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然来客Ⅱ❈
审讯室外忽然一阵骚动,混乱的脚步声后,几名警察按着腰间枪支出现在审讯室门口,警惕地看着陆沉。
陆沉没有回头,他依然看着麦登。片刻寂静的对峙后,麦登反而笑出了声。
麦登:“好巧,原来(ID)在找的,和我在找的,是同一个人。”
麦登的目光仍紧锁在陆沉身上,说话的对象却是我。我皱了皱眉。
我:“你为什么要找他?”
麦登:“看来你还不知道。两天前,叶丹河的浅滩上出现了一具浮尸,报案人便是这位“热心”的陆先生。”
陆沉:“那么您在找我,想来一定是因为这起案子已经有了结果。”
显然没有,所以麦登才会继续寻找陆沉。陆沉也知晓这一点,才会间接地嘲讽麦登的无能。
麦登:“案件有没有结果,你心里最清楚。关于你为什么会在凌晨两点钟去那里,陆先生还欠我一个交代。”
陆沉:“半夜睡不着,于是出门散散步,无意间发现了一具尸体,就报了案。这个理由,我还可以多重复几次,只要它对您破案有帮助。”
麦登轻嗤一声,明显不相信这个理由。
麦登:“犯罪嫌疑人为了掩饰罪行,伪装成无辜报案者的案例,比比皆是。”
麦登有些咄咄逼人起来,陆沉听了,却不慌不忙地勾起了嘴角。
陆沉:“我听说,您在比兰的任期马上就要结束了,若是没有记错,还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但对于像您这样断案如神的人来说,应当足够。不必急在这一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匆忙定罪。”
麦登的脸色又黑下去几分。而我听着,反而看向了陆沉——他只比我早到比兰三天,但很明显,他对这座城市已经十分了解。
看来比兰就是这次辗转多地的旅程的终点。
麦登:“你说得对,足够了,我还有足够的时间,陪你玩你的花样。”
这时,麦登又笑了,而这回,他的眼里还带上了一点莫名的兴奋。
陆沉:“既然警长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陆沉握住我的手,准备带我走出审讯室。而麦登的声音又像毒蛇一样从身后追了上来。
麦登:“她还不能走,关于今晚的案子,我们的调查还没结束。”
陆沉:“当然,我们会配合。”
陆沉看向门外,周严刚好从审讯室出来。
周严:“老板。”
陆沉:“周严,警长对于今天的案子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需要你帮他解答。你留在这里配合他的工作,我先带(ID)回去。”
周严点了点头,看来陆沉已经做好了安排。
周严:“好。”
麦登紧盯着陆沉,没说好还是不好。而陆沉也还是笑着,眼神却是冷冰冰的坚持。
最终,麦登摆了摆手,示意放行。陆沉便牵着我,穿过持枪的警察又走出警局,就像是再日常不过的一次散步。
深夜的比兰街头仍有许多行人。他们各怀心事匆匆而过。不时有争执声和隐约的爆炸声响起,不安随处蛰伏,似乎一触即发。
我下意识贴近身旁的陆沉,陆沉察觉到了,牵着我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望着他的侧脸,我正想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一只颜料罐迎面朝我而来——
陆沉:“小心!”
陆沉迅速揽住我的腰,带着我后退,但匆忙间还是有些躲闪不及,颜料落在了我的鞋子上,鞋面一片斑驳。
是一个在街头涂鸦的人,似乎喝醉了酒,又醉醺醺地朝我们走来,粗鲁地向我伸出手。
但下一秒,陆沉便钳制住了对方的手腕。
陆沉:“管好你的手,如果你还想要它的话。”
对方瞬间清醒,他求饶着,在陆沉略略松手的一瞬间逃得无影无踪。陆沉转头看向我,脸上神色已经柔软。
陆沉:“抱歉,鞋子脏了。”
他的声音很认真,而这句抱歉似乎已经超出了一双意外弄脏的鞋子。于是我摇了摇头。
我:“鞋子脏了就脏了,不需要道歉。”
陆沉从怀里取出丝巾,极其自然地半跪在我面前低头去擦,但动作又在中途停了下来。
我:“怎么了?”
陆沉:“颜色已经沾上了,擦开反而更难清理,倒不如就让它留在上面。”
我:“可是这样的话,我的裙摆走路的时候就会蹭到颜色……陆沉,怎么办?”
我故作苦恼地提问,而陆沉抬头看我,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陆沉:“我有一个让你不用走路的方法。”
我:“嗯?”
没等我反应过来,陆沉伸手揽过我的腰,将我横抱起来。
空寂街道变成他的怀抱,料峭夜风也都融化成他落在我耳边的心跳。
我抬起头,看着陆沉。莫名又想起刚才他几次冷脸的样子。
我:“你生气了吗?”
陆沉:“有一点。”
我:“因为他弄脏了我的鞋子?”
陆沉:“因为他把手伸向了你。”
我:“那刚刚在警局呢?也生气了吗?”
陆沉:“也有一点。”
我:“也是同样的原因?”
陆沉:“是。”
顿了顿,陆沉又低头看我。
陆沉:“你呢,会不会生气?”
我:“嗯,生气,毕竟你又不见我,还总是要我回去……”
这么说着,我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蹭了蹭他的胸膛。
我:“不过,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陆沉:“为什么?”
我:“因为有人已经替我把气生完了呀。”
陆沉似乎愣了愣,很快和我一起笑了起来,笑音在身后落下一路,似乎这里不是什么边境的比兰城,只是某天我们一起回家的路。
很快,我们回到了陆沉在比兰的住处。
他把我放在沙发上,又习惯性地俯身替我脱下弄脏的鞋子,换上他不知何时准备的、有两只白色兔耳的棉拖鞋。
精神放松下来,身体也变得有些疲倦。见我一副抬不起手的懒洋洋的样子,陆沉又笑着帮我换上舒适的衣服、抱着我去洗头。
洗完头再细致地吹干,就像在光启一样。这时我忽然反应过来,其实我们分开不过十天,但对现在的我来说,简直要有一个月那样漫长。
暖黄灯光里,我放松靠在陆沉肩上,目光落在茶几,才发现上面原来还摆着一张我们的合照。这可一下勾起了我想“狠狠算账”的心情。
我:“好了,现在老实交代,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愿意见我,还找那么多理由引诱我回去。”
陆沉:“没有不愿意见你,我只是想给你多一种选择。”
他这样说,这里的事情应该是很不好处理了这么想着,我直起身。
我:“有你在这里,我不需要多一个选择。因为我的选择已经很明确了。”
陆沉:“这个回答我已经猜到了。但我仍然希望你在任何时刻,都能够拥有很多个选择的可能。毕竟我能为你做的事,并不多。而这一件,是我一直想做的。”
我当然知道这些。他有那么多编织谎言的方法、让我心甘情愿回程,但他没有。
我看着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又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我:“只知道为了我,那你自己呢?其实你也想让我来找你的对不对?”
陆沉低头看我,脸侧又在我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陆沉:“我当然是想的,只是想象着你正在走向我这件事,就已经很让我高兴了。如果是从前,我可能更多地会考虑怎样让你远离混乱的局面。怎样让你不去看到那些可能会让你不开心的事。”
我:“那现在呢?”
陆沉:“现在,我那些不想让你看到的事,好像也都被你看到了。也没什么不好。”
我:“不只是也没什么不好,甚至是非常好。”
因为他在变得越来越愿意让我走进他的世界。但后半句话我没说,而我们对视着,一起笑起来,也都明白了。
这么笑了一会儿,陆沉又轻轻抱住我,笑声也含混成我耳边的一声叹息。
陆沉:“当然,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想见你。”
我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用力回抱住了他。
陆沉也收紧了手上的力气,让我更深地陷入他怀里的同时,也在我的发顶落下了一个吻。
我:“下次可不许再像这次这样赶我走了。你不知道,要抵挡住你的那些诱惑,有多难。我可是错过了“林”的音乐会、蜜瓜香气的咖啡、红茶芝心蛋糕和野莓味的泡泡浴!”
陆沉:“好。等回去了,我会想办法补给你。”
我:“说出来的话,可不能反悔。”
陆沉轻轻笑起来,声音从我的头顶又流淌到我的心脏。
陆沉:“原本我打算早点解决掉这里的一切,就回去找你。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比我预想的要麻烦一些。比兰是一个复杂的地方,像今晚这样混乱而荒诞的事每天都会发生。”
我:“我不怕——”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他笑了。
陆沉:“我知道。就算遇到害怕的事,也没有关系。你还有我。”
这么说着,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拉开一点怀抱的距离,反抗似的伸手揉了揉他的脸。
我:“不过,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陆沉:“算不上重要,但我的确有点想再来这里看看。”
我:“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陆沉:“短暂地来过,以一名过客的身份。这次我来,是为了找一个人。”
我:“那……还没有找到?”
陆沉:“没有,因为他是一个本该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的人。”
我:“死去的人?那你要怎么找,难不成要找他的尸体或是墓地?”
陆沉:“或许,比兰就是他的“墓地”。”
每个问题陆沉都认真回答了,可每个回答我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看来这件事也会和往常一样,在真正结束之前,都不能水落石出。
就像今晚的案子,女人的死因,坠楼的过程,和他就在当场又很快离开的原因……这些问题的真相,都依然云里雾里。
不想再自己头疼,我索性开口直接问了。
我:“其实,我今天看到了。玛莲娜坠楼的时候,你在楼顶。”
陆沉点了点头,表情很是平静。
陆沉:“猜到了,你想问什么?”
我:“你认识她吗?”
陆沉:“不认识。我找她,是为了要一样东西。只可惜,无论我开出怎样的条件,她都不愿意给。然后,她就跳了下去。”
我:“就因为这样,她就跳下去了?”
陆沉:“嗯,没有预兆,突然就跳下去了。”
我点了点头。但我还是不明白,她身上会有什么东西,是陆沉想要的?
我:“你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陆沉:“一张照片。”
我愣了愣。在酒馆的时候,玛莲娜的确有一张照片。
我:“是一张旧照片吗?”
陆沉:“你知道?”
我:“嗯,我在酒馆遇到她的时候,看到过那张照片。那张照片被折成四折,我看到上面有一只猫头鹰,它的眼睛像星空,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你在找的那一张。”
陆沉思索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陆沉:“应该是。”
我:“这张照片有什么特别的吗?我看玛莲娜当时很紧张,生怕被人偷走。”
陆沉:“照片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按理说只是普通的合照。只不过,上面有我想找的人。如果有那张照片,我应该就能知道他现在的样子。”
这样一想,我竟然这么凑巧,和陆沉在找的东西擦肩而过了。
我:“玛莲娜已经死了,这张照片作为她的遗物,或许被保存在了警局。”
陆沉:“我已经调查过,那张照片已经不见了。也许是她早就准备好要死亡,所以提前毁掉了它。”
可玛莲娜明明那么在乎这张照片……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思索着,陆沉已经低下头,在我的脸颊和嘴唇落下了星点碎吻。
陆沉:“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如果要出去,就等我回来,比兰的夜晚很混乱。”
我:“和刚才警局里的事情有关吗?”
陆沉:“嗯,有些关联。”
我点头应下,陆沉又亲了亲我的额头,便又穿上了外套,身影没入屋外的浓郁夜色。
而我走进卧室,半靠在床头,思绪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仍有些过分活跃。
窗外的树木枝叶摇摆,投下的阴影落在卧室里
显得幢幢,夜空中又很快涌起浓重的乌云,呼啸风声不停,呜咽如同哀伤的低泣。
陆沉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向我说起他和玛莲娜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似乎,又不必说。
还有他最终的目的和正在寻找的人,那又是另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
回神时,窗外已经暴雨倾盆。雨水会冲刷过比兰的每个桥底,对那些像玛莲娜一样的流浪者来说,这无异于最可怕的噩梦。
但当我站在窗前看向暴雨中迷蒙的比兰时,却发现这座城市似乎只在此时寂静。欢笑或哭咽都被掩盖在暴雨声里,看上去分明是安眠。
陆沉是拂晓时候回来的。我看着他的车停在楼下,他穿着一袭长风衣,戴着帽子,看不清神情,但还是抬起头,向窗边的我遥遥挥手。
在他身后、街道的另一头,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其中偶尔漏出一点红蓝色的灯光。
究竟是什么引起了他们反常的兴趣?而这个问题很快在第二天的晨报上得到了解答——
又一具尸体,出现在深夜的下水道。一名受暴雨侵扰的流浪者发现了它。没人知道尸体躺在那里究竟多久,被发现
那里究竟多久,被发现时,已经是一阵恶臭。
死者骨瘦嶙峋,腹部却高高隆起。这与先前受害者的特征别无二致,一模一样的杀人案件再次发生了。
恐怖诡异的死状、仍在不断发生的连环案件,即便是在比兰,也引得人人自危,似乎风雨欲来。
也似乎谁都知道,风雨来时,将无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