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仆人眼里，少爷向来精于学业，只有周严隐约感觉到，陆沉为了实现某个目标，已近乎于痴狂的状态。

又是一个深夜，周严把热牛奶放在一旁，书桌前的小小少年握着笔，仍在奋力读书写题。

长长的发丝垂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在台灯的映照下，他的眼里有种执拗的坚持。

周严犹豫着，正想劝他早点休息。

陆沉：“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少年回过头，罕见地对周严露出了笑容。

陆沉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在期末考试获得全科满分，这样他这一学期就是大满贯。

谁也不知道陆沉这样做的原因，只是纷纷猜测，或许与家主有关。

小陆沉有时候会想，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像在拼命证明些什么。

那时候的他还太小，以至于长大后才肯承认当时的想法多幼稚，那个“约定”多可笑。只有两人相互承认的才能叫“约定”，单方面的活该得不到回应。

陆沉：“父亲，你要走了吗？”

男人：“嗯。在家好好听妈妈的话。”

陆沉：“您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有时间会过来的。”

他总是这样，连借口都说得不耐烦。可陆沉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

他们明明是父子，可他却不曾感受到一丁点的“父爱”。

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他的“父爱”？

陆沉：“父亲，您稍等一下。”

陆沉急忙跑到房间，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恭敬地递给男人。

那是他这一学期期中考的成绩单，全科满分。

男人上下扫了一眼，缓慢地颔首。

男人：“很好，不愧是我儿子，再接再厉。”

那一刻，即使是再敏锐早慧的少年，内心的喜悦仍无法言喻。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这只是父亲惯有的敷衍。

可如果，如果不是敷衍呢？如果所有的疏离都是因为严厉，所有的严厉都是源于期望，那所有的期望是不是都出自爱？

少年诚惶诚恐，忽觉自己搜寻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父亲爱自己的证据。

他告诉自己，就一次，就相信这一次。

陆沉：“如果我这学期期末考还是满分，可不可以获得一个礼物？”

男人：“你想要什么？”

少年的目光落在父亲的手表上一一那是一只机械手表，上面刻着双盘蛇的图案，零件错综复杂，仿佛蕴藏着一整个世界。

父亲是知道自己向来喜欢机械的，这毋庸置疑陆

陆沉：“我可以要这个手表吗？还想你回来。”

男人迟疑着点了点头，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家。

那一年的冬天很漫长，他却觉得怎么都不够，他所希冀的不过是用百分百的结果去换一个百分之一的可能。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成绩也终于下来了。

陆沉拿着满分成绩单，等待父亲的归来。

陆沉：“马上要下暴雪了。”

陆沉守在窗前，不愿离开，漫天飞舞的雪花映出他眼底越来越明显的失望。

果然又爽约了啊……思绪跨过一个个年头，他好像又回到了每个除夕的夜晚，也是像这样踮脚眺望风雪中父亲的身影。

就这样等啊等，等了无数个日夜，等过了几个季节，等他又长了一岁，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陆沉：“骗子……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答应？”

不信守承诺的人固然可耻。可盲目相信一个根本不信守承诺的人，是不是可悲？

既然如此，索性可悲到底。

这一天，陆沉带着考卷从家里逃了出去。可跑到街上，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父亲在哪里，就连他常去的地方自己都一无所知。

原来不仅父亲不了解自己，自己也根本不了解他。一脉相承的冷血。

他脸颊发烫，不禁感到羞愧。于是他第一次调动了自己的感知能力，试图追寻父亲的踪迹。

陆沉：“拜托，请帮我找到那个人吧。”

终于，他捕捉到了父亲的声音。

循着微弱的音量，陆沉来到了父亲所在的地方。那是一座他只路过却从未进去过的游乐场是他幻想中和父母一同游玩的地方。

小小少年挤在一个个家庭中，旋转木马的音乐大摆锤上的尖叫，甚至冰淇淋滴落在地的奶油渍都让他着迷。

他突然想反悔了，想把那块表换成与父亲一同前往游乐场。

感知到的音量愈发清晰，陆沉一抬头便看到了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那人笑着站在旋转木马前，他的背上骑着一个黑发男孩，身旁还站了一个女人。

他们站在那儿，像一张完美的全家福相片。

男孩：“爸爸，我好累呀，我走不动了。”

女人：“刚刚不是才休息吗？别老是和爸爸撒娇！”

男人：“撒娇不好吗？我巴不得儿子天天跟我撒娇呢！来宝贝，坐到爸爸肩上。接下来想玩什么？”

男孩指着远处的云霄飞车，开心的大喊——我要玩云霄飞车！

女人：“不行！太危险了！”

男孩：“您上次答应我这次可以玩的，妈妈说话不算数！”

男孩不被允许，伤心地哭了起来。

高大的男人看到孩子哭，有些手足无措，他似乎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

陆沉突然很好奇，他究竟会用什么方法把他的儿子哄好。

男人苦思冥想了一阵，随即笑着脱下那块陆沉无比熟悉的手表给男孩玩。

宝贝乖，别哭了，看看这是什么？转动这个按钮中间这条蛇就会动哦。

女人：“怎么给小孩子这么贵重的东西？”

男人：“这些年委屈你们了，等我把那边的事情解决，我们一家就永远在一起了。”

男孩：“这个手表好好玩！”

男人：“喜欢吗？爸爸送给你了！”

男孩：“爸爸最好了！”

不远处的陆沉轻轻微笑起来。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云霄飞车走去。

他会永远记得，当飞上最高点时，风拂过脸颊的刺痛，和放开声音呐喊的痛快。

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他。

他用尽力气换回的，不过是个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实。

他仅仅只是不爱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