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沉向女孩保证会待在这里等她回来后，她才稍稍放下心，离开了小屋。

木门吱呀一声，屋外的阳光短暂漏进这间屋子一瞬，陆沉没有去看，但指尖却在那一瞬轻轻蜷缩了一下。

今天屋外，应该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这么想着，心里莫名涌上一阵焦躁不耐，陆沉下意识扯了扯衬衫领口，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阵躁动并非心理的幻觉，而是生理的不适。

灼烧的业火几乎触及眼瞳。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窗户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

是一个小女孩，脏兮兮的脸，眼睛却明亮。陆沉记得，之前在贫民窟的时候，他们见过她。此时此刻，她正站在窗外的屋檐下，背在身后的手似乎紧紧攥着什么。

强忍住身体的不适，陆沉缓步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像是被他濒临失控的神色吓到，小女孩嗫嚅好半天才鼓起勇气，磕磕绊绊说起了来意。

小女孩：“你……你好，很抱歉打扰你。是这样的，我看到你似乎不太舒服，所以想着，你可能，会需要这个——”

她将手高高举到陆沉面前摊开，微微泛起汗珠的掌心里，一个血瓶正躺在其中，只是里面的血液只有薄薄一层。

陆沉看着她同样没有血色的脸，摇了摇头。

陆沉：“我不要紧。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留给自己比较好。”

小女孩：“你哪里不要紧了！我能看出来，因为之前我的哥哥就是……”

小女孩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抿着嘴，坚持将手里的血瓶又往陆沉那边送了送。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窗边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陆沉妥协地叹了一口气。

陆沉：“稍等。”

他直起身，走到了房间里一只落满了灰尘的布谷鸟钟前。

他在挂钟底座轻巧一扣，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下一秒，一只木质的布谷鸟便从那挂钟的小木门里钻了出来。

陆沉又伸手探入钟表内部，很快便从里面取出了一只血瓶。

窗边的小女孩一下张大了嘴，她的目光在布谷鸟和陆沉手里的血瓶之间来回转动好几下，最终，定格在了陆沉身上。

小女孩：“我、我不能收。”

陆沉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拧开了血瓶，将满瓶液体缓缓倒进小女孩的瓶子里，直到两个瓶子的血量持平，才停下动作。

陆沉：“那我们一起把这些分掉吧。”

不一会儿，两只血瓶便都见了底。

饱餐一顿后，小女孩的精神明显变好很多，她用衣袖擦了擦嘴，抬起脸看向陆沉。

小女孩：“哥哥，你既然有血瓶，为什么不拿出来喝？其实我之前就已经看到你失控好几次

了，所以这次才会特意把血瓶拿来的。”

陆沉：“……好几次？”

陆沉挑了挑眉。

陆沉：“也就是说，你经常跑上街？”

小女孩愣了愣，瞪大眼睛，又慌忙摆摆手。

小女孩：“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偷跑上街的事！”

陆沉：“那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经常到这边来？”

小女孩：“因为、因为……”

小女孩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女孩：“因为我很羡慕你！”

陆沉：“羡慕……我”？

小女孩：“是啊，我经常看到，哥哥你失控难受的时候，姐姐会很温柔地抱着你、哄你。

我失控的时候，就会想，要是也有人能抱着我、哄哄我就好了。也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小女孩的声音渐轻了下去，而陆沉却有些出神。忽然，她反应过来。

小女孩：“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有血瓶不喝，要藏起来？”

陆沉垂眼看着窗台上已经空空如也的玻璃瓶，好一会儿，才笑了一笑：“可能是因为我太笨了。”

小女孩：“太笨了？”

陆沉：“我以为，我会像这只瓶子一样。”

陆沉伸手碰了碰玻璃瓶子，瓶子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痕，贴着一个快要剥落的牛奶标签。

陆沉：“里面的东西没了，瓶子又碎掉了，大概瓶子的主人就不会要它了。一样的道理，如果我不喝血，我身体里的自己就会一点一点消失。我的外表也会变得越来越难看，那她——”

“那姐姐会伤心的！”

小女孩忽然大声打断了陆沉。

陆沉有些惊讶，他抬起头看向小女孩，她认真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如果哥哥你死了，姐姐一定会伤心的。”

陆沉：“……她不会离开，而是会伤心吗？”

小女孩：“因为我看得出来，就算你是瓶子，你对姐姐来说，也是最重要的瓶子。我最重要的瓶子如果变成了玻璃片，我一定还会要它。”

陆沉：“收起来，然后呢？”

小女孩：“等我有了胶水，我就可以把它粘起来了。”

陆沉：“如果粘不起来呢？”

小女孩：“粘不起来……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丢掉。”

小女孩的话带着点耍赖的意味，让陆沉觉得过分熟悉，他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陆沉：“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会怎么做。

她会每天都精心地擦拭瓶子的碎片，日复一日锲而不舍地尝试将那堆碎片拼接完整。

实在拼不完整了，她便觉得，这样也很好，甚至彻底忘掉她原本可以再拥有一个完好的瓶子而不是现在手中的一堆玻璃片。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女孩踏着一地柔和的夕光回来了，捧着满怀的面包和鲜花，还腾出一只手遥遥朝他们挥舞。

我：“你们在聊什么呢？”

小女孩：“姐姐，我们在聊人像瓶子一样！”

小女孩响亮又理直气壮的回答让女孩愣了一下随即她笑了起来，戏谑地瞥了陆沉一眼，好像听出了这是他教的话。

我：“人为什么要和瓶子一样？”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问住了。

他看着女孩钻进屋内，娴熟地把面包分好，又用剪刀修一修鲜花。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两只空血瓶上，带上了一点惊喜。

女孩知道他把血藏在哪里，她放任他不喝，却总在他狂乱失控的时候取出来，逼着他喝下去。而他，也总是顺从地喝下去了。

想到这里，陆沉的胸口古怪地抽动了一下。人和瓶子，当然是不一样的。

因为，没有一摊真正的碎片，会在承接她喜悦的眼神时，涌现出那样的渴望。

在很短，甚至不被承认的一瞬间，希望自己还是最初那只完整的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