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无梦❈
这一年来,伏热沦为了勒曼和普林彻博弈的战场,被炮火和硝烟彻底重塑。
一年前,普林彻突然宣战,利用闪电般的攻势,迅速推进战线,之后便进入与勒曼在边境的拉锯阶段。
我和陆沉一起留在了修道院中,想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尽可能平静的天地。
可日渐减少食物配不断增设的出入关卡,以及巡逻士兵的反复侵扰,都预示着过往生活的不再。
陆沉不再去积木工厂,他主动叫停了生产线,好让工人们能回到自己的家里。
西部人目前还在观望,因为不论勒曼还是普林彻,对他们而言都不是理想的出路,虽然他们也从未有过什么选择的余地。
这天傍晚,我和陆沉开车出门,采买一些物资。
回来的路上,街道两侧只能看见紧闭的门窗,整座城市陷入一片死寂。
冷风吹来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像是战争仍在蛰伏的征兆,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不出一个月,战火就会蔓延到这里。到时候又会有多少伤亡和损失。”
陆沉:“但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让孩子们回家的机会。”
这是我和陆沉一直正在等待的时机。早在一年前,我们就开始计划这件事。
虽然希望渺茫,但我们始终在期待着。
根据陆沉的分析,虽然表面看来,普林彻先发制人,勒曼陷入被动。
但论起对战场的熟悉程度,武器和军需的储备,倘若勒曼能顶住第一波攻击,那么普林彻将失去胜算。
简而言之,战线拉得越长,勒曼的赢面越大。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在普林彻与勒曼第一波交火的节点,突破勒曼政府对伏热人的管控,突破防兔网,送孩子们回到西部与家人团聚。
陆沉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怎么了?”
陆沉:“三天后有一趟去勒曼的火车,从那里坐船回恒国,会更安全。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到时候会让周严护送你,直到你登船。”
我沉默下来,没有给出回应。
直到车停在修道院门口的草地上,我们得以拥有平静对谈的时间,我开始对他刚刚的提议做出回答。
我:“我在这里的课程还没有结束。莉莉娅、波因……修道院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我。”
陆沉低垂着眼睛,依然没有看向我,也没有说话。
我:“而且,陆沉,你也在这里。”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极轻地点了点头。
陆沉:“好,我明白了。”
我们的相处时间已经很长,足够彼此了解。
他或许想过要说服我,但他一定也知道,我有自己的决定。
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们还有共同的目标没有实现。
走进院子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略显昏暗的景象里,我看见巴恩斯正坐在台阶上。
我:“巴恩斯,你怎么坐在这里?”
巴恩斯:“我是来向你们告别的。”
我:“告别?你要去哪里吗?”
巴恩斯:“我已经加入了勒曼军,明天出发,不久后应该就会上前线。”
我有些意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巴恩斯从来不认同这些殖民入侵者,怎么会愿意加入勒曼军?
陆沉:“你已经想好了吗?”
巴恩斯重重点头,仍有些稚气的脸庞上,露出坚定的神情。
巴恩斯:“战火快要将这片土地彻底摧毁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得死。我不想只是待在这里。”
我:“我大概可以理解你的意思,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愿意加入勒曼军。”
巴恩斯:“退一万步讲,普林彻人对待自己殖民地的手段,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谁又比谁更好呢?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战火能早日停下来。”
他似乎已经思考并分析过这场战役的局势,并非一时兴起。
但巴恩斯几乎没有军事经验,战场更没有见习一说,稍有不慎,就会付出难以挽回的代价。
我:“战场很危险,也远比你想象的残酷,你确定要去吗?”
巴恩斯:“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我能做的事很有限。但我还是想试着做点什么。”
我明白了他的抉择,微笑着向他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巴恩斯看向陆沉,像从前那样挺直脊背,表情也变得严肃。
巴恩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也为了这片曾经还属于过我们的土地。陆先生,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那件事吗?作为我替你揭开修道院那只伏热兔真相的回报。”
陆沉:“嗯,我会帮你找到你的哥哥。”
巴恩斯:“其实你已经查到了,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对吗?”
陆沉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
陆沉:“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你的哥哥很可能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人。如果是这样,你还想找到他吗?”
巴恩斯点点头,几乎没有犹豫。
巴恩斯:“嗯。哥哥就是哥哥,只要还有亲人在记挂着他,这种关系就永远不会切断。”
陆沉:“如果他变成了你讨厌的人,甚至敌人呢?”
巴恩斯:“那我更想知道。”
陆沉:“为什么?”
巴恩斯:“如果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又变成了谁,那么,我的枪便将不敢对准任何人。因为我不确定站在面前的人,是不是我的哥哥。”
巴恩斯的顾虑虽然听起来是小概率事件,但是在战场上,枪炮可以指向任何人。这样荒唐的事情并不是不会发生的。
听到巴恩斯的回答,陆沉沉默了很久。
他走进办公室,回来时,手里多出了一份报告。他将它交到了巴恩斯的手中。
巴恩斯迫切地翻开报告,读完后却呆立在原地,眼里满是震惊……但最后,他只是看着陆沉笑了笑。
巴恩斯:“原来是这样。谢谢你,陆先生。我先走了。我会在军队给你们写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巴恩斯朝我们挥了挥手,年轻的背影很快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我其实仍旧很不舍,也很担忧,战场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而巴恩斯将要在最接近地狱的地方,等待希望。
我:“文件里写了什么,巴恩斯看完怎么会那么惊讶?”
陆沉:“文件里有两份报告。”
我:“什么报告?”
陆沉:“证明巴恩斯哥哥身份的报告。巴恩斯一直在找的哥哥,就是穆勒。”
估计巴恩斯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想,他应该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这件事。
我:“你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陆沉:“最开始是那次赛马场的枪击事件,穆勒是出了名的神枪手。即便他惯用的是左手,但当时他和那个少年的距离很近,右手的准度不至于差那么多。”
我:“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陆沉:“嗯,调查以后我发现,穆勒在八岁前因为体弱多病,一直住在勒曼的乡下,受乳母照顾。之后才被接回来,而他对八岁前的事向来都是闭口不提,只说是不记得了。大家可能只是觉得他不想提那段往事,但我猜想这是真的,他可能真的失忆了。”
话说回来,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穆勒,在高尔夫俱乐部的晚宴上,我也察觉到了他右手的异常。
我:“我检查过他的手腕,但没有那个枫叶形状的伤疤。莫非是用什么处理过,或者盖住了?”
陆沉:“可能是,因为血液检测报告是不会撒谎的。让巴恩斯诱导咬伤穆勒夫人,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拿到她的血液。至于穆勒,他喜欢狩猎,又常和人起冲突,我暗中找人收集了一件他染了血的衣物。”
原来早在那时,陆沉就已经在谋划这件事了。
不仅借兔子事件转移穆勒的注意,缓解钨矿场的压力,还顺便调查了穆勒的身世,一箭双雕。
我:“所以,其中一份报告,证明了穆勒和他的母亲没有血缘关系。那另一份,就是证明巴恩斯和穆勒是亲生兄弟的报告吗?”
陆沉:“嗯,这件事我之前没有说出来,是考虑到巴恩斯与穆勒之间的关系。穆勒曾对巴恩斯造成过伤害,而巴恩斯也对穆勒有过敌意。真相对他们来说,有些残酷。”
而且穆勒的确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他已经认为自己是个勒曼人,并不见得愿意承认这些。不过,我已经不会这样去想。
同样的报告,我会寄一份给穆勒。之后的事情,就交由他们自己解決吧。”
我:“是巴恩斯的话,让你改变了想法吗?”
陆沉:“不全是。也有一部分是出于我的好奇心。或许还有一点点可能,穆勒会对此感到痛苦。”
从《新生法令》的执行者,到被实施者,在这两个完全相悖的身份之间,穆勒将会如何选择
倘若他还会对此感到痛苦,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还有变好的可能?
不远处的楼里,响起轻快的童声,那是一首伏热本地的民间歌谣,是他们很久以前就被剥夺的思念,如今只在夜深人静时奏起。
时代或许就像陆沉为孩子们寻来的那张唱片,每次意外的刮擦,都略去了各代人嘈杂而沉默的一生。
我和陆沉一直等待的那个时机,终于到来了。
已至凌晨时分,陆沉的办公室里,冯特夫人和修道院的老师们仍在专心地听着。
陆沉:“普林彻之所以敢以少敌多,就是看中了自己的制空力。所以他们会从东北部进入伏热,因为勒曼人没有在那里修建军用机场。而进攻的路线应该是从北到南。因为西部靠近海岸,有大量的勒曼军队驻港,反而安全……”
陆沉正在分析普林彻攻打伏热的战术,作为规划修道院未来的基础。
这些成员之中,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这些。当然,也不一定都会相信陆沉判断的准确性,但他们还是认真地听了下去。
除了相信陆沉,他们已经别无他法。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倘若还有值得信赖的寄托,就已经是一件比多数人都幸运的事了。
陆沉:“根据普林彻的部署以及喷火式战机的最大移速,最快抵达伏热的时间预计是在16号早晨。而我们撤离的最佳时机是15号晚上。
我们需要在天亮前抵达东西部的交接处,也就是防兔网的设置区域。这次撤离路线的第一个集合点,是伍德工厂……”
陆沉拿起作为标志物的国际象棋,相继放在一 份附有详细注释的地图上,有条不紊地列出方案和依据。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他有如此出色的军事布局与指挥能力。
但转念一想,如果没有这样的判断,又怎么可能在这里生存?
他只是不想成为一个对鲜血和眼泪都麻木的人,不是没有执掌棋盘的能力。
此时的他似乎很不一样,温润的眼睛里多了些,锐利的锋芒,专注而笃定的姿态之下,还潜藏着一点势在必得的兴奋。
我好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有些陌生,但也同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确定撤离计划后,时间倏忽而过,修道院的氛围仍与往常一样,又多了一些微妙的差别。
孩子们不再挑食,也自觉地延长了晨间锻炼的时间。晚上,老师们会再次核对食材清单,把容易储存的暂时留下。
完成挑选后,还会帮孩子们缝补衣服,有时会缝补一整夜,一圈又一圈,像是在担心接缝处不够牢固。
陆沉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台照相机,说要给我 们拍张集体合影。那天,我听见了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
直到撤离前夜,修道院还是依照陆沉的要求,准时熄灭了灯,但我们都知道……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我和陆沉最后一次核对完撤离的计划与细则时,窗外的一轮圆月也已经升至高空。
一阵苦艾的气息缭绕过来,陆沉忽然从背后抱住了我,下巴轻轻抵在我的肩膀上。
陆沉:“让我抱一下。”
我握住他的手,侧脸和他的相贴,想尽可能地延长这一刻的安宁。
我:“以前总觉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有很多想和你做的事,也都还没有实现。早知道,就该跟你多出去走走,多拥抱几次。”
陆沉:“想和我做些什么?”
我:“那可太多了,小到一起做饭、逛街,大到陪你收购全世界的玩具工厂。想要你陪我回一次恒国,而我也想和你一起回勒曼看看—,去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当然,要是“相看两厌”了,就分别去相反的方向。测试一下地球到底是不是圆的,我们或许还可以再次汇合!”
陆沉松开手臂,让我的身体转向他,然后静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陆沉:“这些事我以后都会陪你做。”
我:“也是。留得陆沉在,还怕没钱花吗?”
陆沉:“这又是恒国的谚语?”
我:“是,而且是我的独家定制版哦。”
陆沉:“我也有一句谚语要告诉你。”
我:“什么?”
他摊开我的手,在我的掌心轻轻勾描出几个字符——
是伏热语,但并非谚语,是一句在当下郑重得有些奢侈的承诺,“我爱你”。
我:“不行,我分辨不出来,你得亲口告诉我才行。”
陆沉:“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唯一感到自由的时刻,是你用期待的眼睛看着我。””
我眨了眨泛着潮湿的眼睛,假装不满地看向他,却怎么也压不下嘴角的弧度。
我:“你怎么也开始学我了?明明只有三个音节,翻译出这么长的句子。”
陆沉:“因为在我眼里,那三个音节会因为你的存在,被赋予无穷无尽的意义。”
我踮起脚尖,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一触即分的亲吻,再次深深地望向他的眼睛。
我:“抱紧我,陆沉。”
陆沉收紧了悬在我腰间的手臂,近在咫尺的眼眸中满是汹涌的情潮,又藏着一丝温柔的哀伤。
我:“陆沉,不管发生什么,我的心都不会改变。”
想到明天的种种不确定,拥抱的力度又更紧了一些,甚至想消除所有距离,让彼此成为最后的堡垒。
轻柔的吻接连落下,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颤抖,他便让我倒在他的身上。
等月光包覆山峦,河谷映出的那抹流辉也被他的温度消融,化为淋漓交织的热切气息。
他再次倾身下来,我情不自禁地贴得更近,额头抵上他的颈间,眼前光与影频频交替闪烁,像无数昼夜轮转,又彻底交汇成永恒。
有形和无形的碰触都留下滚烫的刻印,证明至少在此刻的永恒之中,我们尽情厮守,从未分离。
直到呼吸重新在绵延的亲吻和轻抚中平复,我们彼此依偎着,坠入温暖而安宁的梦乡。
第二天正午,普林彻军便从正面开了火,勒曼军迅速开始戒严,一切就如陆沉所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夜幕降临,普林彻的空军部队已从莱温布出发,将在明早抵达勒曼边境,我和陆沉带着所有人撤离。车站前,周严正等在那里接应我们。
周严:“老板,都准备好了。”
第一个目的地是伍德工厂,我们将从那里突破防兔网进入西部,在天亮前送孩子们回家。
一阵低沉而悠长的鸣笛后,火车驶向未知的前方,铁轨和车轮持续发出撞击时的哐当声响,车厢内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很忐忑。
我:“还有很久才到呢,不如我们来玩一个之前在写作课上玩过的小游戏吧。这次的题目是《我最喜欢的》。”
莉莉娅:“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只玩偶兔。”
莉莉娅举起了一直紧抱在怀里的木兔子玩偶,第一个分享了自己的答案。之后便有许多只小手也举起了同样的玩偶。
那是悦山节时,我和陆沉送给孩子们的礼物。上面的草环早已干瘪,也没了香气,但孩子们都舍不得摘下来。
莉莉娅:“因为它不是伏热兔也不是沃希特兔,它只是一只期待着爱又得到了爱的兔子。”
紧接着,波因也举起了手。
波因:“我喜欢我写的第一篇文章。是写给莉莉娅的欢迎信。”
莉莉娅:“我记得,你写了——谢谢你勇敢地出逃了那么多次,才来到修道院,我想,我们一定可以成为朋友。”
原来波因从一开始就知道莉莉娅的身世,这也意味着修道院里的人大概率也是知道的。但为了保护她,大家都没有戳穿她有关身世的谎言。
此刻,两个小朋友眼里都闪烁起了泪花,紧紧拥抱在一起。
冯特夫人:“我最喜欢今天。”
我惊讶地循声回头,说话的居然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冯特夫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她平常都不会参加这种活动。
但很快,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气氛变得轻松,孩子们都七嘴八舌地分享着,越说越兴奋。分享完喜欢的东西,又提起了大家过去一起有过的经历。
大多是一些有趣的小事。比如,他们有段时间坚持自己扫地和铺床单,其实是为了拥有扫帚和“披风”,好去扮演魔法巫师……
聊天聊累了,我们又玩起了蒙着耳朵用口型传话的游戏。
话当然会在传递中变形,所以就有小朋友对着茫然微笑的陆沉大喊:“你冬眠前好好吃饭”。
仿佛我们并不是在穿越一座危机四伏的战场,而是正在进行一次充满希望的集体出游。
从孩子们忐忑而期待的目光里,我看到了平时所看不到的东西——
他们对自由、或至少拥有一次自主选择的渴望。
车窗外熟悉的景象如昨日般消逝,列车总是不断向前驶去。
忽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巨大的惯性将车厢里的师生们都被甩离了座位,我和陆沉第一时间护住了仍站在过道里的孩子们。
询问过后,幸好只有少数人受了些轻微的磕碰,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大碍。
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广播在车厢顶部响起,是从驾驶室传来的消息——
“前方的火车轨道已经被炸毁,请大家尽快离开车厢。”
战火比预想得还要激烈,但我们距离伍德工厂还有足足十几公里,而我们只有一辆汽车。
想来受伤的孩子们恐怕坚持不了那么久,我们得先送他们前去。
周严:“他们就交给我。我会把他们都带过去,带到伍德工厂。”
道阻且长,但这里没有人想要退缩,我们便继续往前走去。
刚开始,周围还很平静,但我们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老师们自发地围成一个圈,将孩子们护在里面。
直到我们看到了被战火侵蚀过的痕迹,那是一座村庄,房屋几乎都被炸毁,只剩几面焦黑的断壁。
瓦砾间散落着家具和衣物的残片,还有残损的肢体。我连忙捂住孩子们的眼睛,掌心却触到了一片温热的潮湿。
耳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哭声,我和陆沉对视一眼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仍在燃烧的废墟里,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被她的父母护在了怀里,而父母的尸体已经僵硬。
陆沉小心地将她抱了起来,我们带着她一起去寻找那个生的希望。
一路穿过废墟,我们就这样坚持向前走着,初冬的夜晚刮着寒风,但孩子们的额头却布满长途跋涉后的细密汗珠。
直到熟悉的厂房在视野尽头浮现,我们终于成功抵达了伍德工厂。
庆幸的是,厂房完好无损,从一路走过来的情况看,这里还没有遭到袭击。
大家都像是稍稍松了口气,随后陆沉带我们走进那间面积最大的厂房。
他按下操作台上的按钮,眼前的传送带开始流畅地运作起来。
陆沉:“这条传送带是之前伍德工厂以运输原材料为名,得到特批,可以直通西部的连接口。
简而言之,从这里可以直接到达防兔网的另一边,不需要经过边境审查点的通行验证。但这只是第一步。”
紧接着,陆沉又带我们来到另一间更为熟悉的厂房。这是几年前,我们带孩子们来“打童工”的地方。
那些被孩子们分好颜色的积木,此刻还飘浮在天花板的玻璃管道里,像一个悉心保存的美梦。
陆沉操作按钮,这些积木开始徐徐转动,自动地拼接在一起,严丝合缝地嵌进了墙壁……
于是,厂房的整面墙壁像是变成了一幅由积木组成巨幅地图。
我:“这是一张地图?”
陆沉:“是一张去往西部的地图,上面标记的是孩子们回家的路线。共有三条线路,我们将分成三个队伍穿越第三森林,抵达第二个集合点。分开走是为了不引起注意,降低暴露的可能性。”
陆沉继续交代剩余的细节。眼前是他结合今晚的情况,测算出的最新且最为稳妥的三条路线。
按照他的计划,抵达伍德工厂只是第一步,目的是为了穿过防兔网。第二步则是穿越第三森林,抵达西部人的聚居地。
我、陆沉和周严将分成三路,带领孩子们穿越第三森林。
随着陆沉的说明,我的目光移向了第三森林的出口处。我有些惊讶,那里竟然藏着一个事先挖好的地下通道。
我:“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地下通道。”
陆沉:“是钨矿场。这个地下通道是伏热人建造出来的,虽然他们刚打通它的时候以为只是工事通道。”
原来在钨矿场开采的背后,还藏着他如此长远的谋划。
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陆沉:“你发现了我与勒曼签订的合同,与我闹别扭的那一天。”
陆沉的语气忽然温柔下来,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站了满屋子的师生们,脸颊渐渐有些发烫。
我:“我哪有跟你闹别扭?”
陆沉:“是我误会了。你只是正常询问,以及对我做出一些“不要与勒曼同流合污”的善意提醒。”
陆沉笑眼弯弯地解释着,我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简短的说明过后,我们就要按照计划,开始兵分三路。
出发前,我和陆沉几乎是同时望向了彼此,目光许久都不舍得移开,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出口的又只是一句短短的叮嘱。
陆沉:“路上小心,遇到突发情况记得发信号弹。”
我:“嗯,你也要小心。”
我轻轻移开眼神,准备往厂房门口走去。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手腕又被他拉住了。
陆沉把我拉到怀里,单手扯起了衣摆,将我与他的脸全然遮挡住,然后在我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而缱绻的吻。
温暖的气息萦绕过来,也像一个密不可分的拥抱。我几乎已经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个吻永远也不会结束。
分别后,我带领孩子们从中部的线路进发,沿着诺安河的一条支流前行。不一会儿,就看见蜿蜒的河流隐入一片密林之中,想来那就是第三森林。
因为地势崎岖,整座森林就像是一座迷宫。稍有不慎,就会偏航,倘若不小心走去了北边,甚至有可能抵达莱温布的边境。
我用一根绳索系在孩子们的腰间,使他们连在一起,不至于迷路。却在成片灌木丛前,失去了方向。
正焦急间,看到了地上出现了一块绑着红色绳索的石头,是陆沉留下的标记,他也曾经过这里!于是我便沿着他留下的线路走着。
在行走了将近三个小时后,远处忽然响起了炮声,我的精神也随之紧张起来。丛生的灌木间似乎有些诡异的轻响,我立刻拔出匕首!
却看见一只兔子跳了出来。它警惕地竖起耳朵又迅捷地离开了。
长着尾巴,是伏热兔。几乎像某种预兆,我望向它离开的方位,忽而看见密林尽头浓郁的深蓝色天光。
我:“陆沉!”
孩子们相继围拢在陆沉身侧,我才从巨大的恍惚和庆幸中回神,冲过去,毫不犹豫地抱紧了他。
想要拥抱他,感受到他的温度,就是此刻我脑海中唯一的念头。陆沉稳稳地接住了我,手臂搂住了我的后背。
他的视线在我和孩子们的身上打量着。
我:“我没事,孩子们也很好,我们都没有受伤。”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周严也顺利到达了钨矿场,我们即刻前往地下通道。
入口处倒像是普通的矿洞,但内部似乎格外幽深。陆沉敲了敲上方悬着的铃铛,铃声传到洞内,持续飘向更远的深处。
孩子们排成纵队,陆沉、我和周严分别站在队
伍的前中后方,我们慢慢走进昏暗的地下通道隧道每隔几步都有支撑的木梁,上面悬挂着矿灯,堪堪照亮路上的矿渣和积水。
我们打开带过来的所有手电筒,照向了孩子们的脚下。
矿洞内部已经停工很久,不时有碎石掉落,细簌响动传来时,我们手疾眼快地把孩子们护在身侧。
进得越来越深,孩子们难免有些紧张,手牵着手,小声地互相打气。
陆沉的手电筒偏了些许,照亮一旁的金属矿脉。点点微光就像流动的星辰,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好奇的心情暂时消解了不安。
终于,我们抵达了出口前。我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看见出口外有许多晃动的人影。
我:“陆沉,快看,好像有人。”
我顿时警觉起来,陆沉的语调却很平静。
陆沉:“那是伏热人。他们听到了铃声信号,来接孩子们回去。”
在我还没来得及告知孩子们这个喜讯之前,就已经有孩子认出来了。
一阵难掩兴奋的低语声在我们身侧传播开来,但没有人脱离队列,他们仍然像开始时说好的那样,跟着我们有序地前行。
队列停下了,父母和他们隔着咫尺之遥,也隔着漫长时间的对望,就连呼唤都因哽咽而发不出声音,许久,都没有人迈出脚步。
一个小女孩忽然哭着喊出“妈妈”,朝对面跑过去。人群也在这一刻涌动起来,孩子们迫切地奔向出口,奔向前方的光亮和父母亲早已张开的怀抱。
恍然间,我回头望去,身后是由无数伏热父母亲手挖出来的通道,想跨越那道以新生为名的诀别。
我和陆沉终于实现了心愿,冲破防护网的限制,把他们平安地带到地道尽头,回到往日那个温馨的家。
这时,我看到了一位孤身的母亲,她双手紧握在胸前,眼含热泪却不发一言。
她是一位聋哑人,在许多年前,她的孩子就被送往东部,不久后便病死了。
她的孩子无法再回来,但她仍然坚持参与进来,这么多年来,她都在为帮助别人的家庭实现团圆而努力着。
陆沉怀里的孩子大声哭了起来,我们连忙又拍又哄,但都没用。我和陆沉对这个尚在襁褓里的幼小生命几乎束手无策。
那位失孤的母亲走近我们,用手比划了些什么,可惜我没有看懂。
接着,她伸出手臂,用眼神示意我们放心,将孩子接了过去。她为她包扎好眼睛上的伤口,又拿出一小瓶羊奶,小心地喂着孩子。
孩子终于停止了哭泣,攥住女人的手指,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
我:“她好像喜欢她。”
孩子的亲人已经去世了,但她还需要一个家。我看向陆沉,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于是撕下一张纸,飞快地写了起来。
我:“她是我们在战场上找到的孩子,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你愿意抚养她吗?”
陆沉同时递过去一袋银币,静静等待着她的决定。
泪水从女人眼里大颗地掉了下来,她胡乱地抹了一把,对我们露出一个微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们也都牵好了孩子的手,准备返回。
人群渐渐远去,他们齐声唱起了一段伏热语的歌谣,重叠的声音被风带回,飘荡在空中。
旋律很明快,歌词也并不复杂,大意是祝福、希望,还有……感谢。
突然间,淡去的歌声被低沉而冰冷的引擎声彻底驱散,几架战斗机的黑影掠过远空。
是空袭!陆沉放出两记信号弹,警示远方的人群加速撤离。
但刚才那个女人本就落在人群后面,又无法听见飞机的轰鸣。我和陆沉只能快步奔过去,想要提醒她。
幸好女人在原地站住了,她转身看了过来,脸上忽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她立即卧倒在地,本能地把孩子护在身下,几乎就在同时,一枚炸弹在她的左前方炸开——
剧烈的耳鸣在我的脑袋里回荡,远远地,我看到女人倒在了地上,但孩子却安然无恙地躺在她的臂弯里,放声哭了起来。
我踉跄地奔了过去。她闭上了眼睛,脸庞已经没有任何血色,神情却很安宁。
原来只当了几个小时亲人,也是可以为另一个生命而死的。
我从她怀里抱起那个孩子,幼小的身躯温热却有一阵空茫的凉意从我的胸腔蔓延到周身。
陆沉揽住我的肩膀,源源不断的温暖从他坚实的身躯传递过来,他带着我离开了原地。
轰响越来越频繁,更多的机群正在迫近,甚至有架飞机紧擦着楼顶掠过,近得足够看清机身上勒曼的标志。原来是勒曼人率先发起了攻击!
陆沉:“这里不安全,快走!”
眼看深入西部的路线已被重重哨所和火力点封锁,我们只能返回,向东部撤离。
我和陆沉一路向东,从传动带的通道抵达伍德工厂,却发现工厂也已经沦陷。
因为囤积着大量的木料和玩具,火势迅速扩散厂房已经连成一片烈焰,在被热浪扭曲的空气里轰然倒塌
我们刚走出通道,身后的传送带就涌出滚滚浓烟,火舌猛然窜出,翻卷着吞噬了周围所有的设备。
陆沉:“去港口。只要我们可以在天亮之前抵达威特港,就可以乘我的船离开这里。”
我点点头,打起精神,在有限的视野范围里寻找着出路。
陆沉把我和孩子护在身前,自己挡去天花板上掉落的碎屑和火星。
但浓烟让孩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脸颊有些发紫,是缺氧的前兆,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
我:“水,我们需要水,但这里好像没有。”
我茫然又焦急地环顾,但整间建筑都即将被大火烧成灰烬,哪里可能有水。
陆沉:“(ID),我们有水!”
我怔愣地看向陆沉,却在视线交汇的瞬间恍然大悟——我们的确有水,那瓶雪水!
他谨慎地靠近八音盒,在地板的下面,翻出了我们在一年前藏在这里的玻璃瓶,里面雪花早已融化,变成了如今可以挽救一条生命的清水。
我用雪水打湿手帕,掩住了孩子的口鼻。不再吸入浓烟之后,她的状态渐渐恢复了一些。
火场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灼热的烟尘弥漫,连呼吸都有刺痛感,这样下去,我和陆沉也坚持不了太久。
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咬紧牙关,冲出面前遍布的烈焰,逃到厂房之外。
陆沉护着我们,在火焰尚未波及的狭窄区域中穿行。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道金属门,它死死地卡在货架中间,门板已经被烧得通红,但这里已经没有其他通道。
陆沉没有犹豫,他将孩子放进我的怀里,上前用肩膀撞了起来,在接连撞了三下之后,金属门轰然倒下。
出口就在眼前,我燃起希望,继续朝门外跑去。
忽然,一根梁柱倒了下来——
我第一反应是护住怀里的孩子,可肩上却猛地传来一股推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了几步。滚烫的梁柱几乎同时倒下,耳边传来砖石从天花板掉落的沉闷声响。
孩子安然无恙,我回过头,却看到陆沉的左臂竟被梁柱压倒在地,他试着向外挣脱,但那根沉重的柱子纹丝不动。
陆沉:“(ID),快走吧,时间不够了。”
我:“不,不行!”
陆沉:“你先出去,我会没事的。”
我喉咙发紧,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好一直用力摇头。
我:“……不,一起出去,我们一起出去!”
我试着用右手挖开周围的砖块,让他更容易挣脱出来。
手指被烫得很快失去知觉,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机械的指令:继续!必须把陆沉救出来……
我:“答应我的事情都还没有做,你不能骗我。”
陆沉忽然按住了我的手腕,把我受伤的指腹轻轻收拢在他的掌心。
被压着的手臂还在燃烧的废墟之下,但他用另一只手牵着我,就像平常散步时那样,对我温柔地笑了。
陆沉:“我保证,我没有骗你,我会和你一起活下去。”
但他在颤抖,顺着相牵的手,传递给我的是灼热而强烈的痛苦。他咬紧牙关,竭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
陆沉:“从现在开始,转身向外走,不要回头。在心里默数十下,第十下的时候,你就会看到我来找你了。”
我:“真的?”
陆沉:“真的。”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襁褓里的婴儿止不住地啼哭起来。我深深地望了陆沉一眼,然后起身向外走,同时在心里默数着
我:“一……二……三……四……五……”
每数一次,就像有根无形而尖锐的秒针,刺入我的心肺,在那里留下一道煎熬的刻度。
我:“六!”
不,我不可能等得了十秒。心中的不安与焦躁终于抵达了顶点,我再也忍不住,回头看向了陆沉——
而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满世界的火光中、那空荡荡的袖管下,忽而迸射的鲜血。
淋漓的鲜血,泼入烈火又一瞬泯灭,还有更多它们洒落在焦黑的石砖与枯木上,又很快在火光的阴影中化为乌有。
我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流出这样多的血;我也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本该滚烫的鲜血,会这样凉透。
他明明在颤抖、明明那样痛,却还是忍下了所有的声音。而我的听觉也随之消失了,我只能看着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走向我。
陆沉用仅剩的那条完整的右臂抱住了我。血液与烈火的腥气将我环绕,他的身体滚烫,可声音却发出冰冷的轻颤。
陆沉:“你看,我没有骗你。”
泪水淌了满脸,也打湿了他的衣襟。我听见在滚烫的伤痕之下,还有一颗正在坚定跳动着的心脏。
但当下形势已经不容许再多的感伤,我扯下一截还算干净的衬裙,将它紧紧扎在了他的伤口处。
滚烫的地面似是在灼烧我的脚掌,陆沉将孩子抱了过去,我们就这样踏着火焰向外奔逃……
刚一出来,天空就下起了雨。我不禁在想,若是这场雨来得再早一点,或许我们就不会遇到这样的困境,而陆沉也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废墟的缝隙间火苗渐渐被浇息,预示着这场战火将暂时过去。
我:“我们活下来了,陆沉。”
鼻尖泛起了酸涩,可陆沉只是笑了笑,继而掀开外套,示意我看向正窝在他怀抱里沉睡的婴儿。小家伙双目紧闭,偶尔发出几声不安的呓语。
我:“她居然睡着了。”
陆沉抬头看向了东方的天际,金星与残月的光在乌云背后隐去,雨停之后,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陆沉:“时间不多了,我们出发吧,这里距离威特港不远,应该可以在天亮前抵达。”
我:“嗯,不知道小家伙会不会晕船呢。”
我重新帮孩子的眼睛换了一块干净的棉布,整理好一切后,准备即刻出发。
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本童话书,有些眼熟,我才意识到是我口袋里的那本,应该是刚刚奔跑时不小心掉了出来。
我:“我答应莉莉娅要帮她找到童话书的后半本,可不能食言了。”
我走过去将书捡起,拍了拍书封上的泥土,向陆沉挥了挥。雨水将他脸上的焦尘冲刷得很干净,洇开了他的衣衫上残留的血迹,像一朵杜鹃绽放于他的胸前。
他朝我走来,在骤雨之下。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身上,温柔得如同初阳。我喜欢这样的他,于是也向他走了过去……
轰地一声!耳边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整个世界如同陷入了无声的死寂。只有眼前骤然崩塌的建筑残骸,使我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废墟中爆炸了。
我伸出手,下意识想伸向朝我冲过来的陆沉,可下一秒,就坠入了黑暗——
陆沉:“(ID),醒醒,求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从昏睡中唤醒,我睁开眼,视野里却是没有边际的白光。
眼眶有些干涩,我眨了眨眼。熟悉的轮廓慢慢出现,却仍旧模糊,叫我看不清陆沉此刻的表情。
我:“陆沉……”
陆沉:“疼吗?”
灼烧般的疼痛自腹部传来,但更多的是麻木。于是,我摇了摇头。
这场迟来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周围的一切渐渐清晰,一双猩红的瞳孔闯入了我的视线。
我抬起手,想去触碰他的眼睛,手臂却像是麻痹了一般,不再听从我的控制。
我:“现在觉得有一点疼了。”
陆沉:“那就不要看我的眼睛。”
我:“这不可能,你知道的,我无法停止注视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如此。”
陆沉:“……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身体有些发冷,我往陆沉的怀里又靠了靠。
我:“好冷啊。”
他收紧了抱住我的臂弯,却仍嫌不够,下意识地想伸出左手……
陆沉:“抱歉,抱歉……”
我:“不要对我说抱歉,陆沉。”
他的脸很苍白,却精致得仿佛神明的雕像。我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可是……或许这个愿望很难实现了。
我:“陆沉,我还欠莉莉娅一个童话的结局。我还没有找到它,你会帮我找到吗?”
陆沉:“你答应她的事,要自己去完成才可以。”
我:“你要拒绝我吗?”
陆沉:“……是的,我在拒绝你。就像拒绝所有会将你带离我身边的可能性。”
我:“好吧,那我就自己去,这样你就不会伤心了对吗?”
陆沉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只剩压抑的呜咽。
陆沉:“嗯……”
他低下了头,像是不愿让我看到他此刻的眼睛。我的目光沿着他的侧脸一直向下,直至落在了那条染血的断臂之上。
心碎得想要落泪。我再次试着抬起手,可腹部传来的剧痛在提醒我,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可是,我想抚慰他、触碰他、感受他,这是此刻我唯一想做的事情了。直至指尖传来他温热的触感,原来是他将吻落在了上面。
我:“陆沉,谢谢你那么努力地为我活下去。你看,我也在努力呢……你要相信我。”
陆沉:“好,我相信。”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但我知道,他会相信我的。
我:“你一定要相信……”
呼吸不再滞涩,相反,变得很轻。我感觉到陆沉正在离我远去,就好像他也要像雨、像风、像潮湿的天空一样,离开我。我想,即便到了这一刻,我也不会对他说出那句告别。
陆沉:“……”
在她死后的第四年,陆沉在她的墓前新栽种了一颗苹果树。他把她墓穴设在了高山上。这样等到天气足够晴朗的时候,她就可以看到海那边的世界。
这段路是陆沉亲自挑选的,他想让自己走向她的时间,可以再多、再久一些。
距离普林彻战役的结束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勒曼政府也进入了战后的休整期。但战火并没有从这片大陆上消失。
陆沉仍有很多事要做,他的工厂还在继续生产积木,只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新的设计了。莉莉娅算了算,应该已经有四年了吧。
她和波因,以及修道院里其他几个孩子,此刻正跟在陆沉的身后,走在上山的路上。今天是她的忌日,也是修道院的孩子们回家的日子。
巴恩斯迟到了,正在从山下一路小跑着上来。远远地,莉莉娅向他招手,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他还没有退伍,只是在休春假,是特意赶过来的。
巴恩斯不再主动提他哥哥的事情,但别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会笑得一脸坦然,至少他找到他了,他可以安心地回到伏热的家。
陆院长在她的坟墓前种满了杜鹃花,每当看到这些,莉莉娅就会想起从前她带着他们在花园里上写作课的日子。
鼻尖泛起了酸涩,来之前她已经发过誓,这次陆院长在她的坟墓前种满了杜鹃花,每当看到这些,莉莉娅就会想起从前她带着他们在花园里上写作课的日子。
鼻尖泛起了酸涩,来之前她已经发过誓,这次保证不会哭的,但她还是食言了。
她告诉自己,明年再来的时候,她会变成不会哭鼻子的大人。
一个失去了左眼的金发女孩,扯了扯陆沉的空荡荡的衣袖。
她问他,是不是只有森林公主才会住在这里面,陆沉没有回答她。
只有他自己知道,住在这里的,是他这一生中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