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避❈
我正坐在工位上专心改稿,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可是挤在人堆里看了半天,直到人群散去,留下一条空荡荡的走廊,我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有点心慌。
我:“猫哥,刚才外面发生什么了,我怎么啥都没看到?”
猫哥左右看看,拿起桌上一本文件夹拉着我走到座位旁,装出一副汇报的样子。
猫哥:“你看这个领子改成尖领会不会更好……听说陆总被带走了。”
我:“什么?!被谁?”
我一时惊呼出声,有同事朝我们这边看过来我和猫哥只好一起缩在文件夹背后。
猫哥:“我去的时候就看到他上车走了,身边站着俩穿制服的人。听说是直接从董事会出来的。
不过陆总好像还好,我看他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很淡定。”
我:“你隔那么远都能看到吗?”
猫哥:“我是第一个冲到门口看的。”
猫哥:“我刚刚查了查,说这种被带走一般就是配合调查,反腐啥的,陆总应该不至于吧?公司应该不会变天吧?”
我:“不会,如果是为了钱权,他不会在乎我被自己的反应惊到了,为什么表现得好像对他很了解似的。”
又有同事朝我看来,我咳嗽一声。
我:“领子改得不错,这版就这么定了吧。”
猫哥:“你说这一天天的各种突发事件。”
不是自己出事,就是公司出事,要么家里出事,就没消停过。我以前去庙里都是求发大财暴富,现在只求身体健康家人平安保住工作就行。
我感慨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我和猫哥的手机都震动了一下。是满满在群里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郝帅坐在满满爸爸对面,两人对着一张复杂的棋盘,而郝帅皱着眉,一脸愁容。
猫哥:“真配啊。”
我:“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猫哥:“他们天天八卦我和姜莱,我就不能八卦八卦他们吗?”
我:“这话要是让满满听到,她会打死你的。”
猫哥:“这个八卦我是第一次告诉别人,你别说出去。我之前听到过满满和她男朋友吵架,昨天我问她怎么男朋友没陪她回去。她让我别问,说“死了”。”
我:“感情的事情谁说得准。今天好得不得了明天就恨不得掐死对方,只要满满自己想好就行。你可别干扰她。”
猫哥:“她像是能被我干扰的吗?不过也不一定,当局者迷。理智又不能控制住感情的产生。我再去找郝帅聊聊。”
说完猫哥真就躲到一边打起了电话,留我一个人胡思乱想。理智真的不能控制住情感的产生吗?那他呢?
我又想到了陆沉。想象起他被带走的情形。
直觉告诉我,不是和金钱权利相关的问题我又实在找不出其它端倪。
不过,怎样的险境,陆沉应该都能化险为夷。
但为什么当我回忆起来时,却总是会想到他受伤时的样子?
犹豫了一会,我还是决定去找周严。可当电梯门打开,我却意外看见周严进了陆霆的办公室。
我在走廊里等了许久,都不见周严出来,无奈之下,只好先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不安的猜疑还是在公司内蔓延开来了。
甚至我路过茶水间时,都会听到一些员工低声猜测着背后的内幕。
从股价暴跌到万甄倒闭,甚至还有对陆沉本人的质疑。猜测越来越离谱,我终于忍不住制止他们。
我:“事实真相出来之前,大家还是不要在这里乱加揣测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快速离开了。
想了想,我又打开了设计中心的工作总群,提醒他们不许私自泄露今天的消息。
至少在我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在一切事情明晰之前,我不希望这件事被带偏发酵。
叹了一口气,我点开一封等待处理的文件,埋头工作起来。
天色暗得很快,我走到公司的露台上放松远眺时,天边已经能看见星星。
楼下是三三两两下班的人,我习惯性地抬头,发现36楼的那盏灯仍是暗的,这让我不太习惯。
工作明明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但心里却总还是像揣着什么似的。
我还是摁亮了前往36楼的电梯。
这回,周严就在陆沉办公室,他意外地没有隐瞒,一五一十把股东大会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我:“所以连山会在查万甄?是账目问题还是别的……?”
周严摇了摇头,表示不能告诉我太多。
周严:“但您不用担心,老板会有办法的。”
我:“什么办法?”
周严:“我并不清楚。”
什么叫不清楚,你不是他的助理吗?
但当这种情绪出现时,我又不受控制地想到那天陆沉是怎么把我带进城堡、带到那个老人面前的。
又开始了。明明想好了只是普通上司下属,可真到了这样的时候,我还是会担心他。
算了,先回家吧。
像是某种感应,我刚打算走,身后的门就传来一声轻响。
周严:“老板。”
我转过身,陆沉竟然回来了。
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血迹伤口,只是眉眼间有些疲惫。
见他没事,我迅速收拾了心情,朝他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我:“那我就先走——”
陆沉:“周严,你先出去吧。”
陆沉和我同时开了口。
而周严自然没等我的反应,就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我抬脚也想离开这里,可还没等我走到门前,陆沉先我一步握上了门把手,关上了门。
陆沉:“我是洪水猛兽吗?看见我就跑。”
我只好看向他,而陆沉的脸上已经带了一点笑。
陆沉:“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周特助问些工作上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陆沉笑眯眯的样子,我就不是很想说实话。
陆沉:“我记得周特助的工作范围好像不涉及设计中心。”
我:“……私人事情,不方便透露。”
陆沉:“在我的办公室?”
一边说着,他脱下外套走到衣架旁挂起来,可动作间,又看起来似乎十分疲累。
我:“茶水间都是人,以为陆总暂时不会回来。”
陆沉:“可现在似乎是下班时间。”
我:“万甄的加班情况,陆总应该也很清楚吧?”
陆沉也不恼,好像心情因为和我说的那几句话反而更好。
但我的心情却十分烦乱,而且那个让我烦乱的人就在眼前。
我:“既然是下班时间,我还是先走了。”
我的手刚按上门把,身后的陆沉又再次开口了。
陆沉:“我以为你在担心我。”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多说话。
我再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又是这样心软。好像每次被伤害了之后,只要他示弱,我就会心软。
但我已经竭尽全力了,也只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回头。于是只能背对着他,硬梆梆地回答。
我:“我是担心自己的饭碗。”
陆沉:“之前我们在饭店偶遇的时候,你似乎不是这样说的。”
饭店?可是我已经记不得当时的情形了。
我:“我当时喝多了,喝醉酒的人,说的话都不能算数的。”
陆沉:“原来是这样。”
他沉默了下去。
此时的陆沉有些奇怪,和平时游刃有余的他非常不同。
像是喝醉了,又或者是受了伤,于是不再防备。像只翻开肚皮的野兽,在期待我向后退一步,摸摸它的皮毛。
可我不想认输。于是我仍背对着他,维持着那副随时都能离开的姿态。
而他也依旧用没有尽头的沉默来与我对峙。
过了多久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终于我还是没有忍住,回过了头。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陆沉站在最深处的那片阴影里。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我的内心有些挣扎。我想我需要一点东西来让我保持清醒。
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等待他又一次随便的搪塞和糊弄。我告诉自己,一旦他表现出这样的倾向,我绝对会转身就走。
可是,他几乎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我所有。从被带走,到回来这几个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第一次见他这么坦诚。
陆沉:“暂时解决了。”
我:“暂时是什么意思,难道之后还会找你吗?”
我没有忍住还是追问了。阴影里我看不清陆沉的神情,却清楚地感觉到,他在听到我的问题后,笑了起来。似乎让他格外开心。
陆沉:“暂时就是字面意思。至于以后会不会再找我,我也不清楚。”
每一句话都坦诚得出乎我意料。
这是真心的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更高级的、以坦诚当作诱饵的陷阱?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想。
我:“果然合作关系才能更让你诚实。”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越来越喜欢对他说话带刺。也许是因为只有这样,总有一天他会露出本性,而我也能保护自己。
我们之间又沉默下来。
陆沉:“还是有些晚了,是不是。”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办公室没有开灯,雨夜中光线要更昏暗。
陆沉:“你怎么回家?”
我:“我打车。”
陆沉:“好。”
陆沉点点头,没再说些什么。我离开时,也没有阻拦。
雨水不断地砸在头顶的玻璃上,打车软件显示前方排队居然还有五十多个人。
不知道是因为乱七八糟的一天,还是因为刚刚的陆沉,我实在有些不耐烦,探头看了看雨势,思考跑到地铁口会被淋成什么样子。
犹豫间,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我身前,车窗落下,露出陆沉微笑着的眼睛。
陆沉:“我送你回家。”
我:“没事,不麻烦你,就快打到了。”
我果断拒绝。
但陆沉没开走,或许是因为有人认出了他的车,渐渐地,不少人望向我们。
我想要赶快逃离这个令人尴尬的场景。
于是我把手机举到耳边,快步走到一旁,假装是司机打来的电话。
我:“喂师傅,我到了,好的我就等在一一”
可话还没说完,贴在耳边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我吓了一跳。
抬头一看,陆沉已经站在我面前,屏幕上也是他的来电。
世界停滞了一秒钟。
一秒钟后,他先挂了电话。
陆沉:“上车吧,这个时候很难叫车。早点回家。”
我只好跟他上了车。
但一路上,我们都只是沉默着。
我坐在副驾驶上,像是僵硬了一样,一直盯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景色。
而余光里的陆沉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始终保持着一个向上的弧度。
路程格外漫长,终于汽车停在楼下,我正想道别,陆沉却先打开车门,撑着伞绕到我这边。
陆沉:“外面在下雨。”
很显然我没有带伞,只好和他一起走进楼道。
邻居奶奶坐在楼道的窗户旁边听雨,见到我,笑呵呵冲我打了声招呼。
邻居奶奶:“ ,今天又加班啦?真辛苦啊……雨这么大,还好有人送你回来,是你朋友吗?”
我:“不是,是同事。”
陆沉:“我是 的朋友。”
我和陆沉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
陆沉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别过脸去,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解释。
我:“其实他是我老板。”
但似乎雨声太大,郑奶奶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声音,已经和陆沉聊了起来。
陆沉:“您坐在这里,是听雨吗?”
邻居奶奶:“是啊,坐在这边,一下午就很快过去了。不过你们年轻人会觉得无聊坐不住吧。”
陆沉:“我偶尔也会听雨,什么都不想。听完心里就会轻松很多。”
邻居奶奶:“哎,是这个理。说明你这小伙子也很有耐心,这很难得。”
陆沉:“今天这雨应该会下很久,听不完,您早点回家休息。”
邻居奶奶:“好。 总是很晚回家,你们是同事麻烦你多照顾照顾。”
陆沉:“嗯,我会的。”
我终于忍不住去看陆沉,他也正好看向了我。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格外明亮。
我的大脑突然宕机了片刻,再重启时已经不忍心说些话拆台了。只好跟着笑了笑,和奶奶道了别。
走到家门口。
我:“刚才在公司门口,你为什么要拆穿我?”
陆沉:“因为太晚了,等你打到车至少还要半小时。”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亮晶晶的,像是里面不曾藏有任何谎言。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态度似乎有点过分。正当我开始纠结要不要请他到家里喝杯热茶,他却主动地后退了一步。
陆沉:“那么,明天见, 。”
他转过身,我才看到,这一段短短的路,他的肩膀就被淋得湿透,而我却什么事都没有。
原来刚刚的雨竟这样大。
楼道里的灯光亮了又灭,等到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后,我才关上了门。
把阳台窗帘拉开一条缝,我往楼下看去。
他的车仍停在原地,而陆沉撑着伞站在车边,没有动作。
从我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一点侧脸。
也是这时,手机屏幕跳出了一条新闻——陆沉被带走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但很快,公司便在各平台发布了辟谣公告,还放出了他在公司开会的照片,舆论平息了下来。
不过万甄的股价还是受到了影响。
我不由得又看向了楼下的身影。
陆沉没有离开,而大雨仍未止歇。
我有种直觉,虽然在办公室里他和我说了很多实话,但他还是隐瞒了一些东西。他面临的问题一定比我想象的,还要更艰难。
我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也许是无奈,也许还是有点心软。
我和他离得太远,只能期盼他早点记起来,自己也需要避一避雨。
陆沉坐回了驾驶座,雨声被隔绝在外,他的思绪才重新运转起来。
他拨通了周严的电话。
陆沉:“去查一下 的身世。把调查重点放在收养关系方面。应该与连山会有关,母亲和外婆这边可能很难下手,可以先去查她的父亲。”
电话挂断,陆沉握住方向盘的手轻轻敲了两下他回想起了刚才在连山会的遭遇。
他没有跟女孩说谎,只是隐瞒了一部分。
陆霆显然和连山会做了交易,才会这样胸有成竹的带人来把自己带走。
但连山会的人却没有因为监控而给他定罪,只是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就很快把他放了出来。
连山会和血族有着不成文的规定,互不干涉。就像他预料的那样,他们并不想因为陆霆打破这个秩序。
他们只是想看到他和陆霆斗争,好借此牵制血族。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陆霆鱼死网破的态度。甚至不惜拖垮万甄,也要把事情闹大,给自己落实了弑亲夺权、操纵股价的罪名。
看着窗外,陆沉吐出一口气,发动了汽车,朝光启市远郊驶去,那里住着一些血族。
他们手上也持有相当比例的万甄股票。
陆沉需要从他们手上收购回来。
只是他到时,大雨中只剩下了似乎要燃尽一切的火焰。他没有撑伞,只是沿着一条石板路走到了那座祠堂前。
烈烈火光几乎吞噬了一切,而陆霆,正坐在其上。
他的面前倒着一个空瓶子,陆沉嗅到了铁腥味,明白了那就是英国血族趋之若鹜的东西,一旦饮下,便能吞噬同族魂魄和天赋。之前,他就是这样获得了老家主的力量。
陆霆:“以前因为家主的偏心,他始终认为我不配当继承人,我一直无法大展拳脚。这次我还得谢谢你,让我能够终于畅快一回。”
看来,他又吞掉了一个家族。
陆沉找了一把尚且未被火焰吞噬的椅子坐下。
这个隐世的血族他此前曾造访过一次,印象里是一处移步换景的小院,每个角落都有可以欣赏的美景。
只是一瞬间,他感到了一点可惜。
陆沉:“这和偏心无关,是你自己无能。”
陆霆:“你这么以为?我来告诉你吧。他喜欢你,是因为你最像他,不仅像,几乎是一模一样。怎么样,事态脱离掌控的滋味,好受吗?
如果万甄完了,你也会跟着完蛋。所以我才留你活到了现在。我、万甄——我们,需要你出手拯救。”
陆霆的态度让陆沉皱起了眉,但对方显然毫不在意,继续表述起自己的伟大设想和野心。
陆霆:“我们当然都清楚,如果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被暴露在大众视野里。即使没有证据,莫须有的舆论和发酵的负面消息自然会把公司蚕食。
尤其是在这个更换董事长的节骨眼上,到时候外面的人又会怎么看待万甄。”
陆霆:“股价已经开始下跌了,不是吗?”
周围的火焰落在陆沉眼里,却好像跌进了漆黑的深渊。
陆沉:“你想要什么?”
陆霆:“我要的不多,只要你手里的股份,和那几家生命科学公司而已。”
雨中的火焰愈发大了,周围崩塌的声响混杂着延绵的雨声不绝于耳,而陆沉坐在其中,看不清表情。
终于,在烈焰中,他微微颔首。
陆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