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前的人没有回应，只是移动手中的钢笔，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字，又将它放到某一沓纸张的最上方，整理好。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陆沉：“进来吧。”

我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注意到他刚才签署的文件上有一个Warson的品牌logo。

Warson，万甄集团的奢侈品牌，陆沉主张的正是将穿越系列移交给它。

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份计划书，它的标题足够大而鲜明，陆沉也并没有遮掩。

《关于“穿越系列”合并至Warson产品线的策划书》。我还没有知觉的时候，他就开始筹划这件事了。

陆沉：“你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怎么了？”

我摇摇头，陆沉也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一边把文件收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是故意的。

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签署Warson的文件，故意让我看到，故意问我，然后再若无其事地把文件收好。

难道是想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告诉我，事情已成定局，他的决定不容置喙吗？

我望着陆沉，最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我：“陆董，你刚才签的是Warson的文件吗? ”

正准备把抽屉推进去的指尖停顿了一下，却又稍一用力，让文件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

陆沉：“是。”

他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却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转而将两手搭在一起，抬眼看我。

这样的回答根本毫无意义。想到这里，我无法再沉住气，用力把手中的企划推到陆沉面前。

我：“关于穿越系列的事，我还是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我对浣火布很了解，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公司里最了解的人。

它的特性，并不适合Warson品牌的调性，舒适大众的设计，才是它适用的领域。

我的团队为此已经努力了好几个月，成果有目共睹。

后续的宣传方案，我也已经有了打算，虽然基于公司情况的变化，还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但我可以保证，它具有可操作性，并且不会占用公司太多的资源。”

陆沉：“这个方案我中午已经认真看过了。我对你的能力没有质疑，只不过——”

我：“只不过什么？”

陆沉：“我们会优先选择将钱投入研发、制作，最后才是宣传。而宣传费用的多少，与品牌有关。”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Warson作为万甄的核心品牌，宣传资源将会远大于Pristine。

对于浣火布这个卖点，它一定能带去更广的宣传，从而吸引更多的潜在消费者。

更何况这类大品牌都拥有自己的核心用户群，哪怕完全不宣传，它也能实现远超一般品牌的营收。

我：“可Pristine，从来都不是靠大张旗鼓的宣传，来换取营收的品牌。

我们以往的宣传预算也只有营收预估的2％。

这次还可以用更实惠的地推之类的方法。”

陆沉：“0.5％，这是公司能给到的最多金额。”

我：“这太少了！”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对面的陆沉却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陆沉：“对我而言，在最理想的情况下。”

无论选择并入哪条线，带来的收益差别其实不大。

但在宣传金额受限的现在，高端线会是更好的选择。

我沉默片刻。穿越系列的初衷，是想让普通人知道，他们可以不用考虑许多不便，穿上任何想要的，来自任意时代的衣服。

我：“0.5％，也不是不能接受。我们之前积累了很多宣传渠道，价格上还可以商议。

流媒体的投入也可以减少，把宣传集中在线下门店——”

想到什么我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到后来，竟然也渐渐理清了思路，发现还是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然而陆沉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维持着一贯的淡淡的笑容注视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犹豫着说出我能想到的最孤注一掷的保证。

我：“不知道陆董还记不记得答应我的事？”

陆沉：“什么？”

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明知故问。

我：“你帮我完成我做不到的事，我当你的刀。”

陆沉：“可我现在好像不需要刀。”

如果没猜错，万甄的现金流似乎是遇到了一些问题，缩减Pristine的预算，优先保证研发，很像是资金不足的委婉说法。

陆沉是需要刀的，只是，他似乎习惯，也无比擅长让刀自己找到要刺穿的目标。

我：“如果我说，我能够确保营收呢？”

陆沉看着我，似乎有些想笑。

陆沉：“你打算怎么让我相信？”

我：“我可以签协议，类似对赌的那种。”

我也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眼底的笑确实地浮现上来。

陆沉：“把你说的宣传方案重新整理一份吧，下周可以推进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刚才我已经尽己所能对后续的宣传做出了规划，但明白在实际落地的细节上，一定还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而陆沉却没有要求我先出具方案细节再议，而是直接做了决定。

我：“所以你答应了？不签协议了吗？”

陆沉：“我们都记得，所以不需要那种东西。还是说，你会耍赖？”

我：“我不会。”

耍赖的从来都不是我。

陆沉轻轻笑了一声，却又有点像叹息

陆沉：“那就证明给我看，证明我的判断是错的。”

他的判断？是错的？我一时没有听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谢谢，陆董。”

陆沉：“董事会的交接还没结束。严格来说，你还不应该这么叫我。”

我：“那，陆总？”

这次陆沉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仍旧注视着我。

他的目光告诉我，我还有其他更好的回答。

我心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快了。

我：“谢谢你，陆沉。”

一直等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陆沉嘴角的笑意才终于慢慢消散。

陆沉移开那份安排穿越系列归属的计划书，下面是周严早上刚刚送来的股份数据。

董事长的变更，再加上陆霆在背后推波助澜股民对于万甄的信心有所减弱大量散股被抛售出来。

动用集团资本，收购这些股票，维持股价稳定，让万甄渡过动荡期。

这样的危机，他已经应付过无数次

如能尽快找出家主的遗书，拿到其中那部分被冻结的资金，他将会拥有更多助力。

陆沉看向桌边，那盆金心吊兰，不知被谁无声无息地推了一把，不再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望着电梯上方不断滚动的数字，我开始在头脑中规划起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安排。

虽然已经获得陆沉同意，但后续我要面对的依旧是重重困难，任何一个细节都马虎不得。

“叮”一声，电梯到了，

缓缓开启的门扇里出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我往旁边挪了一下，为他让出道路。

注意到我的动作，男人摘下帽子，微微颔首感谢。

就在我们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忽然出声了。

男人：“请问你是     小姐？”

我惊讶地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打量他。

我：“我是     。请问你是……”

听到我的回答，男人原本冷峻的表情变成了惊讶，只是很快又挂上了笑意。

男人：“抱歉，还没自我介绍。”

我是再世风投公司的创始人，我姓王，这几天听说了不少你项目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认识我，我却对他毫无印象。

礼貌地点点头，我却还是有些疑惑，不明白他特意叫住我的目的。

我：“王先生你好，你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男人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半掩的办公室处，眸光一转，又笑了。

王先生：“我知道这个时间和地点都不太合适。不过出于个人意志，我还是想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他出一张名片。

王先生：“不知道 小姐有没有考虑过离开万甄，另起门户呢？”

我：“诶？”

正准备去接名片的手僵在原地，我眨了眨眼，迟疑地收回手臂。

我：“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本以为气氛会因此变得尬，没想到对面的男人却只是轻松地点头表示理解。

王先生：“也是，是我冒犯了。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挖角，而是有事要和陆董商议。

刚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是我的职业习惯吧。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名片，就当是交个朋友？”

语毕，他把名片往前又递了递。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实在不好拒绝，虽然心里觉得这个人有些太自说自话，还是出于礼貌伸出手。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触及到名片的一刹那，一股异样的感觉将我笼罩其中。

视线好像忽然陷入黑暗，在那片漆黑中，冰凉的触感顺着我的指尖向上延、游移。

我立刻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无形的力道禁住。无形的热流汇聚于掌心，竟然迸发出了微亮的光线——

王先生：“      小姐，你没事吧？”

视野骤然恢复光明，我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的名片已经被我握在手里，而对方也早已松了手，并不存在什么力量的角逐，更别说什么冰冷触感。

可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与黑暗，绝非我的错觉。

王先生：“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不，我没事。”

男人点点头，出于礼节，又多提醒了我一句要是不舒服记得及时去医院。

我还在心中思考刚才的奇异感觉，只是敷衍地应了声。

王先生：“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不舒服，要去医院。”

他稍微侧过身，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再次面向我。

王先生：“       小姐，我真的很欣赏你的‘个人能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这句话的重音有些奇怪。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王先生便朝我轻轻颔首。

王先生：“希望以后有别的合作机会。保持联系。”

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张白底黑边的名片就如同任何一张普通的纸张，没有任何异样。

冰凉的感觉退却，指尖也已经恢复了温度。刚才的那一切，仿佛真的只是一场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