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提议下，我和陆沉率先来到油画馆参观。

来自几百年前的精美油画排列在走廊两侧，栩栩如生的画面引人驻足流连。

前方的走廊尽头，一幅竖版油画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拉着陆沉走到近前。

我：“陆沉你看这幅画，好壮观啊。”

纵向的画布，几乎和厅堂的高度一样高，名为《深渊之下》。

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画面的主体是一座山峰裂开形成的深渊。

山顶是云雾缭绕的华美城池，深渊底部却是密林和野兽。

深渊两侧都是垂直通天的悬崖峭壁，这让上下两个世界完全隔绝开来，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观。

我：“这画的是哪里呢？”

陆沉：“这不一定是存在于现实中的场景。我曾经粗略地了解过这个作者。

他是个有神论者，而这幅画是他对神界和人界关系的隐喻。他认为，人和神的关系正如两个不同的种族。

人可以通过修习来拥抱神性，神也可以通过观察来理解人性。如果让两个世界互相沟通，进而融合，双方可以获得救赎。”

我：“融合？救赎……”

我和陆沉站在这幅画前，好像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深思。

一时间万籁俱寂。太阳从窗边射入，斜斜地没过我们的脚下。我似乎听到了遥远的风声，于是轻轻碰了碰陆沉的手。

我：“陆沉，你有没有听到——”

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就在我和他手指相触的一刹那，一道白光淹没了我的视线……

我悠悠醒转，耳边依然循环着风声。

我支撑起身体四处张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里。

我：“这是哪里？陆沉？陆沉你在哪儿？”

我一边大声呼唤着，一边四处打量。这片密林是长条形的，依稀可以看到两侧的悬崖峭壁。

峭壁垂直通天，顶部似乎伫立着精致华美的建筑，又被云雾缭绕着，看不清细节。

等等，这和刚才那幅《深渊之下》所绘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我是穿越到那幅画中了吗？

我喊了很久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只好迈过半人高的荒草，在密林中行走。

深渊之下阳光虽然不多，但依然生机勃勃。大树盘根错节，遮天蔽日，各种野兽的叫声时远时近。

走了好一会，也没有看到房屋和住民，这里简直像是未经开发的蛮荒之地。

还是先找到陆沉要紧，但陆沉会在哪里呢？我思索了一阵，还是决定离开密林深处，去峭壁底部看看。

来到峭壁之下，一个几米高的山洞出现在我眼前。

洞内隐隐闪动着火光，这代表着里面可能有人烟！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往里面走去。

我：“你好，有人吗？”

回答我的只有我自身的回声。我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离开天光照射的范围后，我逐渐适应了黑暗，再往前走就越来越亮了。

很快，我见到了位于洞穴尽头的光源，是两盏烛火。摆放烛火的地方，是一个非常简陋和原始的神龛。

山洞里一片漆黑，神龛的棱角在孤零零的烛光下，摇曳着映照在岩壁上。我凑近了仔细观察，在神龛上发现一些正在跳舞的小人图案。

我：“看上去是有人布置过的。也就是说这里真的有人类。”

这时，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从不知名的地方响起。

？？：“     。”

我：“……陆沉？！是你吗陆沉！”

陆沉的声音把山洞内阴森可怕的氛围一扫而空，我松了口气，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陆沉：“是我。怎么样，你那边还好吗？”

黑暗好像放大了他声音中包含的关切，我甚至像是看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我：“我这里暂时没有危险，你不要担心。你那边呢？你究竟在哪里？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像是从神龛里传出来的。”

陆沉：“我在深渊之上。深渊之上的生灵对于深渊之下而言，是神一样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你可以从神龛听到我的声音。”

我：“深渊之下？你说的是那幅画！你也觉得这个世界和那幅画有关系？”

陆沉：“嗯。可能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让这幅画把我们传送了进来。不巧的是，这个世界的深渊上下有结界分割，我无法直接到深渊之下找你。不过，也并非毫无解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

陆沉：“我刚才了解到，当我们心念到达同步时，我就有办法带你到我面前来。”

我：“太好了……”

陆沉：“所以现在，不要紧张。我们一起做个游戏吧。”

我：“好。什么游戏呀？”

陆沉：“很简单。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回忆一个场景。     ，欢迎来到我的过去。”

我：“你的过去……”

似曾相识的话语轻轻撞开了记忆的门扉。

我闭上双眼，门扉的那一头是钟楼楼顶，我们的头顶是澄澈星河，夜风微凉，钟声响起。

那时候他说，我们的步伐就像冥王星和卡戎。

他说，无论怎么旋转，卡戎和冥王星始终“面对”着彼此。

我：“卡戎始终陪伴着你。”

我轻喃着，忽然间，眼前又是白光闪烁，山洞内的画面扭曲模糊起来。

再看清时，我依然身处山洞内，却已经不是刚才那一个了。

洞口外射入更加充足的阳光，能照到山洞很深的地方。光芒的尽头，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我：“陆沉！”

我欢呼一声，朝他奔跑过去，却像是撞上了一道无形的门，被轻柔而坚决地拦了回来。

我：“咦？陆沉，我好像过不去。”

我试探着伸出手，果然感受到一面冰冷无形的墙壁。陆沉明明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我却无法触碰，一丝委屈与不安感随之泛上心头。

陆沉：“不要着急，我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已然十分清晰，仿佛近在耳边。于是我索性来到墙边轻轻靠着，他也跟着走近，我仿佛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陆沉：“我们之间的这面墙，就是刚才我提到的结界的一部分。这个结界很特殊，它交织了来自两个世界的能量。”

也就是说，结界那头是深渊之上的神界吗？难怪陆沉身后的黑暗中隐隐透出华丽建筑的轮廓。

我又忍不住看向山洞外。这个山洞不在山脚下，而是开在峭壁上较高的位置。朝外看去，就能同时看到深渊之下和之上的两界。

陆沉：“别担心，我们一定有办法离开这幅画的。”

我：“但是该怎么做呢？按照小说的套路，画里可能会藏着什么谜题等着我们解开。”

陆沉：“嗯，不过目前为止，我没有在这个世界中找到什么题目或者机关。所以我想，这个谜题和作者的创作意图有关。”

我：“对了，你之前说过，这幅画的作者希望两个世界沟通，进而相互融合。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达成这个目标？”

陆沉：“是的，我们面前这个结界应该能帮上忙。根据观察，这个结界一般是不允许两个世界的物品相互交换的。

不过，如果是对两个世界而言有益的物品，好像有机会穿过这个结界。”

我：“有益的物品……我明白了！我们代表各自的世界，通过结界交换对彼此有益的东西。这说不定就是促进两个世界沟通的方式。”

陆沉：“看来我们达成一致了。”

我：“好。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来想想看，要交换些什么吧！”

陆沉：“刚才你已经见过了深渊之下的世界，你觉得他们有什么需要呢？”

我：“我感觉深渊之下就像一个原始森林。我猜……他们可能需要秩序和文明。”

陆沉：“明白了。我们可以试试。象征着文明的东西吗？我这边正好有一些书本，可以拿来试试看。”

陆沉转身离开了结界旁，很快就捧着几本书回来了。

在我紧张的注视下，他将手中的书本送往文明之间的结界。

书本触碰结界的一刹那，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结界像个巨大的泡泡一样产生了彩色的流光，紧接着，书本竟在结界处凭空消失了！

我：“哇！我们成功了吗？”

陆沉：“我想是的。你转身看看。”

我依言回头看向洞口，为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

深渊之下的世界就像一场快放的电影，昼夜飞速交替中，密林被一条条道路划开，大大小小的居民像一丛丛蘑菇似的探出了头。

人们播种稻谷，圈养牛羊，一幅惬意的田园画卷在深渊之下缓缓展开。眨眼的工夫，那个世界就告别野蛮，开往了文明时代。

我：“真的有用！看来我们找到关窍了！”

陆沉：“是的。”

我：“那么陆沉，现在轮到你说说你的世界需要什么了。”

我的视线朝上看去，透过淡淡的云雾，隐约感到深渊之上的世界虽然精致，却也像仙境般清冷。

陆沉：“我想，那里虽然秩序井然，但是缺少生机。”

我：“可是怎么给他们带去生机？”

与陆沉不同，我所处的山洞只有方寸之地，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贡献出来。

我在山洞内搜索了一阵，只在石缝里找到了一些野花野草。

我：“陆沉，你说植物算不算是生机的一种？”

陆沉：“嗯，可以试试。”

我弯下腰去捡拾草籽，这时又顺带发现了草丛边躺着的一片不知什么动物的绒毛，于是也一并拾起来，捧在手心给陆沉看。

我：“我好像只能找到这些了。”

陆沉：“不用担心，你认为不值一提的东西，在有些人眼里也可能很珍贵。”

我点点头，把草籽和羽毛递到结界内。果然，它们像刚才的书本一样消失了踪迹。

我有些紧张地望着陆沉，他的唇角微微勾着，沉稳的神色让我安心。

忽然，一声清亮的啼叫让我们不约而同朝洞外看去。

深渊之下的密林里涌出形形色色的动物，松鼠、兔子、狐狸、梅花鹿……

它们口中衔着各式各样的花草种子，踏着云朵搭成的梯子奔向天空，奔向深渊之上的世界。

我：“简直就像是童话一样！”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这梦幻的场景，想要把每个画面、每个细节都深深刻在脑海。

很快，云雾缭绕的深渊之上，也开始透出点点绿色。

洞外的世界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日夜交替，风云变幻。云层后面伸出各色的植物，传出动物富有灵性的叫声。

陆沉：“谢谢你把生机带来了这里，我的女神。”

也许是沉浸在改变世界的喜悦之中，我们从彼此脸上都见到了明快的神采。

现在，无论深渊之上还是深渊之下，看上去都比原来更加繁荣和幸福了。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我若有所思地望着洞外的世界。

我：“陆沉，你觉得这个画中世界会不会太安静了一点。”

陆沉：“的确，不如我们想想，要为对方传达点什么。”

我：“嗯，既然要沟通，那么首先就是情感的流动吧？

两边的世界是都比较缺少这些。从陆沉那个世界照射过来的烛光，把我的身影投在岩壁上，我看着这样的画面，灵光一现。

我刚才在深渊之下的神龛上看到类似舞蹈动作的图画。不知道舞蹈会不会有用？”

陆沉：“嗯，舞蹈是一种很直接的情感表达。”

我：“那我来试着还原一下那段舞蹈吧！”

陆沉：“恰好我也想到了一个方法。我们一起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空地中间，伸展身体，凭着对图画的记忆即兴舞蹈起来。

我的影子在岩壁上游动，比想象中的要柔软曼妙一些。

旋转半圈，正对上陆沉的眼眸，那一刻，羞赧和无措全想不起来了，好像体内有个未曾被看见的影子，想要在此刻尽情地绽放。

我全身心投入到舞蹈中，没有留意结界上是否焕发出刚刚那种特殊的光彩。

这时，陆沉那低沉温润的声音缓慢响起，是一首似曾相识的诗歌。

陆沉：“          ，”

“你不像任何人，因为我爱你。”

“让我把你洒在众多花环之中。”

“谁在南方群星里，以烟的字母写下你的名字？”

“噢，在你存在之前，让我忆起你往日的样子。”

无需特意看他，我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始终停驻在我的身上。

明明是献给世界的诗歌，他的神情却让我觉得，这首诗和这个世界无关，只关乎我一人。

山洞外开始隐约传来击鼓声，我惊喜地望向山洞外。

我：“陆沉，是深渊之下的人们在载歌载舞呢！”

陆沉：“嗯，你听，上界也有乐声在附和了。”

乐声越来越大，响彻天地。云开雾散，阳光普照，深渊最美的一刻定格在我的眼眸。

我：“太好了，陆沉，我们是不是成功了——”

轰——话音未落，从头顶传来一阵可怕的崩塌声。

一转眼的工夫，整座山都震颤起来，我们所在的山洞正在迅速崩解！

糟糕，如果继续待在里面的话，我们两个都要……

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的手忽然被紧紧握住了。这微凉的温度，是陆沉……

结界不知什么时候不复存在，我们终于触碰到彼此了！

下一刻，陆沉把我拉进他怀中，带着我从洞口飞跃而出。

我紧紧抱着他，心脏怦怦作响，却并不是出于恐惧。

山洞在外面离开的瞬间完全崩塌，在半空中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暴。漩涡似的狂风托举着我们，险些把我们吹离彼此。

半空中，陆沉紧紧拉住我的双手。我们旋转着漂浮起来，如同正在完成一支优雅的华尔兹舞蹈。

环顾四周，深渊上下的世界都如同拼图的碎片支离破碎，狂风怒号，乌云蔽日，天地间变得一片混沌。

我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我：“陆沉，我们真的做对了吗？”

没等陆沉开口，天边忽然传来一道浑厚而苍老的声音。

老人：“是啊，你们真的做对了吗？世界大同，人人拥有平等的命运，这说不定只是你们的妄想而已。”

陆沉：“我们的妄想？我觉得，把它称为你的妄想更准确些，画家先生。”

我惊异地抬起头。

老人：“没错，这是我的妄想。仔细看看周围吧，两个世界根本不是在平等交换。

实际上，深渊之上比深渊之下好得多，那里的生物更强大，住民还拥有神的能力。深渊之下的动物，去到上面只有被捕食的份。

深渊之上的人啊，你真的乐意堕落下去，和劣等生物共存吗。深渊之下的人啊，你真的愿意冒着被掠夺的风险，与高等生物共同生活吗。

你们可曾想过，世界的秩序是用来保护所有人的。”

我的心里一凉，没想到故事竟会这样展开。美好的愿望，难道真的会让这个世界失序吗？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陆沉，他的眼眸映照着颠倒的世界，却始终沉静似海。

他的眼神让我恢复了冷静。

我：“所以画家先生，我们应该怎么拯救这个世界？”

陆沉：“或者直接告诉我们，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天边寂静了半晌，才重新响起声音。

老人：“现在就松手，回到你们各自的世界中去吧。只要这样，世界也会回复到起初的秩序，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尽管画家言之凿凿，我却依旧感到一丝彷徨和不安，下意识地握紧了陆沉的手。

同时，陆沉也收紧了他的手掌。

陆沉：“每到这种时候，引人妥协的声音就会响起。但那真的只是妄想吗？”

我不敢往下看，只好盯着陆沉的双眼。他的笑容沉稳而笃定，好像能直抵人心，驱散一切懦弱和犹疑。

对视间，一切光怪陆离都在飞速后退，我感到一份温暖的信念灌注而来。

我：“陆沉，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能放弃初衷。我会陪着你尝试下去，不害怕任何后果，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狂风吹拂着他的额发，他朝我轻轻颔首，眼中流淌着温情。

他昂起头望向天边。

陆沉：“我们有答案了。如果现有的秩序不够合理，就一起去创造新的秩序吧。世界从不会因为谁而倒退。”

世界像是被激怒，烈风瞬间变得更加强劲。陆沉重新将我拉入怀抱，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

天边时而被暗夜侵蚀，时而泛起鱼肚白，时而染上血色的霞光。

我们像秋天里的落叶般打着旋，眼中却始终只有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风流云散，那个苍老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叹息。

老人：“今天，是陨石的力量唤醒了我残留在画中的魂魄。

醒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你们两个有些特别的年轻人。罢了，回去吧。希望你们记住自己今天说过的话。”

说话间，深渊彻底瓦解。山川、河流、高塔、平原……来自两个世界的拼图，正在重新错落组合。

我俯视着这壮阔的一幕，心中充盈着感动。

我：“陆沉你看，这是我们两个一起创造的世界。”

陆沉：“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和我一起坚持。”

我：“因为我知道，最精彩也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的身边。”

尽管风暴已经逐渐止息，我们依然没有松开相拥的手。他的心跳声在我的耳边缓缓叩响，那是我听到过的最为强有力的声音。

最后，陆沉的面容淹没在一阵白光之中，我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我知道，是时候和画中世界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