视着挂钟,忽然想到,我的天赋,并不仅仅只是使用力量和屏障。
我闭上眼、抬起手,将手掌轻轻贴在橱窗玻璃上。
无数纷乱的情绪便如潮水般涌来,喜怒哀乐,它们如丝线般交织缠绕,却又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
而在这千丝万缕中,唯有一条格外鲜明。是温和的、期待的,也是最真实、最开阔的。
循着这缕看不见的丝线,最终,我在街道尽头的一家玩偶店前停下了脚步。
店里被装修成梦幻的童话小屋,巨大的仿真橡树下,几只等人高的动物玩偶围坐在小桌旁开着茶话会。
再一转弯,橡树下,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与我对望。
是陆沉。他坐在一张彩色的小板凳上,身侧是一只兔子木雕。见到我时,陆沉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起。
陆沉:“被你找到了。”
我:“这是什么捉迷藏的游戏吗?”
陆沉:“如果我说是的话,你玩得开心吗?”
这么说着,陆沉笑起来,站起身时,将一只毛绒小熊放进了我的怀里。
放在小蛋糕、糖果罐、诗集,以及其它所有礼物的最上方。
陆沉:“这是玩偶店的酬宾礼物。”
我连忙扶住小熊,不让它从这座礼物塔上掉下去。看看它憨态可掬的笑容,我又抬头看向眼前的陆沉。
一种被惊喜填满,又因此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我只能伸出手,轻轻揪了揪小熊的圆耳朵。
我:“开心是开心,就是刚开始发现是幻境的时候吓了一跳。而且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突然造个幻境?”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半晌,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等他拿开手时,我才发现,他从我的发间捉下了一条闪着虹光的彩带。
应该是刚才在某间店里,我抽中大奖时落下的礼花纸,留在了我头顶。
陆沉:“最近Pristine的工作好像很困难,几次夜里路过都看到你们在加班。”
我:“所以才给我送了这么多惊喜?”
陆沉点点头,他手指翻飞,将彩带系成一个蝴蝶结,又放在了小熊的头顶。
陆沉:“想让你开心一下。”
他望向我,目光很是温和。而我也因此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我:“怪不得我一下子就发现是幻境了。原来是你故意让我找到的。”
这回,他反而笑着摇了摇头。
陆沉:“这个,其实并不是。”
我:“不是?你不想让我找到吗?”
陆沉脸上的笑意更深。
陆沉:“还记得吗,我为你造过好几个幻境。”
我点了点头,从前的那几场幻境……不论是其中经历的,还是经历完出来后发生的事情,的确都很令人印象深刻。
但我不明白陆沉为什么在这时提起从前的幻境陆沉
陆沉:“我记得,之前你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分辨出幻境。但这次几乎是刚走进来,你就发现了端倪。”
我:“比起发现,好像,更多的是一种直……”
因为我并不是发现了破绽,开始怀疑。相反,眼前的一切都实在完美,而我只是第一时间抓住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陆沉环视了一圈玩偶店,视线最终又落回到了我身上。
陆沉:“为了掩藏自己,我特地设了些障眼法。”
我:“嗯?其实也是这些障眼法,反而让我更确信是你。”
陆沉:“但它们不弱。你却还是准确地找到了这里,找到了我。”
我看着陆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话里还有话。
于是我追问了一句。
我:“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陆沉:“和上次见面相比,你的天赋增长了不少。”
陆沉若有所思。而我看着自己的掌心,也有些困惑——他好像对我身上天赋增长这件事很是在意,而这种在意甚至有些超出我的预期。
再回过神来时,陆沉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神情,看着我。
陆沉:“可以让我到你家里,再喝一杯咖啡吗?”
那只玫瑰星云的杯子现在还放在料理台的杯架上,但我却故意绷起脸摇摇头。
我:“今天已经很晚了,不可以喝咖啡。不过……我新买了榨汁机,你想喝果汁吗?陆沉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陆沉:“好。”
只是握上玩偶店玻璃门的门把手时,我又有些迟疑地转头看向陆沉。
我:“迈出这道门,是不是就回到现实了啊?可惜这些鲜花和礼物带不出去,再让我多看几眼吧。”
走到哪里都能获得礼物、不论何时遇见的都是好事……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很美好的幻境。
而陆沉点了点头,他站在我身侧,安静地陪我望向眼前、玩偶店窗外,那永不落下的夕阳发呆。
直到我终于回身,坚定地推开了这扇门。
也是这瞬间,我的怀抱倏地一空,无数星光从我怀中散去,眼前的图景也碎成纷纷然光点,最终汇成明亮的河流远去。
再回过神来时,我和陆沉正站在寂静的街道中央。夜色如幕坠下,而天边,是一轮明月。
看着眼前只有橱窗亮着一点暖光的八音盒店,我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本来要去做什么。
我:“说起来,我本来是想去看看八音盒的。”
陆沉:“是这个吗?”
像变戏法一样,陆沉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又将它轻轻放进了我因为走出幻境而变得空荡荡的怀抱。
而盒盖上,正是这家八音盒店的LOGO。
我:“哇,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呀?”
我看看怀里的礼物盒,又抬头看看陆沉,在月光下,他眼里的那几分狡黠,也被照得分明。
陆沉:“在橱窗里看到了,觉得你会喜欢。或许也因为,我并不希望能让你开心的东西,只发生在幻境里。”
就这样,我抱着礼物盒,在这渐深的夜色中,和陆沉并肩走回家。
路灯将我和陆沉脚下交叠的影子不断缩短又拉长,于是回家的路,也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我们。
很快,我们走到了家门口,我抱着盒子有些腾不开手,一旁的陆沉便十分自然地拿出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而当我端着两杯做好的鲜榨果汁从厨房出来时,陆沉也已经将八音盒组装好了。
拧上一段发条再松开,芭蕾小兔便开始在胡桃木底座上随着乐曲缓缓旋转,音乐在客厅中流淌,叮咚作响,让人不由想起春夜与山涧。
我将手里的杯子在茶几上放下,跟着陆沉也盘腿坐在了沙发边的柔软地毯上,看着他十分专注的样子,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
我:“说起来,你今天好像有点神神秘秘的,是发生什么了吗?”
陆沉:“没什么,只是整理旧物时偶然发现了一件东西,我想你可能用得上。”
这么说着,陆沉从西装内袋取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茶几上。
金属与玻璃轻巧相碰,一枚十分熟悉又许久不曾见到的戒指出现在了桌面上。
我:“……灵之戒?”
看着眼前这枚戒指,我不由得想到了从前许多因它发生的事情——它忽然出现,引着我进入一个又一个幻境。
在幻境中我经历了很多,周围的世界也由此向我展露出了另一种模样;而在幻境外,那时候的陆沉,和我不生疏却也没有现在这样亲密。
一路走来,现在回头想想,灵之戒就好像是一把钥匙,或者是动画片里那些切换篇章时一定会出现的预兆。而现在,它又出现了。
我:“你的意思是,我有用得上灵之戒的地方?”
陆沉点了点头。
前段时间,我翻看了之前血族的实验记录。
陆沉:“里面提到了某些灵魂中的天赋可以被容器储存起来。特别是,与神相类的灵魂。”
短短几句话,但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让我的心漏了一拍。
我的目光在灵之戒上停顿了很久,再看向陆沉,而他冲我安抚般地轻松笑了笑。
陆沉:“其实这个结论只能算作实验中衍生的猜想,并没有经过太多的实践论证。但我看到它时,想起了之前,你可以吸收灵之戒的能量。也许,它本就是为了盛放你的天赋而制造的。”
盛放我的天赋……我思索起来,而陆沉的目光也重新落在了那枚戒指上。
陆沉:“如果是这样,你应该可以使用它。”
即便是在这样暖色的灯光下,戒身镶嵌的宝石也仍旧泛出冰冷而凝滞的莹白色。
似乎真是在等待谁伸出手,再重新赋予它一点色彩。
但我还是有些困惑。
我:“可是,我为什么要储存灵魂中的天赋?刚刚你不是还说,我的天赋比之前强了许多。这不好吗?”
这么说着,我把这段时间以来使用天赋力量的便利一一告诉了他。
小到日常生活中的开关灯、挤牙膏,大到刚刚在幻境中的感知。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能感觉
到身体里力量的流动,那是一种充盈的感觉。
而陆沉只是安静地听我说着,看着我的眼神里也带上许多欣赏和鼓励,但开口时,他还是坚持表达了他的观点。
陆沉:“天赋变强的确会带来力量,但有时,也会带来麻烦。”
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许久之后才笑了笑。
陆沉:“也许只是我多虑了,不过还是先把它放在你这里吧。”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就连八音盒的旋律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而我也仍思索着陆沉刚刚说的话。这段时间来,我的确一直享受着天赋力量带来的便利,如果要说天赋变强给我带来了什么麻烦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那些奇怪的梦。虽然最近已经很少出现,但现在我忽然觉得,那也是一种提醒——这份力量带来的不全是馈赠。
这样想着,我拿起了桌上的灵之戒,渐渐将它收拢在掌心。
我:“储存天赋的话,难道是要试着把力量输送给它吗?”
我闭上眼睛,尝试着调动体内的天赋,把它们想象成一股细流,向掌心的戒指流去。
一开始,我完全没有头绪。虽然这段时间训练不少,但这样调动整个身体里的力量,还是第一次。
它们过于庞大,因此反而显得混乱无序、不受掌控;但渐渐地,我感觉到掌心戒指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我。
就像要从我身体里分走一部分似的。
是牵引,也是对抗。因此我不敢走神,而是专注去捕捉住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
然而就在我即将抓住它的瞬间,我体内又涌现出一股与之对抗的力量。
它很紧张,像是努力扯着我,不肯放手。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最终我还是有些泄气地睁开眼。
而刚睁开眼,就撞上陆沉注视着我的目光。他的眼神有些严肃。
我把刚刚的感受告诉了陆沉。
陆沉:“听起来像是你的天赋对它有些排斥。”
我:“……为什么会这样?”
陆沉:“我也不那么清楚,也许是你的天赋厌恶血族的气息。也许是它认为,需要留在你的灵魂中保护你。”
厌恶血族的气息?听到这句话,我瞪了陆沉一眼,有点赌起气来。
我再次凝聚力量,强硬地引导着它去向戒指——既然说是厌恶,那就让它适应到不厌恶为止
两股相反的意志在体内横冲直撞,我咬紧牙不肯放弃,直到陆沉按住我的手腕。
陆沉:“(ID),可以了。”
我看着他,又瞪了他一眼。
我:“现在你知道是不是厌恶了吧。说你刚刚是在开玩笑。”
陆沉:“我确实是在开玩笑。”
我:“这才对。那既然不是厌恶,就是它觉得我需要保护?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让它觉得其实暂时并不需要?”
不过这事说起来都觉得有点抽象,我向后陷进沙发里,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顶灯的光线有些刺眼,我不由得眯起了眼。
下一刻,随着“啪嗒”一声轻响,主灯被关掉了。整个空间沉入温柔的昏暗,只剩下落地灯柔和的光线。
是陆沉。我偏头去看他,突然好奇起来。
我:“说起来,陆沉,你平时有什么放松的方法吗?”
陆沉看着我,愣了愣,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
陆沉:“工作不忙的时候,我会抽些时间去别的地方攀岩。”
我:“攀岩?……有没有更简单一点的?”
陆沉顿了顿,看起来更为难了一点。
陆沉:“偶尔,也会做杀手数独。”
想到那些数字和虚线框,难免还是有点头疼和疲惫。
我连忙摇了摇头。
我:“还是算了……”
身旁的沙发轻轻下陷,昏暗的光线里,陆沉的气息靠近了一些,又半笼住我。
他柔软的指腹贴上我的太阳穴,轻轻揉按起来。
他的声音在其中似乎也变得更温和。
陆沉:“之前去一个高山国家的时候,我见过当地一种特别的头部按摩。很多人不远万里地过去,只是为了体验几十分钟的放松时刻。”
我一下睁开眼,有些期待地看着眼前的陆沉。
我:“听起来好像很不错。就算不能放松灵魂,也肯定能放松一下我被工作摧残的肉体。”
陆沉看着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光线昏暗,但他有一双我看得格外明晰的温柔眼睛。
陆沉:“好,也算是我作为老板,尽到了一些员工关怀的义务。”
第二天晚上,陆沉再来时,带了很多东西。
我们铺好柔软的毯子,放好高度合适的软枕和靠垫,也选好了合适的音乐。
还有一瓶精油,是陆沉自己配的,有放松的功效。
陆沉关上了房间的主灯,只留下一盏香薰灯的光线,而我握着灵之戒,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好,也戴上了眼罩。
视线被完全遮住,只有从缝隙处漏进来一点点光。
耳边响起一点陆沉做准备时的窸窣声,我有点好奇,下意识抬了抬头,想从缝隙里偷看。
还没得逞,就被陆沉发现了。他轻轻按住我的眉心,把有些好奇的脑袋也一起按了回去。
柔软的指腹贴住我的太阳穴,平稳而均匀地画着圈,又如抚慰一般缓缓滑向耳后。
温热的精油滴落在我的皮肤上,薰衣草淡淡的香气在他掌心的摩挲下渐渐发酵,最后沉淀为乳香宁静的后调,还夹杂着一丝木质的清冽。
他修长的手指也渐渐穿入我的发间,指尖梳理过每一缕发丝,微微酥麻的触感如同细微的电流般,从发根蔓延至脊背。
过了一会儿,他的指腹又回到我的额间,力道变得更加轻柔,沿着眉骨的弧度缓缓推压起来。
紧绷的思绪慢慢放松下来,连日工作的疲惫也随之散去了。
陆沉:“需要更轻一些吗?”
我下意识想摇头,却被他用掌心稳稳托住,示意我不要乱动。
我:“现在就很好。你的手法好像很熟练,该不会也是之前学过的吧?”
耳边传来陆沉有些模糊的笑声,和着温热的呼吸一起落在我的眉心。
陆沉:“如果我说是这几天刚刚学会的,你会觉得紧张吗?”
我:“那倒也没有,我相信你。不过如果你不告诉我是个初学者的话,我可能都猜不出来。”
他的手指仍在我的头顶揉按游走,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
陆沉:“但对我来说,现在最好的取得你信任的办法,是向你坦诚。”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我心念微动,手上的灵之戒忽然传来一阵暖意,体内那股一直紧绷的、抗拒的力量,竟然不知不觉松动了几分。
我:“好像有作用诶。”
陆沉:“要不要听个故事?我记得你说过,听着我的声音很容易放松下来。”
我愣了愣,很快笑起来。那是某一个加班的深夜,为了讨论新项目的东西,我们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
陆沉的声音和敲击键盘的轻响,让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我才发现,我们依然在通话中,听筒里还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陆沉醒来后,我还试着和他套话,想知道那天晚上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梦话,而陆沉告诉我的,就是那句。
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故意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那你得讲一个我没听过的。”
陆沉轻轻笑了一声,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此时的表情。
陆沉:“那我要好好想一想。”
房间里,在舒缓的大提琴声之上,陆沉的声音也慢慢铺散开来。
我的思绪逐渐变得缓慢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身体里那即便是细微变化也愈发清晰起来的力量。
在这样的安抚下,我能感受到,体内那股一直显得有些紧张的力量开始缓慢地流动、舒展。
直到——终于,它像是从身体里被分离出来一般,变成了独立的一条。
我睁开了眼,而掌心的灵之戒,那颗莹白色的宝石,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它在其中流动,微弱地明灭,又好似呼吸。
我:“陆沉,我们好像成功了!”
陆沉点了点头,他看着戒指,眼神似乎闪过一点凝重,但转瞬即逝,就像是我的错觉。
陆沉:“嗯,可以再多试几次。直到不需要其他方法,你也能使用它。”
于是我们约定好,每周都空出一个晚上,用来实验对灵之戒的使用。
除了按摩之外,还有冥想、瑜伽,或是香薰泡浴,也都有些效果。
我们还会借着放松的名义玩一些小游戏。有时是下几盘简单的棋,有时是一起听张老唱片,有时也会是在星光下跳一支舞。
很多次练习结束时已经是深夜,我们就会关上灯,只是坐在一片黑暗里。
而那已经储存了许多能量的灵之戒,便会在夜色中泛起绯红光晕,如同宇宙深处的玫瑰星云,在黑暗中缓缓流转、变幻。
到后来,我已经不再需要事前的放松,就能自如地向灵之戒里转移力量。
虽然就目前而言我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用,但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它会再次成为开启下一道门的钥匙——或预兆。
窗外夜色深沉,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原始资料库,白炽灯苍然的光线下,陆沉仍在翻看着一页又一页的人类档案。
终于,在浩繁的名字与档案中,陆沉揉揉眉心,放下了笔。
不久之前,女希带着一张名单,再度找上了门。
枯黄纸张上满是扭曲的字迹,记下的,是那些逃过了无数次追杀、在人间隐藏的叛神之名。
他们将是血族接下来要继续清除和转化的目标,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猎杀。
但这是老家主在位时的陈年旧事,陆沉并不打算管。
更何况那份名单实在长得让人厌倦,陆沉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它搁在了一边。
直到再几天后,一名来自地下世界的杀手又找了上来。女希告诉陆沉,这是祂安排的另一名“清道夫”。
杀手:“陆氏的家主,希望我们的合作,不会让你太难堪。”
藏匿在荆棘与阴影中的杀手,有着同样令人厌恶的做派。陆沉知道这是女希对血族立场的测试,更是一种威胁和警告。
可那个瞬间,在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另外一件事。
现在他还不能完全确认女孩真正的身份,但如果、如果她的名字也出现在这份名单上……她会被“清道夫”找到吗?
这个念头让他一刻也无法冷静,于是他安排了人手去她身边暗中保护她。
这样仍不够,于是他出现在她家附近的街道,给她送去了灵之戒,又教会她如何隐藏天赋。
即便这样,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至少能在危急的时刻争取到一线生机。
但是现在……
翻阅档案的沙沙声已然停止了,而且停止了很久。
陆沉看着手中的名单,有一瞬的怔然。
名单上列着许多从前的神名:风火雷电、睡梦与雾气……
这是女希当时交给他的名单,而现在,在这张名单上,每一个神的后面,都一一对应上了他们如今的名字和身份。
为了找出他们,陆沉派出了无数耳目,自己也在资料库里花费了许多个日夜。
陆沉凝神,又将手中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几乎要将每个字、每个笔画看仔细。
他没有看错。
这份名单里面,没有她的名字。
窗外,仍未天明。一阵突然而至的风急促地撞击着玻璃窗,发出突兀的声响。
鲜少有人踏足的资料库里,白炽灯晦暗的光线从天花板洒落,在档案柜上反射出冰冷色泽。
这间资料库很早就关门了,这个时间除了他不会再有其他人。
陆沉抬起头,入目是很高的档案架和上面密密麻麻的资料,可投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影子。
他从架子上再度取下一份档案。
陆沉:“你不认为,你的委托人今晚会死。”
资料库里还是安静,只有排风扇的转动声与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但陆沉并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翻阅起手中的档案。
直到他将档案重新放回原位,远处的档案架后才响起了并未隐藏的脚步声。
萧逸站在两排档案架的交界处,光影便将他也分出两侧。
萧逸:“你知道冯陈。看来我找对了地方。”
脚步声落下,萧逸从阴影处彻底走到了灯光下。
萧逸:“最近几起失踪案,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沉:“比如?”
萧逸:“比如,现场为什么有一股力量,指向血族。”
陆沉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递去一张枯黄的纸,等到对方接过后,才淡淡开口。
陆沉:“你也说了,只是一股力量。”
萧逸从名单上一扫而过,眼底浮现一点了然。
萧逸:“有人在猎杀这些神。”
接着,他又从上到下,把每个神名对应的名字都看了一遍。
其中有四个名字,他都有印象。或许再过不久,这份名单上没有几个能够存活下来。
而目光落到自己的名字上时,萧逸顿了顿,但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连眼睫都不曾颤动分毫。
等到整个名单都看过一遍,他才挑了挑眉。
陆沉:“她的名字不在上面。”
萧逸:“我看得见。这不是什么好事。”
萧逸顿了顿,冷冷看向陆沉。
萧逸:“但幸好,她不在上面。不然你现在恐怕很难像这样站着了。”
陆沉:“你想错了。她不可能在上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档案上的积灰在晦暗的光线里缓慢浮动,资料库里,连空气都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陆沉脸上露出了一点笑。
陆沉:“你已经知道是谁要杀你的委托人了,有什么打算?”
萧逸嗤笑一声,他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萧逸:“可惜,我不喜欢任务被人白捞好处。”
这么说着,萧逸收下了名单,转身离开。
萧逸:“有些地方,得有眼睛盯着。这你们应该擅长。”
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漫长夜色中。
陆沉垂下眼,看向腕上表盘,时针正指向一个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
而黎明前,总是有着最深的黑暗。翻涌的浓云会遮蔽所有光亮,直到那代表未来的某一刻来临。
远处夜枭的啼鸣戛然而止,资料库的大门无声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刚刚离开,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