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私奔❈
鼻腔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我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怎么会一身伤呢,我明明把炸弹都解除了啊……
我推开身前的人,仔细望向他。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笑了笑。
陆沉:“都是别人的血。”
骗人。我怎么可能信。
我分明看到了他身上那好多深浅不一的伤口,浅一些的伤口正在愈合,可有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却愈合得很慢。使他看上去十分狼狈。
我很少用这个词去形容陆沉,但此时眼前的他又的确如此。我的心像是被用力捏了一下。
而陆沉完全不在乎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只是看着我,继续笑着。
终于笑够了,他又握上我的手臂,让我得以靠着他慢慢站起来。
我正想问接下来怎么办,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却听见门外传来了混杂的脚步声。
有人追来了吗?
陆沉:“他们来了。不用害怕。这次我在你身边。”
他的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房间右侧的墙壁轰然倒塌。
大队人马涌进房间,为首的正是陆霆和那位诺斯先生。
像是提前确定了自己的胜利,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慌张,而是志得意满地走了进来,一眼都没看那倒在地上的男人。
诺斯:“Lu,很遗憾要这样和你刀剑相向。但你违反了约定,我们不得不对你进行肃清。”
陆沉:“肃清?在你们之前,已经有太多人抱着这样的想法找上过我。却没有一个人成功。”
陆沉向前走了半步,将我护在身后,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他面色冰冷,看似平静镇定,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兴奋和厌恶交替闪现。他在期待一场战斗,又似乎已经恨透了这一切。
诺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霆拦住。下一秒,二人一同朝我们袭来。
陆沉:“抓紧我的手。”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陆沉身上爆发出来。他带着我一跃而起,陆霆和诺斯的攻击落在了我们原本站着的地方上。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血族的强横与野蛮。地面龟裂出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又是几次袭击与躲避,因为被陆沉保护着,我毫发无伤。
空间开始剧烈摇晃,石块不断从头顶落下,脚下的地面没有几处是完好的了。我们几乎无处可逃。
陆沉紧了紧我的手,一股熟悉的温热力量重新流淌进我的身体。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仍有些不确定。
他却十分信任地朝我点了点头。
陆沉:“ ,你可以做到。”
敌人也在这时逼到了眼前,我不再犹豫,立刻张开屏障。
半空中炸开铮然的轰鸣,几乎擦出火光。
屏障阻挡了对方的攻击,同时也阻隔了他们继续向前的脚步,陆沉趁机打碎了什么东西,白色的雾气在空间里弥漫,遮蔽了光线。
浓雾中,陆沉带着我绕过那层叠人群,冲出了房间。
在刚刚的战斗中,电路受到了损毁,房间外的建筑几乎一片漆黑,只有墙壁上狭窄的窗口漏进来一点月光,勉强照亮古旧的石墙。
我们似乎身处一座石塔的内部,正绕着圈一层层向底下跑。
即便带着我,陆沉的速度也很快,猎猎的风在脸侧耳畔呼啸,身后的追兵仍旧穷追不舍。
但我知道,我不需要害怕,我只需要专心跟着眼前的陆沉就可以了。
我可以全然信任他—而这种从未有过的信任,也在某个瞬间,让我感觉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下意识地,我紧了紧与陆沉相握的手,他没有回头,也握紧了我。我们冲出倾塌的石门,天与地在眼前豁然洞开。
月光凉凉地落下来,我们又跑进了石塔前方的荒林,身后追兵的声音慢慢不见了,陆沉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最终,我们停在了一棵大树下。虽然有陆沉带着我,但血族的速度对我来说还是吃力。我扶着树干,大喘气几口。
我:“不、不继续跑吗?”
陆沉看着我,他笑了,顺了顺我跑散的头发。
陆沉:“休息一下吧。”
我:“我没事的!还可以坚持,我怕他们……”
陆沉:“不,我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我差点忘了他受了重伤,忍不住轻声询问他怎么样。
他还是笑着摇摇头,制止了我想要检查伤口的手。
他摸向我的手腕,取下了那里的黑色皮筋。
俯下身,拢起了我散落的头发,认真扎了起来。
我们靠得好近,连呼吸都落在彼此的唇边,落下的月光也好亮,清楚勾勒出眼前陆沉的轮廓,那个轮廓我曾无意识地注视和描绘过。
周围是这样安静。
陆沉:“怎么了?紧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我:“……没有。”
我微微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发红的眼眶。
刚刚瞬息而过的许多画面,一遍遍在脑海重播
我看到陆沉被军队团团围住,听到了血管在他身体里爆开的脆弱声响,还有他倒在血泊里勉力支撑着站起的模样。他早就习惯了这么频繁的生死,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炸弹消失了,会有新的危险。一个接一个,永不止息。
我不由得再次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心。月光下,那双手很干净,只是因为刚刚的奔跑有点出汗。
没有沾到一滴血。
一条生命因为我的力量死去,虽然他想置我于死地,但那依然是生命。并非同情,我只是感到了恐惧。
下一秒,陆沉的手覆了上来,遮住了那弥漫的血色。
陆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帮我解除了危机,保护了自己。”
我没有抬头。
关于鲜血与伤口的想象环绕着我,我再怎样竭力遏制不安,那种恐惧也没有消散。
陆沉的手指钻进我的指间,慢慢收拢,与我十指相扣。
然后又俯下身,将额头和我相抵。
陆沉:“他就算不被你杀死,也会被其他人杀死。除了是诺斯找的新女婿之外,他还是东部的继承人。所以他是必须死的。
他们要借他的死作为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发动对我的“肃清”。”
我抬头看向陆沉。
只有活下去,才能做更多事,所以为了活下去就必须让自己不择手段。
所以才要算计、利用、猜忌,才要练就一颗远离一切羁绊的心。哪怕这违背自己的本意。
我只是经历了这一次,就觉得惶惑,那他呢?但我没有问出口。
我们静默着,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望向了远处。
生死仇恨之外,明明天地如此开阔。但人类偏偏困囿。
不知又过了多久,身后再次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陆沉:“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
陆沉带着我越过荒林,偶尔,我抬头看向天边,却发现月亮似乎发生了改变。
我看见月亮渐渐带上了血色,像是某种危险的预兆。
心跳如擂鼓,这实在是个疯狂的夜晚。我想这也许就是血族的狩猎狂欢,最原始的逃杀,以野蛮暴力的方式搏得一线生机。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脚步渐渐变得沉重,每一步似乎都在耗费最后的力气。
就在我即将力竭时,陆沉突然停了下来—一前方出现了一片山谷。
山很高,谷底宽阔的河流奔涌着向前,激起的白浪都被月光映成了红色。
而与此同时,身后的追兵也迫近了,我甚至清楚听见了陆霆叫嚣的笑声。
我:“现在怎么办?”
我看向陆沉,他却并不慌张。
他揽过我的腰,抱起了我。
陆沉:“害怕的话,可以闭上眼睛。”
他纵身一跃,突然的失重感让我吓了一跳。
风打在我的脸上,越来越快的速度带来强烈的窒息感,我忍不住抱紧他。
也是这时我碰到了他的伤口,血的温度在下坠中飞速消散冷却。
这样落地伤口会更严重,我想张开屏障缓冲,却怎么都办不到,我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
陆沉低下头,抵住我的额头。
陆沉:“没关系,我们不会受伤。我们已经在我的幻境里了。”
我:“幻境?”
我微微一愣。
我:“那诺斯和陆霆,那些追兵,他们也在?”
陆沉:“对。很聪明。”
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那刚刚停下来休息也是故意的?陆沉也赞许地笑了一声。”
陆沉:“得给我们的猎物一点看上去可能的希望。”
我们的猎物。我们的。
他在替我报复。
从踏入敌人的幻境到现在,我看到了太多不一样的陆沉。
明明他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将我彻底排除在外。
但他没有。这次,他将我当成了可以信赖的盟友,甚至有好几次,如果我出了错,也许整个棋局都会因此颠倒。
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彻底信任我了?
但我迟迟不敢问出口。我有些心乱地想,也许这不过是他的无心之举,或者考验我作为刀的能力。
陆沉是慎重的,他不可能不留有后手,把那几个生死攸关的决定时刻牵系在我的身上。
坠落终于到了尽头,我们降落在地面,又因为长久的奔逃不约而同地躺倒在柔软的荒草地上。
我们仰面望向眼前的天空,整个夜晚都朝我们坠落,耳边河流的奔涌声也盖过了一切,周围被月光照得纤毫毕现。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我看到一匹棕色的骏马踏着月光向我们奔来最终停在了我们面前。
它无比快乐地吼了一声,又俯下脑袋,四只蹄子不停蹭着土壤。陆沉看着它,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下一下摸着它头顶那一圈柔软的毛发。
我知道他是高兴的,只是他的脸上,仍然有着无边的寂寞。
我:“马儿歪了歪头看我,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摆。”
它长大了,不再是陆沉口中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它沉稳了很多,越来越像它曾经的主人。
陆沉:“走吗?”
声音未落,风又骤起,吹乱了陆沉的头发。
他很清楚,这里只是幻境。哪怕再留恋,还是要离开。
可我多希望,这里不仅仅是幻境。
陆沉将我抱上马背,Lucky载着我们两个,朝幻境的出口奔去。
风裹挟着夜色,被遥遥抛在身后。
一片眩目的白光后,我们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无垠的荒地。红色的小旗子凌乱地插在地上,写着考古队的字样。
我们脚下的土地上,竟然堆满了白骨。白骨上缠绕着浓重的瘴气,连月光都无法穿透。
鲜血毫无征兆地从陆沉身体里喷涌而出。
仿佛是被放慢的镜头,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能看着他在眼前倒下,重重砸进遍地的白骨之中。瘴气像茧一样将他包裹。
我:“陆沉!”
他只是眷恋地抬起手,想要再摸一摸我的脸颊。
只是身上裂开的伤口让他无法动弹,鲜血几乎浸透身下的泥土。
天边,是比大雪都要皎洁的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