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黄雀在后❈
一切发生不过是几秒之内的事。等女人的车已经消失在公路尽头，众人才想起院内传来那声诡异巨响。
帕西尼夫人正有些恼火地朝着楼上喊着一个人名，几名保镖脸色惨白地闯入。
保镖：“帕西尼先生，少爷他——”
帕西尼先生颤抖地拿起手杖，去院子里查看情况。不过多时，屋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帕西尼夫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我与陆沉紧随其后。
院内，二楼阳台的围栏下方躺着一具尸首，帕西尼夫人正伏在上面痛哭失声。
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强撑着紧紧握拳，但掌心依旧止不住地渗出冷汗。
这时，两只温暖的指节悄悄钻入了我的拳心，轻巧地分开我几乎嵌入皮肤的手指。
在我愣怔之际，一块柔软的手帕塞进了我的手心。我感激地看了一眼陆沉，用他递给我的手帕稍微擦了擦额头。
织物上浸润着芬芳的气息，我禁不住深吸了一口，心跳的节拍重新回归平稳。
此时帕西尼夫人已经因为过度的哀伤哭倒在草坪上，被一位保镖搀扶到别墅大厅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们跟着进入，帕西尼先生正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单手捂着额头，面色阴沉。
大约是出于礼节，陆沉上前两步表达宽慰。
陆沉：“事发突然，帕西尼先生、帕西尼太太请节哀。”
但他刚走上前，帕西尼先生的一位亲信用眼神示意保镖，把我们团团围住。
亲信：“你们两人有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这句话立刻惹来了在场所有人的瞩目，我刚想辩解，又被帕西尼家的手下出声打断。
亲信：“少爷的未婚妻是海门家族的人，而你们在宴会上和海门家族的人有过接触。
这位 女士刚刚又放走了她，她又恰好找到一辆没有上锁的汽车逃走了。
这一切，让我们不得不怀疑整件事背后是有人设计的。这是一场谋杀。”
男人的声音犹如阴恻恻的冷风。要不是因为我就是当事人之一，这种种巧合或许也会令我疑窦丛生。
我：“但如果这是谋杀，凶手要怎样才能让贵公子正好落在花坛上？”
陆沉淡淡冲我摇了摇头，走到我的身前，挡住对方无孔不入的质询。
陆沉：“我同意您的部分说法，这的确像是早有预谋。不过很遗憾，我们没有参与这个计划，只能提供一些小小的线索。
——我或许知道，协助她逃走的人是谁。他可能也是重要的策划人。”
陆沉在指代男性的“他”上着重语气，帕西尼先生猛然抬起头，显然对这句话十分在意。
陆沉：“很凑巧的是，刚来到这座小镇时，我们曾偶遇过他们私下相会。”
帕西尼先生：“协助他的人是谁？”
陆沉：“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能辨认出来。帕西尼先生，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找。”
帕西尼先生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陆沉，陆沉与他相持，眸光如同一片平静无澜的深潭。
良久，帕西尼先生深深叹了口气。
帕西尼先生：“好，你们去找。我的人遍布卢卡镇，劝你们不要动逃跑的心思。年轻人，向我证明，我对你们的宽恕是明智的。”
他挥了挥手，保镖们随之让开一条道路。陆沉牵起我的手，带我一同离开了宅邸。
风景在车窗外迅速倒退，直到那座被鲜花簇拥却失去生机的庄园离我们很远，我才不再压抑自己，紧张地攥住陆沉的衣角。
我：“我又仔细想了想现场的情况，还是觉得小帕西尼不太像是被谋杀的。至于你说的那个“共犯”，其实你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存在，对吧？”
陆沉：“嗯，至少现在，我们脱身了。”
陆沉原本面朝着车窗的方向，说完，与我相对的侧脸划过一个轻松的笑。
可他的话语与笑容并未让我放松半分，那股从离开庄园之前就出现的压力依旧压在我的脊背上，令我冷汗涔涔。
我重新转过头，望向窗外依旧火辣的艳阳，干燥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
看着路边的景象越来越陌生，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回酒店的方向。
司机打过一个弯道，把车停在了一处山崖的脚下。
陆沉：“你好像有些紧张。我们下车走走吧。”
他为我打开车门，牵着我的手慢慢攀上了这座海边的小丘。登上山顶时，一片阔大的深蓝在面前骤然展开，冲刷着我内心芜杂的荆棘。
崖边的大片海鸥时而掠水盘旋，时而静立在沿海的围栏，远处点点白帆停在海面，随波浪起伏。
陆沉并不在意那些生动的景观，随他的目光望去，恰好能看清卢卡镇的港口。他的眸光久久停留，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一阵海风吹来，带着浓重的咸涩气息。陆沉领口的围巾飘扬起来，与我拥有相同花色的围巾交织在一起。
我伸出手，慢条斯理地解开纠缠在一起的结，然后将它重新系回到陆沉的脖颈。
我：“本来是想帮助你的，我却擅作主张，让事情变得更棘手了。我明明知道那个地方容不下朴素的正义感，但那一瞬间我还是……”
还是下意识地遵循了自己的信条。只是一阵小小的愧疚扼住我的咽喉，让我没能把这句脱口
陆沉摇了摇头，帮我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陆沉：“没关系。如果你和这些人多一些接触，你就会发现。
即便身处在这样混沌的世界中，人们也不会完全放弃自己的信仰和坚持。
就在追名逐利、敛收钱财的时候，有些人依然看重家人，有些人讲究义气。
既然我把你当做最亲密的搭档，当然会尊重你的坚持。”
陆沉眉目微微垂落，宽厚的掌心一如既往地照拂在我的头顶，让我脑海中不住嗡鸣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一些。
陆沉：“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考虑了片刻，最终把自己的考量告诉陆沉——
我：“我不想帮帕西尼家族抓捕那个女人。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势必要和帕西尼家族翻脸了。”
见陆沉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我大着胆子将那个徘徊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陆沉，我们有没有可能得到海门家的支持？”
陆沉的视线在我脸上盘桓片刻，脸上逐渐浮现一抹欣慰的笑容。
陆沉：“其实在聚会上第一次看到海门的人的时候，我就在考虑这件事了。”
我一愣，吃惊地看向陆沉。
我：“可那时候他明明对你那么无礼。”
陆沉：对我无礼，是因为他认为我属于帕西尼一派。如果局面转变，未必也不能和谐共处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宴会上陆沉说过的话。
我：“是啊，他们有警长撑腰，而且敢在帕西尼家族的宴会上挑衅……”
陆沉：“嗯，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缘由。”
我：“什么理由？”
陆沉：“还记得吗？在我与帕西尼先生交谈的过程中，他曾中途去接过一个电话。”
我点点头，他指了指自己暗红色的眸子。
陆沉：“我用了些办法，听清了电话内容。电话对面是一个叫做洛索夫的人，他在帕西尼家族中负责掌管港口生意。
听到洛索夫遇到麻烦后，我通过周严雇了几个当地的走卒去打听了一下。
情报显示，果然是海门的人从中作梗。而现在，那个港口的控制权已经几乎被海门掌握。”
我顿时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事态的转变居然如此之快。
陆沉：“我来这里是为了谈港口有关的事宜，所以只要能解决问题，和谁合作都没有差别。”
是啊，生意场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而即便清楚这样的规则，人也很难调转情感的惯性。
但我险些又忘记了，陆沉可以。他一直做得到。
没想到我们的想法再次不谋而合，我松了一口气，原本在心头浮动的愧疚感也渐渐消散。
但随之浮现的是另一重疑问，像天穹正上方的日光一样，明晃晃得让人无法忽视。
帕西尼家族在这次交锋中略微逊色，但毕竟与陆家的交情更有渊源。
既然陆沉一直贯彻着利益至上的信条，假如今天我不在场，他会做出别的选择吗？
比如……亲自找到那个未婚妻，当做给帕西尼家族的投名状？
又一阵海风刮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而日光在这一刻落在了陆沉的眉梢眼底，他的瞳眸透明得像两块极其澄澈的红榴石。
陆沉：“在想什么？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风将他的大衣从两侧吹开，他的身形在稀朗的阳光下稍显单薄。
刚才的念头忽地像云雾一般化开，我不由得伸手探向陆沉颈畔，果然被风吹得十分冰冷，但
绒质的大衣与围巾又弥漫着令人不舍的温暖。
我忍不住轻轻拥住了陆沉，耳畔贴在那结实的胸膛，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我：“我只是在想，这边好像要进入雨季，你的大衣有些薄了。”
聚集着低飞的红嘴鸥从地平线掠过，遥遥传来叫声，我收紧了手臂，听着一声声节奏低缓的心跳自他的胸膛传来。
无论前方等待我们的是怎样一场狂风骤雨，我们总会在彼此的身边找到停靠之处。
海天一色，海鸥低飞，我和他深拥在异国海边，暗红的眸色悄悄蔓延，他于暗处运筹帷幄，执手落棋，每一天我都在向着真正的他靠近。
【反其道而行：每一天，我都在更靠近你一点。】
我：“如果我们有办法比海门家族和帕西尼家族更快找到这个女人，我还是想帮一帮她。
而且，倘若我们得到她的信任，也算是为接下来的谈判积累了一个筹码。”
说出这个大胆的想法后，我试探地望着陆沉，他也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
正当我满腹疑惑之际，他忽然笑了，笑声听上去十分开怀。我没想到陆沉会有这样的反应，只能迷惑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陆沉，你是在笑我天真吗？”
陆沉：“不，当然不是。我忽然觉得，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倒是有些帮派首领的气度。”
我有些不解，歪过头看向他。
陆沉：“据说，帕西尼家族的第一任首领正是因为纠集了一批走投无路的锅炉工，才得以起家。
这些诞生在社会边缘的人最初都是一无所有，但是正因此，他们敢于冒常人不敢冒的险。”
我听懂了陆沉的弦外之音，深吸一口气，试图把陆沉描述的那种沉稳气度注入心中。
我：“那不知道陆总有没有这样的魄力，和我一起冒一次险呢？”
陆沉：“既然你相信我，我就不会让你失望。”
说着，陆沉便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我隐隐听出，他在通话中知悉了帕西尼家族的追踪路线。
挂下电话后，陆沉迎上我好奇的目光。
陆沉：“和我通话的，就是在聚会上碰面的那个熟人。他曾经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所以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忙，透露了帕西尼手下的追捕进度。”
他揽住我的肩膀，我们一同靠近山崖的边缘，俯视山脚下蜿蜒的公路。
漫长的沉默中，我有些疑惑地抬眸，恰好捕捉到陆沉的眼底骤然闪过的一抹猩红。
陆沉：“我已经在帕西尼的那些手下眼前设置了幻境，把他们引上了错误的路途。这样，我们也许就能先于他们，找到那个女人。”
我：“还真是个不动声色的好办法！”
尽管事情悬而未决，陆沉的从容语气却已然像风一样，拂开了我心底的不安。
阳光刺破最后一抹黑暗，炽烈的金色跳跃着，落在他猩红的眼底，紧靠着他，我就又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和沉稳。
【险中求胜】：和你一起冒险，听起来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海门家族和帕西尼家族之间的矛盾积累已久，这次说不定会迎来一次爆发。”
海风吹得更猛，我抚了抚发凉的胳膊，心底竟生出立刻逃离的想法。
我：“实在太危险了。要不然，我们还是报警吧？”
陆沉摇了摇头，眉宇间的褶皱并未舒展。
陆沉：“如你所见，哪怕这里的警长也受到当地势力的拉拢，为他们做事。如果你担心我们的安危，我会想办法直接安排离开。”
陆沉从大衣口袋中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将事情交代给周严。
不过半小时，一条轻量级的渡轮就停在山下的海边，里面已经装好了我们原本放在酒店内的行李。
我站在渡轮摇摇晃晃的甲板上，目送着这座暗潮汹涌的小镇逐渐化为一个渺小的句点。
【蛇鼠一窝】：退意已生，再多呆下去也无济于事。
