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您好，我是想问一下关于Pristine下个季度的宣发安排。对，往常都是从这个时间点开始准备的，这次已经有点紧张了。

您也刚刚接手这一块工作？但是——……好吧，麻烦您帮我问问，我等您的消息。”

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我放下电话，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不经意地投向窗外。

近来入夏，天气阴睛不定，早上还四射着热度、过分耀眼的太阳，过了十点，就被阴霾严严实实遮挡在了后面。

公司的股价也如同这天气，偶尔涨，时时落，风波迟迟不能过去，就连不少重点项目也经历了负责人的频繁更换。

而对于Pristine，按理说下一季的新品企划就要启动了，但除去设计中心自有时间表之外，其余各部门都未收到排期指示。

我打了几个电话去问情况，每次得到的答复也只有一句“等通知”。

猫哥抱着一沓设计稿从我旁边路过，听到我的唉声叹气，又倒退着凑了过来。

猫哥：“还没消息啊？”

我：“他们说负责人换了，还在交接，让我再等等。”

猫哥：“哎呀，正常，最近股价不稳，就连董事会的席位都有变更。我们就先做自己的设计方案，大不了到时候加班开几场沟通会。”

我正无奈地点着头，忽然被猫哥的一句话惊醒

我：“你说董事会席位有变更？”

猫哥：“对啊，就昨天发了全体邮件，说是新增一席，叫什么诺斯。我还专门上网查了查那名字，还是个英国贵族。”

猫哥离开后，我赶紧翻出未读的公司邮件一看，果然看到诺斯成为新董事的公示。

两个月以来，英国血族战争的情况终于略见明朗，陆沉一方占了上风，他长时间留在那里，正是为了防止生变。

而处于劣势的陆霆却在日前回到光启，我有预感他会在万甄动作，只是没想到动作那么快。

我：“诺斯的事，陆沉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打开了与陆沉的聊天界面。

从英国回来后，我与他的联络其实未曾中断过，手机里的世界时钟保留着伦敦，关于战争的状况，也是偶尔从他那里听来的。

也许是之前谈了太多不明不自的利益纠葛，如今我们聊起天来，尤其热衷于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像是要把之前错过的全部补齐。

陆沉的信息：“没想到英国也有红豆沙卖，但就像英国的茶点，糖分过于足了。今天是玩偶们的故事末场演出，Lee去看了。他说，没想到我真会请女孩去看这个，一点也不浪漫。你看到新闻了？不用担心，那是陆霆放出的流言。我很好，没有在哪场莫名的爆炸里身亡，只是有点想念光启的咖啡。”

昨天深夜，我才收到一张他发的咖啡照片。

按照时差推算，他那边是下午，乍看是一顿悠闲的下午茶。可如果细究图上的光影分布，会发现照片其实是凌晨拍的。

大概是不希望我担心吧。自从半山腰的那个夜晚，陆沉对我越发坦诚，但我知道，他仍不那么习惯呈现出完全真实的一面。

对于这样全然不同的相处模式，我们两个都有需要适应的地方。

这样想着，并不觉得沮丧，反而生出几分期待。发完诺斯进入董事会的消息，我又埋头加了几句。

我：“我帮你去多喝几杯。对了，你有没有计划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是英国的清晨六点半，如果他在睡梦中，是最好不过。我按灭手机，去开新企划的主题讨论会。

从会议室出来，已是下午三点，陆沉仍旧没有回复。进了电梯，我鬼使神差地按下董事长办公室的楼层。

办公室的门自然还是关着，那棵金心吊兰被陆沉挂在了外面。我见过清洁工帮忙换水，就好像那时陆沉就知道自己会离开很久。

不知不觉，吊兰已经长出了嫩绿的新叶，我刚拍下一张照片，还未发送出去，忽然，听到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

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将耳朵凑到门边，那脚步声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像极了那时我站在门外，听见陆沉的硬质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难道他已经回来了？

这个猜测让我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忙曲起指节，叩了叩门。

？？？：“进来。”

我愣住了，里面传来的并不是我熟悉的声音。

还没等我愣怔多久，门就在眼前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陌生男人，而门内出现的，却是两张不算陌生的面孔。

陆沉平日办公的位置已被陆霆占据，而诺斯站在窗边，他苍老锐利的目光钉在我脸上，我的后背也陡生出一股寒意。

诺斯：“我们又见面了， 小姐。”

我的脑海里乱糟糟的，无数问题闪过，还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行采取了戒备的姿态。

我：“陆霆副董，诺斯先生，你们找陆董有事？”

我知道自己问得唐突，以他们的职务，即便有事也无需向我交代。可没想到的是，陆霆竟点了点头，脸上是玩味的表情。

陆霆：“是啊，这里确实有份文件等着他签署。不过，我和诺斯先生也是提前来熟悉一下环境。”

我：“这还没有必要吧。”

我忍不住出言反驳。两个月来，陆沉和陆霆胜负未分，我心底难免担忧焦躁，此时被他们话中的暗示勾了起来。

我：“连山会已经证实了陆董的清白，他在英国公干，很快就会回来。有什么文件，届时再请陆董签署也不迟。”

陆霆用探究的眼神看了我片刻，忽然放声笑起来。

陆霆：“诺斯先生，我说得没错吧。陆沉有把手下的人都用成助理的本事。只不过这个还不太合格，周助理知道的事，她还不知道。”

诺斯也附和地点头笑了笑，目光转向我。

诺斯：“很遗憾，就在今天凌晨，Lu已经答应让出董事长的位置了。这份文件，正是他的辞任书。”

我：“不可能！”

陆沉没有任何理由让位，更何况这样重大的决策，他真的会完全不…我下意识地咬紧嘴唇。

诺斯像是对我的反应并不意外。

诺斯：“我们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这还要多亏了顾瞒小姐的帮助。”

他的目光移向办公桌上的一张照片。

上面拍到的，赫然是我和陆沉在剧院门口紧紧拥抱的画面。

脑海中传来细小的一声嗡鸣，只见面前的陆霆微微摇头，神情颇觉遗憾似的。

陆霆：“我那侄子做事一向小心谨慎，连谋杀老董事长都能逃脱。可见他当时应该很情迷意乱，才留给我那么好的一个把柄。”

把柄？只是一张照片，一个拥抱。他们没有拿出其他“把柄”，大概率是并不存在更多。以陆沉的谨慎，也不会留给他们更多。

念头一个个转过，我感到自己逐渐冷静下来。

我：“陆董不至于为了一点花边新闻，不顾万甄的前景。更何况几张和友人出游的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陆霆：“也就刚好能够说明，陆沉上位后的诸多决策都是出于私情。尤其是Pristine抄袭一事的处理方式以及主理人的归属。更能够说明，Pristine这样的品牌原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万甄。”

看着陆霆脸上好整以暇的笑容，我的语气也愈发冷硬起来。

我：“听陆霆副董的意思，归根结底，是想要解散Pristine？”

陆霆：“ 小姐，不用紧张。”

陆霆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腕表，终于流露出猎物得手的神态。

陆霆：“我的好侄子愿意用董事长的位置来换Pristine留下。我做叔叔的，怎么能不帮他在董事会说几句话？”

我：“换Pristine……”

陆霆还在接着说些什么，似乎是提到合作之类的，我已听不真切，脑袋里那片嗡嗡的声响，像是被放大了数倍。

用董事长的位置换Pristine？陆沉真的这么做了吗？不，不会的，他向来处事冷静，这不可能。

可陆霆又言之凿凿，而且最近公司对Pristine的敷衍态度也是摆在明面上的，难道真的要解散……

陆霆似乎非常满意我现在的表情，竟起身走上前来，像是要跟我握手。

陆霆：“ 小姐……”

我：“……！”

焦急、担忧、愤怒，眼见那只手逼近，我的天赋恰似控制不住的情绪，爆发直击陆霆。

陆霆抬手格挡，但已经迟了，小臂霎时浮出数道血痕。他看着自己的伤口，脸色阴沉下来。

陆霆：“敬酒不吃吃罚酒。”

诡异的力量自他身上涌现，他注视我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可以利用的死物。

陆霆：“出于和陆沉的交易，我暂时不会动你。但这个力量……等灵魂吞噬的技术不限于同族，我总能弄清你身上的秘密。”

看不见的枷锁制住了我的手脚，我奋力挣扎，陆霆的眼睛却愈发赤红，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疯狂，我几乎要抑制不住恐惧——

？？：“看来今天我的办公室很热闹。”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音量不大，带着些许沙哑，却足够办公室里的人都听见。

陆霆脸上的表情蓦地变了，钳制着我的力量也随之四散。

恢复力气的刹那，我便回过头去，本该在英国的那个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哒哒”，只有一个脚步在死寂的房间里叩击出回响。

陆沉一身风尘仆仆，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身上却仍披着尚未散去的锋芒。

他停在我的身边，明明只是不长不短的一段分别，可我看着他侧脸的轮廓，恍如隔世。

陆沉对上我的视线，微微弯起眼睛，朝我轻点了下头。

不过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的眼眶隐隐发热，再多的意乱都像是找到了依托，变成了安心。

我：“陆董，你回来了，我们正说到董事长的职位。”

陆沉：“我知道。”

他的目光也停留在我的脸上，眼中有一片柔软的红色，片刻才看向陆霆。

陆沉：“叔叔是打算毁约吗？”

陆霆此时已恢复了自若的模样，笑了笑。

陆霆：“怎么会，和Pristine的主理人商谈接下去的合作而已。既然你回来了，不如我们将这件事当场解决。”

他将手边文件推到了陆沉的面前，是张协议，只空着一个右下角的署名，密密麻麻的条款中果然有卸任董事长一项。

陆霆：“你签了字，只要我在任，董事会就不会解散Pristine。”

听他们的意思，像是确有什么约定。我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只能静观其变。

陆沉平静地在桌前坐下，那支签字笔在他的手里轻巧地转动着，却迟迟没有落定。

陆沉：“叔叔先别心急，在我看来，这份文件还不够全面。”

陆霆：“哪里不够全面？”

陆沉：“关于‘不会解散Pristine’的具体措施。”

陆沉将笔尖在合同上的中间一条轻点。

陆沉：“究竟是只留下一个名字，还是维持现有人员的配置，或者决定权都在主理人手里。我想，还是商量明白比较好。”

陆霆：“你想要怎么样？”

陆沉：“主理人觉得呢？”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陆沉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这样的场合下，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陆沉却笑了起来，语气中有种温和的亲昵。

陆沉：“你当初和我提对赌协议的时候，想法不是很多吗？现在对着陆霆副董，也是一样的。”

我看向陆霆，他一派镇定的外表下仿佛有几分急躁，心下了然。

陆沉大概是想要逼迫陆霆毁约？此时不狮子大开口，更待何时。

我：“既然如此，那今后Pristine希望得到更多资源倾斜。在宣发预算方面，从营收预估的0.5%上涨到4%——”

陆霆：“这没问题。”

我话音未落，陆霆便答应下来，陆沉向后靠坐在椅子上，姿态悠闲。

陆沉：“规划自然是全套的， 还没说完叔叔何必急着打断。继续吧。”

我听着陆沉笃定的声线，心里瞬间有了底气。

我：“开发费用也要同步上涨20%，再加上……”

我不再去看陆霆的反应，一气说了下去，提出一大堆天花乱坠的要求。

陆沉频频点头表示赞同，陆霆则完全是另一番境况，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从宣发费用到部门支持，从差旅补贴到下午茶，将大大小小的福利都提了一个遍，我忽然想起，还有最重要的一项。

我：“还有，人员的辞退和补入，全部都由我决定，公司不能干预。”

陆霆冷冷地看着我。

陆霆：“小姐，你该不会忘了Pristine是万甄的子品牌，靠的是母公司供养。”

想要自立门户，怕是还早了点。

我：“陆霆副董，这只是一个商议。Pristine只是希望获得更多的经营自主权。假以时日，你会发现，这种放权带来的收益非常可观。这一点，陆董可以证明。”

陆沉合上签字笔的笔盖，看向我的眼中有赞许，也有种促狭的意味。

陆沉：“正如她所说，这只是一个商议，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不签署这份文件。对于叔叔而言，应该没有什么损失。”

陆霆盯着陆沉，目光中好像有无数道毒液，眼看就是一个否定的答复。

可先开口的，竟是诺斯。

诺斯：“从长远的利益来考虑， 小姐的提议是可以接受的。”

陆霆：“诺斯！”

诺斯：“比起Pristine日后的发展，如何通过董事改选抬高股价，才是重中之重。陆霆先生，这点你不会考虑不到。”

诺斯的眼神异常沉肃，陆霆与他对视片刻，脸上隐约的恼怒渐渐收敛。

最终，他冷冷地笑了，再度看向陆沉。

陆霆：“好，我就代表董事会接受你的提议。”

陆沉：“请。”

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番横生枝节，陆沉看起来并不失望。他将笔递给陆霆。见对方面露疑惑，笑了笑。

陆沉：“请陆霆副董把这些条款都补充在上面，一式两份。”

陆霆不再说话，接过笔书写起来，屋内一时间寂静得犹如死水。

草草写完，他随手推给陆沉。陆沉颇为仔细地审阅了一遍。

陆沉：“没问题。”

陆霆：“现在，能签字了吗？”

陆沉：“当然。”

陆沉从容地接过笔，准备签字。

我本来饶有兴致地观望陆沉整治陆霆。没想到陆霆愿意吃下这些暗亏，不断隐忍，我正等着陆沉继续加码，协议却眼看即将落定。

我：“等等。”

我下意识地想要出声制止，然而为时已晚，陆沉笔触没有停顿，在文件最末签下名字。

死水就此被打破。诺斯抬起头来，语气已是与刚才不同的冰冷。

诺斯：“Lu，两方都签字之后，协议即刻生效无法更改，你应该清楚。”

陆沉：“嗯，也希望二位遵照协议，在动荡中保全Pristine。”

陆沉站起身，向陆霆伸出手去。

陆霆的脸色仍有几分恍惚的紧绷，片刻才伸出手来，与陆沉交握，又很快分开。

陆霆：“真没想到，你也有顾全大局的这天。”

陆沉没有答话，视线落在协议旁的照片上，仿佛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

陆沉：“这张照片我可以带走吗？拍得很不错。”

陆霆：“有什么不行的？就当是庆祝你开启新生活的礼物。”

陆霆将照片递过去，果真很为陆沉高兴似的。

陆霆：“这么久以来你也辛苦了，作为长辈，我会帮你处理族中事务，延续血族荣光。”

薄薄的两片纸在陆沉手中，他转过身，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我的指尖。

陆沉：“ xxx，走吧。”

我呆愣在原地，明明我们原本在这场谈判中占尽了上风，为什么眨眼间，陆沉还是签署了协议。

眼看着陆霆已经低头整理办公桌，脸上只余志得意满的笑容，我隐约知道，万甄更換掌权人一事已经无可挽回。

如果我再多提几个条件……诺斯开口真的如此有分量？陆沉为什么不再乘胜追击，难道他还有什么安排？

我：“可是——”

我看向陆沉，他与我对视，眼中是温暖的安抚。

陆沉：“走吧。”

不知是如何离开了这间办公室，也不知是何时，我已经和陆沉身处电梯里，电梯下行的嗡嗡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

我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头脑里的思绪一时乱成一团。

陆霆与陆沉之间，曾围绕着万甄话事人的位置做出那样长久的、你死我活的争斗，最后却只是在办公室签下两个名字，一方就此退出。

我：“就这么结束了吗？”

陆沉：“董事长变更需要经过董事会投票表决。不过只要出示辞任书，基本不会有意外。所以，对，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茫然地看着陆沉，他的眼里没有任何遗憾和惆怅。

我：“就这么简单？”

陆沉：“嗯，现在你知道了，大公司的权利交接也不像电视剧里那么惊心动魄。”

陆沉的语气里带着玩笑的味道，可他越是淡然，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沉默横亘在我们之间，电梯层层向下，楼层数字越来越小，最终是陆沉打破了寂静。

陆沉：“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英国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点委屈，我的心忽地软下去，可偏偏又有一层硬壳，将它撑住了。

我：“我问了也没有用，反正你都自有安排。”

陆沉：“……”

陆沉一时没有答话，我咬了咬舌头，有些懊悔，无论如何，这都是久别重逢，总该……

可当我悄悄抬头偷看陆沉时，却见他的眉眼渐渐弯了起来。

陆沉：“生气了？”

我：“没有！”

陆沉：“嗯。那就是还有别的话要问我？”

陆沉顺着我的话说下去，昏暗的梯厢里，他的眉宇间有一点柔和的光影。

被他这样看着，我才发现自己确实是生气的，又钝又纠结地生着气。可是气谁呢？有点像他，但更多的像是在气自己。

我：“……你刚才怎么不让我再说几个条件？我明明还可以说的。”

陆沉：“因为我知道，到这里大概是陆霆的底线。”

他答得干脆直白，我不由得一愣，心里隐隐约约的，只觉得越发不对。

我：“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本来就打算做这个交易，是为了Pristine和、和……”

陆沉：“和你？”

他的眼睫愈发弯了，我有些不好意思，避开他的视线，全当默认。

可是陆沉这次回答得没那么快，反而微微蹙着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

陆沉：“有点难。如果我说这件事完全在我的计划之内，和你没有关系，那是在说谎。

你一眼就能看穿，更加不会高兴。但如果我说，知道这个交易时，有一瞬间我只想到了你，你应该也不会相信。

所以，要在计划和你之间分一个明白的比例出来，这确实很难。”

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更从未见过他这样试着剖白自己的姿态。

一时间，我说不出话，只感觉电梯里的空气过分稀薄，脸也烫了起来。

陆沉一定看出来了，他抬起手来，好像是想要用手背贴一贴我的脸颊，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陆沉：“消气了吗？”

我还不想承认，但语气已经强硬不起来。

我：“当然没有。”

陆沉：“我想也是。”

他眼里流动的笑意更盛，甚至让我错觉今天下午藏在阴霾后的日光都落进了眼前的这双瞳眸。

电梯停了下来，是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陆沉按住开门键，示意我先出去。

我：“怎么到负一层了，我们要去哪里？”

陆沉：“去个也许能让你消气的地方。”

我没有再问，由他领着我走到一台黑色的轿车前。

今天周严不在，他便自己开车，我坐在副驾驶，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方才在办公室还没有觉出，他瘦了些许，偶有几个角度竟显得陌生。

车辆自林立的钢铁丛林间驶过，最终停驻在一栋高耸的建筑楼前，竟是一家证券交易所。

冷气森森的大厅里人声鼎沸，天花板下悬着的中央大屏上一片红红绿绿，一支支股票的实时数据不断滚动播报。

陆沉带我轻车熟路地穿过繁忙的交易区，来到了一处会客间。门一开，一位身着笔挺正装的老人迎了出来。

经纪人：“Evan，你可有一段时间没来这里了。十来年前，你还经常来交易所一坐就是一天，现在要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陆沉笑着与老人握了握手，又转而为我们介绍。

陆沉：“这位是一直以来协助我打理财务的经纪人，文森。文森，这位是我对你提过的 。”

经纪人：“我知道，是那位知道你的小秘密比我还要多的小姐。”

文森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打趣般的朝我眨眨眼睛。

经纪人：“未来如果你需要清点Evan的财产，尽管悄悄来找我。”

这……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才会要去清点陆沉的资产啊？我有些窘迫，赶忙摆摆手。

我：“您说笑了，我——”

经纪人：“这可不是笑话，你是第一位Evan带来见我的客人。而且今天要办的，也算是大事。请坐， 小姐。”

老人妥帖地为我拉开会客间的椅子，待我和陆沉坐下后，也在对面落座，专注地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开始操作。

我看了看与我并肩坐着的陆沉，内心的好奇越发强烈。

我：“怎么突然带我来这里？”

陆沉：“有件东西想要给你。”

我：“什么东西？”

陆沉：“再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他的话音刚落，文森已经打印出一份文件，递给陆沉。

陆沉似是对上面的条款已经很熟悉，并未多看，翻到最后一页签下名字，然后将文件和签字笔一起递给了我。

陆沉：“把名字签在右下角。”

我低头一看，右下角清晰地写着“受赠者签名”几个字，心下不禁有些茫然。

再去看上方的内容，一行字赫然写着“转赠方（陆沉）”自愿将其名下的Sonder全部股票无偿转赠给受赠方（xxx ）”，我惊得连笔都差点脱手。

我：“这个我不能收！”

我赶忙把纸张推回陆沉手里，他还没开口，文森就已经笑了。

经纪人：“Evan，我告诉过你，这么大的一笔股票赠与是很容易吓到人的。”

陆沉的嘴角也勾了起来。

陆沉：“如果我说赠与的不是一笔股票呢？”

我：“那是什么？”

陆沉：“Jude的心。”

这几个字有太多能勾起的回忆，我的心无规则地跳动起来，但多少还是保持了清醒，没有立刻被他的迷魂汤灌晕。

我：“少骗人，这才不是Jude的心，Jude的心明明在……别的地方。”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陆沉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陆沉：“看来你现在很不好骗。”

我：“多亏了一个大骗子给我的熏陶。陆沉，这些我真的不能——”

陆沉：“这份转赠书，最重要的并不是股票，而是编写Sonder角色故事的权力。你为我编写了Jude的故事，是我的私心，希望你今后也能继续。”

我愣愣地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他又一次说了，这是他的私心。是他没有深思熟虑、只凭性子来的私心。

原来刚才那还不是一击即中的咒语，这才是。

笔上仿佛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我将它紧紧攥在手中。

我：“如果我签了，你会很高兴？”

陆沉：“很高兴。但就算你不签，我也会高兴，因为你又认识了我的一位朋友。”

坐在证券交易所的大厅里，冷气依旧开得很足，人群也依旧熙攘，我却有种恍惚感。

刚才在里面，我还是在转赠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也许是他给了我太多温柔的台阶，我最终还是选了一级，不管不顾地坐了下来。

也咨询了经纪人半天，问他能不能把从今天开始的收益全部存起来留给陆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陆沉一直静静地陪在我旁边，没有发表更多的意见，好像我签下字就让他心满意足。

我侧过脸，端详他好一会儿，从微微扬起的眉峰，看到长长的眼睫，一直看到他也转过头来看我。

我：“我之前都没发现，你做事真的很夸张。”

陆沉：“在认识你之前我也没有发现。”

我发现自己很难招架这样的他，听到这些话，就好像天气也变得明媚，整个世界都是好人。

按理说，我们办完事就该离开了，可现在还是坐在这里，望着不远处的大屏幕每秒跳转，走出蜿蜒曲折的线。

我：“我总觉得你带我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转让股票。”

陆沉：“那是为了什么？”

我：“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我们的目光仍然一同聚焦在那块大屏幕上，喧嚷的人来人往成了白噪音。只有彼此的声音无比清晰。

陆沉：“那就再问问我。”

真是，好像我不问，他就不习惯说似的。不过这样的聊天方式，也不错。

我：“经纪人说你以前来这里一坐就是一天，是为了看万甄的股价吗？”

陆沉：“是。那时信息更新还没有那么及时，这里才能得到第一手情报。”

我：“为什么想要第一手情报？”

陆沉想了一想，慢慢开口。

陆沉：“大概和陆霆执着于万甄的董事长之位，是同样的理由。万甄，是血族诸多活动的经济命脉。”

我：“诸多活动……”

陆沉：“包括日蚀计划、军火和在人类世界四处打点的诸多活动。”

我对这个答案并非毫无预料，但此刻从陆沉口中听到，带上的是种别样的重量。

陆沉没有看我，似乎并不在意我会产生什么样的看法，只是将这些一件一件，明白地说出来。

陆沉：“那时我才刚刚意识到，谁能掌控万甄，谁就会成为血族的主人。”

先前我便试着了解过，如诺斯这样的家族，虽有财富积累，明面上却没有经营着像是万甄这样庞大稳定的产业，想来对陆氏多有倚仗。

所以，这场围绕万甄的商业斗争，原来与硝烟弥漫的战场一样，关乎着族群领袖地位的确立。

我：“所以现在争夺血族家主位置的，也是你和陆霆。但他又拉来了诺斯当盟友，他也是你们血族中的一个吧，叫北部家族的。”

这次是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陆沉有些许惊讶，顿了顿，才点点头。

陆沉：“只是对于血族来说，结盟并没有什么约束力。诺斯和许多家族一样，只是在等待局势变得明朗，然后挑选必胜的一方去支持。”

我：“也就是说，他们是等着看谁更能让万甄的股价回升吧。你在这个时候退出了竞争……”

陆沉：“他们就会看到，一个没有陆沉的万甄是什么样子。”

陆沉的样子很平静，像是黑夜里，峰顶蓄着雷电的山脉。

无怪陆沉轻易退出。这是一个以退为进的谋划、指向的就是要断绝对手所有的妄想，只是要先行舍弃手中已有的东西，毕竟风险极大。

但他是陆沉，他原本就该这样行事。我深深呼吸了一下。

我：“我明白了。那么你对Pristine的安排，有什么深意吗？我可以帮忙的。”

陆沉微扬起眉毛，凝视着我这张公事公办的脸，忽然露出一抹少年气的笑。

陆沉：“胁迫陆霆的感觉好吗？”

我：“当然特别好，可是……”

陆沉：“那就好。”

陆沉轻轻触碰我的耳侧，传来一阵细细的麻痒，原来那里有一小道伤痕，大概是我和陆霆对峙时留下的。

难道，陆沉“教唆”我要价的那番表演，根本不是提前设计好的，只是单纯为了给我出气？

想着想着，我笑了起来，陆沉怔了怔，也跟着笑了。

陆沉：“笑得那么开心，现在算是消气了？”

我：“嗯。不过不是因为股票，也不是因为胁迫陆霆，是因为你愿意告诉我那么多。该怎么说呢……”

咖啡店里邂逅的他，电梯间里与CEO的四目相对，头一回看到那双猩红的眼眸，还有今日的重逢。

我：“就好像，认识了你那么久，第一次可以想象你今后的生活。”

陆沉：“我今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陆沉认真地看着我，竟像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我便也认真地思索起来。

我：“等你再当上董事长，公司肯定会有一大堆遗留问题等着解决，你会忙得不得了。那台咖啡机，估计也不会有休息的时间，但是一天喝太多咖啡，还是不太好。”

我看他一眼，他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陆沉：“嗯，那就听你的，不喝那么多。”

我：“你当上了家主，平时不了班，血族肯定也有一大堆事情会向你汇报。之前我去过的那个城堡，是你们血族家主住的地方吗？好像有点阴森，得好好设计一下，环境好了，人的心情才会好。”

那座昏暗古老的城堡，我实在没有在里面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想到未来会是陆沉坐镇其中，灰蒙蒙的场景似乎也变得不错，颇有几分庄重的味道。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又改了口。

我：“当然，要是你喜欢那个风格，肯定也没问题啦！”

陆沉忍不住笑了。

陆沉：“那周末呢？”

我：“周末？”

陆沉：“你刚才说平时下了班，周末还没有安排。”

我朝他晃了晃手中的股权文件，摆出一副领导的气派。

我：“周末你当然是在打另一份工，别想把事情扔给我就一走了之。我作为大股东，要雇你做终身董事长，一起来写故事，写剧本……”

写累了呢，就可以喝个真正的下午茶，而不是零点咖啡冒充的……我兴致勃勃地构想着，却一直没听到陆沉的回应，于是转头去看他。

他似乎也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我：“陆沉，你是不是有点累了？”

陆沉看向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陆沉：“可能是有点累了。”

是该累了，他匆匆从英国赶来，一回来就直奔公司，暂时打败了邪恶Boss，又带着我来到交易所，想必之前也没有好好休息的时间。

太阳出来了，照进交易大厅，窗户、机器和人的影子被安静地拓印下来。这里忽然很像是一个适合小憩的场所，于是，我也不再多说了。

我：“如果是电影，这应该是最后一场决战了吧？”

陆沉：“嗯。”

手机接连嗡鸣几声，我翻开看了看，似乎是通知要开大会，涉及到设计中心业务的调整。

已经走到决战了，那么，如果输了决战的话，会怎么样呢？

我想到了日蚀计划的鲜血淋漓，也想到了齐司礼被构陷时，Pristine的绝望。

有一双手轻轻抚过我的头顶，极轻，甚至让人很难感受到。

陆沉：“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也不需要做任何事。”

我抬起头，望进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弯弯的，倒映着阳光。

陆沉：“我会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