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礼堂❈
我:“要不我们去礼堂看看吧?之前就听说过,Lordton的礼堂建得很有特色!”
陆沉:“的确,里面还保留着完好的砖石结构和雕塑,很值得一看。”
我跟着陆沉来到了礼堂门口,一下就被门口告示牌上的海报吸引了视线。
我:“学校交响乐团的音乐会,时间是……呃,已经结束了啊。”
陆沉顺着我的手看向海报,眼神中透出了一丝遗憾,“那我们只好进去随便逛逛了。”
大概由于现在是上课时间,礼堂内空无一人。我们慢慢走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
只有舞台上还亮着灯。我们朝那片光来到礼堂最深处,看到乐团学生的乐器还留在舞台上,前面立了一个“Enjoy yourself”的牌子。
钢琴、竖琴、大提琴……各种造型优雅的乐器错落摆放着,在金黄的灯光下,呈现一种和谐而别致的美。
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位于后排的大提琴,那温润的材质,流畅的曲线,优美的对称感……让我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它,轻轻抚摸着。
余光扫过被陆沉放在一旁的木盒,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对了,陆沉,你要不要用莫兰先生送你的琴弓拉一支曲子?”
陆沉眸光似乎黯淡了片刻,又迅速恢复平常,“抱歉,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拉琴了。不如我来教你拉吧。”
我:“嗯……也好!那就拜托你啦,陆老师?”
陆沉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我在大提琴前坐下。才刚刚拿起弓,我心里就忐忑不已。
我:“那个……要是我等下拉得不好,你可别笑我啊。”
陆沉:“好,我保证。”
我吧大提琴倚靠在腿上,举起琴弓,“呃……这个手该怎么放?”
陆沉:“不用着急,我一步一步教你。你想拉什么曲子?”
我:“嗯……那就‘字母歌’吧!”
陆沉:“好。”
陆沉绕到我身后,俯下身伸出手臂半环着我。我一下紧张得坐直了身体,原本就不协调的手臂更加僵在了半空。
他拉起我僵硬的左手,指引我按上琴弦,“左手像这样按住,放松点,对了。右手持弓,放在琴弦上。
现在拉一下试试看。”
我努力维持着有些别扭的姿势,握住琴弓用力向外一拉。
滋儿啦——
一道干涩的摩擦声令人头皮发麻,我忍不住皱着眉头缩了缩脖子。
“啊……不好意思!”
“没关系,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我们再试一遍?”
我鼓起劲来又试了一次。依旧是锯木头,用的还是生锈的锯子。
我:“果然好难啊……”
身后传来轻笑声,我回过头去,撞上了陆沉带着笑意的眼睛。
我:“说好不笑我的……”
陆沉:“没有笑你,第一次拉琴,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你的手臂和手腕太紧张、太用力了。有时候,手握得越紧,就越难以控制。”
说着,陆沉用手背轻轻抬了抬我的肘部,又扶着我的手腕调整了一下角度。
“再试试看?轻一点,像这样。”他用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虚虚地带着我运起琴弓。
“很好,接下来,你自己试试看。”
我努力稳住手腕,移动着琴弓,奏出的声音却依然抖个不停。
“别紧张,接下来我们试试拉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用手撑住椅背,微微俯身,带着我的手游走在琴弦上。
他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随着体温渐渐扩散,让我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跟随着陆沉的动作,我终于逐渐稳定住手腕,奏出几个准确的音符。
“不错,学得很快。”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低沉悦耳,汇入悠扬的琴声里,似是最动听的和音。
陆沉握着我的双手,流畅地进入下一个小节。听着低沉醇厚的音律在怀中响起,我的心被幸福感胀满了。
但是渐渐地,许是被今天的经历所影响,我蓦地想起了已经离世的妈妈。
过于久远的旋律让许多沉底的回忆激荡起来,和妈妈相处的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已经多久没想起来那些事,没想起妈妈了?我渐渐有些失神,在回忆中随波逐流,不忍抽身。
一曲结束,陆沉松开手,我放下琴弓叹了口气。
陆沉:“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怎么了?”
我:“嗯……我突然想起了妈妈,是她教会我唱这首歌的。她会给我烤字母饼干,点着那些饼干教我唱。
每次我唱串了词,她就会假装把我忘记的字母吃掉……其实她只是藏了起来,最后还是全都给了我。”
少许的沉默后,陆沉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对不起,今天的事还是影响到了你的心情。”
我:“啊,应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才对。我都忘了,此时你应该是比我更需要安慰的人——”
陆沉:“不,我还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真的吗?”
我怀疑地起身转向他。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下某种决心一般,“非要说的话,看到莫兰太太和你这样,我会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可能是我比较冷漠吧。”
“不要这样说自己……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你特地放下工作赶来伦敦参加老师的葬礼,我相信你是感激、怀念他的。
也许你只是比较压抑,不太会表达感情……”我才注意到他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表情无波无澜。
陆沉:“其实,我并没有很难过。我忘记从哪本书里读到过一段话。
‘你遭遇的世界将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恸哭,你一开始唯一可做的就是哭泣。
世界上的一切都会使你流泪:光线,饥饿和愤怒。生活的痛苦永远比快乐多,所以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世上的人为失去挚友或亲人而痛苦,本质是为了自己痛苦,是生而为人的痛苦。’
但莫兰教授却再也不会被这种痛苦所纷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说的那句话我也读到过,只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让我感到惊讶。
我:“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陆沉:“我这样说,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摇摇头,抬头打量他。仔细回想,那个擅长安慰和鼓励别人的陆沉,却一直将自己隐藏得很好。
而现在,他的话语尽管有些残忍,却也十分难得的坦白。
面对这样的陆沉,我的心底也升起一股温暖的勇气,想要站在他的身边。
我:“不仅不害怕,我反而还有些开心……你能对我说这些话,说明你真的很信任我,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你会这么想,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所以这么想也没关系,我可以试着理解你的!”
他微微愣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倒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理解这种事。
更何况,人和人之间很难有真正的理解。”
我:“但是我愿意试一试,因为我重视的人,就是这个独一无二的你。我也有很多和大家不同的经历。
小时候没有和父亲一起生活过,又接连失去了妈妈和外婆。不被人理解是很孤独的,我明白那种感受。
所以就算别人都不能理解你,我也要试着做到。现在我更加想要了解你的过去,想要进一步靠近你。以后多多和我分享你真正的想法吧,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倾听。”
陆沉罕见地怔住了,瞳孔在讶异中剧烈收缩,喉结兀自动了动。
半晌,他微微垂下双眼,长舒了一口气,“谢谢你对我说的这些话。我会一直记得。
现在,我想为你拉一首曲子了。”
我:“真的吗?太好了。”
他在大提琴后面坐了下来,郑重地抬起莫兰教授的琴弓。他阖上眼,琴弓运气的一刻,音乐流淌而出。
是刚刚在莫兰太太家听过的《巴赫G大调第一号大提琴组曲》。
但和莫兰先生的风格不同,陆沉的曲风深沉浑厚,却又藏着超脱一切的轻快。
和缓的音调仿佛途径了陆沉的过往,串联起种种片段,又如同温柔地春雨滋润万物,让它们在记忆中重新鲜亮起来。
他沉浸在流畅地乐曲中,眼睫低垂,薄唇微微上扬。头顶上的灯光,似是怕打扰到他的演奏,只敢轻轻地覆在他头顶、肩上,落下明暗不一的阴影。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他忽而抬起了头,看向我。金色的舞台光被揉碎成闪亮的星点,映亮了他的脸庞。
有些飘忽的目光重新找到了焦点,他的眉头和嘴角都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最后一个音符奏完,我感到豁然开朗,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陆沉:“你喜欢吗?”
我:“喜欢!很有你的风格。仿佛身心都被你支配了。”
“这也是我非常愉快的一次演奏。在你的注视下,我很放松。”他看上去确实轻松了许多,眉眼平静地舒展着,好像连轮廓都柔软了起来。
我一阵感动,来到他面前很近的地方,“对了,说到刚才你引用的那句话。是出自著名记者奥里亚娜·法拉奇的文章《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不过,也许你不记得后面的内容了。”
陆沉:“那你能告诉我,后面的内容是什么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复述起那段话,“‘你遭遇的世界将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恸哭,你一开始唯一可做的就是哭泣。世界上的一切都会使你流泪:光线,饥饿和愤怒。
还得有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你才能张嘴微笑。你的喉头才能发出咯咯的笑声。只是你绝不应该丧失信心。当微笑出现、笑声出现时,你一定要把这微笑、这笑声带给我。’
陆沉,我一定会为你展现生活的另一面……总有一天,一定会把这微笑、这笑声带给你。”
陆沉的眸光剧烈一晃,继而漾起温柔的涟漪,“其实,你早就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